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从事情的开头说起,可我不知道什么到现在仍然是机密的。我也不知道这一切的源头是什么,或许它们在半个世纪之前便已经存在了,也许是从最近才开始蔓延。并且,只要那些人存在一天,真相便永远不会暴露在公众的视野当中,但我知道我得记住它,然后假装自己仍然一无所知。
到底是哪一年的一天?我记不清了,偶尔我会如此健忘,毕竟我已经活得太久了。我只记得那年我和我的女友——她已经因意外去世很多年了,所以我现在才会想到要把这些写下来——正处于热恋当中。和当时的很多情侣一样,我们在整个北京城的公园相依,用相机记录我们的一点一滴。
那天傍晚,我比我的女友早一些拿到了那些照片并且将它们拆封打开,我发誓那是我一生当中最为后悔的举动。在最初的那张照片上面,我的女友站在天安门广场上,她背后的天空——抱歉,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它。我看到了天空呈现出一种极为怪异的色调,像是吞噬一切的魔鬼。我吓了一跳,手中的那叠照片也被丢在了地上,我看到——每一张!每一张照片的天空都被那种不可名状的邪恶侵占了!
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形容我当时的恐慌和震惊。我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到了窗边,抬头看向外面,我松了一口气,还好,头顶的天空仍然是我记忆中的蓝,没有被什么东西所玷污。但是接着我又一次陷入了极大的震撼当中,我看到遥远的西方落下的太阳以及周围的云层中折射出了另外一种色彩,浓烈而鲜艳。我呆若木鸡,就这么站在窗口,看着那轮病态的巨日缓缓地沉入了地平线之下。
我以为我出现了幻觉,但显然不是这样,有些事情实实在在的发生了,地上散落的照片无一不在向我昭示着这一点。照片——当我意识到我在做什么的时候,我已经颤抖着双手把所有的照片丢入了火炉。
对,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一切。我胡思乱想着,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第二天我不得不面对女友失望的表情而我只能以照片丢掉的理由搪塞,但我并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妥。很明显,这世界上存在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东西,它夺走了我们的天空。可我不愿,也不能让我的亲人和朋友们意识到这一切。我曾经是个新闻工作者,我知道恐慌所引起的灾难有多么可怕。我只希望这一切能够尽快过去。
情况变糟了,我几乎在每个事物上都能看到那些可怖的颜色,甚至是镜中的我自己。整个世界已经被这些色彩吞没了,到后来我甚至开始思考头顶的天空为什么还没有被渲染完全,现在它是唯一没有被恶魔全部占领的地方了。它似乎还在挣扎,原本的蓝和邪恶色彩交替出现。在那些真实占据上风的日子里,城市里总会刮起大风,像是垂死的呜咽。
我终日惶惶不安,提心吊胆。与此同时我注意到一种异样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或许所有人都已经发现了这一点,只是谁也不愿意开口明说。我几乎要崩溃了,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人类还能为此做些什么?但当我看到女友的笑脸时,我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她看起来精神不错,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世界的改变,我庆幸她没有被这些恐惧困扰,同时又对未来怀有一种深深的忧虑,但我知道为了她我必须坚持下去。
天空仍在挣扎,而我继续这样艰难的生活,直到我遇见那个人。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中,我发现我在一楼的房门虚掩着。当我走进去查看是否丢失了什么东西的时候我听到黑暗中有一个声音对我说不要开灯。我在极度震惊之中听到他说他很快就会离开,他请求我给他一点帮助至少别打开那灯。我不断追问他是谁,并且威胁他要报警,但他始终一言不发,直到我气急败坏地把一些东西砸向他的位置并且大吼我他妈受够了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我听到他含糊不清地咒骂了一句什么然后说他愿意告诉我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反正我很快就会忘记。
他说他来自国外的一个什么组织的本地分部,那些人的目的是保护人类不受到异常物品的威胁。他说这种光谱性危害已经在全球范围扩散,中国几乎是世界上仅剩下没有被完全感染的国家了。他说,他们已经无能为力。
他话中的大部分语句我都不甚明了,但我明白无能为力的意思。我呆住了并且不知所措,他又说了些什么,但我什么都听不懂了。他离开的时候对我笑了笑,他说不用担心,你很快就会忘记这一切的。
我不断回想他留下的只言片语的信息,之后我用尽一切方式来阻止我所意识到的事情发生,至少是为了我自己。我准备了半个月的食物和水之后闭门不出,如非疲惫到极致,我打开收音机整夜整夜地收听,直到时间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了意义。一次短暂的信号中断之后,广播员的声音冰冷机械,宣布刚刚短波信号受到了太阳磁暴的影响而故障,并且声称本月的大量沙尘暴天气是因为环境恶化而产生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成功了,因为我还记得。
我走出我的房间,走到人群当中,我看到他们所有人的脸上都是再平常不过的表情。
我很后悔。我的女友某一天扑在我的怀里啜泣着告诉我医生诊断她患有色盲症,我知道她只是这世上少数没有被那些东西迷惑的人之一,但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慰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我知道我已经成为异端。
很多年之后我有时候会开始怀疑那年所见所闻到底是否属实,新闻中的说法不断变换,从尘暴到雾霾,然而我知道那是我们的天空正在和那些邪恶的“蓝色”对抗。我重新当了一名记者,因为我想要寻找,寻找那些和我一样没有遗忘这一切的人。如果这被允许的话。而且,我也想要和那个人,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怪异组织再次见面——
上个星期,我到一间重度空气污染的造纸工厂采访,从厂长的口中,我又听到了那个黑暗里的声音。他看起来很普通,掩饰完美的表情不会露出任何端倪。他制造那些雾霾并且将那称之为真实,但是我知道,他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