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管先生,在漫漫长夜之中,您又会为自己讲述怎样的故事,为自己的行为做出怎样的开脱?您会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出于基金会的贵族荣耀,抑或是您使命的正义责任?请您闭上眼睛好好体会一下。体会一下您的行为的真实面貌;体会一下您编造的故事是多么渺小可笑。
来自基金会记录与信息安保管理部的通知:
本文档已因异常效应大幅更改,更改内容均显示为蓝色。删除这些更改的尝试不仅无效,还导致了文档中出现了更多材料,以及[数据删除]。目前正在研究如何完全去除这些更改,但由于该材料除此之外不具备其他异常性质,因此允许阅读该文件。
— RAISA主管玛利亚·琼斯,2025年2月12日
根据监督者议会的命令
以下文件为5/8799级机密。禁止未经授权的访问。
8799
项目编号:SCP-8799 | 5/8799级 |
项目等级:Safe Keter | 机密 |
特殊收容措施: SCP-8799被保存在Site-19的662号安全柜中。尽管该物品本身不需要过多收容措施,但由于伊斯兰物品回收办公室(ORIA)可能试图窃取该物品,因此安全风险较高,Kappa-12协议已在600安全收容分区范围内生效以应对ORIA的威胁。
8799-2事件后,任何来自SCP-8799-1的信息都将被转发至埃贡·科尔主管的办公室。由于ORIA的不合作态度,目前暂无再度试图进入SCP-8799-1的计划。ORIA似乎已对赛义德·阿里神庙进行了有效收容,因此SCP-8799-1的存在尚未暴露。
诺迪拉·乔拉耶娃特工目前下落不明。所有关于她下落的报告都需直接提交给科尔主管。
描述:SCP-8799为一本《列王纪》手稿。《列王纪》为10世纪的呼罗珊诗人菲尔多西创作的波斯语史诗,其中叙述了从开天辟地到公元七世纪伊斯兰征服波斯帝国为止的伊朗神话和历史,是波斯语文学的基石之一。
根据绝对年代测定方法的结果,SCP-8799制造于10,000多年前,这一时间远早于《列王纪》的创作时间。且SCP-8799中包含许多画作,这些画作的时代风格多变,其内容与10世纪以来伊朗历史上多本无异常《列王纪》手稿中的内容相同;但古文书学分析表明,所有画作都是与抄本本身同时创作的。
项目的主要异常性质表现为:其中的图片内容会发生变化,当出现变化时,其中的场景、物体与人物会表演其描绘的故事内容,最后恢复静止3。
1894 年,基金会特工、东方学家约翰·卡拉汉于伊朗图斯4去世,次年,SCP-8799被基金会收容。卡拉汉于 1871 年发现了这本书并据为己有,并在遗嘱中将这本书遗赠给了基金会。 研究人员注意到,在该项目被基金会收容的129年中,图像的移动在不断减慢,目前每幅图像的平均移动速度已减慢了 0.33 毫秒。
附录8799-1:2023年5月9日, SCP-8799被外交事务部门借调,以用于黄牛5行动。
异常世界变化多端,应对异常世界的措施也需要与时俱进。 如今基金会相对于其他异常群体的优势已不再无可动摇,这一点尤为体现在基金会在中东地区的存在感不足上。中东地区大多数异常事务都在我们的掌控之外,固然这是因为当地政府对我们并不友好、当地异常组织对我们更谈不上友善。但最主要的问题在于我们与ORIA的敌对关系。
ORIA在伊斯兰世界中的异常事务领头羊地位一直以来有目共睹,其触手在过去五年间更是越伸越远:中东各国政府无论与伊朗是敌是友,在面对异常事件时都选择求助ORIA而非我们。得益于ORIA内部的大力改革,尽管ORIA资源有限,其运作却愈发高效无情。更令人遗憾的事实是,这一局面是我们自找的。
基金会与西方国家政府联系密切,地理分布也偏颇不均,这些都使得我们的声誉不复从前。我们不再被视为一个凌驾于政治干涉之上的中立力量,而是一群殖民者,一个愚昧、傲慢、甚至法西斯,一心利用异常来维护美国的外交政策利益的团体。 固然这种看法完全是错误的偏见,但我们也没有采取足够的措施来消除这种偏见,而ORIA正是充分利用了这一点。ORIA已确保了其在中东的主导地位,将我们赶出了中亚,甚至其在俄罗斯的影响力也日益增强,这一局面令人颇为担忧。
如今我们面前有两条路可走:我们可以尝试与ORIA正面交锋,引发新一轮冲突以彻底击溃他们——但恐怕我们中的很多人都不想这样。我们这些老一辈人还记得80年代末的痛苦日子,以及我们在试图收容泰西封6浮空城和黑狄弗7时所遭受的惨重损失。我们确实可能获胜,但ORIA也可能已经严阵以待,而且这场斗争可能会使我们丧失已有的全球领先地位。
第二条路则是尝试与ORIA和解。我明白这么做可能存在风险:ORIA将充分利用异常现象、“尊重”地方风俗传统作为其使命,而这与我们的核心理念水火不容,但恐怕我们别无选择。而且我们已经与ORIA展开过了数次合作行动:比如巴格拉季昂事件、印花布行动,以及研究全卷《阿维斯塔》8。如今是时候翻开我们与ORIA关系的新篇章了。就我所知,ORIA中的许多人都和我理念相同:只要我们彼此选择妥协,就能创造一个人人安全和谐,异常都被收容的世界。
~ 外部事务部门ORIA事务科领导人,埃贡·科尔主管。
作为与ORIA展开的众多小规模合作之一,基金会同意就SCP-8799的应用展开实验。ORIA保存的几份十一世纪手稿与文献中均提到了SCP-8799,对其外观与异常性质进行了详实的描述。而所有这些对SCP-8799的描述都提及了图斯城外的一座神殿。根据描述,一位名为赛义德·阿里·伊本·尼玛图拉·伊本·雷扎·尼沙普里的契斯提教团9苏菲僧侣将此书置于“一块纯金组成、表面嵌着绿松石与青金石的大石头上”并“进入了一处神圣之所,通往此处的道路已被焚毁且被妖火环绕,因此只有他一人可以通过”。
值得注意的是,赛义德·阿里神殿(建于公元980年)现在依然存在,且其中有一块镶嵌着绿松石与青金石的金色讲台。尽管该建筑本身损毁严重,但这座讲台保存状态近乎完美,尚不知晓为何它没有遭到过劫掠或破坏。
因此,作为双方联合行动的一部分,ORIA和基金会同意将SCP-8799带到赛义德·阿里神殿并将其放置在讲台上,以确定是否存在异常效应或会引发进一步的异常效应。虽然无法预计这样做会收获何种具体成果,但这是我们组织之间建立研究合作并增强信任的绝佳机会。
附录2:事故8799-1
2023年5月18日,一支ORIA-基金会联合特遣队抵达了赛义德·阿里神殿。经过初步勘察后,基金会特工诺迪拉·乔拉耶娃将SCP-8799交给了ORIA科学家帕尔维兹·萨德尔博士。随后萨德尔博士将SCP-8799置于黄金讲台上,乔拉耶娃特工则站在其身后“几英尺”处。两人随即消失。
两人失踪后,任务立即失败。ORIA成员指责基金会制造了失踪事件并采取敌对行为。基金会人员被迫立即回收了SCP-8799并离开现场。
两人至今下落不明。对从基金会设备中恢复的读数进行分析表明,休谟粒子在这本书被放置的瞬间出现了异常波动,这说明当时发生了维度变化。推测萨德尔博士和乔拉耶娃特工被带到了另一个维度,暂命名该维度为SCP-8799-1。
尽管乔拉耶娃特工之后再无信息传出,潜伏在ORIA内的基金会特工仍然获取了来自萨德尔博士的通信记录10。这些通讯是间歇发送的,数月间总共收到了七次。以下是通信的内容,并按时间顺序穿插了有关SCP-8799和ORIA的基金会日志。
记录1:18/05/2023
<开始记录>
以下记录发生在萨德尔博士和乔拉耶娃特工失踪之后。摄像机开始播放一副伊朗细密画。这幅画是苏丹·穆罕穆德11于16世纪初绘制的凯尤马尔斯王庭。凯尤马尔斯的故事是《列王纪》的开篇,放在这里很合适。
主管先生,您现在是不是打算发表一些枯燥无味又不得要领的言论了?没用的,其他人没法在脑海里想象这种景象。描述物理现象无助于了解您研究对象的心智,您需要描述的是它们的图式,而图式是无法用基金会的临床腔来理解的。想要面对异常,您必须融入其中,否则您除了在表格里打钩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哦,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总之呢,他们二位发现自己身处一副画中。云朵在周围被涂成金色的天空上打转,五颜六色——蓝色、紫色、粉色、还有各种各样从慵懒安逸的白色中绽放的颜色——的植物在他们周围怒放。他们站在一圈植物上,这些植物由翠绿的笔触组成,令他们感到美不胜收。为了便于读者理解,您善意的将这幅画放在本页面的顶部,干得很好。
乔拉耶娃:——什么鬼把戏。
萨德尔:我向你保证,我对此和你一样一无所知。你刚才看到了我的所有行动:我刚把书放到讲台上,咱们俩就到这里了!请你务必相信我。
乔拉耶娃: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是个ORIA。
萨德尔:那你还是个基金会呢。要我猜的话,你肯定是召唤了某种我看不见的隐形奥术科技,然后把我抓过来试图审问我。
乔拉耶娃:我为什么要审问你?你藏了什么我们想要的东西吗?
萨德尔:你看,你已经开始提问了。多么典型的基金会阴谋诡计啊。
乔拉耶娃:我跟你说了我没有——
萨德尔笑了。
萨德尔:放松点,特工,这只是个玩笑。你们要是真想抓捕并审问我们,有的是更简明轻松的办法。反过来说,你觉得如果我们想绑架你,会把你抓进一副16世纪风格的画里面吗?
乔拉耶娃特工慢慢放低了武器。
乔拉耶娃:我怎么知道ORIA特工会做什么?
萨德尔:我向你保证,特工,这一切与我无关——至少与我的主观意愿无关。不过我对这一幕确实不怎么吃惊。
萨德尔走向一条从橙色植物间喷涌而出的瀑布。黑墨般的水流从瀑布中跃下,在下方的绿色植被中飞溅起一个个墨点。
萨德尔:现存关于赛义德·阿里与这本书的资料都提到了一个“神圣之所”。也许那说的就是这里?也许他走进了这本书,然后觉得这里的美景就是神圣的?
乔拉耶娃:你觉得我们进入书里了?
萨德尔:你有其他高见吗?我们头顶的天空是纸质的,周围的景象都和《塔赫玛斯普的列王纪》原稿第一页的插画别无二致。“进入书里”就是最明显的解释。
乔拉耶娃:但这周围都是3D的,我们也能在里面自由行走。如果我们在书里,我们自己为什么没有任何改变?
萨德尔:也许会,也许不会。我研究的是如何度量现实,不是人进入书里会变成什么。
乔拉耶娃死死盯着萨德尔。
乔拉耶娃:你可真是……油嘴滑舌。
萨德尔:那你希望我表现的更严肃一点吗?特工女士,我们在异常面前都还只是学生而已。
乔拉耶娃从镜头中离开。
萨德尔:我以前去过口袋宇宙,我想你也去过,毕竟这是我们的工作。不过我可没进过一本书里,想必你也没有吧?我听说基金会有一间和这个相似的收容物,也能随时间——
乔拉耶娃:博士。
萨德尔:什么事?
乔拉耶娃:看看这个。
萨德尔走向乔拉耶娃,乔拉耶娃正站在高原边缘向下看。下方的平原上散布着一个个满是建筑、植被与山岭的小岛与小丘,它们全都以不同的艺术风格绘制,展现出从13世纪至今伊朗细密画的发展史。其中有蒙古统治时代早期简约粗犷却不失魅力的画作;有贝扎德12及其他帖木儿13时代画家那奇诡的几何风作品;有萨法维时代早期那充斥着柔和茂盛的色彩的古典时代巅峰作品;有萨法维王朝晚期那流畅潇洒的线条;有恺加王朝14时期那些目光灼灼姿势优雅的欧式风格作品。 这一幅幅画构成了一张绘画史卷,在我们的英雄面前展开…
但在每一幕之间只有熊熊燃烧的书页。无数书页在烈焰中卷曲哀嚎,化为灰烬,只余下一团无法辨识的黑灰,最后崩塌消失。尽管还剩下一些残存的小路,以及一些零星散落的土地,但这个世界已然崩溃四散。
但若驻足细看,你仍能在烈焰之间看到闪烁的色彩……
乔拉耶娃:全部都烧没了……
萨德尔:不是全部。
乔拉耶娃:只,只剩下一点点残余的土地了……
萨德尔:你仔细看边缘处。
细小的火圈灼烧着岛屿的边缘。火圈烧得很慢,慢到肉眼难以察觉,但它严丝合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缓缓蚕食着小岛,让岛屿们无处可逃。
萨德尔:这不对劲,这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乔拉耶娃:一个不断崩溃的口袋宇宙……
萨德尔:不对,你看这里有多大!这可不是什么口袋宇宙——就算是,它也比我见过的所有口袋宇宙都大,大到我都看不见地平线。
乔拉耶娃:我倒是去过不少这么大的口袋宇宙,有自循环的,自我生成的,模因的……
萨德尔:你去过口袋宇宙!为什么之前你不说?
乔拉耶娃:但它们看起来都和这个不一样。你是对的,这里的每一个岛都互不相同,每一个都——
萨德尔:都是《列王纪》里的场景。我认出来了,你看那边那个,看到了吗?
萨德尔指向一个满是扭曲树木的岛。
萨德尔:那里是西莫芙15的巢,她就是在那里抚育扎尔16的。可那里没有西莫芙,也没有扎尔。你再看那里——
他又指向屏幕外。
萨德尔:那里是达马万德山17——它是一座现实存在于伊朗的山。但魔王佐哈克18就被封印在山下,直至世界末日。
乔拉耶娃:那它也可能不再被封印在那里了。
两人沉默了一段时间。
乔拉耶娃:我们得留在这里。
萨德尔:这选择可不怎么明智。
乔拉耶娃:博士,我们必须这么做。我现在依然认为你是导致目前事态的嫌疑人之一。我需要密切监视你。
萨德尔:但这里是山上的一片空地,在这里等待绝对谈不上安全。更别说——我们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了。目前没有任何人来救我们,而他们搞不好已经在外面拔枪对射了。
乔拉耶娃:听起来像是ORIA会干的事。
萨德尔:那我还说听起来像是基金会会干的事呢。但是你不想探索一下外面有什么吗?这可是我们原本的目的。这里看起来没有出入口,这个空间看起来也不需要什么方向感。
乔拉耶娃看了看周围的景象。
乔拉耶娃:……行吧,那就稍微探索一下。
萨德尔:很好!那我们先从搜集这里的——
信号中断。
您看见了吗?在他们周围的暗影中,在这片世界的边缘外,那一双双窥视着他们的红色目光。
<记录结束>
以下是 ORIA 联络官法哈德·埃斯凡迪亚里与对外事务部门ORIA事务处主任兼SCP-8799项目代理负责人埃贡·科尔之间的电子邮件通信。
收信人:埃贡·科尔 <gro.tenpics|1.noge.lhok#gro.tenpics|1.noge.lhok>
发信人:法哈德·埃斯凡迪亚里<gro.ni-ro|211.iraidnafse#gro.ni-ro|211.iraidnafse>
标题:关于近期事件
主管先生:
这封信是为了再次向您对上周发生的事件表示深切歉意。您可以放心,向您的部队开火的人员已经受到处分。我们假设您也采取了同样的行为——毕竟,敌对行动是基金会首先发起的。
在过去几年间,我认为你我之间已经建立了密切的工作联系。巴格拉季昂事件、燃锤事件——通过诸如此等种种事件,我们已在基金会和ORIA之间创造了富有成效、互惠互利的关系,使双方都能蓬勃发展。
我不愿意看到任何事情损害这种关系。在与第7、12和16号行动的项目负责人交谈后,我确定我方仍然100%致力于执行任务。合作是两个组织间唯一的前进之路,我们不需要再像以前一样彼此怀疑。此次事件固然是一次挫折,但不应损害彼此之间的关系。
基于这一精神,我方强烈建议继续对未回收项目1555(即你方所称的SCP-8799)进行研究,并恢复我们在赛义德·阿里神庙进行的联合行动。 目前的工作已被证明是富有成效的,并且我方迫切渴望让失踪人员回到我们身边。 我们已经从萨德尔博士的信号中回收了一些有趣的数据(尽管我们无法与他进行联系),我们很乐意与您分享这些数据。并且我确信,只要齐心协力,我们就能一齐救出被困的人员。
热切盼复。
您衷心的,
法哈德·埃斯凡迪亚里
收信人:法哈德·埃斯凡迪亚里<gro.ni-ro|211.iraidnafse#gro.ni-ro|211.iraidnafse>
发信人:埃贡·科尔<gro.tenpics|1.noge.lhok#gro.tenpics|1.noge.lhok>
主题:RE:关于近期事件
法哈德先生:
很抱歉回复晚了——正如您一年前访问Site-19时所见,这里一如既往的忙碌,而一年之后这里的事务之繁杂也未曾改变。
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维持基金会与ORIA之间的良好关系至关重要,我们都不愿再像过去一样彼此对立。我方乐意与贵方合作,且我们之间的合作项目是互惠互利的。故此我方仍然致力于进行各项联合行动。
我已经和O5们进行过讨论,但结果恐怕不尽如人意——他们对于恢复SCP-8799相关联合行动一事犹豫不决。这并非因为我们的行动——尤其是您无可挑剔的应对措施——有所失当,他们只是对后勤问题抱有担忧。O5希望我们能在基金会内部利用基金会的先进技术把失踪者们带回来。 别担心——我们很快就会让萨德尔博士回家。
能与您合作令人无比欢欣——希望未来我们能展开更多的合作。
衷心祝愿,
埃贡
以下是从燃剑行动(见下文)中回收的邮件,内容翻译自波斯语。
收信人: ALL_CLEAR1_ORIA <gro.ni-ro|airo.1raelc.lla#gro.ni-ro|airo.1raelc.lla>19
发信人:法哈德·埃斯凡迪亚里<gro.ni-ro|211.iraidnafse#gro.ni-ro|211.iraidnafse>
标题:科尔的邮件
各位亲爱的同事:
附件中是科尔发给我的邮件。如你们所见,这混蛋在耍我们。将所有位于礼萨呼罗珊的研究站提高至最高警戒。
埃斯凡迪亚里
记录2:01/06/2023
<Begin Log>
<开始记录>出现在相机中的是一片开阔的平原。景观类似波斯细密画,但其内容让人联想到SCP-8799的21号插画,这幅画描述了罗斯塔姆20哀悼其子苏赫拉布,画面与一副17世纪的《列王纪》手稿中的插画相同。
乔拉耶娃特工和萨德尔博士并肩而行,她的脸上满是灰尘与淤青,右颊上有一道伤口。
萨德尔:你应该让我检查一下你的伤口。
乔拉耶娃:不行。
萨德尔:我好歹也是个穿白大褂的!
乔拉耶娃:你穿的那是实验服,不是手术服。
萨德尔:我也受过这种伤,诺迪亚。
乔拉耶娃:请叫我特工乔拉耶娃。
萨德尔:看在诸神的份上,诺迪亚,我们已经一起旅行了这么——
乔拉耶娃:停,等一下!
乔拉耶娃忽然停下脚步,指向屏幕之外,萨德尔转向她指的方向。一个细密画风格的个体正躺在几码之外的地上。
萨德尔:终于!终于看到活人了!
乔拉耶娃:站在我身后,保持警惕。那可能也是个陷阱。
萨德尔:……照您吩咐的办。
二人接近那个人影。 该个体位于一座小山丘上,一侧是溪流,另一侧则是岩石。 个体呼吸沉重,胸口插着一把刀。
8799-苏赫拉布:罗……罗斯塔姆?
乔拉耶娃:你是什么人?
乔拉耶娃试图举起武器,被萨德尔阻止了。
萨德尔:你们是怎么训练特工的?这个人受伤了,没有威胁可言。
8799-苏赫拉布:你们……你们为什么看起来像是……画?
乔拉耶娃:你说什么?
8799-苏赫拉布:你们看起来不像是……活人,倒像是画……
萨德尔:但在我们看来,你才是像画的那一个。
8799-苏赫拉布:哈……那……那当然……
个体咳嗽了几声并吐血。萨德尔走近个体并在其面前跪下。
萨德尔:您就是苏赫拉布对吧?
8799-苏赫拉布:是的……我很有名吗?
萨德尔:鼎鼎大名。
乔拉耶娃:苏赫拉布是谁?
萨德尔:你没读过这本书吗?
乔拉耶娃:我……没时间读。
萨德尔:行吧……苏赫拉布是史诗中头号大英雄罗斯塔姆之子。但他从小就和生父分离,因此他生父也不认识他。后来苏赫拉布起兵试图为父亲夺取王位,却被国王的第一勇士罗斯塔姆阻止。结果罗斯塔姆杀死了自己未曾谋面的亲生儿子。
8799-苏赫拉布:很……很好……我很荣幸……凡人皆有一死,唯有英名永存……
萨德尔:躺下好好休息吧,你已经命不久矣了。
8799-苏赫拉布:不,我死不了……我会……永远维持这样……
萨德尔:别说话了。
乔拉耶娃:你说你死不了?
8799-苏赫拉布:难道你觉得……我会死吗?我们都……不会……
乔拉耶娃:我们?
8799-苏赫拉布:这个世界上的……其他所有人。但如你所见,这里的一切都被烧毁了,一切……
萨德尔:那——那不就成了永生?
8799-苏赫拉布:不,不会的,就连时间也会被焚毁。
所有人都沉默了。
萨德尔:果然如此……
乔拉耶娃:“果然”?说的你很懂一样。
萨德尔:我不懂,但这说得通了。这个世界是被烧光了没错,但我们已经穿过了一幕幕在不同时间、地点与历史中上演的场景,却一个人都没碰见……也许这些人都去了别处了?
8799-苏赫拉布:不,他们也都被烧光了……所有人都被烧光了。那个穿着银线与丝绸织成的斗篷的术士……那个在马赞德兰21山洞里的符咒……他们告诉我……
萨德尔:谁告诉你的?
8799-苏赫拉布:他们……那个疯子,疯子,我,我看不见……
可怜的苏赫拉布。他是一位无所畏惧、无与伦比的年轻雄狮,除了他父亲,没有人有能力战胜他。就算是他父亲,也差点在二次交手中丧于苏赫拉布之手,最后要靠诡计才能取胜。不过罗斯塔姆最终获胜,保住了王位。
最终苏赫拉布还是倒下了,临终之前,他原谅了自己的父亲,也理解了自己在这个故事中扮演的角色。他的人生中的每一幕场景、每一个脚步都在引导他迈向这个必然的结局。他的诞生就是为了让自己被父亲在无意中杀死。这就是苏赫拉布作为一个文艺作品角色的宿命。
想象一下。想象一下如果您也是一名文学作品中的角色呢?想象一下那种疯狂的场面。
8799-苏赫拉布:那个山中的国王……
8799-苏赫拉布指向远处的一座山峰。
8799-苏赫拉布:想知道的话,就去问那个山中的国王好了……那个消失了的国王,就是他告诉的我,他无所不知……
乔拉耶娃:什么国王?
8799-苏赫拉布:水,给我……水……
萨德尔: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8799-苏赫拉布: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罗斯塔姆认出了我是……谁之后,就想帮助我,可……可他不会回来了……
萨德尔:为什么?
8799-苏赫拉布:他已经化为灰烬了……
8799-苏赫拉布忽然疼的叫了出来。
8799-苏赫拉布:我的哀嚎并不是因为疼痛……我只是想到了我的人生,那毫无波澜的人生,我发起的反叛,我取得的荣耀,我的战死……然后……然后我就到了这里。我现在正在我母亲的宫殿中,正在领导我的军队,正在与那个叫古尔德法里德22的女人作战……我……我同时经历着这一切,这一切全都在我脑子里,我的脑子……
8799-苏赫拉布呻吟着失去了知觉,萨德尔站起身来。
萨德尔: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乔拉耶娃:不知道,但我们最好赶紧离开。
萨德尔:我们不能就这么丢下……
乔拉耶娃:我们不知道谁如他所说“烧了”,谁没有。走吧,帕尔维兹,此地不宜久留。而且我们对这里并不了解,需要找个地方过夜。
萨德尔:过夜?什么夜?这里的日夜变化都是随机的。
乔拉耶娃:闭嘴吧你。
<记录结束>
以下是埃贡·科尔主管于2023年6月3日发送给O5-9的通信记录。
两名特工已经失踪超过两周了。昨天,我们的消息来源给我们提供了萨德尔博士的日志的第二个片段:看来他们二人的位置已经大幅变化。我们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做出如此鲁莽的行为——假定他们的移动确实是自愿的话,我们只能假设他们是在寻找食物、饮水和住所。8799-苏赫拉布似乎是他们进入SCP-8799-1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不过目前看来,乔拉耶娃特工依然保持着谨慎。
我们也无法确定他们所在维度的位置或性质。与萨德尔博士的猜测相反,我们很确定他们不在这本书中——我们已经对该书进行了上百次研究了,我们推测他们进入了某个疯狂且没有出口的列王纪世界中,但由于无法进入神殿,所以无法确证。
基于此前提,我迫切呼吁批准燃剑行动。我们需要知道ORIA对这一切了解多少,而且他们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毕竟那里是他们的后花园,他们肯定早就发现了那个未被掠夺的讲台,也知道伊朗民族史诗背后那个阴影中的世界。
我承认我们为了与ORIA和解付出了很多,而且我付出的尤其之多。但损坏的关系可以修复,特工的性命不能。她可不是一个D级,而是一位自己人。请您务必再度考虑。
~ 埃贡
记录3:06/06/2023
乔拉耶娃与萨德尔在河边的一个斜坡上扎营。乔拉耶娃坐在篝火旁凝视着火光,萨德尔躺在一张简陋的铺盖卷上看着河流。 该场景似乎属于SCP-8799的7号插画,该画与 15 世纪易卜拉欣·苏丹23版《列王纪》中的一页完全相同,描绘了罗斯塔姆在马赞德兰与龙战斗的场景,但镜头中并无罗斯塔姆或龙。
萨德尔摇了摇头,看向乔拉耶娃。
萨德尔:你为什么会没读过《列王纪》呢?
乔拉耶娃叹了口气。乔拉耶娃:帕尔维兹,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完成工作然后离开的,专心一点行吗?
萨德尔:诺迪亚,我们的任务——用美国人的话是怎么说的来着?“长路漫漫”?所以我们必须得说点话。你放心,平时我要找人聊天的话是不会找你的,咱俩一起行动两周了,你就只会说“是”“否”和“继续前进”。
乔拉耶娃: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应该读过《列王纪》?
萨德尔:因为你是个乌兹别克人。
乔拉耶娃:我是美国人。
萨德尔:那你的父母……
乔拉耶娃:我是被收养的。
萨德尔:哦。
停顿了数秒钟。
萨德尔:所以你的双亲是过世了还是……
乔拉耶娃:你他妈在——
萨德尔:抱歉,抱歉!我,我可能独处久了有点精神失常,所以我得找人说说话。
乔拉耶娃又叹了口气。
乔拉耶娃:我的亲生父母很早就抛弃了我,一名基金会研究人员收养了我,于是长大后我就成为了一名基金会特工。所以我不喜欢读包括《列王纪》在内任何可能让我想起亲生父母的东西。我的心理治疗师认为接受这项任务有助于让我摆脱关于自己童年的“包袱”?现在你满意了吗?是不是还想听我讲讲自己的全部人生?
萨德尔:我确实很满意,谢谢。你说基金会里有心理治疗师?
乔拉耶娃:他们为我指定了一位。
萨德尔:真奢侈。
她在撒谎。她的心理治疗师并不希望她参加此次任务。治疗师的任务是确保她的身心准备好参加战斗,因此他不希望她的精神状态收到影响。基金会需要的是一个战斗兵器,而非一个健全的人。
但是您呢,主管先生,您希望她参加不是吗?别以为她注意不到,就像她看得见他眼中的信心与信任一样。他想和一个不反感ORIA的人聊天,而她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几秒钟过去了。
乔拉耶娃:所以……
萨德尔:所以?
乔拉耶娃:所以,为什么你要加入ORIA?
萨德尔:没什么所以。
乔拉耶娃:得了,我已经告诉了你我的人生,现在轮到你了。
萨德尔:行吧。我只是为了有所作为。我读博士期间的研究与ORIA对现实修改的理解非常接近,于是他们认为我很适合加入。于是ORIA向我解释了他们是什么人,并在我面前将一只洛克鸟24穿越世界线召唤到了现实中,以此证明他们所言非虚。于是我就加入了他们。
他也在撒谎。是他主动找到ORIA的,而他最大的动机就是想去理解真相。而且他也想让她理解,想让她理解《列王纪》,让她理解《列王纪》的故事、寓意和文本,让她理解她的根源与先祖,让她理解那些脆弱而摇摆不定的的叙事与真相……
乔拉耶娃:真蠢。
萨德尔:不是所有故事都是那么激动人心的,那你期待的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乔拉耶娃:某种与众不同的故事,包含奉献精神、忠心不渝、虔诚狂热的那种。
萨德尔:狂热?我们?
乔拉耶娃:我们都知道ORIA的尺度有多大,知道你们鲁莽无知地玩弄着异常,在实验中杀死了不知道多少人……
萨德尔:那你知道我们救活了多少人吗?
乔拉耶娃:活?ORIA还会救人吗?
萨德尔坐起身来,死死盯着乔拉耶娃。
萨德尔:他们是怎么向你描述我们的?
乔拉耶娃:他们说你们是狂信徒、穆斯林、康米仔。说你们为达目的不惜代价、不择手段。我在第比利斯25和科尼亚26见过你们的手笔。你们虽然是个三流组织,却顽强的把我们赶出了你们的后花园。
萨德尔:真是异想天开。
萨德尔再次躺下。
帕尔维兹想起了他的朋友们,想起了他和法尔罕在阿什哈巴德27执行任务时,亲眼目睹法尔罕经历的夜惊:当时他和法尔罕一同在寂静无声的寒夜中监视一座屋子。而他一辈子都不想再听到法尔罕梦中呻吟的内容了。
他知道诺迪亚的言语完全出于无心。他不会因此对她评头论足,但她的话语确实刺痛了他肋骨之间那个本不会痛的位置。诺迪亚则想起了那些永远离开了她的朋友们,那些朋友已经一动不动,只能用空洞的双目望向天花板。这并非ORIA所为,但在她心中所有的敌人都没有区别。她感觉自己似乎还坐在纽约公寓的防火梯上,看着飘落在自己身边的雪花组成无形的图案,憎恨着自己的亲生父母、憎恨着他们。某种情绪正在将她包围并吞噬——
乔拉耶娃:抱歉。
萨德尔:嗯?
乔拉耶娃:我确实不了解实情就大放厥词。我相信你说的话。
萨德尔:……感激不尽。
主管先生,这就是为何我会对您抱有恨意。您什么都不曾亲历,就在这段记录的时刻,您又身在何处?是不是正在您的办公室中,痛饮着威士忌、朗姆酒,抑或是其他某种能帮您“度过长夜”的烈酒?
ORIA与基金会都充斥着破碎残缺之人,当这些人彻底崩溃时,便会坠入名为“毫无意义”的深渊之中。您会对他们进行记忆清除,让他们在物质财富中度过余生。但ORIA不会,ORIA相信万事皆有意义,不是吗?这就是他们的威胁所在。这就是为何当我们围坐在篝火边回忆往事时,面前会突然出现一道不可预测的鸿沟。相信事物的意义意味着成为一个不可预测的元素、成为一个不可预测的元素意味着终有一日,他将成为一棵稻草、一片雪花,一颗钉子,让您轰然倒塌、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主管先生,在漫漫长夜之中,您又会为自己讲述怎样的故事,为自己的行为做出怎样的开脱?您会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出于基金会的贵族荣耀,抑或是您使命的正义责任?请您闭上眼睛好好体会一下。体会一下您的行为的真实面貌;体会一下您编造的故事是多么渺小可笑;体会一下您所滥用的权力那坚硬如铁的外壳。
我衷心希望那些朗姆酒没有被浪费。
<记录结束>
以下是MTF-Beta-9“列奥尼达斯的天使”于2023年8月6日对 ORIA 828 号设施“卡维”周边环境进行实地考察后做出的总结。
入口:共发现四处:入口一:地下隧道网络位于R18(见地图)处的一个薄弱点,可以在隧道东侧的两扇门之间钻一个洞。缺点: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到达设施中心,这意味着可能暴露的时间段更长。
入口二:西侧栅栏摄像头网络中的一个盲点,位于X13处,可以不受干扰地进入围墙内。缺点:无论是穿过栅栏还是翻过墙壁进入,都很容易被警卫发现。入口三与入口二类似,但位于南侧栅栏。不能忽视这些盲点是故意而为的可能性,它们可能是用于引诱入侵者进入的。
入口四成功率最高。该设施的计算机系统中存在潜在后门,我们可以尝试使用伪造的ID进入设施。在我们看来,此方案是首选选项:考虑到每天进入设施的人员数量,我们不太可能被发现,并且有Cortez团队协助,伪造应该不成问题。最终决定权在你手中。
渗透: 应该不存在问题。我们已确定了三个重要的信息存储区域,分别位于Q12、R02和G55。前两个位置显然可以通过入口四进入。想进入最后一个区域时,可能会在通过位于L09的安检时遇到麻烦,但在此阶段终止是可接受的。
更大的难点在于如何在他们发现或撤离前设置爆炸物。信息窃取并不困难,使用普尔热瓦尔斯基密码可以轻易阻止他们找到我们窃取了什么,但我们仍需对设施进行物理破坏。
撤离:首选方案为从屋顶撤离。请做好事先准备,指挥部经常不切实际地要求在没有空中支援的情况下撤退。全部三个存储区域都能轻松抵达屋顶。
结果预测:良好,我们只需要提前获得必备的资源。一切都交给您了,主管。
记录4:15/06/2023
现在让我们谈谈《列王纪》本身吧。我读过它那优美的文字。我父亲经常演奏巴洛克式音乐给我听——我不知道那位孤独的男人从巴洛克音乐中感知到了什么,但我听到的只是一个镀金的鸟笼,一个复杂、华美,却由固守成规的图案和样式组成的鸟笼。但也正因如此,这些样式被破坏时宣泄出的哀愁会更加强烈。它往往能比柴可夫斯基或勃拉姆斯的作品更让我感动。
《列王纪》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书里的故事由重复的母题与剧情构成:国王的面庞都散发着神圣的灵光28与荣耀,统治者无论是贤是庸都流着王族的血脉;贤人总是向穷苦百姓分发金币;英雄们都体格伟岸武勇过人……但在这些不断重复的套路中,你却能模模糊糊地感受到那些故事的动人心弦:苏赫拉布之死;扎尔对鲁达贝29的爱意;费里顿与卡维集结军队;扎哈克被封印;伊斯坎达尔30寻求真相;白狄弗31那巨大的面容从深渊中探出……
但这是我的阅读体验,我对这本书实在知之甚少。我并非伊朗人,并不是在那片土地上出生的,我只是在游历那片土地时知道了《列王纪》的存在。因此我并不能理解《列王纪》对创造它的民族、对那个使用修辞与图像描述万物的民族而言意味着什么。我只能隔着屏幕去阅览它,去感受它的色彩,感受它那由痛苦与牺牲组成的色彩。
乔拉耶娃和萨德尔坐在帐篷里,地上有干涸的血迹。 主管先生,您是不是忘记说这场景是临摹自哪幅画了?不过我个人倾向于称这一场景是抄本,或者说,预言。该场景出自伊斯玛仪二世的《列王纪》手稿。伊斯玛仪二世是16世纪的一位国王,他在位仅仅两年,期间他残酷地屠杀了自己的亲人,最后因为自己的亲逊尼派倾向被毒杀——至少编年史学家们是这么记录的,但他们为不同的国王工作、有着不同的宣传口径。因此很难确定真相如何。
萨德尔:这是伊拉治之死。
乔拉耶娃:帕尔维兹,你得给我做点背景介绍——
萨德尔:这一幕是讲伊拉治被他的兄弟们杀死的故事。世界的统治者费里顿把他的领土分成三份分给了自己的儿子们:西方的领土分给了大儿子萨勒姆;二儿子图尔分到了图兰32——也就是你父母的故乡——和中国;小儿子伊拉治则分到了伊朗和中东。但这些领土中伊朗是世界的中心,也最为富裕,因此萨勒姆和图尔就起兵来争夺伊朗。
乔拉耶娃:他们成功了吗?
萨德尔:没有。伊拉治对王位不感兴趣,只想和兄弟们和平相处。于是他手无寸铁地去见兄弟们,愿意把领地送给哥哥们。图尔被他的表态激怒了,就杀害了伊拉治。
乔拉耶娃:他为什么会被激怒呢?
萨德尔:原文没有明确解释,但我猜是因为伊拉治的话令他无地自容。
乔拉耶娃: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萨德尔:的确如此。
萨德尔一直盯着血迹。
乔拉耶娃:我们该出发了。
萨德尔:为什么?这个帐篷很适合遮风挡雨。
乔拉耶娃:但是萨德尔,地上都是血。
萨德尔:你没在有血的地方睡过吗?
乔拉耶娃:除非事出有因。
萨德尔看向乔拉耶娃。
萨德尔:我也一样,但现在就有这个因。
萨德尔上床躺下,乔拉耶娃坐到了他旁边的床上。
乔拉耶娃:你这话真有意思。
萨德尔:我一直很喜欢伊拉治。他是个温柔的人。我如果我有了儿子,就会给他起名叫伊拉治。
乔拉耶娃:你有吗?
萨德尔没有回答。
乔拉耶娃:连妻子或者女朋友都没有?
萨德尔:诺迪亚,我是个ORIA,我没有空闲思考这些问题。
乔拉耶娃:为什么没有?基金会里的很多人都有家室。
萨德尔:我们又不是基金会。
乔拉耶娃:你还说你们不像狂信徒?
萨德尔从床上站起来离开,他背对着诺迪亚,再次看向地上的血迹。
乔拉耶娃:抱歉。
萨德尔:没,没事。
长时间的停顿。
萨德尔:我们该睡一会儿了。
那一晚,帕尔维兹和过去许多个夜晚一样陷入了沉思。然后他开始给我讲述这个世界的故事。他讲了费里顿和他的三个儿子、巨龙和也门国王的故事33; 他讲了席琳和霍斯劳的故事34;讲了埃斯潘迪亚尔35的故事、讲了伊朗与图兰、阿夫拉西阿卜36和卡武斯37之间的战争。 讲到这些故事时,他的眼中闪闪发光;他的动作大开大合,让我不禁大笑。
《列王纪》并非一部单纯的童话故事集;它是整个波斯世界神话传说的宝库。菲尔多西编纂了这些故事,但它们的存在远早于他,它们是在他身边从孩提之时起口耳相传的传奇故事。《列王纪》属于波斯,与波斯密不可分。王公贵胄从《列王纪》中学习语言与通史,伊朗人民则从中塑造自己的身份认同。 而这个被烧毁的世界,这个由烧焦的纸与彩绘的天空组成的世界是对整个伊朗民族的扭曲与嘲弄……
我原本对这些故事并不感兴趣,但帕尔维兹坚持给我讲述。他想让我了解这些故事、感受这些故事。而我猜他还有更多的私心——这些故事让我开始了解他、了解世界的另一侧、了解一片我原本可能生活的土地……
实话实说,我并不了解他在想什么。他告诉了我无数关于他的只鳞片羽、冰山一角。但我们时间不够,我对他依然是隔镜视物,尽管我试着去理解他,但受限于我的背景,我还是失败了。
我真希望我们还有更多时间。
但时间正在无视我的意愿无情流逝。当我们于夜间沉睡之时,那些红眼睛的朋友仍在周围注视着我们……
<记录结束>
以下是埃贡·科尔主管与法哈德·埃斯凡迪亚里于2023年6月20日的通话记录。
<记录开始>
埃斯凡迪亚里:你好,这里是法哈德。
科尔:你好呀法哈德!我是埃贡。
埃斯凡迪亚里:啊,你好,埃贡。你最近怎么样?
科尔:挺好的,挺好的。我已经收到了第 4 次联合行动的进度报告——就那个,呃,吉尔吉斯斯坦的巨灵对吧?我很惊讶你们能成功利用这些家伙的性质。
埃斯凡迪亚里:只需要时间和一点点技巧。埃贡,我们能谈谈萨德尔和乔拉耶娃的事吗?
科尔:我……
科尔叹了口气。
科尔:听着,你知道我很关心他们,但O5说——
埃斯凡迪亚里:O5说什么了,科尔?
数秒钟的停顿。
科尔:你了解萨德尔吗?
埃斯凡迪亚里:是的,他……工作勤奋、精力充沛、信念强大,是真的那种信念强大,而不是那种抽象空虚的叙事,你明白吗?
科尔:差不多吧。
埃斯凡迪亚里:我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很清楚我们的理想是什么——回收我们的财富,解放我们的人民,反对殖民主义。 但我们的理想往往会在日常事务面前让步。我们会遇到一个个必须杀人不可的场景,然后我们会去杀人,然后我们就忘了解放的事。但萨德尔一直在坚持思考这个问题,这是他的一种生活方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科尔:我……
又一阵停顿。
埃斯凡迪亚里: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埃贡,但请务必小心谨慎,深思熟虑,不要忘记人命代价,不要——
科尔:就这样吧,谢谢你,法哈德。改天我们当面聊,行吗?
<记录结束>
记录5:23/06/2023
最终,我们轻装前行。我丢掉了我的武器,帕尔维兹也把他厚实的衣服换成了一件又贴身又轻便的豹皮,我们是在路上找到这件无主的烧焦豹皮的。帕尔维兹说这件豹皮应该是罗斯塔姆的,我猜这令他很受打击:他担心罗斯塔姆已经死了。
我们正在向濒死的苏赫拉布为我们指出的那座山前进,苏赫拉布说那里有一个“消失的王”可以向我们解释为何这个世界正在燃烧。我们除此之外无处可去,只能就这么步行了几个星期。我们孤立无援,食物也不好找,只能在几个没被烧毁的篇章才能找到。比如罗斯塔姆穿过黑暗之地后睡觉的麦田,比如一个满是水果与美酒的宫殿。但大部分这种篇章都已经腐朽了。
我们相信自己能找到那位国王,但却没怎么考虑过找到他后要做什么。我们艰难地穿过平原,走到四肢酸痛,脑袋阵痛,只知道茫然地向目的地前进。天空已被漆黑的雨云覆盖,我们的靴子上也满是泥泞。
然后我们又一路向上攀上高山,来到满是冰雪的极寒之地。在这里,五位勇士试图追随升天的国王,却被冻死在冰天雪地之中。然后我们继续向上攀登,来到了一座荒芜的山。我们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做到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此处的逻辑规则是这个世界中的特例,允许我们来到此处。最终,我们登上了山顶,而坐在那里的是——
萨德尔:凯·霍斯劳!
8799-霍斯劳:你好呀,客人。
萨德尔:你是——我们已经很久没见到其他人了。诺迪亚,上一次我们见到的人是谁来着?
乔拉耶娃:是梅赫拉布,他为了找自己的女儿鲁达贝,在喀布尔城外转圈转个不停。
萨德尔:是的,没错,就是他。但是您在这里!您还能说话!之前可没几个人做得到。
8799-霍斯劳:的确,我想他们是做不到的。
8799-霍斯劳拿出一个茶壶和两个杯子,向杯中倒茶。
乔拉耶娃:您也是位伊朗国王吗?
8799-霍斯劳:曾经是,然后我放弃了这个头衔——我不想向邪灵祈祷,抛弃自己的灵光,但我的无数先祖,比如贾姆希德、卡武斯、阿夫拉西阿卜38都屈服于此,屈服于傲慢、愚昧与邪恶。我不愿落入和他们一样的下场,于是我选择离开俗世,飞升登天。
乔拉耶娃:但你还在这里。
8799-霍斯劳:没错,我又回来了。
萨德尔:为什么?
8799-霍斯劳:因为……你们要喝茶吗?
乔拉耶娃:谢谢您。
乔拉耶娃和萨德尔分别从8799-霍斯劳手中接过一个杯子。
萨德尔:您是从哪里拿到茶叶的?茶叶要在菲尔多西死后几个世纪才在伊朗流行。
8799-霍斯劳:你们可不是我的第一批客人,一个叫卡拉汉的法兰克人给了我这些茶叶,这里的东西又不会腐败,因此我把它们一直保存到现在,每次都定量饮用一小点。
乔拉耶娃:那卡拉汉是怎么离开这里的?
8799-霍斯劳:我不知道,也许他根本没离开这里。
乔拉耶娃:你不是看到他离开了吗?
8799-霍斯劳:我只看到他爬下山,剩下都是我的猜测。也许他在这个世界里找到了些足够现实的东西来当燃料,也许他直接把自己点燃了。
乔拉耶娃:但我知道卡拉汉活下来了,最后在我们的世界中离世。
8799-霍斯劳:那是你的真实记忆吗?我怎么知道你没有撒谎?我可以用占卜杯39去观察他的去向,我只是不想这么做而已。
数秒钟的停顿。
乔拉耶娃:那……那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
8799-霍斯劳:被我烧光了。
萨德尔:你……?
乔拉耶娃:什么?
8799-霍斯劳:我把它烧光了。我乔装打扮从天堂前往马赞德兰,从狄弗那里得到了一个符咒,并从中学会了巫术,最后一把火把这个世界烧光了。
萨德尔:为什么……?
8799-霍斯劳:因为我发疯了。
8799-霍斯劳向第三个杯子中倒茶,啜饮着它。
乔拉耶娃:你为什么会发疯?
8799-霍斯劳:你出生之时,能预见到自己的未来吗?当然你不会主动去预知未来,但你有没有感受到过命运的轨迹与必然?
乔拉耶娃:我出生时哪能看得到这些东西?
8799-霍斯劳:我就能。
8799-霍斯劳又抿了一口茶。
8799-霍斯劳:我出生之时,身上同时有着善与恶两重力量的束缚。我虽然可以无知而自由地做出决策,但我所有的决策都是命中注定的,而且是在这个故事中决定好了的。这并不是一个宏大壮阔、包罗万象的故事,而是一个单纯的故事,一个复杂却又单纯的故事。而我只是故事中的一部分。你能理解这种静止有多疯狂吗?苏赫拉布在讽刺性的悲剧中死去,而他的死感染了整个世界。
乔拉耶娃:所以……所以你就毁了它?
8799-霍斯劳:当然没有!至少,我不只是毁了它。
8799-霍斯劳叹了口气站起身,看向背后的平原。
8799-霍斯劳:我飞升天堂,得以看遍这世间的一切。我看到牺牲的埃斯潘迪亚尔、在毒矛坑中身亡的罗斯塔姆、寻求真理的伊斯坎达尔;我看到神秘时代的衰退与萨珊王朝掌权;我看到欧麦尔40带领穆斯林征服世界,让讲经台替代王座。而我看到的这一切都永无止境。
萨德尔:但史诗也是有结尾的。
8799-霍斯劳:那也是因为我烧掉了这个世界,阻止,或者说隐藏了善与恶的二元叙事。你们的世界中的叙事是怎样的,还是一个善恶分明、行事单纯的单一叙事吗?抑或是每个人心中都有成千上万种视角,奇思妙想无处不在的叙事?
乔拉耶娃:我想……是后者。
8799-霍斯劳:那看来我的努力见效了。我烧掉了这个世界来创造你们的世界。
数秒钟的停顿。
萨德尔:你声称是你创造了我们的世界?
8799-霍斯劳:我不是声称,我是确信。我以这个世界作为燃料,点燃了其中的从凯尤马尔斯到欧麦尔的所有故事与时间,创造了那个你们称为故乡的天堂。我用一场大火焚毁了这里所有的历史、思想与记忆,以此实现了一场伟大的创作与造物41,令万物都相形见绌。我那满是巫术与魔法的双臂从时间中的一点伸展开来,直抵远古的宇宙大爆炸与未来的时间之终焉。我创造了一个神明无影无踪的世界,而你们都是我的孩子,被一位古代疯王创造出来的孩子。
8799-霍斯劳忽然转过身,微笑着看向萨德尔。
8799-霍斯劳:现在,你们怎么评价这一切?
萨德尔:我得说这都是……胡言乱语。
8799-霍斯劳笑了出来。
8799-霍斯劳:当然!你当然不会相信的!毕竟我也没办法证明这些不是吗?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个世界确实是被我烧掉的。
萨德尔:但这个世界会被神明直接干预,神明的存在在这里是既定的事实。你是怎么违背了祂的意愿做出这样的事呢?
8799-霍斯劳:也许这件事就是神明的意愿,祂和我都希望这个世界消失,我只是他改变世界的渠道与工具。萨德尔:或者你视为神明的存在力量有限。
8799-霍斯劳的笑容更灿烂了。
8799-霍斯劳:亦或者其实我的世界是被你们的世界创造的,我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我创造了你们的世界,实际上我除了放把火什么都没干。
萨德尔:亦或者你确实创造了我们的世界,同时你们的世界也是被我们的世界创造的,就像那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寓言一样。
8799-霍斯劳:亦或者你我的世界都不存在,我们只是同处于一片幻境之中。
萨德尔:亦或者你我的世界都真实存在,这两个世界并没有互相创造,我们只是以为一个世界是真实、另一个是幻想。
8799-霍斯劳:亦或者我只是在撒谎,是其他人烧毁了这个世界。
萨德尔:亦或者这个世界一直在熊熊燃烧,你只是以为它曾经是完整的。
8799-霍斯劳微笑着躺下,萨德尔走上前去俯视着他。
萨德尔:我得说,我很讨厌你,凯·霍斯劳。
8799-霍斯劳:这话听起来让我很伤心。
萨德尔:如果我们的世界真的是你创造的,那你是特意创造了菲尔多西来传承你们的史诗故事吗?
8799-霍斯劳:没有,我只是把这些故事放进了他的脑海,然后令我们的世界成为其中的一片阴影,接下来就放任自流。具体的叙述完全是菲尔多西掌控的。他的所作所为完全出自他的自由意志、他的生活经历、他的天赋诗才。只不过他所讲述的那些过往的故事与传说恰好是真相而已。
乔拉耶娃:那么那本书是怎么回事?
8799-霍斯劳微微皱眉。
8799-霍斯劳:什么书?
乔拉耶娃:就是让我们进入这个世界的书,你其他的客人应该也都是这么进来的。那本书上的插画都会动。
8799-霍斯劳:会动……不对……
8799-霍斯劳坐起身看向乔拉耶娃。
8799-霍斯劳:我不知道有什么书。的确,有时古老的魔法会渗透进现实中的人物、地点和事物当中。但我没听说过什么会动的书,它听起来……听起来像是其他什么东西……
8799-霍斯劳再度露出微笑。
8799-霍斯劳:无所谓,那是你们世界的麻烦,和我再没有什么关系了。我已经完成了我的职责、结束了我的统治、放弃了我的王位。现在请你们安静地离开吧。
萨德尔持续凝视着8799-霍斯劳,他的眼中只有厌恶,没有其他可能。帕尔维兹·萨德尔是一个信念真诚而强大的男人,但他面前的这个人毁掉了他所有的信念,让他们生活在一个冰冷孤独的世界中。最起码,他已经声称自己烧毁了这个世界并创造了我们的世界。
而如果他说的是错的,那就意味着这个男人白白烧毁了这个世界却什么都没换来。然后这个男人还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永远站在道德高地上面对无数可能性露出微笑即可。我很难劝萨德尔离开那个山坡,我甚至猜他已经准备好动粗了。
但他不是您,主管先生。您以为我会被您撰写这份文档的伎俩骗过吗?我知道您打算怎么写它——您会对燃剑行动的细节大书特书,但所有内容都专注于法哈德先生的视角与情绪,您还会在其中放入一份法哈德发送的邮件,但这份邮件很不巧在发送之后过了很久才被您看到,您为何会工作效率如此低下?为何不直接从基金会的视角描述这一切?最后,您还需要用花言巧语证明您最终决策的合理性,证明您为何要为了一份炼金实验记录制造如此大的灾难——您所提供的并非对事态的客观描述,而是对自己的文过饰非,亦或者对自己的心理安慰——这些没有本质区别。凯·霍斯劳幻想将我们从叙事的囚牢中解放出来,但他错了,他只是将我们囚禁在上千个叙事的囚牢之中,让我们不得不彼此口诛笔伐、明争暗斗、你死我活,只为徒劳地证明这个世界只有一个唯一的真理……
当然了,如果是他的话就会说,这也只是看待事物的一个视角而已。
以下是于2027年对ORIA进行的一次信息攻击中恢复的电子邮件。
收信人: 贝扎德·米尔扎伊<gro.ni-ro|590.ieazrim#gro.ni-ro|590.ieazrim>
发信人:法哈德·埃斯凡迪亚里<gro.ni-ro|211.iraidnafse#gro.ni-ro|211.iraidnafse>
主题:卡维
亲爱的贝扎德:
我已经去过了卡维设施。正如伊斯玛仪报告的那样,共有57 名人员死亡。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袭击者是谁,也无法确定他们拿走了什么。整个设施只剩下一片冒烟的废墟。
我已经和死者家属谈过话了——虽然只和一部分谈过,剩下的则由穆罕默德·贾汉达尔负责。我一直习惯不了这份工作:你只是走进去和他们简单而直白地说几句话,就会给整个家庭造成难以言喻的伤害。而这样做是因为,生死不明会对夜复一夜等待妻子、丈夫或父母回来的人造成更严重的伤害,并最终由内而外地摧毁他们。这样做和烧灼伤口、截断肢体没有区别,都是长痛不如短痛。
我们都知道是谁下的手,但我不清楚他们的动机:埃贡并没有试图掩盖自己的踪迹,相反,他想让我们知道是他干的。那么,他们夺走的是什么也是显而易见的:他们想夺取关于《列王纪》维度的炼金实验记录,即“焚云”。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夺走了57条人命。
我无法理解基金会这个组织。我行过杀戮之事与残忍之事,我一贯为人冷酷无情,我在必要的时间地点从不惮于伤害他人,我折磨过他人也被他人折磨过。但我从未见过这种行为——这种毫无意义却故意为之的杀戮。
埃贡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我理解不了他的想法?我都能想到他当时在干什么——当我们的同事正在因他的命令哀嚎着死去的同时,他却在自己位于纽约的办公室里一边喝苏格兰威士忌一边伸着懒腰刷新电子邮件。这想象——一个冷漠无情的刽子手——过于刻板印象,但我想象不出其他的可能。那些被我们杀死的人,是不是也是这么想象我们的呢?
埃贡到底在关心什么?那对他而言只是一本写满童话故事的书,他不认为那是属于我们的史诗,他不认为有什么东西是属于我们的。
很抱歉给你写了这些东西,但是我实在克服不了这种情绪。
法哈德。
记录6:30/06/2023
放弃吧,这次我也不会让您来介绍的,这里是我的舞台。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您能得到这些足以讲述一个故事的片段?
我们离开了那座山。帕尔维兹看起来心思重重。我不停安慰他、给他讲笑话,想让他笑起来,但都徒劳无功。我本想轻抚他的脸颊来帮助他,但是我不能这么做。他属于ORIA,而我属于基金会。
我不记得我当时在想什么,我以前从未有过这种念头。凯·霍斯劳为我们列举了一个又一个可能性,却什么都没告诉我们。这个故事书里的世界忽然变成了一个完整而真实的世界,但这样的世界并不……正确。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现在我明白了:因为它与我们的家乡太接近了。
我们就这么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把它当做一场等待您或者法哈德带我们回家的等待游戏。我们翻过一座座高山,只为了不在等待的地狱中受折磨。为了适应这里的环境,我用粗犷而不失精致的长袍替换掉自己破破烂烂的外衣。我站在厄尔布尔士山脉42顶峰俯瞰伊朗,这个伊朗的面积比我们世界中所有曾经或者可能存在过的国家都要更为辽阔,而它还只是这里的无数国家之一。但我在无数斑斓色彩之间,看到的只有无处不在的灰烬。
我们进入了位于山腰的一个洞穴。帕尔维兹生病了,他面色苍白,一整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一声声的咳嗽。我想和他搭话,可……
然后我们走到了一个深坑旁,帕尔维兹驻足俯视着它。忽然,一只白色的爪子从坑中缓慢而无情地伸出。帕尔维兹喘着气连忙后退,我则从肩上抽出临时制作的弓瞄准了它。尽管我知道关键时刻只要一箭命中就能解决问题,但我还是害怕地不停颤抖,跪倒在地。
然后,一个人型生物从坑中爬出,它头上长角、背后长尾、状若妖魔。但最吓人的是,它的体型如山般庞大,肤色苍白,肌肉粗壮而膨大到近乎病态。它咆哮着伸展身躯,在我们面前挥舞着它那如藤蔓般扭曲的肢体。它的眼中燃烧着滚烫的黑红色,然后对我们开口说道——
8799-白:你们不属于这里。
萨德尔:你……你是白狄弗……
8799-白:没错,就像你们不属于这里。
乔拉耶娃:你是要杀了我们吗?
8799-白:我做不到,这个故事里有我杀死你们的部分吗?显然没有,你们甚至都不是这个故事的一部分。故事当中我在这里和罗斯塔姆大战,我和他如同血脉相通的两只毒蛇一样势均力敌,但最终我还是被他杀死。你们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吗?
萨德尔:他……以勇气和光明发誓……发誓自己会永生……
乔拉耶娃:而你在自己双腿被斩断后,就知道就算自己能活下来,自己也权势不再,于是你绝望了。
8799-白笑了。
8799-白:这个小家伙还在学习,是你告诉她这些故事的吗?
萨德尔:你……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的事?
8799-白:是我手下的狄弗们告诉我的。
周围出现了许多赤红的眼睛,对着我们凝视、眨眼、嘲笑。他们在看着我们,他们一直在看着我们。
8799-白:你知道狄弗是什么对吧?
乔拉耶娃:就是恶魔。
8799-白:没错,我们精通巫术,是这个世界众多邪恶君主的盟友。我们制造恐慌、畏惧与死亡,也提供诱惑、力量与妖术,以此让人类四分五裂、互相攻伐。我们的相貌与能力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邪恶的本质。但这并不是我们的错:这只是我们在这个故事里扮演的角色而已。
萨德尔:是的,我明白。这个世界不存在自由意志。
8799-白:那你就有吗?你的行动不也是由神明或者一个个事件与因果决定的吗?
萨德尔:但那不是我们的全部,我们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乔拉耶娃:我们也能自己为自己做出决定。
8799-白:是啊,你当然能了。那小家伙,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萨德尔:我不知道。
8799-白:你是来这里寻死的吗?
乔拉耶娃:帕尔维兹?
萨德尔:不,也不是这样。
乔拉耶娃:那是为什么?
萨德尔:我只是……
萨德尔坐到了地上,乔拉耶娃走过去,将一只手放在他肩上。
萨德尔:霍斯劳说的是实话吗?是他创造了这个世界吗?
8799-白:我不知道,但确实是他烧掉了这个世界。他向我们学习过那些亵渎而邪恶的手段,看来这个世界确实已经腐朽了。
乔拉耶娃: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8799-白:因为那位代表善良与智慧的贤王凯·霍斯劳选择烧掉这个世界。既然正义的国王要毁灭世界,那你们除了投入他的反面还有其他选择吗?除了可怖魔物、马赞德兰之王的将军、深渊恶魔白狄弗大人之外还有别的选择吗?既然他的选择毫无意义,那我的也许就有。
萨德尔:这么做对我有什么意义吗?
8799-白:哪方面的意义?
萨德尔:随便哪方面!
萨德尔站起身来大喊。
萨德尔:随便哪方面的意义都行!我们从一个世界进入了另一个故事书般的世界!然后一个人声称我们才是他的故事书,这个世界才是真实的!我只想知道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故事!
数秒钟的停顿。
8799-白:那你认为真实又是什么?
萨德尔:我……
萨德尔开始剧烈咳嗽。乔拉耶娃走到他身边,抱住他,开始抚摸他的背部。
乔拉耶娃:住手!别再伤害他了!
8799-白:我什么都没做。
乔拉耶娃:那他为什么会这样?他已经这样子——
萨德尔停止咳嗽,大口喘气。
萨德尔:我没事,我……我没事。
8799-白:帕尔维兹·萨德尔,这个世界并非幻想。我也并非幻想,有血有肉,我只是被一种不属于我自己的想法所束缚。这种想法可能来自诗人,可能来自神明,也可能来自凯·霍斯劳从烈焰中创造的设计。只不过在你的世界里,我只是一个幻想,是童话故事或文学作品的产物。 你知道吗?基金会还曾经收容过我的头骨呢。但在这里它没有被收容,这里根本没有过什么基金会。
SCP-8799-白张开双臂。
8799-白:吾乃恐怖与黑暗的造物。但若是汝等未曾造访此地,若是不曾有人跨过那道门扉,汝那神明只能缄默无语的世界对吾而言也不过是个幻想。
萨德尔沉默了数秒,看着8799-白。
萨德尔:那这意味着什么?那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
萨德尔正是想不通这一点,并为此饱受折磨。他的世界观一直很单纯:他知道谁是自己的敌人、谁是自己的朋友、谁是自己的同志、谁是自己的软肋、谁是自己的同胞。他相信人类可以被救赎,而他和ORIA可以去救赎人类,去推翻压迫,去收回遗产,去重建公义。他的身上闪耀着皇室特有的神圣灵光,那灵光代表了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
也许他的奋斗方式本没有错,也许他本可能实现一些事业,也许他本可以让现实、让世界、让万物变得更美好。但我们已无从知晓了,不是吗,主管先生?我们都知道他为什么会咳嗽,我们都知道您到底做了什么。
你怎么能对一个人做出这种事?我想真怒吼着唾弃你,我真想去你家中亲手把你的眼睛从眼窝里扯下来。 我真想把你扔进蛇坑,把你用锁链永远束缚在达马万德山下,把你带到我面前让你像贾姆希德一样在痛苦与孤独中被流放,想把你和诺扎尔43一样被五花大绑然后处决。 我希望狄弗们能够向你报仇。
也许他们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以下是科尔主管与法哈德·埃斯凡迪亚里于2023年7月5日的电话通话记录。
<记录开始>
科尔:法哈德?
没有回应。
科尔:法哈德,你在吗?
没有回应。
科尔:我知道你在,是你接了电话,你能回复我吗?
没有回应。
科尔:让我道歉,好吗?我真的很抱歉。我挺喜欢你的——哪怕现在也是,我们之前合作的也很顺利。但基金会对我来说是第一优先。而且你们也和我们一样杀过很多人,你们也一样……
没有回应。
科尔:我……我本希望不会有这么多牺牲的来着。我知道当时基地里都是人,但是……
没有回应。
科尔:听着,你他妈没资格对我评头论足,知道吗?这都是因为你一直犹犹豫豫,搞得我没法信任你!而且如果我把书给你,我就会——就会违背命令,所以我也是不得已的!而且要不是你们这么好斗,这么喜欢刨根究底,你都不会知道是我们做的!我……我本来不想……
没有回应。
科尔:那次任务必须做到天衣无缝,我必须试着掩盖所有踪迹,我必须——这些都是基金会的规定与程序。我们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在做什么打算。但我们才是赌上性命去保护世界安全的人——你不会以为那些牺牲对我们而言只是嘴上说说吧?
没有回应。
科尔:我们需要你们的信息,这样我们——我就能立刻把他们带回来,或者,起码把其中一个带回来。而且法哈德,我已经搞明白了,我搞明白怎么点燃他们所在世界中的物品作为魔法的燃料了,这样他们就能回家了。我保证,他们就能回家了……
埃斯凡迪亚里挂断了电话。
<记录结束>
记录7:12/07/2023
<记录开始>
萨德尔和乔拉耶娃正在穿越沙漠。 他们正在接近一棵两支树干纠缠在一起的树。萨德尔靠在乔拉耶娃身上, 他看起来很痛苦,咳嗽个不停。
他们走到树边,乔拉耶娃把他放到地上,关心地看着他。萨德尔看向那棵树。
萨德尔:那是会说话的树……
乔拉耶娃:这棵树有什么故事吗?
萨德尔:你……你不用……这样子让我一直讲话,诺迪亚。我没问题,我不……我会好起来的……
乔拉耶娃:拜托,给我讲讲它的故事吧。
萨德尔:那可……不止是个故事……
它确实不止是个故事,它是现实。我终于看到了这个由烧焦的书页纸质的天空组成的世界的全貌。而《列王纪》要比这个世界更为宏大,《列王纪》是某些无形的事物,是国家大事,是身份和回忆的寄托,是我从未拥有过的回忆。 而你,主管先生,你眼中只有页面、文字、还有可利用的物品。
萨德尔咳嗽了数秒。乔拉耶娃坐在他身边扶着他,直到他不再咳嗽。
萨德尔:我好点了……征服者伊斯坎达尔一直在寻求真理。在他命……命不久矣之时,他来到这里与这棵树说话。这棵树有一个雄树干与一个雌树干,每天只能在固定的时间开口说话,然后它向他预言了他的死亡……
树开始移动,几根树枝靠近了乔拉耶娃,她惊讶地后退,但看起来并不紧张。她挥动手臂,树也跟着她运动。
萨德尔:这不是诗歌的一部分……看来你很擅长和树打交道……
乔拉耶娃:跟树要怎么打交道啊?
萨德尔:那得问你自己了……
萨德尔又开始咳嗽,乔拉耶娃转向他。
乔拉耶娃:别,请别离开我。我……我承受不了这样,帕尔维兹,我不能没有——萨德尔:你能的……你不需要我也……你是个坚强的人,你能挺过来的。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挺过来……
乔拉耶娃:再给我讲讲克尔曼45吧。
萨德尔:我给你讲过两次了……
乔拉耶娃:那就再讲一遍!给我讲讲你的兄弟好吗。
萨德尔:他们不重要……我身体好热……
乔拉耶娃:拜托了,再讲讲吧!
萨德尔:为什么?这对……对其他人没好处,除了你……不,不对,狄弗在撒谎,霍斯劳在撒谎,他……你知道吗,这棵树代表着世界的尽头,而这之外只有无尽的黑色沙漠。不,不对,他们都在撒谎。这个世界有开端,有终点,有革命……
他再次咳嗽,挥手让乔拉耶娃离开。
萨德尔:我们的世界还有其他有意义的事物!比如那些被你们基金会偷走的事物!那些带插画的书,那些宝剑,那些装饰着珠宝的古兰经,而我们本可以它们收回,把它们全部收回。我和法尔罕在布哈拉46跟踪了他们一个月……
乔拉耶娃:你不是说是在阿什哈巴德吗?
萨德尔:我记不清了,我……奇怪,为什么我记不清了?难道它们也被烧掉了,我……我没法……我……
萨德尔哀嚎着在地上翻滚,口中冒出黑烟,然后就是你一直在等待的那一幕,主管先生。烈焰从他的胸口喷涌而出,勾勒出了你的形象。那烈焰属于这个世界,因此它也是画出来的,但你的形象是个真实的人,而非一副图画,你身后的世界也和你一样真实。你松了口气似的露出微笑,向我伸出双臂,而我则惊恐地连连后退……
科尔:诺迪亚!快来!这个传送门坚持不了多久!
乔拉耶娃: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科尔:拜托快过来!我们必须烧掉点东西才能开门,而他是这个世界里唯一能燃烧的东西了!
乔拉耶娃:住手!快住手!
科尔:诺迪亚,他只是个ORIA,是他们的一份子,但我们还可以救你——
于是我从肩后取出弓,尖叫着一箭射向传送门,射中了你的胳膊。你瞪着眼张着嘴看向我,完全不理解发生了什么——
科尔:诺迪亚?
传送门消失了。萨德尔又哀嚎了一声后死掉了。乔拉耶娃又开始尖叫,从萨德尔身上取下耳机和摄影机,将它们砸碎。信号被切断。
<记录结束>
那么主管先生,我们从中学到了什么呢?既然这是个故事,它的结局就应该有某种寓意。
您是不是从这个故事中学到,基金会永远正确,而您是基金会的英雄呢?我能在脑海里看到您的一举一动,听到您在醉酒后拨通的电话,感受到您心头的无名怒火。我希望您经历了这些悲剧后并非毫无收获。
在诗人菲尔多西笔下,世界转瞬即逝,万物皆会消散,唯有美名与荣耀永存。凯·霍斯劳从这个故事中学到,世界并非如此,存在的意义并非只有一种,苦难的求索必然会有所收获。于是他创造了历史。他的观点是否正确?也许吧,可能吧,没准吧。
而帕尔维兹现在正在经历真正的审判。他相信正义存在,相信世界可以被救赎,相信帝国与君主终有被推翻的一天,而这个燃烧而破碎的世界对他的信念做出了审判。或许他从这个故事中学到了虚无的深渊,或许他已证实了自己的观点并因这审判而坚定了信念。或许他能拯救这个世界。或许他从这个故事学到了如何回应我的爱。
但我们已无从知晓了,因为您杀了他。
那么我能从中学到什么呢?你们所有人都有现实,有幻想,有自己的正义与对世界的认知。但我只能坐在这颗树边,孤独一人,满身伤痛。主管先生,您伤害了我。您因为我试图进入一个您无法企及的世界而伤害了我。您杀了帕尔维兹,然后还试着再把我装进你那个小小的盒子里。
那些红眼的狄弗们已经找到了我。他们教会了我如何控制这颗活着的树,如何从烈焰中获取力量,他们还会教我如何返回这个世界。而且他们教会了我,如何自由地穿梭文字,扭曲书页。
我不知道历史是不是霍斯劳的幻想。我也不知道我的力量之外何为真实何为虚构,我只想利用我的力量,利用它洞穿时间、空间与记忆。我将焚烧一切,夺取一切,献祭一切,撕碎一切,因为我除此之外没有地方可去,也没有叙事可以寄托。而在这一切的最后,主管先生,我会向你复仇,哪怕要用一万年。
我面前的画有着明艳的色彩:红色、绿色、黄色、金色,五颜六色。它们是鲜艳的人造塞壬,会在过去歌唱、在未来歌唱、在一切可能的时间歌唱。它们隔着书页向我招手,但我从它们当中什么都没学到,我什么都没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