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远也不会想到当时我把那身保安制服裹得多紧,我巴不得他是长在我身上的,伙计。”
基金会警卫克里斯,或者说,D-100787.坐在一个单人病房内,对着什么东西自言自语道。
“当时整个的站点都是乱糟糟的,枪声,脚步声,嘶吼声。我稀里糊涂的在整个站点里乱跑,本能的躲避着可怕的东西。”
“门,门,门。走廊,走廊,走廊,哦,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拐进警卫室的,那里所有的人,包括克里斯,都已经死了,里面还有几个死掉的带着镣铐的D级人员。许多人的肚子被剖开了,内脏被吃了个干干净净,只有几具尸体,还有个人形”
“那里面就有你,克里斯”
“我当时本来想跑的——房间里的血腥味太浓了,可我一出门就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没有眼睛,两个红色眼眶直勾勾盯着我笑的‘人’。”
“我飞奔回了警卫室,结果发现警卫室的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撞坏了”
“当时我的橙色制服整个都湿了——既是由于警卫室里的血水,更是由于汗水。然后,我看到了一个文件柜。”
“我当时用尽全力把文件柜拉到门前。听着那玩意儿的诡异的号叫声由远及近。又慢慢消失。”
“我听到了那家伙用力的砸了几下文件柜,然后尖叫着走开了”
“我一瞬间没了力气,瘫倒在一把椅子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目光在整个警卫室中游离。”
“然后我就看到了你,克里斯,你的那张脸跟我的实在是太像了,我一瞬间就有了一个主意——我,施维尔,不幸的在这次突破收容中死掉了,而克里斯活了下来。”
“……”
“接下来,我找到了当时所有我能在那个小房间里找到的克里斯的资料。于是,克里斯‘活’了过来”
“……”
“然后,九尾狐机动特遣队救了我,把我当成了一名幸存的警卫带离了这个站点,我高兴极了,心想我马上就能跑掉,然后回家。”
“你猜我当时有多高兴?我的嘴巴都要裂开,给翘到月亮上去!”
“……”
“在后来我才清楚,首先,一个普通人想从基金会的工作中全身而退几乎是不可能的,其次,我被关了一个月……又五年。而我却以为只过了一个月。”
“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在逃出来后马上提出辞职,但我很快发现了辞职的代价。其次,我五年之间首次看到了日历表。”
“……”
“我的上司——他很悲伤的告诉我,‘我’的那位妻子——”
“嗬——”
“她已经决定和我离婚,因为我太久没回家了。她手续都办好了,就等你签字。”
“咻——”
“‘我’的母亲——”
“嗬——”
“她由于骨癌,在今天去世了。去陪你的父亲了。”
“嗯——”
“我的那个女儿”
“嗬——”
“三个月大。”
“咕咚。”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受不了这么多刺激才昏过去的,事实上也确实是受不了这么多刺激才昏过去的。”
“……”
“最后,基金会调我去收容SCP-347的站点担任警卫……这算是一种补偿吧,这个工作可以说是非常安全,而且我还拥有比一般警卫还要多一些的工资……”
“……”
“可是那时候的我应该有二十四岁,其实只有十九岁的经验。不过好在我自己夹着尾巴做人。没有闹出特别大的乱子来。只不过是要看着一个隐形的女人罢了,没什么危险的……”
“不过,我每天都能听到我的同伴在那里拿‘自己会变成D级人员’来打趣或发誓。我知道了D级人员会在每个月月末进行[数据删除],不,我不是在同情他们,我知道了一些D级人员的所作所为……我只是单纯的害怕自己的身份哪一天会被暴露出去。然后,一切恢复正常。我只是害怕我失去现在我拥有的东西而已。就是这样,没有其他原因。”
“这……真是难说啊,我们这个时代屏幕里的感情太多太丰富了,已经冲淡了人类对他人情感的感受力,不然,我想我的不安,焦虑和恐惧早就被发现出来了。”
“我在对D级人员进行[数据删除]时总会流一些汗下来。”
“我在窗口拿到一份保安套餐时总会走神,想到我吃了五年的——一个月的D级人员标准套餐。”
“我在上司来巡查工作时永远是最紧张的那个。”
“我也是同事里最拘谨的一个,活的小心翼翼,只求维持现状。我可当不了法国的市长。”
“我……感觉自己已经模糊不清,我发现想要把自己彻底抹除对我太困难了,我一直都在告诉自己我是克里斯,我现在一切多好,可每次施维尔总是阴魂不散,在我的耳边低语,告诉我我会受到的惩罚和折磨。有一次我在站点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施维尔!’我差点吓晕过去——幸好只是一个叫施维尔的研究员罢了。”
“我一直于心不安。我尽力的进行表演,可是这真的让我疲惫,我终于意识到有时候能毫无负担好好睡一觉都是非常可贵的事情……如果我还是一个D级人员,我早就死了吧,完全不需要天天担心这件事——见鬼!为什么我就是在这里天天担心这件事!已经二十五年了,没有一个人,一个人发现这件事,没有!为什么我就是放不下心来!为什么!我早就该甚至自己把自己忘了!”
“……确认?……’’
“……”
“我很久没有安安稳稳的睡一觉了。有时候我自己也糊涂了,我究竟是克里斯还是施维尔?我真不懂这些东西,我曾经翻阅了很多书,隐晦的问过很多人。究竟这种情况算什么。可是我从未得到答案,我活着,但却不知道自己究竟作为谁活着。”
“是的,特别是我在四年后开始寻找我的家人现在怎么样了的时候。我就……我就……”
“……”
“我回到了我回忆中的那个巷子,巷子还是老样子,大冬天带着眼镜和蓄了胡子的我没有被任何人认出来。但我还是把他们都认出来了。”
“于是我就开始放心询问我父母的事。”
“……”
“我的父亲为了救我出狱四方奔走,结果在一个晚上被一辆大卡车碾了过去。”
“我的母亲……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她的丈夫死了,儿子进了监狱。亲戚们……对她也不好,娘家人也没有给她提供什么帮助,所以……”
“……”
“她过的很不好。”
“也许我应该更详细的讲讲这九年她经历了什么,可克里斯,我做不到。”
“……”
“当我在一个假期带着帽子和口罩,做完登记,在一家毒品横行的养老院找到了她时,她也马上认出来了我——她慢慢向我走过来,向我愤怒的说道:”
“‘滚!滚远点。你这个不孝子!混蛋!’”
“……”
“……”
“我那天回去发了很大的脾气,对着镜子破口大骂。一肚子气的到床上睡觉。然而心里却大大松了口气,我睡了个好觉。很安稳,除了早上醒来心里感觉空空如也。”
“——直到第二天我收到了一个包裹。被黑布包的结结实实,还那么沉,我还以为这是包了一包金子给我。”
“……”
“……”
“……”
“不过……”
“那份包裹里只是有更多的小包裹所以才那么重,上面分别写着:”
“他三岁时的一撮头发。”
“他的第一双鞋。”
“他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
“他的小学奖状。”
“……”
“……”
“那个包裹的最下面是一些书——全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漫画书和杂志,码的整整齐齐——还有很多照片,照片全部都是关于我们一家人的照片,第一张照片里面的我还在那里拿着一把玩具枪耍酷,母亲还在那里高兴的挽着我的手,对着镜头微笑。”
“……”
“她没有想到在未来,她的儿子正是因为枪闯出了大祸。”
“我没有想到,包裹的最下面是一张肝部癌症晚期的诊断书,那上面的预期治疗费用是我当时绝对承担不起的。”
“……”
“……”
“……”
“我现在有钱了,我存了一大笔钱。可惜……再也……(呜咽)救不了……她了。”
“……”
“那张纸上面还有几句话,字很糟糕:‘原谅我,儿子,祝你幸福。——爱你的,已经染上毒瘾的母亲。’”
“……”
“我,我那天表现的很平静,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平静的把包裹放好,平静的躺到沙发上,平静的等到克里斯汀娜从幼儿园回家,为她做好晚餐,然后早早上床,睡觉。”
“那天晚上,我睡到很不好,早上醒来时,我发现我的枕头全部湿透了,我想我可能是在一边睡一边哭吧。”
“……”
“克里斯汀娜?”
“克里斯汀娜,现在她已经二十五岁了,成了基金会的一名博士。克里斯,听到这你高兴吗?”
“我最开始见到她时,我潜意识里是把她当成了我的妹妹。我那时候其实只能说有十九岁,一个大男孩拿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女婴不知所措。这个不懂事的家伙到处找站点里上了年龄的女性员工求救。”
“谢天谢地……我没有把她养死,哈,哈,哈哈哈。她长的很好,除了时不时的小病,没有大的问题发生。平平安安,真好。克里斯,听到这里你高兴吗?”
“她……真的是一个很活泼,很可爱的妹妹。她很喜欢咬我,特别是她高兴的时候,越高兴她就越咬的凶。哈!那都是她很小的时候了。”
“她后来大了点,很可爱,就好像一朵清晨开放的小碎花。她后来学会了叫我爸爸——她!——她还会在那儿用黑笔把一张又一张的白纸涂黑,我怪她不应该浪费纸张,她却回答:”
“爸爸,我只是在练习画天黑的过程。这有什么不对吗?”
“那天,我们一起画掉了五十多张纸,我画的很起劲,一直到她甘拜下风,承认她画天黑画的没我好为止。”
“然后为了自我庆祝,我跟她一起到大街上,我自己买来两个月亮抱枕,一个给她,一个给我。她不要我给她的月牙抱枕,一定要我的满月抱枕,我告诉她月牙会慢慢又变成月圆的,她才罢休。”
“哈!她后来越长越好,唯一让我没料到的是她最后也加入了基金会。还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博士,我真是……太高兴了,她现在过的比我好多了。对——”
“克里斯汀娜?”
克里斯汀娜博士安静的坐在D-100787的病床上,如果不是刚才起身发出了声音,D-100787根本不会知道她来了。
——这个老人同样也是因为癌症,身体极其虚弱,视力和听力都已经严重退化了,以前自己还小时,偷偷在房间下个床他都能听到,现在她已经在旁边听了这么久,这位老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
“克里斯汀娜……”
“我全听见了,爸爸。我进来已经好一会了。”
“而且是还有其他人进来吧?——刚才我似乎听到了手机响。”
“……”
“……”
site-███的站点主任默默的站起来,把那份本来准备好了的手铐递给了身边一个警卫,让他把这东西放出去。
房间陷入了一种不正常的安静:这个小房间里现在挤满了十来个人,却除了呼吸声外再无其他声音。
“……”
“啊,对了,克里斯汀娜,站点███的那个前副主任来了吗?——就是那个小时候常常来我们家用胡子扎你的那位伯伯?”
老人放下手中那个印着克里斯三个字的骨灰盒,率先打破了沉寂。
“……”
“我在这里。”一个快要九十岁的人从人群中穿过,来到病人的床前。握紧了垂死之人的手。
老人挺起身子来,叹了口气。
“你还能把所有人都叫出去吗?我有些事想跟你单独谈谈……”
“不,不用了,让我们把一切都打开说吧。施维尔,我确实在二十五年前就知道你不是那个站点警卫克里斯,我认识他有十多年了,他是什么样的我再清楚不过。我在二十年前就有了绝对充足的证据把你送回基金会的D级人员房间里。”
“……”
“我记得当初你找我单独谈了两个小时的话,”老人感慨着回忆道“可以说,你在两个小时里就把一个站点警卫该做的事全告诉了我,在那时候我就开始有预感了.你知道一切,但你最后放了我一马。”
“不……我其实是放了我自己一马。”
“我曾经有一个非常好的儿子……”那位已经退休的站点副主任平静的讲道“他小时候就很活泼,很顽皮。”
“我当时也是忙于工作。完全就没有时间管教他,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和他妈妈在一起,”
“我不愿意说那是我妻子的责任……有些人也许生来就是恶棍,尤其是你的儿子是这种人的时候。你会——”
“会有很多的责任。”
“在他第一次坐牢时,我做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到处东奔西走,想救他出来。”
“我成功了,当我发现他就在我的那个站点里做D级人员时……我毫不犹豫地动用了我的权利,完全不考虑他犯下的滔天大错,把他从那里拉了出来。”
“……”
“他又进去了一次。”
“……”
“当这件事发生了第三次时,我利用我的权利把我儿子调去了一个有大量keter级收容物的站点。然后向基金会请了一周的假,把自己灌的趴着地板上起不来。在我妻子的怀抱里和她一起失声痛哭。”
“……”
“当我看到你时,我断定你不是克里斯,但我同样想看到一个……一个最终懂得迷途知返的男孩。我仔细的查阅了你的档案,知道了你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年轻,因为热血上头打死了一个人。所以我决定放你一马,看看你的表现——你在这个假身份下做的很好……特别是作为一个父亲。作为克里斯汀娜的家人。”
克里斯汀娜闭上眼,点了点头。
施维尔突然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谢谢,”老人说道“你让我放下了一些心事。”
“不,你也让我放下了很多,特别是克里斯汀娜——我曾特别担心她的未来,现在看来我多虑了。”
老人看向了克里斯汀娜。用一种温柔的口吻平静道:
“孩子,对不起,我骗了你——”
“爸爸——”
“我不在意你是否原谅我,但请记住我爱你,非常的希望你能够拥有一个更光明的未来,不要永远记住这一次不愉快,向前看,走向未来,走到那个光明的远方去——”
“——啊,可惜天黑了。跟你小时候画的天黑一样。”
老人吐出了最后一句话,慢慢的闭上了双眼。
时钟指向下午一点,太阳明亮而温暖的照进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