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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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0年,中国正处于火与血的风浪中。

我偶尔会赤着脚走在充满秽物的街道上,身上披着一块能几乎覆盖全身的肮脏毯子伪装成乞丐观察这个国家,至今这块毯子还在我身上是因为想抢它的暴民都已经消失在巷弄阴影里。

被大火燃尽倒塌的民房、贴在壁上的残缺符咒,在两世纪交接之时也是对中国人内心信仰的考验,西洋的船坚炮利与传承自祖先的心灵寄托相互碰撞,即使微弱,那也是难得的绚丽火花,而我正将是见证者。

这是我来到中国的第三周,看着如此落魄,还要避开人群的我想必会被其他到来的先驱者嘲笑吧!在一同经过大规模改造后来到中国,其他教士可能已藉由展示自己的能力来收拢信徒了,但是我要的不是由恐惧及羡慕驱使的追随者,我要的是同伴,一个真正的信者!

躲在郊区的民房期间,我认识了一个约十岁的少年,是我对这个国家的人民进行更深一层了解的媒介,他是居住在附近因被破坏而废弃的天主教教堂的童党其中一员,平常靠偷窃维生;他从来不告诉我他的名字说是怕被别人认出来,很少有孩童见到西方人会这么冷静的,故能隐隐约约推测出他原本是来自家境不错的家庭,有过些见识,但现在却沦落到靠偷窃,且每天因为成果不够常被年纪较大的孩童殴打的生活。即使如此,就算我总是拒绝说我不需要吃有机物,但他仍会拿着小块、破碎、沾着灰尘的饼来找我,那是他能得到最好的食物,可能是因为只有我会跟他聊天排解寂寞吧。


这天他又来找我了。

他完全不介意我身体不断传出的嘀嗒声,坐在我身旁拿着树枝在翻动地上的小石子。

“听外面传说洋人军队就要到了,你可以安心一点!”少年将石子一个一个堆起再用手指弹落。

“我和他们不是一起的。”

沉默一段时间之后,我问了他一个自认识他以来抱有的疑问。

“你说过你们居住的那间教堂,原本在那的神甫被杀害了,这边的人似乎都将洋人当作是洪水猛兽,为什么你见到我这个洋人不怕呢?”

“爹爹以前带我见过,我还记得他们给我一些好吃的甜心,自从娘去世之后我就很少有人给我了,你们不全是坏人。”

“那些西洋的东西呢?你好像对那些机器没有任何恐惧,上一次出去时,那些人在攻击火车你似乎没兴趣参与其中的样子。”

“也是爹爹,爹爹曾经对我说过我们不能如死水般不动,要随着时代改变,他有带我参观过工厂,他指着那些齿轮对我说这就是我们的未来所向,所以我完全不害怕,因为爹爹说过他们推动着这个时代的。”

“你真的很喜欢你爹爹。”

“嗯!”

“那你想做跟机器相关的工作吗?”

“不,我想当个医生,虽然不太可能。”

“医生吗?是因为你爹爹的关系?”

“…………….”

少年沉默不语,可能是我不经意让他回想起不好的回忆,我们又再次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段时间。

“那个…之前你给我看要求我保密的可以再给我看一次吗?”他突然要求道。

“好啊!几次都可以!”我对他微微一笑,从手背弹出了高速旋转的金属锯片。

少年露出了笑容,据我所知,这应该是他今天展现的第一个笑容。

之后他仍会不时的来找我,偶尔只是坐在一起不说话,或断断续续的交谈,我也告诉他一些关于我们的事情,就这样又过了近两周,直到那一天。


那天夜晚,我听见教堂那传来从来没有过的哭喊声及辱骂声,想到那个少年我决定去看一看;到了之后我只看到遍地都是孩童的尸首,一个戴着头巾拿着大刀的暴民将已死去的孩童边砍成一块块边骂”小洋妖”等字眼,当下我想是因为住在教堂的关系给暴民有了杀人的理由。

“不要!不要!你们不要再来了!给我走开!”

我听到熟悉的声音带着恐惧哭喊着,也是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的怒吼。

我往教堂内部走去,看到更多的暴民,在原本是讲道用的高台附近只见那少年的头被砍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手指不见了几根血流如注,一群暴民脚踩着他、殴打他,像是玩弄猎物般的在嘻笑。

我快步走上前,这些暴民完全没有机会,锯下头、割开肚子、挖出肠子,大刀砍在我身上只飞出一点火星,毫无感觉,没过多久他们就变得如同自己刚才对待的孩童一般,满地破碎。

我转过头来,只见到少年不顾受伤的手,试图将自己曾经的同伴组合起来,并尝试将从断面流出的内脏肠子塞回去。

“就算你这样做他们也不会活过来的。”

“我不知道,我不是医生,我还是要试试看!”

“就算是医生也救不了,血肉之躯过于破碎。”

“那我又能做什么!”少年歇斯底里的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又一次!又一次!他们闯进家里时爹爹把我放到樑木上叫我躲好!他们闯进来后辱骂爹爹是洋奴,将他慢慢的分成好几块!我想把爹爹拼起来,但是爹爹的头被带走了!我根本没办法!现在小梅、瓜瓜、豆子他们也变成这样,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又一次失去了我的家人,都是我害的!跟我在一起最后都变成这个样子!”

看着少年失去一切的希望及对现实的信赖的样子,我想差不多该是时候了,所以,我决定说出我一直想讲的话。

“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少年听到我的话后疑惑的抬起了头。

“但是我怕拖累你…….。”

“不,我介意的不是这个。”我蹲下来看着他。

“我们也有跟你一样的愿望,我有提过,我们的神,那并不是一个故事,他的身体被分在世界各地,我们想要帮他取回来。”

“可是要怎么拼回去呢?你看!”

他双手捧着一个小女孩的头看着我。

“我根本没有这样的能力…,连保护他人都没办法,如果能够跟你一样就好了…..”

“我这个才是人类真正该有的姿态,血肉之躯本身就是一个错误,若是跟我一样,你谁也不会失去。”

我举起掉在地上的大刀砍在手上,如同平常,一点伤痕也没有。

“话虽如此,我们也不是无敌的,我们也需要他人协助我们完成伟业,在损坏时修复我们,并且,让更多人避免走上像你的家人及朋友一样的未来,成为我们,我们没这么易碎,让自己成为应该具备的样子。”

“我没有任何能力,你们也愿意接纳我吗?”

“我们会协助你成为我们医生,拯救大家,让脆弱的肉体被破坏之前就修正错误,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的话。”

“我真的可以帮助大家,修正这些错误吗?”

“可以的,你将不会再有烦恼,当我们的神组回原有的型态后就是一切修正之时,大家也会恢复该有的姿态,不会再有任何失去。”

我深吸一口气

“让我们成为你的家人吧!”


片刻过后,在原地,少年赤裸着身子躺在桌上,我则将当初到来后藏起的机械材料给取过来放在一旁。

在开始之前,我问道:

“说起来,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少年眼睛透过失去屋顶的教堂望向星空,彷佛在凝望着自己的未来。

“这已经不重要了。”

是的,确实已经不再有意义了。

我脱下了破烂的毯子丢在一旁,器械从我的腹部、胸膛、手臂等慢慢伸出,在切开无数血肉后它们终于可以用在正确的事情上。

体内的齿轮高速转动

嘀嗒!嘀嗒!嘀嗒!

在教堂内高挂的横木歪斜的十字架见证下,我的蒸汽管线高声鸣叫,宣告着新生。

嘀嗒!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嘀嗒!

我彷佛听见了嘀嗒声变成了二重、四重、八重、十六重….

嘀嗒!嘀嗒!嘀嗒!

我们将回响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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