我不知道自己的脑子是否出了问题。怎么说呢……就是,好像世界变了个样子似的。
第一次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的时候应该是前天。
我如往常一样坐地铁,在略显局促的车厢里,乘客们有的四处张望,有的盯着手机或书看得出神。
但就在这时,我偶然间发现有名乘客突然变得特别可怕。
他先是正常地打哈欠,然后嘴张得很大,越来越大。深渊巨口里是纯粹的漆黑,我定了定神紧盯着看,结果里面钻出了什么。
那是一个怪物的脑袋。具体描述的话,就是黑色、瘦长的头,尖尖的耳朵,血红色的眼睛,棒状的鼻子。那怎么说都不像是应当在这个世界里出现的东西。
我闭上眼,可是那漆黑的头颅似乎有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我依然能透过眼皮看见它慢慢将整个头伸出来,剧烈地摇晃几下,墨汁般的液体甩到邻座上。然后他若无其事地把怪物的头缩回人的嘴里,用两只手拉住嘴,往里一合。
于是一切都如初,除了旁边乘客和地面上零星溅到的一些液体。
“啊啊啊啊啊!”我的内心嚎叫着。可想喊出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吓得话都说不出,只好努力地摇着头,否认自己经历的一切。然后想到自己和那个怪物摇头的方式完全相同。妈的。
我很疑惑,车厢里全是人,甚至刚好还有地铁保安路过,为什么没有别人发现呢?是不是我对“正常”应有的印象,出了点bug?
我直接对坐在旁边的人问:“你有没有看见?那个人的样子突然变得好奇怪,是我的错觉吗?”
“谁?谁变得奇怪啊?”他说。
我指了指那个怪物坐的地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刚才确实无意看过那边,但真的没什么好注意的啊。”
好家伙。
我跟他解释,“那边那个人啊,刚才张开嘴,吐出来了个黑不溜秋的头,这难道不奇怪??”我又复述一遍,“那边那个,我指着的那个,对,就是他,刚才从嘴里吐出来了黑漆漆的东西,那是个怪物的脑袋,眼睛红的,耳朵尖的,后来它把自己的头又缩回去,嘴又回到了正常大小……我应该说的很清楚了吧?”
本以为这样就能问出个所以然的。
“但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吗?”
这是他送给我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就下车走了。
如果我真的能退十万步把一个套人皮的丑陋怪物当成普通人,哦不,或者动物的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后来我吐了,吐了大概十几分钟吧。
那天我上班迟到了。
在那之后似乎“套皮”的东西多了起来。
那天中午,我看到一名同事在身体中间从上往下用手指划了一道,如同脱衣服般脱下自己的皮,露出里面灰绿色的凝胶状身躯,和与他恋爱的一名女同事“敞开了谈”,但唯一一个介入他们聊天的人说的却是“别人在睡觉呢,请你们小声点”。
部门主管走着走着,天灵盖突然裂开,从里面蹦出许多许多的金币——并不是真的金币,而是金币形状的小怪物——它们手拉着手去了卫生间,而主管的那层“皮”直接就那样摊在地上,其他人若无其事地绕开走过去。
下班后我又看见公交车司机的手指头前破开了小孔,里面伸出海蓝色的触手同时控制方向盘、报站系统、……
回家前,我还记得有一个喜欢在电梯里照化妆镜的邻居,今天她从嘴里吐出了一面巨大的落地镜,然后镜子伸出两只手,拎起原来的皮套,就这么照。那层皮旋即蜡黄而褶皱,脸部彻底塌下来,丰满的身体也变得扭曲。我听到了一声叹气,也不知道是皮在叹还是镜子在叹。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受不了了。
我大喊,我跪在地上,我捂住脑袋,我闭上眼睛痛哭。
“这人怎么了?”
“没事吧?”
“怕不是个要饭的。”
“要饭的也不至于穿成这样吧?应该失业了?”
“算了管这么多干什么。”
就像这样,路人们纷纷看向我,小声议论了几句之后又走了。
……
难道我的哭喊比一个撕开了皮套的凝胶状怪物还要引人注目吗?
嗯?
我打了自己几巴掌,把脑袋往地上磕出了血,周遭的世界依然没有发生变化。
要说有谁真正注意到我,无非一个扫地大妈脱下了帽子,摘下了头皮,从本应是脑子的地方引出了一根肉棒胡乱擦拭着我身旁的血迹。
“愚蠢的我,快醒醒!”
我这么喊道。希望这一切是梦。
但这毕竟不是梦,无论怎样摧残自己的身体世界也没发生什么变化。
只能回家了。
我给朋友打了一通电话。
“老铁,什么事啊?”
我把所有的一切都跟他说了。
“我说你啊,Ike,有啥好怕的啊,你都多大了这种事情都能把你吓破胆?”他这样安慰我。
“我怕啊!真怕!话说果然没错吧!你也觉得这些事情,很奇怪吧?”
“是啊,怎么说呢……就是,好像世界变了个样子似的……”
打住。这只是我的想象。
他真正的回复是:
“奇怪啥啊?你是不是……”
啪的一声,我把电话挂了。
去他妈的。
之前撞地面的时候疼的要死,听到他这令人绝望的回复,现在好像又疼起来了。
我去了趟洗手间,大概检查了下身子,除了脖颈后面有一块有些发痒,其他地方都没什么大事。
既然是痒,那也没什么太大的顾忌,我就去挠了挠。
起初就是普通的微微有点发胀发痒,结果越挠越痒,后面挠下来了点皮。先是死皮,后面是血,然后血越来越多,我发现我根本停不下我的手,依然死命挠,直到整只手被鲜血染红。
难受的地方也从后颈那一小块逐渐扩大到整个脖子,然后整个头都开始松动——
确切地说,是头皮。
整个头皮就像是套在我头上一样。
我又怕了。
于是我闭上眼睛。
缓缓地,缓缓地,把整个头往上提。
我可以感觉到自己头部的皮套产生了褶皱,在被抬升,在离开自己的肉身。
直到最后,我睁开眼。
我看到了我自己。
我还是不信,我以为我不是我来着。
于是我在脖子周围找了个薄弱的部位狠狠地一扯,身子的“皮”出现了一条很大的裂缝,我胡乱拉开。
没用。
我看到的还是我自己。
我自己的那张,外表与人类无异,内侧隐约附着了令人作呕的肉的“皮套”,毫无生机地躺在我脚边。
而“我”,除了脖子上全是血之外,完好无损的“内在”,就这么呈现在自己的眼前。
原来我的皮套就是我自己。
我有点不敢相信,是不是我根本就没有挠过自己的皮?是不是,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我只是普普通通地在照镜子?这两天什么都没发生,我还是我?
我一把抄起头皮,拎起来,就像那个镜子拎起女人的皮那样。
……
水灵的皮肤是假的,脱离了肉身的它迅速变成蜡黄色;粉红的嘴唇是假的,其实它白得发青;鼻子也是假的,失去了支撑的鼻子部分的皮重叠起来,轻轻一吹便拧成一团;眼睛更是假的,空洞的眼眶里被卫生间的光照透,显出恐怖的暗红色。
我看看镜子里的我,再看看镜子外面的头皮。
不敢想了。
我慌张地抓起整个皮套往马桶里塞,想起来这样水冲不下去,于是拿了把剪刀剪。被剪的皮套随着节奏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与我的骨骼共振。
受不了了。
我猛地把刀扔掉,去工作室找了罐油,敲破了,把罐子往马桶里一扔,然后打上火。
现在整个卫生间都充满了烤烂的腐肉味。
怎么办。
算了。
我把卫生间彻底封死,拿胶布把缝隙粘上,避免任何可能的气味溢出。
我之前处理那堆东西时,不小心把膝盖烧到了,现在才注意。疼死了。
可是好奇怪啊,为什么烧伤的那一块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就好像是塑料袋烧着了,配上丙烯颜料的那种感觉。
难闻死了。
我戴上口罩,决定现在就去睡觉。
嗯,没有气味了,完美。
今天就这样吧。
晚安。
希望我第二天能照常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