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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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时候,Elena会羡慕那些实习生;与此同时,她也幸灾乐祸。

新来的实习生,尤其是外界扩招的那些,有着极为鲜明的特点。这群人要么因为这里有完全超出他们认知的、像是新世界大门的钥匙一般的项目可以研究而来到异常的世界,要么因为工资,又或者因为基金会的主题又高大上又中二。总之一般来讲,当你在一个站点遇到那些左顾右盼、双眼放光,看到研究室和偶尔出勤的外勤特工会露出兴奋或者敬佩或者跃跃欲试的眼神的时候,他们绝对是实习生无疑。稍微有一点工作经历的员工都不会这样,Elena尤其如此。

她太羡慕那些实习生了。

三级研究员已经有了相当高的权限。她有独立宿舍、单独的研究小队、将近十个项目和无数的讲座邀请,平时做的都是做惯了的工作,就算是新研究项目也总有那些流程。流动站地面设施基本上不收容高危项目,这意味着Elena也没有犯足以让她降级的大错的机会;但相对的,她的生活也平静如一潭死水。收容失效不算什么波澜,收容失效是她对待惯了的;逃跑,找个地方藏起来然后等待救援,要么获救要么就死,实际上对自己的工作并没有任何影响;死亡是任何一个基金会成员见惯了的,他们失去了某种非常珍贵的活力。任何一个员工都是这样的。

相比起那些有着或多或少的伪装,自己搞不好也不能搞清自己对待生活的真正态度的员工,Elena比他们更加透彻又更加贫瘠一些。她受过大的心理创伤——有一些人是这样,比如说有家属或者情侣同在基金会而对方已经死了的那些;她身处不低的位置——所有身处高位的人都必然是前者,因为他们满足升职的条件必然意味着他们经历过更多。在这群人里,Elena是一个相当的典型。

她比那些能正视自己过去的人要懦弱。当然了,这种人少得可怜,而且一般都死的没剩几个(因为基数太小);而在剩下的人里,她又比那些忘记过去的人要敏感。用以保护自己的伪装让Elena变成了一个既脆弱又强势的女人,她得着基金会高危又永无止境的生活压力造就的心理疾病,杀着基金会宣称是消耗品的死刑犯人,好像活成了基金会每个站点都有,而且永远也不缺的那种人;然后有一天,她接到通知,要带实习生。

要带那些还没有被基金会同化、还有那些正常的是非观、还有那些和异常不太兼容的性格的实习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Elena几乎要被刺伤了。

下马威非常恶意。那并不是什么很显著的恶意,但那在Elena看来,她的开场白简直像一句诅咒。“我知道你们都为了一些很美好的目标而来,但基金会的生活不是那么好适应的。”她在她的第一堂课上说,“我只会给你们上专业课,实习课程不是我带。虽然我的授课内容可能和你们以后的正式工作有比较大的差别,但我希望你们能尽快适应这些。”
适应基金会的生活,然后变成基金会的员工。不管是哪个站点,你们总会得到基金会最本质的改造。

那些实习生耀眼得让Elena觉得夺目。她向来觉得她在第一堂课的告诫是一种恶意的诅咒,但不得不说,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有一种隐秘的,罪恶一般的快感。或许有人能在基金会的生活中享受到某些他最开始期望的或者从来没敢期望过的东西,但他们失去了什么呢?尽管这些人不一定能意识到这些或者为此而后悔,可Elena知道这些,并且违背良知地为此感到安慰。

这不合适,但这是支撑她生活的一部分。她的特性让她几乎无法死于收容失效,而基金会里很少有寿终正寝的员工。最好的心理治疗师总被几个站点轮流申请着,Elena自认自己还没有足够的资本让主管去邀请那些人。

这种生活持续了几年,她从来没有在意过被自己诅咒的那些人的后续发展。遇到Cherese是个例外:昼夜颠倒作息紊乱刚熬了三个通宵的新手收容专家不知道为什么走到了高级研究员的办公区域,而按照对方的职位和权限,她没有任何来这里的理由。“走错路了吗?”Elena也不知道为什么的搭了话,“你的级别太低了,来这里会很容易被处分的。”
Cherese愣愣地看着她,莫名其妙的眼泪就下来了。

鉴于让新入职的员工在走廊里哭太不合适,Elena还是发了点善心。她当时的独立办公室还挺小,没多少东西;Elena把Cherese领到自己工位上,出门给她倒了杯水。杯子还是她管别的研究员借的,她本人没有招待客人的任何用具;再倒水,再去休息室翻零食,零零散散的磨蹭了十多分钟。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这么考虑对方的心情,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可能是突然发神经。小姑娘最后收拾好情绪距离一开始过了得有半个小时,Elena寻思着今天工作也不多,好人做到底把人送回了收容实习助理的办公区,听见Cherese带着重重的鼻音叫她“Coli老师”。

Elena突然想,自己以前做的到底是不是——是不是一种合情合理的发泄压力的方式呢?还是说,是一种看上去没什么问题的伤害?

她稍微抽空关注了一下那个新人,很快找到了那天那孩子情绪崩溃的原因。低危项目的收容间有时候也会让实习助理来设计,而前几天的收容失效搞死了两个没反应过来的低权限员工。收容专家一系的员工和刚上任的安保总会有这种毛病,那种在自己职责之中过失杀人一般的罪恶感;Cherese的反应似乎比同期其他新人要强烈一些,强烈到Elena也开始跟着自我怀疑。

她在课上的那些……美化,秉承着企业精神对基金会的美化,算不算一种潜伏着的持久伤害呢?她所做的这些,对她的状态真的有什么积极影响吗?

很可能没有。她不愿意相信这个结论,但这大概率就是事实。Cherese的反应在历届新人里前所未有的强烈,每次Elena有意无意的注意这孩子的近况的时候,反馈回来的信息总是会让她的心隐隐作痛。从前帮助她稳定自己状态的那些现在变成新的伤害了;Elena忍耐了很久,但最后她决定做些什么。

“我们项目的收容间是你设计的吧?”在某一天,Elena终于踏出了这一步,“干得不错,好姑娘。”

她决定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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