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橘先生相识有十年之久了。是因为他在我的个展上购买了我的画作而与他认识的。虽然我们年龄相差不小,我与他却情投意合。他在作为政治家的同时也是一名美食家,曾邀请我吃过各式各样的美食,从高级食材到珍稀美味,有着要将从洛中入手的食材全数食尽的气势。您知道吗?北白川那儿,有一家做炸山椒鱼的店哦。我几乎每晚都享受着美味的料理与酒,“除了人也没有什么没吃过的了吧”。这么说起来,橘先生似乎曾经多次说过“我连人也会吃哦”这样的话。因为他是个性格相当怪癖的政治家,我当时认为那只是开自己玩笑的单纯的玩笑话而已。
最初被邀请到俱乐部是在去年的夏天。预定的会场位于住商混合楼的地下,是相当宽敞的铺着榻榻米的房间。至今想起来也仍然觉得很不可思议。障子外面有着被竹林包围的庭院,庭园的池中还有着小小的瀑布。室内非常昏暗,涂了漆的烛台上蜡烛的火光与旁边飞舞的萤火虫的光代替了照明。房间内除了我与橘先生还有另外8人,有7名男性与1名女性。那就是石榴俱乐部的所有人了。岩石的石,木字旁加上一个留守的留,再加上汉字的“俱乐部”,读作“Shi Liu Ju Le Bu”。这是从幕末开始延续至今的秘密结社,而他们的目的,则是吃人。这并不是比喻的手法。就如字面意思,石榴俱乐部是嗜食人肉者的社交团体。
俱乐部有着10名固定成员,我补上了缺少的成员位子成为了正式的参加者。参加者互相以假名进行称呼。例如橘先生用着“宇宿”这一假名,而我则是用着“早濑”这个名字。虽然他们都毫无忌惮地称自己的嗜好是高尚的,却也都知道这是无法被搬上公众台面的爱好。因为会场内一直很昏暗,无法看清他人的脸。要说知道的其他参加者的信息,也就是体型与性别、假名、职业这一类的东西了。
正如将鹿肉称之为“红叶”,将马肉称之为“樱”,他们将人肉称之为“石榴”。集会的频率大约是每个月一次,但是也不是每次都会吃石榴。毕竟不是那么方便就可以获得的东西。参加者中有一名男性用着“桥诘”这个名字,虽说他应该是一名医生,有时他却会带来新的尸体。听说,是数天前死亡的捐赠者的遗体。
获得作为食材的尸体了之后他们就会对之进行料理。烹调由名为秋津的男性负责,他的本职是一名厨师长。料理完成之后他们就会吃,而我也会一起吃。直白地来讲,这并非什么美味的东西,但是吃人肉这件事本身所带来的兴奋感却是无可替代的。
随后,我与椎名小姐相遇了。“椎名”也同样是一个假名,我并不知道她的本名。她是石榴俱乐部中唯一的女性。那样恬静的人,似乎与吃人肉这样的行为完全搭不着边。话虽如此,别的参加者其实也是这样啦。从外表看就很明显是个狂人的,在俱乐部里一个都没有。无论如何,我对椎名小姐很感兴趣。她与其他参加者很明显地有着不同之处。或许是是因为她是唯一的女性成员,或许也并非因为这个。石榴俱乐部里尽是些因为有钱而恶趣味地来吃喝玩乐的人,只有她看上去并不是为了享乐而来的。
椎名小姐之所以会吃人是因为她自己的一些奇怪想法。她认为,人的一生必须以被人吃掉为终结。不是有鸟葬这样的说法吗?这样的话,人葬也是可以的吧。死去的人类的肉体无论以什么形式最后都会回归自然,而她认为,人类死后的归属就应该是人类。我向她提问,那么你也希望自己最后可以被吃掉吗?椎名小姐微笑着回答我说,没错噢。到了那时候,也请你来把我吃掉吧。我被她含蓄的微笑所深深吸引,同时也感到非常不安。听她这么说,仿佛明天她就要死去了一般。
我与椎名小姐在俱乐部之外也见过几次面。对她的兴趣以及不安,终于变成了恋慕之情。她是个没办法被抓住的人。我想尽可能地多待在她地身边——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她就会消失,下次见面的时候或许就变成人肉料理了。这样奇怪的担心挥之不去。
椎名小姐总是随身带着一把刀。有时候她会将之取出,在自己的肌肤上刺出小小的伤口。随后她便会露出平常那样冰冷的微笑,让我舔舐她溢出的鲜血。这样的行为让我感到非常不安。有一次我下定了决心,跟她说了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椎名小姐看起来非常困惑,“很讨厌吗?”这样问了我。我回答她,很讨厌。她就递出了刀子,把它交给了我。我把它收在了包的深处。从那之后,她的自残行为消失了。
与椎名小姐一起度过的时间真的非常充实。我和她一起去了各种各样的地方,也一起吃了很多普通的东西。逐渐地,能看到她露出明朗的笑容了。她交给我的小刀一直被放在包里,我以为可以使用它的机会已经再也不会到来了。
那一天的集会,椎名小姐并没有来。这是她第一次翘掉了集会,我会为了她感到担心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在集会的最开始橘先生站起来说,拿到了“那件东西”想让我们看看。虽然他说是“那件东西”,但是我并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他从泡桐箱中拿出一件瓷器。那是一件有着盖子的盘子,将盖子取走后可以看见里面乘着很大的肉块。那很显然是石榴。橘先生进行了说明,说是这是个非常不可思议的盘子,是个会有无限的石榴从中涌出的盘子。
俱乐部的那些人都非常开心。如果这是真的,就再也不用为了吃石榴去偷医院的捐赠遗体了。他们迅速地将盘子中地石榴烤了吃掉了。大家都说味道很好,可是我为了吃完那些石榴却感到非常辛苦。已经没有之前那种背德的兴奋感了。被放在口中的肉让我感到非常温暖。因为是烤过的肉所以感到温暖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就算这么说,那些肉的温度停留在我的舌头还有喉咙之中,一直都不愿散去。
在解散之后,橘先生说要送我于是两人一起离开了会场。走在夜晚的街道上,我问橘先生是否知道椎名小姐缺席的理由。没跟你说过吗?他这么说道。椎名已经不会再来了哦。我听了便反问他,她是退会了么?他并没有回答我,作为代替则是指了指一旁的泡桐箱说,你觉得你今天吃的石榴,究竟是谁的肉呢。
我无法理解。不,不如说我已经完全明白了他话语之中的含义。关于刚才吃下去的肉有着奇妙温度的理由。我当时感到非常狼狈,到底应该要怎么做才好呢——这么想着的时候手伸进包中,摸到了那把小刀。我握住了它。随后就如各位所推测的那样。
在争执的时候,橘先生一直都在说着,这一切都是她的愿望,我只是做了个中介而已。但是我全部无视了。这不是很奇怪吗?我最后一次见到的她,在我身边的她,明明笑得比谁都要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