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一九七八年,九月十日,上午九点。
情报科干员贾方喘着粗气迅速奔跑着,在站点负一层幽暗回折的走廊里拍打出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霎时间,他感到嗡地一阵眩晕,紧接着是后脑勺的一阵剧痛。
他昏过去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迷迷糊糊地感到怀里似乎被塞回去什么东西。
杨平的搜查#1
杨平看着眼前一份报告,反复摩挲着“贪污”和“蛇之手”这两个字眼。
这份报告来自于基金会安全部门情报科,报告了下属人员贾方前往站点三十二刺奸经过。值得注意的有两点:一是贾方昨天回到情报科时已经失忆,站点三十二宣称这是由于蛇之手内奸的陷害;二是在贾方怀里搜查到了一份空白收据,收款人直指站点三十二的主任陈从。
陈从称蛇之手内奸已经被杀死,并出示了尸体和物证。情报科随后把报告转向财政部,请求其调查贪污一事。
而这个任务落在了杨平头上。
刚刚接手任务时,杨平感觉相当激动。他自认为有一身本领却囿于小小的调查员一职不得伸展,将这次机会视为自己一展身手的难得时机。
但当他冷静下来时,才发现似乎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这么简单。
尤其是……牵扯到蛇之手。
他收拾好东西,开始向站点三十二驶去。
尽管杨平的本职是追查贪污案,但他决定先从蛇之手内奸入手。那份唯一指向贪污案的空白票据上面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收款人的姓名是用标准的公文体写成,基金会的每一个文职人员都能写出这样的字。与其在这上面浪费时间,还不如先去追查与贾方有过交集的内奸。
他首先来到站点主任陈从的办公室,拿出调查证,要求查阅内奸相关资料。陈从痛快地答应了,表示知无不言。
内奸名叫冯万财,基金会文宣干事。八月中旬——也就是两个月前——基金会与蛇之手开战,冯万财随之变节。他一直通过网上渠道向蛇之手传递信息,直到信息被基金会情报部门拦截才暴露。贾方来到站点三十二调查时被冯万财消除记忆并劫持,冯万财在以贾方为人质向站点外移动时被击毙。
陈从随后给了杨平一张进入停尸间搜查的许可证。杨平可以拿着许可证畅通无阻地来到冯万财尸体身边,开始尸检。
尸体未经过解剖,一直在低温保存下,加之时间不长,保存尚且完好。杨平俯下身子,细细观察着。
眼前这具尸体皮肤苍白,身高大概在一米七五左右;脸上有疱疹,头部和胸口正中被打穿。杨平接着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有些惊讶地眯起眼睛:这尸体全身上下,竟然散布着密密麻麻的疱疹和丘疹,还有瘀点。
天花?杨平带上口罩和手套,继续检视。
他拿起解剖刀,打开腹腔,翻检着肝脾;随后又打开胸腔,小心地划开心包。
天花,杨平暗自思忖,而且似乎很严重。
接下来要检视的是那两个弹孔。根据陈主任的说法,这两个弹孔都是被狙击枪打出的。基金会各站点现用的狙击枪为苏联德拉贡诺夫狙击步枪,子弹发射点在站点主楼顶楼窗户处,而冯万财被射杀于站点广场;角度的确可以与他的伤口相吻合。
德拉贡诺夫的穿透力很强,这两处受击点都被打的血肉模糊。但杨平更在意的是伤口的位置。
在有人质被挟持的情况下,如果想要一口气解决挟持者而防止人质被害,那么最好的打击部位不是心脏,而是他的脑干;更何况胸口这处伤口根本就不在心脏处。
难道攻击胸口是因为脑袋被挡住?不对,以德拉贡诺夫的穿甲能力,很少想象有什么东西能够挡住它,除非是……人质?但这样一来,人质就必须摆出一个挡住劫持者脑袋却露出劫持者胸口正中的姿势 ,这更难想象。这两处伤口看起来更像是以这样的顺序打出:冯万才劫持了贾方,后来被一枪打中脑门,松开贾方;此时或是为了稳妥、或是单纯补枪的第二枪打出,正好打到了胸口正中。
但是这样一来,向胸口打去时冯万财应该已经将近倒下,这一发的子弹射入角度就不可能与射向头部的那一发相似,而应该是接近于斜着擦入身体;但面前这具尸体两发子弹射入的角度相差并不大。
杨平用手指拍打着耳朵后面,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浑身因天花而发冷的冯万财被架在架子上,脑袋和胸口先后中枪。
杨平摸了摸胸口正中——正是那个与冯万财受击部位相同的位置——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解释。
杨平的搜查#2
杨平从停尸房出来,回到自己临时宿舍,打开电脑。
他首先登录的是基金会的人事查询系统,找到冯万财的个人履历。杨平从前往后浏览两遍,发现与陈主任所说基本吻合。
不过,调查的重头并不在这里。他真正感兴趣的,是冯万财的消费记录。
基金会与除D级以外的人员均有一张非临时消费卡,每次发工资时都会抽出其中的百分之十打进卡里,供员工在基金会内部使用,除非员工离职,不能提现。这是为了提高员工在基金会内部的消费水平,补充基金会的财政——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妙用,那就是方便监管人员的消费。
杨平翻检了冯万财的消费记录,发现他差不多每天中午都会在食堂消费一次,直到被杀那天为止。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他只在医疗系统购买了三次药物,而且都不在近段时间,最近一次也是今年的六月份。也就是说,冯万财即使感染了严重的天花,也从未在基金会内医疗。
随后,杨平又调阅了冯万财的出勤记录,除五月份有次回家探亲的告假之外,本年均为正常出勤——也就是说,他也没有外出就诊。
到底是什么因素让这个人即使感染了天花也不敢就诊呢?是害怕自己的间谍身份暴露吗?杨平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去看病有什么风险。要知道,即使天花已经日渐式微,其基金会内的感染者仍然不在少数,冯万财即使去看天花,也像是一滴水之于大海一样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那就是感染天花的来源与众不同?杨平也紧接着把这个可能性否决了,冯万财一直与蛇之手网上通信,与其他基金会人员相比没有任何行踪上的特殊之处。
杨平紧锁着眉头思考片刻,突然心里一动,开始翻阅站点人事的调动和异常收容记录。
随着鼠标的一次次点击,他感到心中那个猜想已经越来越清晰。
杨平的搜查#3
站点三十二的人形异常收容区由于长时间的空置而显得阴暗冰冷。基金会与蛇之手开战之后,大部分人形异常都被运输向了大后方,留在这个站点的异常十不存一。
杨平向人形异常收容区的看守出示了调查证,在一名看守的陪同下向收容区深处走去。这条收容区实际上是一条走廊,两侧散布着一共二十八个收容间,每侧十四个。由于大量收容间的空置,所有异常——一共还有三个——都搬到了靠近门口的这一侧,方便管理。
杨平看也没看那三个,径直走向走廊深处,从最后一个开始,倒着向前看去。每经过一个牢房,他就扒住铁窗向内细细观察,偶尔还要求把门打开进去碰碰这碰碰那。当走到走廊中段的一间收容间时,杨平露出微笑:成了。
他示意守卫打开门,走进去细细观察。这是一间很标准的人形收容间,比普通人家的一间卧室稍大一些,有一个通向外面的带着铁栏杆的小窗,一间略显逼仄的独立卫浴,一个橡木制涂着熟漆的床头柜,还有一个颇为宽敞的单人床。杨平径直走向单人床,贴近床单,还拎起枕头仔细看看。他突然回头问道:“你们多长时间打扫一次房间?”
守卫回答:“有人入住之前打扫一次,离开之后打扫一次,平时不打扫。”说完,他挠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表示:“战时嘛,人手有点缺。”
杨平笑着表示理解。他又问道:“最近有没有异常搬进来搬出去?”
“倒是有陆陆续续的搬出去,往后方转移嘛。不过我不是很清楚,因为这边是敏感区,每天都换防的。”
杨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他结束搜查,向外走去。
李冠山
杨平在走廊快步走着。他的脚步指向站点的内务部主任办公室。
内务部是个繁忙的部门,站点内在文宣、人事、安保、文书、卫生这五个职责范围之外的日常事务通通交与内务部处理,管辖范围包括物资接收、内部整理、设施修缮、异常接管、财政管理等等。因此,此刻的内务部办公室里有数量繁多的事务人员穿梭一样走来走去,准备要接收明天上午派送来的一批物资。
杨平没有理睬他们,径直叩响办公室最南端一个漆着白漆的桦木门。那门上挂着主任的名牌:李冠山。门内传来了疲惫的“请进”声,于是杨平毫不客气的推门而入。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有些不太精神的中年人,看起来因为长时间的工作而没休息好。
李冠山抬抬手,示意杨平坐下。他有些抱歉地说:“最近太忙了,也没什么能招待你的,自己喝点什么吧。陈主任说过你是调查组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杨平做了个奇怪的动作:他转过身把办公室的门锁上,再把百叶窗拉得严严实实。随后,他解开自己上衣的扣子,露出胸口正中。
那里有一个黑色的倒置小蛇,头朝下,蛇尾向上分裂,恰似一棵茂盛的大树。
“愿蛇之手笼罩世界。”他说。
李冠山有些惊讶。他站立起来,跟着杨平复诵了一遍。接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罐茶叶,泡上水,向杨平推过去一杯。
“朋友,很高兴能遇见你,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是如何找到我的。”李冠山啜饮了一口茶叶。
杨平没碰那杯茶水,简单地解释一遍:“停车房里那具叫做冯万财的尸体疑点实在太多,最明显的是胸口正中间被完全打碎,这一击显得完全不必要而且很不合理,让人联想到似乎是在掩饰什么东西,而能处在那个地方的,就只有蛇之手的烙印。而冯万财是一个通过网络联系蛇之手的变节者,他不可能有打上正规烙印的机会。于是我想到,或许这具尸体原先是来自于一个被打上正规烙印的身体,人们在杀了他时故意将胸口的烙印抹去,将其伪装成冯万财。
“尸体上同时还有严重的天花和并发症,而我同时查明了冯万财根本没有就诊记录,这进一步验证了我的猜想——那具尸体并非是冯万财的,真正的冯万财或许已经被暗中处决了。
“于是我开始想这具尸体到底是谁的,首先排除基金会员工甚至D级人员,基金会绝对不会允许这种烈性传染病在聚集的员工中出现;那么就是单独被收容的异常。但是当我查询站点的异常收容记录时,却发现最近站点并无异常的调入调出。这么说,很有可能是有人刻意修改了异常记录,而有权利这么做的,就是内务部。
“这时候我亲自到人形异常收容区,看到其他收容单元里的设施都因为长期空置而积尘,唯独其中一间收容单元的床单被褥都是刚洗过的样子,洁净无尘。我询问得知只有异常临搬入时、搬出之后才会有这样清理房间,这就印证了我的推测:有一个被掩盖的异常最近离开了。而这个异常,很有可能就是被杀死顶替冯万财身体的异常。当然,这样的内务整理也是内务部负责。而一个普通内务部官员做出这样改动不被发现是难以想象的,有能力这么做的,只有李主任您了。”
李冠山大为钦佩地拍拍手,说道:“厉害厉害。”杨平站起来准备与他握手,李冠山也伸出手来,身体向前探去。
霎那间,杨平肌肉暴起,右手狠狠扼住李冠山的咽喉;左手同时出手撕开李冠山的衣领,扯到胸口为止——那里没有任何标记。李冠山脸色紫红,徒劳地挣扎着,嗬嗬地试图呼救,可惜毫无效果。不久,李冠山停止挣扎。
杨平系上上衣扣子,从李冠山抽屉里拿出一把手枪,塞进他手里。接着,杨平把住李冠山的手,朝办公桌上开了一枪,巨大的枪声传到门外,引起一阵骚乱。有人试图开门,却发现门已被锁住,只好朝里面大声询问。杨平在办公室内踢踢打打,把办公桌弄得一团乱,这才喘着粗气打开门,对门外的一群文职指指死在地上的李冠山,精疲力尽地说:“蛇之手的人。”
陈从
“这么说,当你对李主任说找到了内务部内奸时,李主任对你开了枪;而你经过一番搏斗反杀李冠山。”办公室里,陈从摩挲着鼻头,殷切地询问着。眼前这个人将成为自己的大功臣,他想。
杨平点点头。“我没有证据表明李冠山就是内奸,本来只是想去敲山震虎,哪想到他直接对我出手。”
陈从支着下巴,微笑着说道:“恐怕有些不对吧?”他拿出一支录音笔,按下按钮,一阵模糊的录音传来——“愿蛇之手笼罩世界。”这是杨平的声音。
“这支笔埋在李主任办公室座位的棉花里,音质不好,你凑合着听。”陈从笑眯眯地欣赏着眼前杨平一瞬间绷直的身体和他故作镇定的神态。
杨平一瞬间想到了无数种想法:故技重施,灭口?扯谎?驳斥?挟持?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他的额头就已经被一把手枪顶上。
陈从好整以暇地问道:“你察觉到老李不对劲,一定是因为暗号对不上吧?比如你故意说了错误的暗号但他没反应?”
杨平迅速调整好状态,点点头。“而且,我故意遗漏一个逻辑错误没有说——要想做到我所推测的一系列动作必须要站点主任的支持,否则连调动异常处决都做不到。但他根本没有疑议,说明只是急于在我身上达成什么目的。”
陈从惋惜地摇摇头:“本来告诉了老李,让他一被你找到就转给我的。看来是他贪功了啊。”
杨平想到了那张无名收据,略带嘲讽地说:“我看不尽然。”
陈从没有计较,把手枪往后收了一点,说:“不过我不是来锄奸的,我是来做交易的。太平间里那句尸体的确是个异常的,它病的要死,我就提前解决他痛苦了。不过你大概能猜到,那是从你们蛇之手叛逃出来的,胸口上还有烙印。他死前可是透露了不少东西——放心,都是在我这的仅此一份的孤本情报——我希望你能请示一下,我愿意帮你们把这些情报销毁,只要你们肯表现出足够的诚意。”
“我怎么确认你说的是真的?”
陈从开始念叨几个名字。念到第九个,出现了杨平的名字。“还要我继续念吗?”
杨平脸色很差,但还是问道:“怎么证明这只有你知道?”
“你们只能相信我。”
杨平默认了。刚刚那几个名字,只要随便透露几个,就是蛇之手情报网络的巨大损失。
杨平不久被礼送出了办公室,陈从在门口再次为杨平的巨大贡献表示庆祝。接着,陈从支使了两个安保人员跟紧杨平。“很难说还有没有蛇之手的人,你们要保护好他。”陈从这样说。
杨平随后联系了蛇之手,承诺将出五十万美元销毁情报。在收到钱之后,陈从当着杨平的面把一份手写的审讯记录打成了纸浆。
杨平看着最后几张纸化为黏糊糊的纸浆, 说:“我的调查结束了,应该回去了。我会如实报告的……没有找到陈主任贪污的任何证据。”
陈从和蔼地点点头。“我也会报告你扑杀蛇之手细作的英勇事迹的的。”
临走之前,杨平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那么多财政局调查员,偏偏选中了有蛇之手线路的我?”还没来得及陈从回答,杨平就挥挥手,说:“算了,也无非只是那几种可能,我不想再陷入麻烦了。”
陈从笑着说:“你很聪明。”
两天后,杨平被标记为“蛇之手卧底”的遗体被送回情报科,陈从主任智斗蛇之手卧底的事迹广为流传,同时也引起了人们对诱敌深入不幸牺牲的李冠山主任的吊唁。
于一诺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初。
陈从在办公室里听到一阵敲门声,随后,一个便装男子推门而入。
男子自我介绍道:“我是于一诺,昨天中午向您预约会面的人。”说完,向陈从伸出手来。
陈从不明就里地伸出手来握了握:“于先生有何贵干?”
于一诺自顾自地说:“陈主任立了不世奇功,除奸排险,佩服佩服。”
陈从看着他,这个人绝对不是来给自己贺喜的——要贺喜也不可能空着手来吧——再说这都过了两个月了才来,未免也太迟钝。陈从安静地等待他露出自己的来意。
果然,于一诺话锋一转:“可惜陈主任未竟全功。我是接替杨平调查主任贪污案的调查员,现来向主任报告调查结果。”
陈从没有任何反应,有反应也没用。他看出来这次对面这个人绝对是查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才有心情套着一堆废话在这里嚼舌。
于一诺不客气地坐在陈从对面,开始慢慢叙述。
“我与杨平的思路一样,不是从贪污案入手——现有唯一与贪污相关的证据只有一个毫无意义的空白收据——而是从刺奸案入手。从这里我找到了第一个疑点:主任您的证词中说过,您是在与杨平的接触中起了疑心——那么,您就是无意中发现了杨平的卧底身份,而杨平的暴露纯属偶然,杨平被调入站点三十二调查也是偶然。我由此入手,先是调查了主任与财政部之间是否有值得注意的通信。当然了,一无所获,您除了站点薪资之类的公事之外没有什么与财政部的沟通。
“不过这一类的沟通仅仅依仗基金会的信息安全系统,而信息安全部每个月十号傍晚五点都会对系统进行半小时左右的短暂检修。检修期间,对基金会网络的监控固然失效,但也只有信息安全部的紧急线路能对外联络。而九月十日——贾方失忆那天——你确实在傍晚时分前往信息安全部,动用了紧急线路。当然了,你有一个绝佳的理由:报告贾方的受难。但您提供的报告中贾方受难发现时间是下午四点四十五分,您固然可以驱车十五分钟卡着点来到信息安全部紧急报告,但您也大可以直接趁着检修尚未开始直接在站点内通过常用网络报告。
“当然您可以说这是为了保密,但我想你应该有另一个目的:趁机不受监管地联络财政部主任,通知其前来调查的人选最好是杨平。这个猜测无法证实,但也足以启发我的思路。我接下来开始沿着这条思路开始推测:不是杨平无意间暴露,而是你选择了杨平。
“我向上推演,想到贾方这条线。贾方前来刺奸的缘由是一份关于蛇之手卧底的匿名举报,而现在所知的真正的蛇之手内奸只有外来的杨平一人。除非站点内真的有蛇之手内线,这份举报肯定是别有用意。我找到了新上任的站点三十二内务部主任查账,看到先前的账单随着前任李冠山消失了。这被解释成杨平破坏的结果当然无可厚非——这符合危机情况下地下人员的行为模式, 他在发觉自己被当成鱼’钓了’之后选择在腹地大加破坏。一同消失的还有内务部的许多资料,财政记录在其中显得并不明显。不过如果把这个财政缺失视为你的有意行为,那么就很耐人寻味了。
“清理财政记录或许是为了掩盖你的贪污,但为什么你又纵容贾方带着收据离开?很显然你是想让财政部介入,又不想让其介入过多——最好只让一个小调查员前来,这样你就有更多机会做小动作。于是你选择绕了一个圈,抹杀了原有的有贪污痕迹的账单,塞进去一个嫌疑很淡的小线头——空白收据。你这样做肯定是受了什么刺激,比如李冠山已经察觉了你贪污的蛛丝马迹,不过李冠山已死,我只能推测了。
“向后调查,我发现了更多疑点:比如那个疑点重重的尸体;比如我找到了情报科对杨平的调查记录——尽管我看不到调查结果,但事实是杨平成为了一颗留在基金会内部的、可知的蛇之手内奸;比如我找到了杨平名下竟然有三个账户,而其中只有一个账户受杨平调动;诸如此类。”
说完,于一诺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搭在桌面上的手撑起来,直直地看着陈从。“这样一来,一切就清晰了。请让我帮您梳理下思路吧。”
于一诺的解释
“九月初,你收容了一个来自蛇之手的人形异常;而这个异常声称自己知道关于蛇之手的许多资料。与此同时,你的财政管理出了点小纰漏,让人怀疑您在贪污。当您把这两件事情串到一起时,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一石三鸟。
“由于正是基金会和蛇之手的交战时期,蛇之手对这个异常的落入敌手非常重视,开始动用它在基金会的地下线路寻找这个异常的下落;而你也可以用协助刺奸的名义光明正大的把贾方调到你的站点。随后,你故意露出纰漏,让贾方察觉到你似乎有贪污的痕迹。你于是删除了贾方的记忆,却故意留下收受贿赂的无名票据,制造一个疑点;这样一来,财政部就可以介入。
“你通过通信监控系统的缺口暗中联系到了财政部主任,让他调动了他手下的杨平前来调查——一个蛇之手安插在基金会的卧底,或许本来因为要留有他用而一直没有被揭发,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
“你接下来与杨平搭线,称自己想要投靠蛇之手,并放出人形异常的消息,向蛇之手方面索要了大笔钱财,汇到一个名义上在杨平名下实际上由你占据的账户,作为交换你将会杀死那个嘴不严实的异常——实际上它早就死了。
“现在杨平已经无用,你杀死了他,再把自己贪污所得全数转移到一个陌生账户——你对外也同样声称这是杨平的账户,外人看来就变成了’陈主任动用站点资金想靠高额利润把杨平拉拢回基金会、杨平假意应允却仍旧进行地下活动、陈主任情急之下杀死了杨平’这么一个精彩的故事。当然了,这个账户里的钱会回归公款,你也就与这笔曾在你手下的赃款分割得干干净净了。同时,那张无名票据不能证明你的受贿,却反而能解释成你为了诱杨平入彀而设下的圈套;你与蛇之手的联系也就此切断。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敬佩你:因为你清清白白,毫无受贿证据;因为你独自除掉了危险的暗桩;因为你忠心耿耿,从未与敌对组织暗通款曲;而你甚至能趁机捞上一大笔。”
说到这,于一诺不禁长叹了一口气:“不愧是陈主任啊,手段竟然如此厉害。”
“有些小细节不太对,不过大致上正确。”陈从不动声色地说:“那你怎么办?举报我?”
于一诺笑了笑:“举报?为什么这样做?放心好了,这段隐情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我接手这个调查以来,一直是孤身行动,却几乎没受到什么阻碍。正是因此,我才得以耗时两个月时间拼凑出这一切。但我一直很疑惑,为什么我一个人调查却几乎毫无阻力——你看这里两个疑点:为何我只有一个人而非调查组,为何我调查很顺利。
“表面上看这是两方势力互相颉颃的结果,因为这两个疑点一个有利于我、一个有害于我。不过我刚刚终于想清了啊……
“有人提前打点好,让我的调查不受阻力,是为了方便我最后查出你的手段,好整治你这个不安定因素;同时又让我自己一个人调查,是因为毕竟陈主任你现在在蛇之手中也已经有了名号——为蛇之手杀死了泄密的异常,你的死亡对蛇之手是损失。一旦出于我的举报让你下台,那么基金会就可以轻松把我处死以显示我的行为只是我个人意愿,我的死将成为将来基金会与蛇之手和谈中表示诚意的筹码。
“咱俩一切手段、猜测,也不过是为基金会作了嫁衣而已啊。”于一诺露出了嘲讽的笑。
陈从若有所思地说:“所以,你只能宣布自己什么也没查出来——碌碌无为,总比死要好嘛。”
后记
陈从克蛇之手于叁贰,刺奸有功,叙一等。
——于一诺 《基金会史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