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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P-CN-3333 「周穆王」
由Enflowerz创作
朽壤軀可焚,蚊睫神可駐。
不見化人來,惘極自回顧。
——夜小紫
最引人注目的事业乃是未竟的事业。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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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目编号:
CN-3333
收容等级:
已取消
基金会内部管理部的通知:
由于该文档所描述的异常已被证伪,现撤销对SCP-CN-3333设立的一切收容措施。其所有异常性质与实验记录,均已被证明由一系列人为造假与概率事件造成。
临时站点Site-CN-186现被无限期封存取证,所有涉事基金会人员均已被停职调查。本文档正由CN-3333专项调查组“偃师”评议复审中,若您希望调取当前版本,请提交“偃师”调查组身份认证。
私人识别密钥:[546L6buY5a2Y6ICz]
[自动模因验证中,请保持意识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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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许访问]
特殊收容措施 更新于2022/10/17:
由于SCP-CN-3333已被证伪,协议-周穆王的所有条款均已作废。不需要维持收容措施。
描述:SCP-CN-3333是一处异常地点,位于青藏高原西北部昆仑山脉北缘一山谷中(东经██.█度, 北纬██.█度)。该地点周边直径约三百米的区域无法以任何手段抵达。派出的人员与探测器均因意外迷失或故障,导致探测任务无法执行,其原因多样且无可察觉的规律。SCP-CN-3333所在山谷常年为浓雾所覆盖,此类雾气未表现出异常性质。
研究人员对此异常的成因存在多种假说,包括但不限于认知干涉说、历史起源说、概率异常说、超维扰动说、逆模因说、拓扑异常说等,但当前均因实验条件受限无法证明。临时站点Site-CN-186已于SCP-CN-3333所在山谷被修建,以展开后续实验与探索工作。
发现:1999年8月,在一次对被放逐者之图书馆的资料回收任务中,基金会取得了一卷成书于西周年间的《穆天子传》完整版本。该典籍记载了西周第五代天子「周穆王」姬满西巡,并在昆仑以西与西王母相会的史料。基金会先秦史研究室据此史料还原了穆王西巡的路径,并确定了传说中旅途终点的“西王母之邦”大致方位。
一支探索小队被随后派出,收集史迹并确认可能的异常存在。但该小队在接近目标地点后全部迷失,并有多人失踪。SCP-CN-3333的异常性质随后被发现。
附录3333-1:随队历史学家黄竹的日志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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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前九六一年,周穆王率六师从宗周出发,向西跨越一万四千里,完成了人类史上最为迷雾重重的天子西征。他旅途的终点是昆仑以西的神人之国,「西王母之邦」,也即我们此行的目标。在川藏公路的土石道上颠簸了两天两夜,我们终于踏上了青藏高原。同队的老韩跟老张都是藏区老兵,从来不知高原反应为何物。但我显然没有那么坚韧——嘴唇紫绀,头痛欲裂,耳边的嗡鸣一刻不止。若非氧气储备足够,我几乎无力提笔写下这篇日志。
坐在基金会的接应直升机上,旋翼轰鸣的噪音搅动着我的疑惑:今人在路网基建与重型载具的支持下进藏,尚且如此艰难。三千年前的西周天子,究竟为何要劳师动众万里西征,踏入昆仑以西的化外荒服?他们又是如何翻越藏地重山,抵达直升机都难以涉足的无人禁地?学界的假说尽数荒唐可笑,但所幸我们掌握的《穆天子传》版本,远比《竹书纪年》中更完整,也更详尽。我将亲眼见证传说化为实据,屈原在《天问》中的无解苦思,将由基金会解答。
黄竹,写于一九九九年十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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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雾茫茫。无论何时放眼望去,唯有迷濛雾海涂满视野。由于无人区地貌过于复杂,直升机无法继续深入,最后的几十公里只得步行。这片山谷的大雾积年不散,我此刻正走在周穆王曾踏足的滩涂上。在他旅行的终点,穆天子造访了神人之国。他与天帝的女儿,西王母饮酒唱和;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一段巫山云雨式人神恋情的委婉表达。面对西王母“将子无死,尚能复来”的犹疑挽留,穆王的答复是“比及三年,将复而野”。
他承诺自己三年后将会复返,并刻石为证,便乘上八骏返回了镐京。然而西王母不知道,三载一挥又三载,穆天子再也没有归来。“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他的名字从此成为了后世文人笔下负心男子的代名。然而我不认为姬满与西王母从此再未相见——《列子·周穆王》中如此记载,自西极之国造访周室的“化人”乘虚触实,一念便能移山覆海。穆王与化人神游西极之国,看尽了人间所无的绮丽事象,“百骸六藏,悸而不凝”。
即使神归周室后,穆王依然久久怅然若失。同样的神人之国,同样的西极乐土,令穆王不思国事的幻境之游。我相信“西极化人之国”便是“西王母之邦”,穆天子在神游中与西王母再度相逢,人间不过一宿,梦中已过百年。这一切绮丽传说,都在我们面前的几公里之内。我们在雾中扎营一晚,明日我将踏足西极。
黄竹,写于一九九九年十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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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韩他们的先遣队已经两个小时没有传回消息了。越向目标深入,大雾便更重一分。此刻我伸开双手,只能看到五指的模糊轮廓。我们的路线早已对应不上地图,但目标理应就在我们前方——山谷中本没有迷路的可能。大雾凝如眼翳,岩壁上集聚着成群的飞蛾。我有一种预感——我知道那雾中有着什么,但也许永远也无法触及。如果半小时后还联系不上前队,我们会出发向西。
黄竹,写于一九九九年十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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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1999年10月17日,搜救队在三公里外发现了迷失的先遣队众人。三日后,黄竹等四人的遗体在山谷中被发现,死因为失温症。进一步探索揭示了SCP-CN-3333的异常性质,项目被分配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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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九年,那一年我十岁,还是个翻着缺页《东周列国志》的孩子。那一年基金会不知道,这次平平无奇的失败探索,是基金会史上最大骗局的开端。那个人力物力耗资巨亿,蒙骗基金会二十载的谎言齿轮,此刻已悄然在山谷积雪下转动。他们说这是巧合,但没有人逃得过。
由 偃师-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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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3333-2:实验记录CN-3333节选
备注:2000年5月,临时站点Site-CN-186在SCP-CN-3333所在山谷被建立,用于对项目的异常性质展开进一步实验。以下为部分实验记录。
编号 | 简述 | 结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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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3-03 | 给予20名D级人员标准口粮包,地图与定位系统,使其从不同方向接近SCP-CN-3333。 | 失败。所有D级人员均在目标附近直径一公里范围内迷失, 部分人员突发失聪现象。实验对象被成功回收。 |
3333-04 | 派出遥控多地形探索机器人“百解-6”,对SCP-CN-3333进行勘探。 | 失败。机器人在距目标902米处与站点失去信号连接,回收小队仅寻获了部分机械残片,其上有重度犬科动物啃咬痕迹。 |
3333-06 | 探索专精特遣队MTF-壬申-9“千年觥”被派出, 空降至目标地点,携带便携式斯克兰顿现实稳定锚。 | 失败。特遣队的降落路径出现大幅偏移,伴有定位系统异常。MTF-壬申-9于16小时后自行整队返回站点,报告了队员中出现的失明。斯克兰顿现实稳定锚没有激活记录。 |
3333-09 | 将重型盾构机运至Site-CN-186,从山体内部向目标掘进。 | 失败。盾构机在距目标852米处发生机械故障,更换备件后前进了16米,钻头再次损坏。 等待部件运输过程中,当地发生了一次里氏4.8级地震,原因推定为工程对山体结构的扰动。实验被终止。 |
3333-18 | 通过电磁弹射装置发射载人胶囊舱,目标地点为SCP-CN-3333。 | 失败。 电磁弹射机构意外充能过度,导致胶囊舱撞击山体损毁。本次事故造成一名D级人员损失。 |
3333-24 | 一名失明聋哑D级人员被植入电刺激装置,并训练其通过电信号改变行进方向。该D级人员被派出执行探索任务。 | 失败。该名D级人员的表现与常规D级实验中无异。 |
3333-33 | 低轨道定点空投装置“天植”被启动, 向SCP-CN-3333所在坐标投放自动测绘单元。 | 失败。因隔热层意外剥落,测绘单元在进入大气层过程中被烧毁。 |
3333-52 | 通过奇术手段,短暂撕裂SCP-CN-3333所在区域现实连续性,以制造一直通目标内部的小型超维隧穿通道。 | 失败。奇术中的仪式性错误引发了一场不可控现实扭曲,导致一定范围内的生物体被变为斜纹天蛾。事故造成包括施术者在内的共计9人死亡。 |
3333-59 | 一名D级人员被以特定路线运送至Site-CN-186,以验证傅西风博士的假说。 | 未确定。D-23922在任务过程中失联,并于次日被寻获。详见探索记录D-23922。 |
我记得傅博士和我讲起过,轨道空投装置实验失败的那一天,整座站点下起了黑色的雪。燃烧殆尽的金属碎屑从天空洒下,像是眼前西极的无声嘲笑。他们全都抬起头,看着那台价值百万的测绘单元化为一道流火,在空中呼啸划过,须臾便灭。当年他们对3333的研究前景几乎绝望——站点成了中国分部的流放地。但这都是那次D级实验之前的事了。
由 偃师-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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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3333-3:D-23922的探索记录
备注:D-23922,46岁,因销售假药罪、诈骗罪、运输毒品罪被判处死刑。D-23922被给予基金会标准野外装备,徒步朝SCP-CN-3333方向行进。受试者与站点以缆绳进行连接与信号传输。
任务日期:2009年7月13日
受试者:D-23922
监督人员:SCP-CN-3333研究主管,傅西风博士
[记录开始]
傅西风博士:测试,测试,音视频测试——23922,听得到吗?报告情况。
D-23922:没问题,政府,都听得着。我下车了,腰上绳子也结实。
傅西风博士:很好,23922。你的任务很简单,看到包里的终端机了?上面有定位跟方向指示,一路向西走,也就是字母W的方向。如果终端坏了,就换成指南针。
D-23922:看着了,政府。这平板还挺大呢。
傅西风博士:到达屏幕上闪烁的目标点,这次任务就完成了。不要偏离路线,有任何异常,随时和我汇报。
D-23922:啊,是,保证完成任务!我保证戴罪立功,什么也不多说,啥也不多问——
傅西风博士:打住,23922。继续往前吧。
D-23922徒步进入SCP-CN-3333区域外围,自1822米处开始行进。前行中未见异常,D-23922报告称地面湿滑,结满露水,申请减速前进。
D-23922:七,七百米了,政府。这雾越往里走就越重,一口口往肺子里呛……我得喘会儿。
傅西风博士:六百九十四米。批准暂时休息,你做得很好。声音远离进七百了……对,头一回。还不够,但足够突破性了……给我准备篇草稿。
D-23922休整片刻后继续前进,推进了约一百五十米。对象报告观察到雾中活动的大量飞蛾,傅西风博士确认无任何异常现象发生。
D-23922:……都好着呢。以前我背货过关那会,喘两口气就下一膀子汗。
傅西风博士:保持警惕,23922。你越配合我们,减刑幅度就越大。
D-23922:配合,一定配合,政府!我知道,你们都是公益组织的善人。拿我做实验,拿我试药也是救人家命,我都自愿。
傅西风博士:声音远离 五百米。……得到了初步验证。只要他能……
D-23922:打小我就想当个科学家,治病救命,就跟咱一样。可高考那年 声音停顿 ,我妈病死了;没钱读大学,就成了个倒药的。外国佬的药几万一盒,房子吃没了,家里吃垮了,人也走了。仿的药一样效果,八百一瓶,能吃一个月(哽咽)——可我妈吃不上了——后来当了药代,我才知道。那药是假的,可救的人是真的——他们的手只剩骨头,握着就像一把干柴。(哽咽)我不想他们死,死得和我妈一样——
傅西风博士:我不是医生,也不是法官,23922。不要提及任务无关的内容。
D-23922:对不起,政府……可我,我真没想过贩毒。当时没生意做,是他们,姓晋的哄了我,说是就走一趟,在包装里夹了海螺——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要是能重来一回……
音频信号出现明显干扰。 D-23922情绪突然激动。
D-23922:要是重来一回,我穷死也不走那趟——我妈本来不用死,要是能——
傅西风博士:D-23922?你的情绪……
信号传输中止。线缆发出外力损害警报,站点执行紧急回收人员预案,但缆绳末端已经断裂。D-23922被标记为MIA。
[记录结束]
D-23922,我在入职的头几年见过他。一个戴眼镜的虚瘦中年男人,蓬乱乱的灰白须发,眼神总是躲躲闪闪;面相有点像个知识分子,但更像是疯子。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疯了一半。还能正常交流,但总是念叨着死生真假的事。我亲眼见过他在白纸背面画下一只又一只飞蛾;我问他,老季,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他说,我成了穆天子。
由 偃师-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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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3333-4:西巡地标复现假说
备注:西巡地标复现假说,由研究主管傅西风博士于2009年提出,在相当时间内为SCP-CN-3333的主流学说。本文档为其草稿节录。
SCP基金会内部资料
Site-CN-186
[重复内容略去]
……D-23922的失联持续了十四小时,随后被搜救小组寻回。队员发现目标时,他正蜷缩在距项目约八百米的一处滩涂上,体表落满了飞蛾。恢复意识后,他在众目睽睽下痛哭流涕。我从没见过一个成年男人那样痛哭——就像要把一生从泪眼中流尽。我接下来的叙述,都基于D-23922的自述。
联络断开后,他继续向西行进,直到抵达西极——SCP-CN-3333的核心所在。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了无遗憾的自己。失联的十四小时中,他重新度过了二十年——那个遥不可及的梦境此刻纤毫毕现;救下自己的母亲,攻读药学学位,治病行医,救人万世。他手中的假药变作了良方,口诵的话术化为了诊断。直到我们将他唤醒,幻觉和每个梦境一样破碎殆尽。这与穆王遇化人时的“神游”别无二致。
D-23922的探索实验,是本假说的第一次成功验证。D-23922调自西安丰镐的Site-CN-121,是为穆王西巡的起点,镐京。他的运输路线依次经过西周年间的犬戎、焉居、西夏、昆仑、赤乌、群玉等共计十八处地理节点,最终抵达Site-CN-186,以尽可能复现周穆王的西巡路线。在D-23922的实验记录中,他成功抵达了距离SCP-CN-3333最近510米处,远超此前的842米纪录。这充分说明,复现西巡地标对SCP-CN-3333的探索有着直接的积极意义。
基于这一发现,我们认为SCP-CN-3333很可能具有此前未探明的精神影响特性。我们对D-23922进行了重复实验,前次的现象并未复现,这符合假说预期。如果地标考证足够精准,我们还能再进一步。我会向基金会申请进一步实验,以验证SCP-CN-3333的进一步异常效应。
SCP-CN-3333研究主管 傅西风
2009年9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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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四十四米,四百八十六米,三百九十米,最后到了三百零三米整。我们在那些年的成就足以被数字量化;一车又一车的D级被拉上青藏高原,被推进雾海,记录数据,然后是下一批。我就是在那时候加入了站点,做傅主管的研究助理;一个古代文学博士,整天清点着这些数字。十八个勘定地标,四套假说体系;排除掉重复和谬误,一共两万一千种可能。我们离西极的数字越推越近,可再没有一个D级复现那场幻觉。那是个摸索前路的艰难时代,但要是问我,我会说那是最好的时代。
由 偃师-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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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3333-5:协议-周穆王
周穆王协议
4/3333级 机密
制订:本协议由SCP-CN-3333研究团队起草,经协议所划条目研究团队交叉讨论,SCP基金会中国分部认证,由O5-9审议通过。
概要:基于研究主管傅西风博士提交的《先秦文化-历史异常群同源考察报告》,大量已收容异常项目被认定可能拥有共同起源,该起源与SCP-CN-3333高概率相关。随着SCP-CN-2222的进一步异常性质被发现,该系列异常被认为可能指涉着一场潜在的IK级文明崩溃事件。为抑制K级情景风险,协议-周穆王于2014年1月1日被实施,适用于下列所有异常项目。
署名负责人:Site-143主管薛晴,Site-CN-126主管赵常,SCP-CN-1199项目主管吴尘,SCP-CN-2226项目主管郑江羽,SCP-CN-2845项目主管何濯之,Site-CN-27主管李非,SCP-CN-3333项目主管傅西风。
协议信息:
[过期数据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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协议最终被终止的原因很简单:不让错误传承下去。二零一三年,站点的研究走到了瓶颈。D级实验滞在三百米外的一片模糊天堑中,经费和物资逝如流水,研究与勘察难进半寸。有太多假设被扔在故纸堆上——复原穆王西巡的天子车驾,把八匹高头大马抬上高原——最终成为这座纸质雪山的积岩。傅博士曾是我的导师,他学术上的专才至今仍然让我仰止,但才能不代表一切。他从不肯给自己一天病假,他恐惧被不见首尾的车驾抛下,整整一年的蹉跎让他太过急于求成——一次新的突破对站点太过重要。他对自己笔下的内容深信不疑,但在数据的解读上,他甚至引导了自己。我们早就犯下了错,而纸包不住火。
由 偃师-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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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3333-6:Site-CN-186会议日志
会议日期:2017年12月21日
会议提案:终止对SCP-CN-3333的精神影响性质研究。撤销D-23922的处决豁免。
与会人员:Site-CN-186站点主管韩峰,HMCL监督员古明,高级研究员邓灿,高级研究员余舟,研究主管傅西风。
[开始记录]
傅西风主管:八年。我们为这个目标努力了八年。现在我们要把一切推倒,对着眼前的异常视而不见?我不理解,老韩。
韩峰主管:我知道你有情绪,老傅。你家属的事……我们都很抱歉。可站点撑不下去这么耗了。你比我清楚,一五年之后,我们就再没有过实质进展。经费降到了当年的九分之一,可我们的实验越来越贵——上面最近给我的信,措辞一封比一封严厉,我没给你念过。人撞了南墙,得知道回头啊。
傅西风主管:我已经排除了八成以上的变量。再给我两个月时间,两个月——
韩峰主管:上头的最后期限,是在今年年内。
傅西风主管:……至少,把季█留下。站点再穷,也不至于养不起一个D级。他是唯一的实例。
邓灿研究员:也就是说,他是孤例。孤例不证。没有一个D级复现过他的经历,即使在三百米上也没有——你知道外站怎么说我们吗,傅主管?一个基金会站点,被一个D级耍得团团转。
余舟研究员:我和他聊过。他的状态根本不能——
邓灿研究员:不能什么?不能骗人?他是个诈骗犯,余舟。那个D级可没有自己嘴里那么纯良——他第一次入狱,根本不是做药代;是他在给老年人卖包治百病的“蛾衣仙”,骗那些老太太的救命钱!他当真对贩毒不知情吗?消失的D级都去了哪,人人都能猜到。死刑犯为了活命,什么都说得出来。是我们让他多活了整整八年,他早该罪有应得——
古明监督员:邓灿同志。
邓灿研究员:——对不起,监督员同志。 停顿 我维持我的观点,D-23922应该被处决。
韩峰主管:老傅啊,小邓虽然激动了点,但他的话有道理。壮士断腕,全质之道也。我相信古监督员来到我们的站点,也是为了解开这个结。
沉默。
韩峰主管:傅西风同志?
傅西风主管:去断你们的腕吧。
[记录结束]
人员 赞成 否决 弃权 韩峰 ⚪ 傅西风 ⚪ 邓灿 ⚪ 余舟 ⚪ 古明 ⚪ 会议结果:提案以3:2多数票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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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妻子意外离世开始,傅博士就变了。那是在这场投票一个月前的事。在离站假期里,他们恶吵了一架,结果没人知道。只知道她顶着大雪摔门而去,喝了整夜的闷酒,一头栽倒在路旁的雪堆里。傅博士是从报纸的认尸启事栏上看到她的。那之后他经常站在站点檐下的雪里,凝视着远处的迷雾;什么也不干,只是怔怔看着。23922没能逃过这次的月末处决,他被送进行刑室,推出停尸房,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傅博士喝醉。
报告里没有写的是,三天之后一个冰消雪融的清晨,一具尸体从附近的无名河中顺流而下,身穿一领白大褂。那是D-23922的尸体,据发现他的人说,他脸上带着自然的微笑,好像是心满意足而去的。我们检查停尸房时,只发现了满柜的飞蛾。
由 偃师-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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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3333-7:回收自D-23922的文件
备注:2018年1月,前D-23922被处决后,基金会人员于对其房间的清理中发现了该系列写有文字的纸张。纸张并未标注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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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雾里回来以后,他们又审了一遍我;说着说着,他们老板就进来,说要单独采访我,请到他的办公室去,又是介绍又是倒茶,头一遭喊我季先生。
傅老板笑的很客气,问了许多问题,身体怎么样呀,吃穿有没有问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呀。都是排练好的,大概每个人都领进房,摸摸,问问。然后回去等结果,多想,多回忆,保持好心情。卖药都是这么卖,他说不定是我同行了。我也笑嘻嘻的答他,我怕他不卖药,只打哈。他让我多回想,有什么新想法就来找他,我就找他赊了个本子,说,有新情况第一时间向长官报道!他笑着摆手,把我押了下去。我大概明白我要死了,只能等,写写字,忏悔还来得及吗。
傅老板来看我了,又领到他那喝茶说话,请我吸烟。中间接了个电话,说是老婆给他打来了;找了个木王的小册子让我回去看,我识趣的连着烟一块顺走。他当时笑的很夸张,不像之前那样客气。像有日子要过的人。我要是没被抓进来,是不是也能找人过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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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梦见和臻荣,段子,吴娟,老平,还有“晋老板”一块喝酒。包厢不大,几个人挤,风不停的往里灌,想关窗户也起不开身。好几个红菜,菜码挺大,但都油腻腻的,没什么吃头,多的还是吃酒。一句话一口酒,喝着喝着,也没法醉。
这地儿挺像东北的,当时风头紧,想着去那歇歇,到地当晚就搁个这样的馆子里。段子是本地人,要给我接风洗尘,请了做药的“晋老板”坐主席;手出的阔绰,一口一个季专家,酒进的急,一个人哐哐喝。本来说好不聊生意,酒桌上却也没别的好聊,聊着聊着,就说到发财,就说到他的宝马,他的别墅,他的发财,带我一块发财。当时我就着酒说好,这杯酒却把我送进来了。
我这个专家是卖白面的,他那个老板倒是卖白粉的!梦里他还是那副老板派头,身上有股草烧糊的臭味,避不开的说些发财的事情,他的八辆宝马车,他养的狼狗,他卖的鹿茸,他的别墅大了又大,他的发财!听着全惨白白的,像纸扎的。梦里离不开这小包间,只能听着,一遍又一遍。我张张口,只能再喝一口酒。看着师父搀着我妈走进来,她的脸很红,像喝了酒,像我的一样红,像我小时候一样年轻,好像比我还年轻了。
酒从窗户里灌进来,淹死妈,淹死师傅,淹死姓晋的,也淹死我。
起来吐了很多,反了酸水。看门的问我怎么了,我找他借火,点了三根烟。
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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蛾子飞了很多进来,我不怕虫子,但最近我老是想到那个梦。姓晋的,师傅,妈。
我睡不着,好像我睡着的时候也在想。我和看门的说,他们给了我两片药,吃着也像精白面,没毒没味道。没有梦,什么也没有,傅老板没再来看我,其他人也没来看我。我的死期大概要到了,现在醒着也像睡着,一片空白。我怕啊,我怕死,我怕写了这么多,最后没人看。谁还能念着我呢?
妈。
他们来找我了,来我命里找我。妈,病人,抓的马,她们一个接一个爬出来,挪过来。那包间太小,人都走了,她们就挪到以前有人的座儿上,在红灯下讨好的笑。我怕,我说不出话,她们看我不笑,也不笑了,灯还亮着,眼里的光却好像和嘴角一起勾走了。瘦的,黑的,浑的,一起看着我。
一个老太太扑上来,钻进我怀里,抱着我的手,断断续续的哭,“我不想死,我,我想活着,不行吗。” 我看不清她的脸,像打了蜡的苹果,我摸上去。那脸摸着又冷又滑,像一个薄薄的皮钱包,只有一点点的血色;我收回手,红色的馅儿就沾上来。
我摸了多少次这样的钱包,我为什么像个小偷,我不是医生吗,为什么像个小偷。
我不敢再看这些人的眼睛,好像我一看,里面就什么都没有,空茧一样看着我。我怕,我就喊,我就叫妈。她在雾里召我去,她说:
来。来。上西南。宽宽的大路,长长的宝船。儿。儿。上西南,溜溜的骏马,彤彤的长岸。
烟太大,看不清南,我就往左走,往西走。一直走到身上的重量没了温度,瞅着妈就在对岸,喊我的名字,声音很清脆。河里水深,我怕沉底,就把身上的衣服卸了,那股子重掉下来,是个装满硬币的大塑料袋。我跳下河,水很急,很热,洗掉了我的颜色。我爬上岸,穿着白褂,大道上站满了一排排的人,笑着和我打招呼,我挽着妈满是皱纹的手,从他们眼前走过去,好像我是个不伤眼睛的太阳,去了也会回来。迎面又开过来一辆宝马,一辆又一辆,一辆还一辆,一辆追一辆,最后一辆宝马敞着篷,驾驶座上坐着另一个我,一样的干净体面。
我和他都是假的。穆王是真的。我从假里来,到真里去。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穆天子,我在千寻之下等你。水来,我在水中等你。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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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3333-8:研究主管傅西风的实验申请
SCP基金会内部资料
Site-CN-186
尊敬的各位同僚,
请允许我就SCP-CN-3333的异常性质提出进一步调查建议。
我项目组在前期工作中发现,SCP-CN-3333的精神异常影响难以稳定复现,可能由不同个体的主观认知差异所致。经过对D-23922记录的复审,本人提出了项目精神异常作用机制的新理论,详见《SCP-CN-3333西极认知转化论》。为此,我建议安排一次广域实地调查实验;以重新评估项目性质,并修订周穆王协议中的可能漏洞。
由于实验中主观意识对认知进程的影响,我申请由SCP-CN-3333研究主管傅西风,也即本人担任该实验的主体。初步实验方案已在附件中提交,望各位评审后给予反馈。
SCP-CN-3333研究主管 傅西风
2018年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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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西风博士是我见过最强干的研究员。从床板里搜出D级的自述后,他对着那几张破烂稿纸沉默了半晌,指节攥得发白。只过一个月,那篇激进无比的报告就呈到了北京的站点。但过强则易折。就是在那段时间,他变成了一台酗酒为生的机器——那个月空运进站点的负载里,有百分之二都是他消耗的酒精。八年的执念,八年的徒劳无功,早已将他绷成了一根极限边缘的钢弦。最终,他把自己绑上了疾驰的穆王车驾——而这根救命稻草,终究压在了他的身上。
由 偃师-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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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3333-9:研究主管傅西风的手记
备注:该记录回收于SCP-CN-3333前研究主管傅西风的办公桌内,由研究员余舟发现。
玲: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在前往西极的路上。我将渡过温谷、攀越昆仑、自群玉之峰一路西行,抵达西极化人之国。你总是说,完美的理论,就是最符合直觉的理论;我现在方才理解其中真意。问题从来不在路线,形制乃至考证上:西极等待的不是驾八骏之乘的囚犯,而是穆天子。穆王复现假说的最后一道裂隙已被填平,吾愿必达——而我将亲眼见证。我把项目托付给了余舟,我的助理。他是个天分惊人的年轻人,对西极的痴迷不亚于我。不必为我哀悼,我将与穆王一同神游。
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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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
老季死了,死得像一块被放干血的猪肉。他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D级,在我们站点被关了八年。读到他的手记让我很惊讶,我没想过他能学会李商隐的诗。我给你读诗的时候,你总是嚷着没意思。这也无可厚非,你是个高能物理学博士;你的视野在永恒的转动之中,不在那些文字里。这些天我找采购的同事捎了几箱酒,是你常喝的那个牌子。我想知道它为什么令人如此痴迷——摧肝裂胆都在所不惜。你劝过我那么多次的浊醪妙理,现在我明白了。
酒精为我佩上了穆天子的衣冠。我看到化人之宫构以金银,兰膏粉壁照夜烂烂。我看到云端的十二白玉楼阁,化人与帝子穿行其间。昆仑以西的所在不过咫尺,仿佛探手可触。然后我伸出手。玻璃碎片迸溅满地。
玻璃杯挟着酒液从掌中滚落,苍白四壁一霎间凝结成型。我在藏北无人区中的一个狭小办公室里,墙壁因经年潮气爬满了苔藓和霉斑。一道炽热红斑贯穿大脑,烧灼出永不愈合的空洞。那一瞬间我成了周穆王。西王母不会再回来了。你不会再回来了。
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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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
京昆高速在下雪。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为我拍去肩上的冰碴。那是在哈尔滨的冰灯游园会上,你说,一看就是南方人。我回过头,看到一张冻得发红的笑脸。剔透冰灯照彻夜空,那一刹那世界是玻璃做的。后来我们阴差阳错在基金会重逢,如同穆王瑶池相会。直到那一纸调令。我想过留在东北陪你,但成为项目主管的机会也许再不会有。你伏在肩头对我说,去吧,西风。
那年我以为驻外站点只是人生的一段插曲。三五年时间,项目研究结束,我就会回来。那年我以为东北到西藏就是天下最远的距离。但现在我们相隔更远。我在失眠的夜里数过很多次,哈尔滨到藏北。五千一百公里。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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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
“为什么我们回不去当年。”
我一直记得你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那一晚我没有关门,清晨大雪漫过台阶白得耀眼,你没有回来。我一直觉得你没有死——那张报纸上的人不是你。你只是在初冬的第一场雪里,像玻璃一样,无声地破碎了。
我这一生被太多为什么萦绕。为什么那个坐标永远不能到达,为什么实验没能复现,为什么他能接近西极,为什么我们回不去当年。初入基金会时,我以为自己能解开所有疑惑,洞穿一切盖于帷幕下的命题。一个又一个谜团在眼前解开,职称步步高升,心中疑虑却日日更盛。直到我意识到每解开一个为什么,都会有更多为什么垂入我的宿命——将它盘卷,紧扣,缠成死结。我终究会遇到那个无解的为何,孩童的好奇和青年的锐目,在岁月蹉跎中销磨殆尽。于是我不再疑惑。
季康说,他在雾中看到了了无遗憾的自我。如果当真有如果,我知道我会作何选择。我将走入西极,为了你。
傅西风,周穆王,吾与汝亦幻。
穆天子,我在千寻之下等你。水来,我在水中等你。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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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傅博士最后明悟了什么,我想连他自己也一样。他重走了穆王的西行之路,用半个月走回了无边雾海中。离目标三百米时,他叫停了技术支持小组,说要一个人走这段路。然后他走进了昆仑以西的迷雾,再也没有回来。我不知道他是否抵达了西极——亦或只是永远迷失在了西行的路上。他离开那天站点下着大雪,寒气从山体里氤氲升起。我看着他的影子在白幕中模糊,最后被飞扬的雪片抹去了。
由 偃师-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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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3333-10:Site-CN-186人事调动简报,2018年6月
SCP基金会人事调动简报
2018年6月6日
致:Site-CN-186全体员工
在此向各位研究员通报一项重要人事调动决定。
在日前的实验事故中,SCP-CN-3333前项目组长傅西风博士不幸失踪,现已被标记为MIA。他是一位富有才能,勤奋强干的科学家,一直以来引领着SCP-CN-3333的项目研究。他为人类福祉和异常收容奉献了自己的一生,我们对他的失踪表示沉痛悼念。曾由傅西风博士领导的SCP-CN-3333实地研究已经完成审查,我遗憾地通知大家;经过基金会内部评估审议,这一研究方向将被终止。基金会将暂时停止接受相关实验申请,恢复时间另行通知。
小组内现有的六名科研人员,将调往同站点的其他项目组,继续SCP-CN-3333的研究工作。
朱沐博士、张镜遇博士、黄杰博士被调任至协议-周穆王维护执行工作组,李帆助理、陆生湾助理被调任至收容维护工作组,余舟博士被调任至典籍检索交流工作组。
控制 收容 保护
SCP基金会青藏人事总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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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3333-11:研究员余舟的实验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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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6/15
傅博士也许能想到,他的项目终究没能托付给我。他走后两个月,整个研究组就宣告解散,大半都调去了风头正劲的穆王协议——他们的文书工作永远做不完。收拾博士的遗物时,我找到了一个雪景球。里面是座微缩的索菲亚教堂,哈尔滨最知名的古迹。雪景球的塑料外壳已经变脆,按下按钮,里面的苍白飞絮便满天旋舞。底座里有张泛黄的塑封照片,是个短发姑娘,在索菲亚广场上笑着。
在我印象里,博士的办公室一向一尘不染,正如他的为人。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要打开他尘封的办公桌。抽屉里有两册《笺注评点李长吉歌诗》,民国香港的刻本。这是我年初托他找的,他没能给我。书下面压着几张手记,是写给“玲”的。我想那就是那个短发姑娘,他的爱人。
傅西风博士不是最好的导师,但他作为学者足够优秀。他的办公室要被改建给监督部,研究资料一箱箱被搬出书架,送进归档部束之高阁,从此再不会有人读到。我忽然生出一种阻止他们的冲动——但阻止了又如何呢。老季死了,傅博士也死了。同事们各奔东西,下一个就是我了。
余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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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6/21
我的新部门叫“典籍检索与交流部”,这是我上班的第三天。在基金会,这是个难得的闲职——读读文献、翻翻古籍、发发通稿、在故纸堆里了却余生。最可贵的是,它的部门成员死亡率在基金会排倒数。如果刚加入基金会时,我会为这么一份活削尖脑袋。但现实往往就是如此戏剧性,好运只会在你不愿接受时发生。
我第一次见到傅博士时,他在站点门口凝望着远方迷雾,积雪在眼镜沿上堆成一线。他看到我,走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指着雾海对我说:
“有一天我们都要到那里去。”
我当时没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后来他也没再提起。我只记得他开口时,眼底翻涌的无穷野心,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雪。我不像傅博士那样,有着包罗天地的野心和抱负,也没有家室,孑然一身。我只是不愿半途而废。八年。我整个青春的八个春秋冬夏,就这么抛掷在了昆仑以西的迷雾里。我只是——无法接受。八年的皓首穷经,什么也没有换来。我们曾经走了那么远,到头却一步也没有迈出,只是证明了它从一开始就遥不可及。唯有水泥四壁禁锢的,一成不变的生活。西极啊,我永不可至的西极。
余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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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6/29
我又梦到了那片迷雾。我梦到傅博士,老季,还有峨冠博带的西周天子。他们都头戴天子冕旒,身着玄衣大裘。傅博士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我从没见过他笑得那么开心。老季的衣袍下垂着个听诊器,正在化验单上奋笔疾书。我从他们身旁经过,他们视若无睹。我沿着大道一路向西,道路尽头一名天子衣冠的男人背对着我。我搭上他的肩膀,一如每个梦境,他回过头。那是我的面孔。
我梦到我在西极。
典籍部的日常工作分外清闲,我在工作之余读着那本李长吉歌诗笺注。其中有一页被折了角,我不知是哪任藏家所为。被折起的诗是一首《瑶华乐》。我记得这首杂言。
“穆天子,走龙媒。八辔冬珑逐天回。铅华之水洗君骨,与君相对作真质。”
我把那页折角摊平,它却没有留下一丝折痕。我想起老季和傅博士最后留下的话——“穆天子,我在千寻之下等你。”傅博士也许是从老季的日记里读到了这句话,可老季颠沛流离至此,不过是高中学历,他如何写得出?他们有何所待?
也许我早就知道答案。傅博士的自述压在两本书下,那书是留给我的。西极不可至,穆王不重来,明日不可待。我即是穆天子。
余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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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3333-12:事故记录M180630-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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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偃师调查组要求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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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3333-13:研究员余舟的访谈记录
备注:本次采访发生于事故M180630-3333后。研究员余舟自SCP-CN-3333中返回后,立刻被基金会人员控制。
日期:2018/6/30
采访者:HMCL监督员古明
受访者:Site-CN-186研究员余舟
[开始记录]
古明:身份检查。你是Site-CN-186典籍检索与交流部研究员余舟,是否确认?
特工查验余舟生物识别信息,查验通过。
余舟:我是。我是本人。
古明:你的意识是否清晰,是否受到认知危害或精神异常影响?
余舟:我很清醒。他们给我做过认知完整度测试了,通过率99.4%。
古明:那么,我想请你如实说明。你为什么在2018年6月30日早四时,违反基金会管理规定,私自进入SCP-CN-3333异常区域?
余舟:SCP-CN-3333?你们还在这么叫它。我违反了条例不假,可它没有异常。从来都没有。
古明:阐述你的理由。
余舟:西极的异常性质,是没人能到达它的所在。但我已经到了,你们可以查我的卫星记录,我带了终端。它没有异常。
特工上前,递给古明监督员一份报告。古明阅读报告,沉默片刻。
古明:我收到的数据支持你的说法。但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余舟:我只是——在一个清晨,走出我的站点,去了我想去的地方。它在Site-CN-186以西,没有任何异常性质。我迈开步子,于是我到了西极。
古明:我建议你配合我的访谈,同志。这是为了你好。
余舟:我没说过一句假话,监督员。你可以问问外面的特工——他们的探索应该快结束了。
身着基金会制式装备的特工进入,向古明监督员报告了探索结果。派出的三支小队全部到达了SCP-CN-3333,未发现任何异常情况。
古明:……你无效化了SCP-CN-3333?
余舟:我也曾经对它束手无策,请您相信。但它从来都不是异常。
古明:我暂且采信你的叙述。告诉我你的经历。
余舟摇头。
余舟:我独自一人从站点出发,向西极走去。我的站点距离目的地有几公里远,我在途中休息了几次,然后继续向西前进。
古明:继续。
余舟:我向西前行,太阳缓缓从背后升起。日光把身前的雾霭渲成黎明的金色,我每走一步,浓雾就退去一步。岩壁上栖息的飞蛾,见了阳光就纷纷飞去了。
古明:继续你的叙述。
余舟:我看着终端机上的距离不断缩短。五百米,三百米,二百米,一百米。我踏足了穆王曾巡游的土地,千年来无人涉足的滩涂。河水在我身旁潺潺流去,然后我到达了西极。
古明:你看到了什么?
余舟:什么都没有。
古明:……解释。
余舟:那里没有瑶池,没有化人,没有穆王留下的刻石。那里空无一物,没有任何东西等着我。
沉默
余舟:那只是一片再寻常不过的山谷,我的身后天光遍洒,前方亦是坦途。我在这里驻足,欣赏了片刻景色,就继续前进了。
古明:你的说法和探索小队的报告一致,但是——为什么?SCP-CN-3333为什么会失去异常性质?它究竟是什么?
余舟:也许它从来都没有所谓的异常性质。只是我们认为它不可到达——你明白吗?西极是永不可至之地,一切破碎的梦想,错过的机会,昔日的悔恨交叠而成的幻景。它是那个你曾惊鸿一瞥却又失之交臂的可能,是那个曾经触手可及而今相隔万里的愿景。它是生死疲劳织就的蓬莱,是朝暮卷积筑成的阿房。它的面貌被掩藏在层层迷雾中,任由人捏造,诉说。万般语言中有万条道路,以至于太多人迷失了方向。但它可以到达,一如前路终究可达。
古明:……感谢你的配合,余舟同志。给他安排看护,我需要一份调查。
[记录结束]
后记:研究员余舟在接受72小时监视看护后被释放。SCP-CN-3333专项调查组随后成立,余舟博士被吸纳入“偃师”调查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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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3333-14:CN-3333专项调查组早期报告
备注:该文档于2018年11月3日提交至SCP基金会内部管理部门。
……我们发现的最初证据来自归档部。我们重新调取了那份完整版本的《穆天子传》,用痕迹鉴定法,碳镜测年法和时空溯及法三种形式确定了它的来源。这本书不是所谓的西周原典,它成于民国时期,出自一个笔名废花斋的无名学者之手。这是本不折不扣的伪书,我们的研究一开始就是空中楼阁。
随后的疑点就如刀斫乱麻,迎刃而开。最初的探索小队受限于年代,他们拿到了错误的地图。又因为黄竹博士不具备充分求生技能,导致他们错过了最佳自救时间,迷失在山谷的迷雾中。实验的失败均有概率原因,这可能听来荒诞无稽;但在那个年代的高寒山地,我们的设备可靠性很差——更遑论要在站点重新组装。锚没有激活记录,因为那里根本没有异常。
站点主管的从中作梗,同样是可能因素之一。D级实验相当容易被操控,给出错误坐标,他们自然会在山谷里迷失。那里的求生难度等级相当高。D-23922的经历,186站点已经为我们做出了解释——他的谎言相当不高明。傅西风博士提出的周穆王协议经过复审,有四处数据解释无法自洽。学术造假的压力,爱人死亡的打击,研究停滞的焦虑,让他选择了自我了结——我们在原SCP-CN-3333附近的一处长冻裂谷中发现了他的尸体。他被掩埋在雪层之下。
我们不会责备死者,但生者的责任需要被追及。若非余舟博士撞破迷雾,基金会不知还要被蒙骗多久。我们还缺乏一些关键证据,缺乏部分有力解释——但我相信我们会很快取得。我们需要两队特遣队,控制整个Site-CN-186。我将在上报的文件中如此描述:
SCP-CN-3333已被证伪。其所有异常性质与实验记录,均已被证明由一系列人为造假与概率事件造成。此事是基金会中国分部史上最严重的学术造假事件,他们蒙骗了整个基金会二十年。数以百亿计的资源与大量人力被浪费,涉事站长已经完全失去了履行SCP基金会使命的资格。基金会绝不姑息。
控制 收容 保护
CN-3333专项调查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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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3333-15:新附件上传完成-未命名
我总是期待着一场暴雨。一场把天空撕碎的暴烈泄洪,将我一潭死水的生活浇个粉碎,荡尽眼前深谷的溟茫雾海。我时常望向天空,观察积云中有无雷鸣正在酝酿。但每一次它都让我失望了。在藏北的无人区中,唯有夏夜蚊虫如雨倾泻。
我时常觉得这座站点收容的不是西极,而是我。那永不消散的迷雾即是囚牢。我渴望有什么打破一成不变的蹉跎岁月和无果探索,打破这场无尽的循环。我渴望不可至的西极,即使那本就是个谎言。
季康是那只搅动火焰的飞蛾。来自过去的罪愆和死亡如影随形,令他本能扑向灯火。他渴望着万灵药,渴望着虚假的救赎,但灯影本就是幻象。他没能追上穆王的车驾,谎言交构而成的过去支离破碎。在母亲的呼唤中,他回到了死亡的臂弯。
但谎言亦会传承,当自己亦深信不疑。傅西风的来路履霜涉雪,他早已被砥砺得锐如冰棱。然而霜锋虽坚,却同样脆弱。昔日的承诺追逐着他,令他的驱驰一刻不止。他从没想过欺骗基金会,他欺骗的只有自己。然而但行眼前路,失却身后身;三尺之冰断于基底,他的瑶池永不复返。
于是八骏失驰,车驾脱轨,冰棱坠裂满地。他相信了已死囚徒的谎言,一场考察变成了一场朝圣,一次计划变成了一出渴求伟大降临的悲剧。十年功业,付与西风;他走得很远,永远消融在西极的积雪之底。
他们说西极是旧日之物。已失之物永不复返,西极之路有去无回。一切都消弭在幻变的道途中,只留下焦黑的回响。如果本就是个谎言,西极从来都是幻象。然而我分明在雾隐深处看到了穆王的衣冠。老季和傅博士说他们在等待。已逝之物从来都在等待。
于是我向西而行。我并非朝圣,亦非凭吊,只愿得见无形之物赋形,谎言化为实景。我从一潭死水的生活中走出,我的步伐便是暴雨。他们的遗憾源于旧日之物,而我的追寻是西极本身。我向西极走去,于是西极向我走来。
其中空无一物。
他们说西极是个谎言,但西极不至亦是谎言。八骏十年,穆王易冠。踏足不至之地的刹那,一切谎言都将化假为真,一切迷雾都将烟消云散。人皆可以为穆天子,世路茫茫,西极终至。
穆天子,我在千寻之下等你。水来,我在水中等你。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