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准备离开黎蕾的废墟了。
而苏蕤的操纵驱御兽的技巧正日益成熟。
虽然这头驱御兽因为逐渐发育完善而食量日益增大,但它生产的针刺不再参差不齐,开始有了更稳定的形状与威力,生产针刺的速度也在提升。这对苏蕤来说是件好事,她能够在驱御兽发育期间和它有更好的磨合和适应过程,即便这意味着我们需要消耗更多的流灵作为它的食粮。
夜间醒来时我们遇见了一头无主的负座者正试图吸食驱御兽排泄出的流灵废液。因为有必要让苏蕤多锻炼她和驱御兽之间的配合,所以我让苏蕤通过辅助脑操纵驱御兽,命令它提尾瞄准负座者的口器。枪口喷射出针刺后眨眼间刺入了负座者的那张嘴,贯穿负座者的头使它当即毙命。
我很满意,苏蕤则因为负座者流出的刺鼻浆液捏住鼻子。我唤来仍在休眠的爱刀,在它飞来后将负座者背上的一块块坐垫切下。
灾难前负座者作为富人们优秀的代步器,稳定、迅捷、背上的紧致气囊是最好的沙发坐垫。它们蝎子尾巴般向上翘起的末端可让使用者惬意地靠在上面仰躺,而我和苏蕤驾驶驱御兽的过程中正缺少些许舒适。
我把这些气囊分别置于我和苏蕤的驱御兽驾驶舱内,负座者和驱御兽生命的构成物几乎是相同的,只要位置合理并且安抚好驱御兽,这些气囊就会很好地依附在驱御兽内壁。
气囊效果很不错,我终于不用随着驱御兽每次呼吸时抬高自己的腰以防它的骨架牢牢戳上我一记,这真是个意外惊喜。
卵的状态正常。
驱御兽在长时间高速移动的情况下分泌出太多制冷剂,即便狞七如今正处盛夏,我和苏蕤也很难抵御驾驶舱内糟糕的寒冷。
每天我们都会把夜间的七个小时用于驾驶驱御兽,甪端这一型号虽轻巧迅捷,号称“日行一万八千里”,但它昼伏夜出的特性使我们不得不在夜间赶路。
苏蕤作为学徒和我的侍从,除了战斗上不太遂心应手之外没有太多可挑剔的地方。她毕竟出身于贵族世家,能够一路坚持下来而无半句怨言便已足够使我认同。一名出色的驱御使除了本身应有的天赋外,坚韧不拔的顽强品质亦同样重要。
每个夜晚我们都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避免驱御兽在快速行进的过程中和物体发生碰撞,因此在日间充分的睡眠就显得十分必要。我们正逐渐离开城市废墟迈入林海,白天需要提防的事物从游走于废墟的遗弃单元变成了居于巨树顶端的荡索矮人与矮人们所躲避的林底猛兽。
我和苏蕤在白天轮流放哨以使彼此交替睡眠,也许是兽类因驱御兽释放的信息素而刻意与我们保持距离,到目前为止没有危险的情况出现。
夜间抬头我能看见林端满天繁星般的密集灯火,产生自己在仰望星空的错觉,而四周除未知猛兽的啸叫外寂静无声;白天茂密的巨树枝叶遮蔽了天光,四周昏暗仅有些许光束自高处投向地面。准备睡眠时我能听到离我数十米远的枝头传来矮人的吆喝声与链条晃荡的声声脆响,偶尔还会有传达某些信息的钟鸣出现。
这些矮人在林海的最高处建立起一个个村落甚至城邦,躲避试图侵扰他们的种族和猛兽。因无人打扰,倒显得自在逍遥。我曾在使长的反重力驱御兽上俯瞰过林海,林海上的国度如此祥和、如此与世无争,给了我一个原以为再不会产生的印象,繁荣。
终有一日,我要以自己的努力使人民对我们的家园也抱有这种印象。
卵的状态正常。
辅助脑因为过度使用和压缩睡眠而日益萎缩,夜视、精神支持和障碍物预判能力大幅下降,伴随着林海几乎不见天光的环境带来的苔衣失效使我和苏蕤逐渐虚弱。
没有充足的光照意味着我们失去了摄取养分的主要途径,我认为有必要进食了。
我上一次进食还是和使长被困在湿热的无尽海群岛时。使长用他的长矛刺死了一头陆鲸,尽管在灯祸前陆鲸是保护动物,但我们一致认为果腹比守法重要。陆鲸肥厚的黑色腩肉鲜美极了。
如果林海行进期间能捕到一只足够我和苏蕤分割成数日口粮的野兽就再好不过。
卵的状态正常。
苏蕤说她在放哨时遇见了林鱿。她带着愧意请求我原谅,因为在她准备开枪射杀那头巨大的雌兽时,看见了在它身后嬉闹的两头幼兽。
当我醒来,苏蕤痛诉了自己的失职,并表示她以后不会再有不必要的悲悯。
我感到难过。这样一个姑娘如果不是因为这场灾难,应该一直保持这样天真无邪的温柔。若她没有被迫离家,在她成年后大概会有男孩为她写诗、为她决斗,做出童话中种种可爱的浪漫的愚行只为讨得她的欢笑。她终究和我不同,本该有个更幸福的归宿。
我未曾问过她是否想念过去的一切,但我从她翻出自己以前的丝帕凝视良久,而后暗自抹泪的动作知悉了她对过往的思念。
有时候喊苏蕤,我常常会想,多么可爱的名字啊,让人仿佛看见了自冬雪复苏的茂密绿植,柔软却充满生机、充满希望。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中枢被破坏,只要卵可以被安全送回皇都。
苏蕤在我睡眠期间部署了数个探索雀,这些迅捷的飞行单位采集了很多菌类、掉落的野果和植物根茎回来。我和苏蕤择取其中可食用的部分做了一份杂炊分食,味道在辅助脑的修缮下非常不错。
卵的状态正常。
流灵还剩下六十八球,而巨树也逐渐稀少,视野也慢慢开阔。
我们依靠探索雀采集的材料为食,以此提供能量。林海内空气湿润,驱御兽吸取空气中水分存储的清水足够我们饮用和擦洗身体,就算用来洗澡也有富余。
苏蕤即便在我的再三提议下也始终不愿植入我的备用女用虫,总需要花时间找地方如厕和清洗月事布。虽在情理之中,但造成的时间浪费和风险可能使我对此有些无奈。——同为共生物,能接受苔衣在皮肤上种植,为何不接受同样可以被移除的女用虫,以此节省时间呢。
放哨期间擦拭爱刀,护手上的螺旋状排列、大小不均的数枚黄色眼睛始终片刻不移地凝视着我,瞳孔由缝状放大至椭圆形表达着对我的热情。它正处壮年期,锋利程度是它一生最好的时候。作为使长赠予我的信物,每次擦拭它都使我怀念我在使长身边的时光,想起使长令人沉醉的笑颜、带着坚定信念的蓝色眼眸,和那晚光亮如太阳的月亮。
这翠鸟羽翼般的斑斓绚烂与甲虫壳般的质地与光泽使它锋利的同时又独具美感,很难想象它是由异炉分娩天然形成,而非出自匠人的精心打造。
擦拭爱刀的同时,我一遍遍默念着使长的名字。只要卵送至皇都被成功置入足以炼制神的巨型异炉,以此分娩出那可为我们所用的生物工具——到那时,我一定能通过它的力量铲除灯祸,让使长回到我的身边。
愿洋神庇佑我和苏蕤。
愿这具有来往诸界之力的次神之卵能成功送往皇都。
卵的状态正常。
我们终于离开了林海的范围,迈入狞七燥热且翻涌着鲑色草浪的平原。远处是伏龙关高耸入云的鳞片状白墙,和数条发出猛烈水声将水喷涌至天空上的逆流悬瀑。苏蕤通过探索雀获知这一区域留下的灯仍旧在运作,要想躲避它们我们需要确定它们分布的准确位置然后绕道而行。
走近伏龙关的沿途,我看见了草原上的许多驱御兽和其他生物单元的残骸。我尽量不去想象里面是否有驱御使、他们又经受过何种折磨,但这一景象和我记忆中的画面结合,让我此时对灯和那控制它们的中枢充满了难以言明的愤怒和恐惧。
我们终归会胜利的,这是必然的事。造物若想反抗造物主只会是以卵击石。
我和苏蕤在伏龙关下驻扎等待着护送者,苔衣在阳光下再次旺盛起来,伸展着抖动着,如同花妖们长而纤薄的天然裙裾,轻薄若无物却使身体温暖酥麻。
按理在这时自皇都派遣的其他驱御使应该已经与我们接应才是。已准备进入国境,我为可能面对的无人迎接而颇感忧心。
若无人护送,在到达皇都前定会有逆反者试图阻挠我们。相比改造生物技术应用于己身追求所谓进化的革新者,信仰机神的逆反者必然会对我们造成更大威胁。
我已经见到过雀蕊的城市上空被黑烟所染,而民众在齿轮转动声中被失控的黄铜机器碾压发出哀嚎的惨像。逆反者对于现下是一大变数,他们想要让世人接受一种声称由“机神所赐予”的新技术,却无力控制这技术带来的变化。若是遭遇他们这些机神信徒,不知我们会被如何对待。
卵的状态正常。
使长很博学。他在灾难前所学的是历史。我曾在他画的素描里见过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物种。多毛如猿猴,可眼睛却和每一种有灵智的物种一样……闪烁着思考的光芒。
使长曾告诉我,在我们之前,曾有过与我们一样作为万物灵长俯瞰其他种族的先民存在。
他们是我们的胞兄,曾经我们掌有白昼,他们掌有黑夜。他们如此繁盛,以至于我们躲藏他们、敬畏他们。但后来事情被改变了,他们的学者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让灵魂永存的技术,在这技术成功之后,他们开始了“迁移”。
舍弃肉身、让精神永存于我们仍为知晓为何物的“网”里借此获得洋神垂爱,在我们所无法看见的地方永远年轻着永远夜夜笙歌。那承载了“网”和他们灵魂的“器”,如今或许已经被深埋。我们中的部分人见证这一切,记录这一切,再之后……
我们拾取他们抛弃的遗物:城市、兽群……还有最重要的、掌控这一切的核心,借此发展壮大了我们,“日之子”。
我不知道我们捡得他们的知识然后挪为己用是否是好事,但当灯悬停于使长身前,密集的灯穗伸入他的七窍而他挣扎着要我杀了他的那一刻,我已经看见了惩罚。
命运由洋神给予,而游弋其中的我们未必不能逆流而上。这是洋神对我的一场考验,我会用行动证明自己不惧任何惊涛骇浪。
继续等待只会是坐以待毙,灯的分布位置已大致明晰,我想是时候动身了。
卵的状态正常。
卵的安置器在发出持续的鸣叫,就像是细微的蝉鸣。
这听起来像是什么东西导致它功耗被提升了,我唯一能够猜测到的合理想法就是卵正在逐渐孵化。
神的卵该如何孵化呢?这我从来没有思考过。在我眼中,神自天地存在时便已经存在,未必全知全能,但必定强大得俯视众生。神不可能有弱小到能被人拘束的时候——不会像这样,被我们从黎蕾的废墟里寻获、然后毫无尊严地被装在安置器里,准备炼化成可以利用的器具。
所以这个“神”被称为次神。遭裴尔璃进犯后受到重创的黎蕾举国信仰着这颗卵,以为它能在适当的时刻通过它往来各个世界和洞见诸界信息的能力来力挽狂澜,为国家带来希望——可到头来这只不过惹怒了洋神,致使祂掀起一股狂潮,撼天动地的涛声和波浪般被甩动至高空的人畜让本就已然颓亡的黎蕾就此亡国。
也许这卵确实有什么迷惑人的力量,难以言说。在苏蕤看来,她说这卵像是有着玻璃外壳、内部包裹了水绿色液体的精致工艺品,而数只从未见过的鱼类正游弋其中;可在我看来,这颗卵虽然一样透明,但内里所呈现的却是流动的蓝色烟雾,细看下会逐渐凝聚成一个活动着的人形,这人形如此熟悉,一举一动就像是使长一般……
有人说这颗卵会让观察者看见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所执迷的事物,传闻黎蕾的执见者将这颗卵看作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沉浸在这些迷惑人的障眼法里不是好事。
无论如何,要在这个“神”能被安全控制的情况下送到异炉炼化。孵化也许开始了,但它要真正诞生还需时日。虽然安置器在持续鸣叫,不过现在它仍然可控。我会对此多加观察的。
路程并不远,难的是不引人注意。
我们在尽量远离灯的地方行进着,试着绕开灯的感应范围,目前为止没有问题,不过一切都该小心。
卵的状态尚且正常。
现在我们不得不离灯很近。
我们进入了灯分布最密集的区域。平原里一盏盏待命的灯悬于低空,等待着中枢下令或是有人经过。球形外壳包裹的内容物明明灭灭,发出猩红的光,远看如同一场野火。望着这本该象征节日喜庆的颜色,我回忆起十国战乱开始那一天,裴尔璃的空袭部队于夜空中将灯撒下黎蕾国土。对十国即将到来的纷争未必知情的黎蕾百姓们,望着漫天飞舞如星如萤的旖旎灯火误以为这是什么庆典而欢欣鼓舞,结果不出片刻就被这些美丽的灯抽取了灵魂。
彼时我和使长作为陪同曳星王子出嫁黎蕾的使节正准备将王子护送至黎蕾王都,一路上黎蕾的百姓都在看见我们的车马时展露笑容。灯如同飞蝗入境般袭来,让把它视做欢迎仪式的我们都来不及反应。
那些想要触摸貔貅彩礼载具的屁股来讨意头的孩子,那些为我们的驱御兽与载具提供自家炼制流灵的村民……所有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接受着灵魂上的凌迟处死,抽搐着毫无尊严地死去,只因裴尔璃的君王想要让整个黎蕾南域的黎蕾人都消失。
看着灯发出的光,那些场景仍历历在目。
裴尔璃的确暂时掌握了南域的土地与丰厚的流灵矿产,可当那罪恶的武器失控、操纵它的中枢因吸食灵魂而有了心智……裴尔璃最终却先于黎蕾亡了国。
逃亡的裴尔璃难民中,那个臣子绘声绘色所描述的场景我仍记得:裴尔璃君王高傲地走到中枢下,想连接它借此给“灯”下达命令,结果中枢的连接线在伸入他大脑后一反常态,粗暴地吸取了他的灵魂,甚至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一位暴君就这样成了口角流涎、双目圆瞪的毫无反应的植物人。
制作出这种凶残又无法被摧毁的武器来杀人,结果却被它吸走灵魂,这是咎由自取。
卵的状态尚且稳定。
我和苏蕤规划着离开平原后的路线,最终我们决定先前往使长的家乡,那建立在脉河中游的白贝与白帆之城:花澜。
那是使长母亲的领地,使长曾跟我提到过它有多美丽。难以计数的巨大白色贝壳有规律地相互堆叠,构成与花近似的外形充当着城市建筑的城墙与底座,低矮的帆形民宅与高耸的螺旋巨塔错落有致地分布其间。每一朵花都固定在脉河湍急的水流之上,相互簇拥,彼此通过弯曲的桥道相连。运输货物的船只停靠在码头,飞艇在一座座巨塔之间穿行停靠。来自全国各地的年轻白袍学士们在这座城中为碧格尼亚钻研着历史,探讨着未来。
也许在那里我们能得到庇护,然后乘坐飞艇前往皇都。伯母会欢迎我的。
卵现在仍然稳定。
离开平原进入花澜,我们发现花澜被被逆反者们占领了。
他们将伯母软禁,如今统领和管理花澜的是机神教的一个神父。
她没有为难我们,反倒在主塔内设宴款待,还为我和苏蕤的驱御兽补充流灵,又给我们一支飞艇,嘱咐我们务必将卵带到皇都,甚至想要派人护送。
我本不知她是何意,她解释说,如今碧格尼亚局势动荡不安,唯有皇都尚算稳定,若此时在内忧外患下仍不懂得如何行事、是非不分,那对谁都没有益处。
苏蕤告诉我,她觉得这不过是神父在借我们来为自己谋得利益罢了:借由我们,她能一举铲除掉这尚未出生的次神和危害十国许久的灯祸两个威胁,这对于巩固和宣扬机神信仰是好事;而放行和护送我们是她在对女皇表示自己的合作意向,借此夺得女皇的些许信任。
我看着被革新者所占领的花澜,人们平静地劳作、学习和生活,毫无怨言。而伯母虽被软禁,却仍作为贵族被伺候,无性命之虞。如今碧格尼亚除皇都外各地几乎尽遭不同势力割据,被残暴统治的地区混乱不堪的例子我听见过太多,这般秩序井然的我却没有见到过。
若真如苏蕤所说,这对我们也并不是坏事,只是委屈了伯母。在我的要求下,我与伯母得以见面交流。伯母是个温柔的人,她和我说了已故的伯父在战场上的英姿,又提到使长的样子就像伯父一样。寒暄与安慰我之后,她嘱我准备好后即刻启程前往皇都,因为危害十国的灯祸必须得到解决,碧格尼亚乃至整个狞七才能有恢复往日秩序与生机的可能。
卵现在仍然稳定。
休整一夜后,再起来已是白天。是时候启程回到皇都了,我看见苏蕤穿上了神父赠予的礼裙,她羞赧地在我面前转了一圈展示这衣物,由人工编织而非生物构造的白纱裙穿在她身上得体又优雅。
乘坐飞艇从花澜到皇都耗时再长也不超半日,若要觐见女皇,我也需要换上一身合适的衣物。神父所赠的礼裙虽适合苏蕤,但于我却显得违和。我换上了女性驱御使在正式场合会穿的避役裙,通过辅助脑把它的颜色调整成深蓝。在检查过飞艇后让两头驱御兽登上飞艇,卵和安置器则被固定在其中一头驱御兽身上。
随我们一同登艇的都是花澜的本地人而非机神教徒,其中甚至有一个是使长幼时的护卫。在他们眼里,他们都是受伯母的命令来为我们保驾护航。
也许神父此举是想要让我们放心。但基本的防范意识仍不可少。时隔数月即将再次返回皇都,我虽然激动,内心却仍隐隐感到不安。
卵现在仍然稳定。
时至正午,我们已能在海上远远看见皇都的模糊轮廓。自飞艇上空俯瞰皇都,承载了所有皇都建筑的载城龙在长度似乎有所缩减。此时的它身体围头部绕成一个螺旋趴伏于海处于休眠状态,头部和头上的皇宫被一节节身体密不透风地包围在中心,最外侧的身体上生出了厚重又低矮错落的脊状丘。
整只载城龙盘踞在海岸外,如同一个巨大的岛屿,这是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载城龙把皇都迁入海上。
我望着巨大的载城龙,视野在它的一节节身体上搜寻家的踪迹。变动过大的城市分布、郁郁葱葱的热带森林和皇都上空游动的叶海龙与水母是如此陌生,可龙背上的一座座堡垒、民屋和宫殿却又是如此让人几欲落泪地熟悉,这一路以来充满艰辛的旅程终于要迎来应有的结尾了。
就这么极目远眺着,我不禁有些眼湿。数月的异乡漂泊结束了,我要回家了。
006-3在皇都期间未留有任何文字记录。据“皇都上空游动的叶海龙与水母是如此陌生”一句推测,皇都疑似被006-1这一空间异常所笼罩,006-1作为可以隔断006-2与“灯”通讯的异常,可能亦会隔断“辅助脑”与使用者的信息传输,致使006-3未留下记录。
在来裴尔璃之前我本不打算再用辅助脑记录东西了。
毕竟这次我有死去的可能,而女皇也不再下令回收外出驱御使日记。
所以无论是带着驱御使部队和炼化的次神卵前往裴尔璃,还是与占据裴尔璃的革新者们厮杀,甚至是为躲避灯而牺牲部队成员去吸引灯,我都没有记下来。
可现在在这无人可听我诉说的情况下,等待着牢笼开始去往其他世界和自己死亡的我只能记录。
我做到了,我用炼化的次神卵囚禁了中枢,数分钟后待手中的洋神之拥挥发并把这空间填充,中枢就不能再控制灯。那些失去命令的灯就可以被轻易除掉。
可我却不得不把自己也困在牢笼里。
这是无奈之举。如今仅剩我一人,若不亲自靠近中枢把卵激活让牢笼包裹中枢生成,在所有驱御兽都被毁掉的情况下我根本做不到准确地让牢笼生成在中枢位置。若贸然将卵抛出,说不定卵会无法在中枢位置生成牢笼,让所有的努力全部白费。
而现在我可以放心了。
我原以为自己会用更得体的方式前往其他的世界,而前往其他世界的原因不是为了囚禁这中枢,是为了去其他世界见仍然活着的使长一面。卵的生命信息如今已被获取,假以时日大概我们也就能够得到来往不同世界的知识。
我没法去见别的世界的使长了。但是若我的努力为狞七解除了灯祸,使长也会高兴吧。
牢笼开始转动,只要牢笼带着中枢去往另一个世界,灯就再也无法被控制。
我是英雄吗?从护送到亲自讨伐中枢我都抱有私心,但我也衷心希望我可以保护生活的土地。
脑子好乱。我还不想就这样死去,这样我就要辜负苏蕤,没办法按照承诺把她送回她父亲的领地。可如果我的牺牲可以换来灯祸的终结,这也是有价值的死亡,没有什么可惋惜。畏死太对不起为我以命铺出道路的其他驱御使,我……
我该乘风破浪。
但我好想念儿时的快乐。
那些全都是如此易得又令人满足的快乐。
我还记得和平时期爸爸带我去平原上为游牧民们派发皇都提供的遮夏。天空晴朗澄澈,和煦春风像温暖的拥抱,洁白的遮夏在手中扑腾翻动,游牧民们发出爽朗的笑声,用果汁和冰海蜇款待我……
不行,我不该陷在回忆里。
要带着为国捐躯的气度英勇豁达地赴死,不该有些许思念和留恋才是。
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