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交易
“起初人们的生活如常,运动员打破世界纪录、挑战者突破所谓极限的新闻越来越多,再之后每个人都开始多少见证一些靠心灵疗愈或强化身体的案例。集体潜意识的天平开始失衡,‘意识能改变自己的身体状态’变成了一种新的常态认知。在第一代受到转化的人到了本该有的死亡高峰时,情况迅速恶化了……”
——《黄石备忘录:第32次迭代,RK级文明转变末日的成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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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者接下来的几天大部分是在屋顶与天台之间度过的,其他时候则尽可能地快速地在树木和巷子间穿梭。他试着跟踪过几个个体:它们的行动轨迹异常刻板,总是在白天走出居所,游荡或者做些简单的工作,晚上又回去,在室内不眠地接着游荡;有时候一动不动地站着、坐着或躺着几个小时。在朝着几个方向的无果探索之后,旅行者终于第一次在大约五公里之外见到认知隔离区。
这片区域在高处看来相当引人注目。平凡的街道与楼房之后,至少竖着三层延绵数公里的铁丝网,将一块半途而废的建筑工地圈在中央。这里挖出了一片约十米深的平坦大坑,被三面高墙环绕,仅有一处斜坡与地面相连,或许本该是某个规划中的楼宇的地下停车库或地基。从满地的沙砾和几处肮脏的土堆看来,这里还没有来得及被清理干净就被形形色色的帐篷和集装箱房屋所征用,地面和墙壁被涂上各类森严的标识。这里也有平民打扮的人,远远地看不清他们在忙活什么。坑外的围墙之间,旅行者注意到一些全副武装的黑衣人正在巡逻。——绝妙的选址,可以有效管理坑中的居民。
他稍稍换了几个观察位置,终于在一个角度看清铁丝网上的标牌。
认知隔离区CA86 - 仅限基准人类
SCP基金会资产
如果您正在寻找庇护所,请前往大门并放下武器。您在这里是安全的。
如果不停下来获得补给,旅行者迟早会在几天之内饿死。他估算了一下潜入的难度,认为老老实实按标牌说的做似乎是最明智的行动:面对未知的威胁,最好不要耍小聪明。况且,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些人可以信任。他顺着标牌上的方向找到大门,将武器都仍在地上,向那些冲他叫嚷和瞄准的黑衣人高举双手。他抖得很厉害,几乎要晕过去,但结果出乎意料地顺利。
在一名士兵将他的背包和武器丢到安检台上的同时,另一个身穿防护服的人捏起他手臂上的皮肤,用仪器上的针头刺了一下;旅行者注意到读数是0.00。那人似乎对结果稍显惊讶,很快又对此失去兴趣。他们什么问题也没有问他,似乎对投奔到此的人司空见惯,态度粗暴而不容置辩地让他赶紧走到隔离区里面去。旅行者只好憋住一肚子问题,以免惹出什么麻烦来。
隔离区简直像一个小村庄。集装箱房屋被刷上了不同的颜色,门口有时挂着花环、干草束或者贴着对联,又从四方房顶的边缘伸出漆黑鹿角一样的铁架子,彼此之间拉出许多越过头顶的绳索:由粗线缆组成的捆束,或许是电线;或者挂满风干的腊肉、熏肉与果实,像横幅一样的飘扬的各色衣物,需要在经过时低头躲避。一些集装箱带有不大的后院,用统一样式的绿色篱笆和纱网搭成,从中传出火鸡和鹅的聒噪声和气味。标语随处可见:“你正处于基金会监控下:扰乱秩序严惩不贷”、“如何识别转化体:立刻上报异常行为”、“夺回世界:隔离区扩张计划宣讲会”……加之四周高墙上的士兵们和工地中央塔吊顶的绝佳狙击点位,或许这就是居民们能放心将家当挂在外面的主要原因。
旅行者敲开了一扇看上去颇为殷实的人家的门,以期能讨到一点食物。一名三十出头的壮汉迎接了他。“外面来的?不容易啊。”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旅行者,目光似乎在他挂在背带上的剑停留了一会,又热情洋溢地请他在小客厅坐下。
于是在接下来的对话中,旅行者了解到“外面”几乎已完全被先前所见的那种行尸走肉般的人所占据,奇妙又机械地维持着城市的最低运转,让城市也变做一具呼吸着的躯壳。这个名叫的SCP基金会的组织几乎管控了剩下的一切,率领正常的人类在各类庇护所里苟延残喘,继续劳作、交易、繁衍生息、创造艺术。大部分人靠替基金会做些手工或者脑力劳动来挣几个子儿——物品仿制、档案整理、测绘建模之类的活。有些铤而走险的人会暂时离开庇护所,往往是带回新奇和值钱的玩意或者来自末日前的古品,回到庇护所倒卖;也有些是为了独享外面空荡荡的别墅、城市设施与随心所欲的自由。他们与基金会的人之间有某种默契,为之搜集和提供外界的情报,这种行为因而也被默许了。壮汉本人正是一个黑市贩子,道上的人叫他老谷子;他从不冒险踏出庇护所一步。
“这年头老老实实给基金会打工是发不了什么家的,还得靠经济头脑和钱生钱。”他给自己和旅行者各倒了一杯茶,“能活着回来都不容易。帮人帮到底,不如你有什么要卖的,我帮你估个价,牵个线。我也差不多洗手前最后一单了,正常要抽四成,这次就抽两成半。”见旅行者将信将疑的样子,老谷子又哈哈大笑,“你放心,这里可是归基金会管。我拔了你家鹅的一根毛,脑袋上都得吃枪子。”
旅行者打开他鼓鼓囊囊的背包,从一堆挤在一起乱七八糟的工具和干粮里掏出早先在办公楼捡到的格洛克-17。老谷子几乎立刻露出失望的神情,拿起来把玩了一会,又还给旅行者。
“格洛克-17,这玩意不太值钱……不过也能换好几个星期干粮了。真正贵的是子弹,要带奇术雕花的才行,不然对付那些怪物根本没用。”
“我是在一个办公室里面找到的,看上去有人用最后一颗子弹自杀了。”
“可怜的家伙,应该用喷子的。把脑子整个轰飞才管用。”
“管用?”旅行者感到自己的眉毛拧成一团。他想起那个踟蹰在办公楼外的白领模样的东西,一具坚不可摧的空壳,渴死的鱼一样的眼睛。“你的意思是死透。”
“愿他有一天能安息。你想要子弹的话,我倒是有上好的货源——当然,得有些值钱东西可换。”
在旅行者将剑从背带上解下并递给老谷子时,他一下子便两眼发光,就好像从两人刚见面起便等着这一刻。他先是把工程塑料剑鞘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然后仔细端详着它护手上的隐秘花纹,全神贯注地敲击它黑色而朴素的剑身。他露出一种惊异而微妙的神情,然后是歉意的摇头。
“基金会一五-A式作战长剑,序列号被抹了。稀奇东西,这年头砍怪物比枪管用,一般弄不到。可惜了,如果是一五式,保证一堆人抢着收。你这把……找对买家更值钱,但要找对买家。我尽量帮你联系。”
“它们有什么差别?”
“这刀刃看着没什么,里面有很复杂的铍青铜结构。你听听这个音色,”老谷子再次敲了剑身,旅行者费力地试图领会其中奥妙。“宽广,共鸣,不是单一实心的钢。几乎能把转化体压制成普通的血肉之躯。一五A的护手多了个保护层,你看……铍青铜的强度和共鸣音也更弱,杀伤力就不如原版了。”老谷子将剑还给旅行者。
“杀伤力不如原版的话,谁会用这种东西?”
“自身已经受到一定转化的人。一五A可以防止他们被这种效应克制或者伤害到。可惜这种人都在外面进不来,更何况真转化到那一步,不少人已经放弃自己了。”老谷子露出转瞬即逝的悲哀神色,“既然你进得来隔离区,说明还是正常人,换把一五式会更好使,还能赚一大笔差价。你这把剑是哪来的?”他忽然漫不经心地问——在旅行者听来有点刻意了。
旅行者耸耸肩。“我能回答不知道吗?”这是实话。
“当然,当然。”
旅行者怀疑老谷子并没有按照字面意义理解这话——从老谷子的描述看来,这剑的来历恐怕颇为可疑。他决定在接下来都对自己的信息三缄其口,把话题转移回他此行的最终目的:“我一直在找一样东西……起死回生术,或者类似的科技。能只凭一点残留……骨灰什么的,就复活一个人。你听说过这样的东西吗?”
老谷子露出为难的神色。
“这你得找基金会,他们克隆了不少末日前的人,也不是什么秘密。我有幸遇到过几个,人都挺正常,生前的事情也都记得。如果你说的复活是这事,那基金会肯定有的是办法。如果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魔法……如果有谁了解,那也大概率是基金会了。可是吧……”
“可是?”
“你是什么人?平民,平民这词懂吗,别妨碍他们的工作就不错了。没有冒犯的意思,他们就这么叫我们。就算基金会的人真能屈尊和你多聊两句,恐怕也不可能为你做什么事情。他们凭什么听你的?大概率把你提着脖子从门口扔出去。这种小破地方的管理人员简单粗暴,懂的还没二道贩子多,没戏的。”
“小破地方?”旅行者哑然失笑。他想起一路上的高楼广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湛蓝得和天空融为一体的玻璃建筑,随处可见的飘扬的旗帜,餐厅和银行的招牌,“这里以前好歹是个大城市吧。”
“是啊,但那些没意义了。这里现在只有破破烂烂的小庇护所了——认清事实吧。不过他们不是天天宣传,要在五十年内把末日前世界上的所有人都重做出来,把地球夺回来,回到以前的好日子吗?我个人对这个饼持怀疑态度,但要是真的,总有一天轮得到你要复活的人,也不用着急。”
“好吧。如果我一定要和他们谈谈,你有什么路子吗?如果你的意思是要报酬——”
“得了得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我不帮你,我也没路子。”老谷子无奈又同情地摇摇头,“……罢了,好话都已经说过了。如果你坚持的话,倒也正好。我过几天要到黄石去。我洗手不干,所有家产都在那边的城区买了间屋子——没必要骗你,这一带打听打听就知道了。路线已经打点好了,很多人走过,风险不大。但以防万一,最好有个能打的在路上同行。你也不如直接去黄石的基金会总部碰碰运气。怎么说?”
旅行者马上答应了。在寸步难行的外界,现在却有一个机会,有人知道一条前往基金会总部的线路,他绝不想就此错过。老谷子露出一个热情洋溢的笑容,用力地握了他的手——后来旅行者才回过味来,这是一个谈判者在争取到自己最大利益后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