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苏醒
“在拉撒路-01程序执行完结时,所有个体的记忆与历史已被完全恢复到预定回档日期时,预先植入全体新生人类的记忆删除药剂ENUI-5将会被远程激活。该种药剂能够定向清除个体与基金会之间的记忆,使个体对当下的认知立刻从原定历史备份记忆结束处继续推进。记忆与认知会存在不连贯之处,但99.98%的人脑会立刻根据其所在场景进行自动补全。”
——《ENUI-5化合物与长期记忆断点恢复技术细则,SCP-2000补充文档》
当前评分:86。本页面为章节页面。若欲评分,请移步中心页。
旅行者在一栋空无一人的办公楼中央醒来。他对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世界的已全无印象。走廊的大理石地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转角处的绿萝和虎皮兰似乎仍有人一直在照料着一样。时间已是深夜,头顶某个地方的空调系统正嗡嗡作响,有些办公室的灯还开着。灯管微弱地蜂鸣,就好像这座建筑在它的使用者下班后有了短暂独处的时光,对着自己发出令人费解的低语。
当旅行者在每一间办公室挨个搜寻时,他注意到所有的计算机不是锁定了就是关机了。没有找到吃到一半的食物或者提醒今日待办的便条,这些体现着某个人当前生活点点滴滴的物件就像是凭空消失了。大多数文件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工程图和规划书,某个机构在修建什么东西,他看不明白这些内容,只知道文件是英语,说明他们语言相通。靠近大堂的一间办公室有少许不同,一面墙喷上了大片的血渍,看干涸程度大约是几天之前。桌上放着一张写着“多久了?”的字条,一把格洛克,空仓挂机——它的主人或许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了。没有尸体,地面是干净的,没有拖行的痕迹。这不是个好兆头。
旅行者从行囊中摸索出他的笔记本,简短地记录下了这一细节。他记不得自己出发寻找起死回生术已经多少天了,笔记已经懒于写下具体的日期。这是一条没有希望的旅途,没有任何线索,没有目的地。他只是一直向前徒步,像候鸟那样凭借本能竭力向某个方向移动,记录下某些满怀失望的沿途见闻,连边都沾不上的发现。笔记徒劳地念叨不已,却帮不上他什么忙。
办公楼外是一座玻璃做的繁华城市——这是旅行者的第一印象。高耸而层叠的玻璃建筑沉默地立在四周,无数巨大的落地窗户后透出方形的暖光。在那些发着光的、干净而精致的巨大楼宇之间,又有许多被时代所抛弃的旧厂房和独栋别墅,在光线下只有黑色的轮廓,轻声地、嗡嗡地运转着。在那些建筑之间,行人又在熹微的路灯下沿着街走向各自的目的地,就像玻璃上划出稳定直线的水滴。这座城市的感觉就像方才的办公楼一样诡异。它活着,有人维护,一切都看上去仍在运作,但好像在里面又有什么死了。
当一个人被迷茫地丢在一个古怪的世界里,他想不出什么别的能做的事情,除了去了解它——去和路人搭话,问问他们发生了什么。露天停车场就在不远处,一个也许是附近上班的白领正走向自己的车子。旅行者先前在办公楼的镜子前清洗时注意到了自己的模样:一身看上去饱经风雨的户外服装,原本的驼色已经变得灰扑扑的,袖口磨损得非常严重。他的背包塞得满满当当,快要比他的脑袋还高,样子笨重而滑稽。他的脸和胡须看上去从来没有打理或者修剪过,长发被随意在脑后扎成一撮。他看起来实在像个流浪汉,只能让自己上前询问时的举止不那么冒犯和唐突。
“不好意思……”
旅行者的剑出鞘了。很多年后的他自己或许会感谢自己打招呼时先伸了左手。那攥住他胳膊的力道与速度绝非人类所为,而大约是出于对非人事物的恐惧本能,他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采取自卫。他的作战长剑只砍进那东西脖子的一半,像卡在了石头缝里,将他置于被动的境地。在这之前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外套的下摆里挂着一把武器。那东西死死地拽住他的左胳膊,像一个发疯的瘾君子一样瞪着他。
旅行者几乎快被它的眼神灼伤。那“人”看起来太正常不过:就像在任何地方都能看到的穿着毫无品味的白衬衫、打着几个月也不换的领带、因为坐办公室而发福的人。他一脚踹在那东西的腹部,就像踢中一堵纹丝不动的金属门,这才借着力把武器拔出来,恢复些许阵地。旅行者在过去接受过剑术训练,但架势与手法在眼前的怪物面前起不到太大作用。那东西只是站着,攥着他的胳膊,任凭自己的颈部又被连砍三下,才忽然像没有关节一样地瘫软下去,允许旅行者向无人的角落狂奔。
旅行者很确信在奔跑时,周围有些其他路人——一些看起来像是散步的居民、下班的职工和游荡的无家可归者的近似于人的东西,它们被他的声响吸引,远远向他转过身,像玻璃上的水滴唐突地改变了滑行的轨迹。他直到在城市中穿行很远才确信自己没有被尾随。旅行者停下喘息,清点自己的物品。他腰间口袋里的小小的红色匣子还在。旅行者怀疑世上恐怕不存在任何一种法术能仅凭一点骨灰就让死者复生,但丢了就什么都不会剩,他正是为这少许的希望一直搜寻下去。他的剑被砍钝了,好在行囊里有磨刀石。他想起刚才那个“人”的一侧面部和衣物上有些干涸的血渍,不是他的剑留下的。
旅行者沿着水管爬上了一座建筑的天台。一方面,在领教过那些东西的反应速度和智能之后,他认为需要攀爬的地方或许是最安全的;另一方面,高处便于看到城市的全貌。在夜幕下,寥寥行人仍在街道上漫步,民居透出暖光的落地玻璃窗后有稀松平常的身影动着。一切不过像个遥远梦境里的宁静而熟悉的夜晚,但那些暖光之后绝不是庇护所。这座城市里恐怕已经没有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