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森岛
别名 - “曼德布洛特1岛”,“分形岛”,SCP-8249
概要 -一个形状具有分形特征、被认为具有重复递归属性的岛屿。被报道具有强烈的记忆恢复效应。
威胁 -中级或高级。有报告表明存在使人衰弱的,来自过去、当下或想象中的事物的幻觉。未经证实的毁容报告。现存所有情报都来自基金会——这可能是个陷阱,或者至少是个危险的想法。
利益相关 -可以帮我记起我是谁。
结论 -我要去那儿。基金会将让我搭个便车。黎明出发。
他很早就到了码头。很明显,对基金会特工来说“黎明”是个模糊的时间点:不是指太阳升起那一刻,而是凌晨。但是不构成问题;他已经等了够久了, 就也不在意再多等一会儿。
这反倒让他有时间去弄明白他们要坐哪艘船了。一般他都会去看那些大型科考船,但他明白:对基金会来说这只是一次小型任务;把一个研究员送到当地,让他自己干活,然后再去接他(预计他还能活下来的话)。他们需要不那么显眼、更容易融入当地氛围的船只。这很难,但他知道该找什么。他应该找一艘看起来普通到不起眼、就像他本人一样的船。
他最终看到了最普通的那艘船:几乎没有任何特征的、名为圣康拉德·帕尔扎姆号的拖网渔船。就它了。
他尽可能安静地登上这艘船,偷偷溜到甲板下想要找到更多的线索;但是基金会在这艘船的外表上做得分外精细:它太普通了,和任何这类私人拥有的船只没有任何差别。他没指望一眼就能看到到处乱扔的机密文件,但是他希望也许基金会工作人员在电报交流的时候会出点小岔子。他一想到这个,就觉得这种希望太不靠谱了。
就在那一刻船摇晃了一下。他有点好奇,但他的表现容易被人误认为不安。这当然不是基金会风格。船身稳定下来的时候他意识到,船已经开了。那个不知名的船长正把它开往理查森岛。
所以船长是谁?
他小心翼翼地走向舵轮,尽量不发出声音。
舵轮下面坐着一个女孩,正靠在一个看起来小得装不下任何重要物件的包上,一边翻文件一边自言自语。这有点儿好笑:就这么个小姑娘,骗过了一批基金会高层。问题出在基金会里,还是在她身上?
“今天天气不错,适合出海。对吧?”他说,把注意力放到风向上。听到他的声音,她的头猛地向后一仰,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刚说完,她就把刀架到了他脖子上。
“你谁啊?我还以为我已经把镇上所有你们这类基金会的货色都处理完了呢。”那个人一点都没被吓到,还眨眨眼来回应。
“简单。”他说,想让她冷静下来,但发现这些努力全是白搭。“我没跟他们在一块儿。”他迅速低头看了看他的衣服,“这很明显。”
这根本说服不了她。“可你跟他们合作。给我一个不马上把你扔出去的理由吧。”
“呃,”他瑟缩了一下,“合作这理由听起来倒挺有说服力的。这么说吧,咱们的利益反倒一致:实际上你还帮了我一个大忙,降低了我掉坑里的几率。”
“你还没说理由呢。”
他转了转眼珠。“因为这会浪费你的时间和精力。对,我信你能毫不费力地把我扔下船,可我根本没有害你的理由,你也一样。你就不能专心把咱们带到岛上吗?”他往地平线望了一眼。她回过头,发现他们正在飞速偏离航线。
“妈的!”她不情愿地把刀扔下,重新抓住舵轮。她很快修正了航线,在这个过程中不停地回头去看。“要是你准备翻脸——”
“不至于。咱们是往同一个地方去的。有你在我也能省不少事了。”他几乎要笑出来了。“确实我应该谢谢你。”她叹息了一声。他走到栏杆边上,吸入海风,看着远方的岛屿逐渐逼近。“那你去理查森岛干嘛呢?”她迅速转头看向他,一脸的迷惑和狐疑。
“你呢?”她干巴巴地问。
他抱歉地耸耸肩。“就是好奇。至少我是这么想的。我是说,一个海岸线有分形特征的岛可不是天天都能看见的。”
她转过脸去,抬起一边眉毛。“你知道,大多数海岸线都是分形的,对吧?”他一脸茫然。
“再说一遍。什么玩意儿?”
一个微笑从她脸上掠过。“你不知道它为什么叫理查森岛,是不是?”她咯咯地笑出了声,转头去看远方的海岛。很明显她现在在逗他玩,因为她是船上唯一一个知道可以拿什么来引起他兴趣的人。
这招很有效。
“我是说,你肯定听过关于这个岛的故事,而且你也肯定知道它们不只是没法证实的说法。所以,为什么你这种年轻人敢自己跑去探险呢?”
“要是去掉关于年龄的那句,我也可以这么问你。别指望你的年龄能救你;你拿了什么有用的东西吗?”
他生气地屏住呼吸,然后承认了,“基金会会给我提供我需要的所有东西的。”女孩笑了起来。“但是你不适合说话。”他迅速接了上来,“那你有什么能保证你活下去的东西吗?”她迅速举起那把刀,刀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点点头,努力不把脸埋进双手,“对,一把刀。但是你觉得,你那个小包里有什么旁的东西能顶用吗?”
“你会大吃一惊的。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在这儿呢。”
“你不也是。”女孩耸耸肩,一言不发。他叹了口气,决定为了知道更多而妥协一下。“我想大致了解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女孩奇怪地瞟了他一眼,表现出不解。他也不想解释了。“那至少,你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她想了一会儿,开了口:“你可以叫我黑皇后。”
“哇哦。这一点也不自命不凡,殿下。”
她哼了一声。“你以为你是谁啊?还嘲笑我?”
“我啊,我谁也不是(我是Nobody)。”船逆流而上,把他们带到更接近岛屿和理解本身的地方。
一个女孩雇佣了几名基金会特工,征用了一艘船,正赶往她无论如何也要去的地方。奇迹永不停止。她本可以找个地方藏起来的,但她不仅没这么干,还偷了一整艘船。我觉得她要不是这么个坏脾气的小家伙的话,我们可能会相处得不错吧。
我知道我对她不太公平。我一定是累了。现在她已经不像个孩子了。我只是感觉到了这种小孩子脾气,这种愤怒。这种她努力去满足的渴望。这看起来有点……
熟悉这词不合适。在我现在这种情况下,熟悉从来不是最合适的词。但它看起来很正常。当它不烦人的时候几乎让人耳目一新。她自称黑皇后。我之前当然听到过这个名字,但从来没遇到过叫这个名字的人。我的知识面大到足以让我知道有很多个黑皇后,但它不足以让我知道怎么区分她们,或者她们的目标究竟是什么。我是说,为什么要冒险跑到岛上去?是什么启示吗?要是这样,还有一堆更简单的办法。她不像我,她对自己的身份很满意。实际上她这么做可能就是为了弄明白自己究竟是谁吧。
无论怎么样,她现在还没认出我。可能她根本就不知道我吧。重复一遍,她知道这座海岛,但她不知道我——这不太可能。
我甚至开始期待她发现真相了。这奇怪吗?
“别跟着我!”女孩大喊。
“我早就告诉你了,我不是故意的。要是我从码头先走的话,我怎么可能还跟着你?”他们试着从码头开始分头行动,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遇见彼此好几回了。
“你说啊。”
“你看,我知道这整件事都是你干的,就像一个发火的小孩一样——”
“我可不是小孩。”
“——一个人出发,出于年龄的探索……这类东西,但这是最好的办法吗?”女孩看起来很气愤,正要插嘴,“我想说的是,”在她开口以前他迅速接上,“我在这个岛上得到的情报说明,要是单独行动的话,很容易被异常盯上。合作吧,这样无论什么异常造成了威胁,我们都能放慢速度。”女孩看着旁边发呆,思考着他说的话。
“为什么我要相信你?”他拿出记事本,寻找合适的剪报。
“因为我从基金会那边拿到了第一手情报。”他递给她几份文件。
“天啊。你怎么拿到这些的?”她问了一句,贪婪地读起它们来。
“基金会内部的一个联系人意识到我要来这儿,给了我资料。”她读完了它们,抬起头,仔细观察她前面这个人。
“好,没问题。你可以跟着我,但别碍事。”她恶狠狠地说。
“肯定不会,陛下。”听到这个称呼之后她抬起眼皮,然后又转过身往岛上的荒地深处走去。“你知道的,你到现在也没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来这儿。”
“并且你也没告诉我你是谁。讲道理,这不关你事。”
“要是咱们合作的话,这就关我事了。”
“‘合作’这理由听起来倒挺有说服力的,”她重复了一遍。他能听出来她擅长用别人的原话来反驳他们,如果她能想到那些内容的话。 “而且,如果我们像你说的那样‘一起工作’的话,我应该知道怎么称呼你。”
他微笑了一下,耸耸肩。“就像我之前说的,我只是个小人物(Nobody)。”
他看见她瞪大了眼睛。“当然,你是Nobody。我就是个白痴。”
“呃,不至于,阁下。这只是我喜欢跟我见到的人开的玩笑而已。”
“拜托别这么叫我了,我只是‘黑皇后’而已。”她停了下来,忧虑地四处张望。
“这构成问题吗,你——”
“我们之前来过这儿。”
“你说什么?”
“看,这些树和码头上的那些一模一样。就好像我们现在转个身就能回船上了一样。”他往四下里望了一圈,发现她说对了。这个环境给他们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他确定他们曾经来过这个地方。但是他们只是从码头上离开了一段时间,船就不见了。怎么会如此?
刀光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迅速看向女孩,准备自卫。她挥了两下刀,在旁边一棵树上刻了个叉。
“好。现在我们确定我们来过这儿了。我们可以更容易地找到出路了。”
他扯了扯嘴角,微笑了一下。“干得漂亮,Ariadne!”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扬起眉毛,像是在等解释。“你知道忒修斯和牛头怪的神话吗?”她的表情丝毫不变。他恢复了那种近似平淡的恼怒表情。“Ariadne给了他绳子,指引他走出迷宫。”她又瞪着他看了一秒钟,然后耸耸肩,继续往前走。
“至少你没去找汉斯和格雷特。”他在背后瞪了她一眼,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他环顾四周的时候,发现了某种意义上之前似乎从未出现过的参天大树。他盯着天空的时候,一片大鸟形状的阴影从头顶掠过。
“……哈。”
“我可不会等你!”女孩喊了一声。他转头看了看她,快步跟上,为即将开始的探险做准备。
我觉得我已经开始看到这座岛屿的一部分异常性质了。由于我看到的异常表现和我在寻找的仍有差距,它还需要进一步探索。尽管我还想知道我这个不情不愿的队友上这儿来是干嘛的。Ariadne(我决定在日记里这么称呼她)仍然很任性,但她已经意识到团队合作对双方来说都能达成最佳效果了。我仍然想知道她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她没有认识到这座海岛上的危险吗?她当然知道,还责怪我没准备好。不,她已经知道它的危险性了。她权衡了风险,认为自己的目标值得冒险。我知道我是为个人原因来的,因此我也只能预计她的动机也一定是出于个人原因。她还没到达所谓“更大的善”或者“更大的恶”的阶段,因此她的动机一定是非常私人性或情绪化的。我不会为此责怪她。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我的动机更加私人性,更加情绪化的了。
为什么我会想帮她呢?
女孩发现似乎每隔三四公里周围的环境就重复一次,他们已经陷入了某种基于这一规律的节奏当中。他推断出当他们到达岛屿边缘的时候,他们实际上在缩小。如果基金会能收到他们通过观察发现的信息的话,那么基金会的员工可是要面临一次(比喻意义上的)实地考察日了。他们的文件里没有一份描述过这类现象。或者至少基金会给Nobody的那些文件里没有。
“好,我咬钩,”在女孩指出堵住他们道路的那块熟悉的石头时他说。“为什么这座岛屿叫理查森岛?”他伸手把她拉上来。就像一架润滑良好的机器那样,他们似乎已经找出了岛上的规律。听到这个问题,女孩笑了。
“理查森效应,也叫海岸线悖论。”她在另外一棵树上砍出记号。“测量不规则形状(比如海岸线)所用的单位越小,得到的海岸线长度越长。你不断缩小测量单位,实际上是不断接近极限。数学家刘易斯·弗莱·理查森被认为是第一个注意到这一看似违反直觉的事实的人。后来曼德博对它进行了扩展,某种意义上它被用来证明大多数海岸线在某种程度上不是一维的,而是在数学上具有分形维数的。小心撞头。”她躲过一根低垂的树枝。
“哇哦。这可真……深刻。你很聪明,你知道吗?”他惊叹道。
“你才知道吗?”他觉得这句话很好笑。他尽力抑制住了。“我不是在责怪你。但我有很多时间。并且我一直在研究这片地方……从我知道有它开始。”
“那,讲真,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这个问题几乎和她的动机一样让他感兴趣。“因为我也听说了它,但是,你明白,我也想不起来我什么时候、在哪听说的了。我就只有几条可能是从旧文件里抄下来的记录。除非原文件有可能再也找不着了,我觉得我没必要抄这类东西……或者说,会消失掉的其实不是它,而是我?算了,我抄它们的时候肯定是觉得我以后能用得上的。你又是从哪知道的?有什么要建议我去看的吗?”
“我是从图书馆看到的。”他好奇地看着她,期待她说下去。“等一下,”她停了下来,“我觉得我得歇会儿。”
他狐疑地打量着她,但放弃了继续盘问的打算。反正他总会找到答案的,但是盘问她、然后把她推到敌人那边就得不偿失了。
“好啊,正好我能有时间记点儿东西。”
“我觉得咱们现在已经看到了一些更奇怪的事儿了。”女孩把她的刀和包都放在一边,靠着一棵树坐下开始闭目养神。“这应该不是坏事。但是……我也说不好。我只想早点儿搞定。”
“我明白了。相信我。只要什么‘更奇怪的事儿’都还没发生,咱们就还能有点儿希望。这说明咱们是安全的。”他倚在树上,飞快地记下他想到的所有东西。他写着的时候,发觉手指上有什么东西很碍事。他尽可能不受它影响,继续写下去;然后他合上记事本,伸开手。尽管他没露出任何表情,他还是意识到他摊上大事了。
他的无名指尖上长了五个像手指的肉芽。在第四个肉芽顶端又长出了五个相似的肉芽。他想象着这种生长过程最后要到显微镜下才看得清。他必须马上做点儿什么。他看了眼那个女孩,她的呼吸慢而平稳。
“嘿,Ariadne。你醒了吗?”他听到她嘟哝了一声。她似乎是处在将睡未睡的状态。他必须速战速决。他慢慢走过去,弯腰捡起那把刀。“我去那边的树林里看看,马上就回来。我保证。”
他迅速走到她看不到的地方,把刀按在那些肉芽上。他知道会很疼。最后他掏出块手帕,塞进嘴里,不让自己叫出声音。他做好了准备,迅速切掉肉芽,在这个过程中只发出了痛哼。他撕开手帕包起指头,努力不去看流出来的血,但手帕几乎立刻被染红了。
“我们又回到这儿了。真是怪事。”
他迅速转身,想找到说话的人。
“Ariadne?是你吗?”他谨慎地往声音所在方向走了几步。他绕过一棵树,尽力不发出任何声音,这时——
“啊!”女孩吃了一惊。当她看清她撞上了谁时,就把他推开了。“你什么毛病?”她瞅了瞅他的手,冲他喊道,“还有,你偷我刀干嘛?”他平静地把刀柄递给她,她马上抓住了它。“你是来杀我的吗?还是准备跑路?我还以为你是指望咱们能合作的那一个呢。”
“没事。我刚才出了点小问题,解决掉了。”他举起那只包扎好的指头,“你的刀比我想的要快。”
“对的,这毕竟是把刀。那你刚才喊我干嘛?”
“你说什么?我根本没喊你啊。”
“你喊了。你还说我这次任务肯定得翻车。”
“Ariadne,我保证我没那么说过。”
“我真不叫Ariadne。”
“我以为我刚才听到你喊我了。”
“你说什么?”
“咱们看来又回到‘这儿’了。”她沉思起来,“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是幻觉。我们已经快搞定了。”尽管他们都感到兴奋,但他们还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他们快完成探险了。但是他们的处境比以前要危险得多了。
分形化开始了。我从基金会初步行动的报告里看到了这个。但我没想到这么快。这么严重。这么……
我想不到旁的“s”开头的词了,但从身上切下一块真特么痛。
我只能基于情报来想象。那里面描述的大多数情况没这么激烈,但谁知道呢。基金会也可能骗了我。或者我们可能经历最惨的一种情况。我们可能成为偏离的数值。
我还没告诉Ariadne。她已经出现了幻听。她知道物理层面的恐怖即将到来。我确定我们也会出现幻视。我不知道它会是什么样,有多真实;我听到的声音就像真的一样。像真的一样。真的。但是讲道理我不太担心幻觉本身,我担心的是它的内容。幻觉的内容理论上应该是发生于过去的事情,或者未来行将发生的事情,或者是和陷入它的人的身份有联系的事情。
所以当我的幻听告诉我我们又回来了的时候,它是什么意思呢?是说我和Ariadne吗?这发生过吗?要是发生过的话她一定会知道,或者告诉过我。这代表什么?
他们走得更远了,合作得也更紧密了一些。他们一起避开了大多数分形区域,在经过的树上做标记,并且已经找到了一种双重检验模式来对付幻觉:如果另外一个人没听到某个声音,它就不存在。并且现在,对Nobody来说,如果她没看到的东西,也不存在。现在他们的合作就变得至关重要了。
Nobody沿着小径走出一步。
“很高兴见到你。”他转向声音的方向。女孩不见了,在那个方向他只见到了一个灰衣人。
“Ariadne?是你吗?”
“很接近,可惜猜错了。”她回答,“我是Nobody。你呢?你也是Nobody吗?”
“狄金森。”他皱起眉头。
“抱歉啊。我很少开这类玩笑。”
“你的声音……很像她。”这个人有一些特点让他感到奇怪地熟悉。
“可能是她的声音像我。或者她以前是这样。无论哪个。但是这好像不重要吧。”
“告诉我吧。你是谁?”
“我已经说过了。”
“可这不可能啊。我是Nobody。一次只能有一个Nobody。至少他们是这么告诉我的。”
“啊!现在有两个了,别告诉——”
“得了吧!你想要什么?”
“和你一样,也和她一样。”他盯着她,努力消化她说的话,“你真的以为你是第一个来这儿的Nobody吗?你真的觉得她是第一个黑皇后吗?”
“我以为我会看到我的过去,”他开始失去耐心了,“或者我的未来,或者一些和我有关的东西。”
“某种意义上我是你。某种意义上我也是她。”她叹息一声,开始绕着他转圈。他观察着她,随时准备动手。“我们总是一起行动,Nobody和黑皇后。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笑了。“我觉得,在咱们说话的时候,Ariadne正努力研究这个呢。”
“Ariadne!”他意识到他们走散了,喊了出来,“你在哪——”
“但是你们和其他那些不一样。我不确定为什么,但是……你们配合的很好。就像你们之前也合作过一样。谁知道呢。可能你们最后都能完成目标吧。”
“你现在准备放我走吗,还是——”
她后退一步,举起双手。“很抱歉造成了你不能离开的错觉。但是我根本没困住你。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去找她。”他站直了,准备继续走。“等下!你走之前,我要告诉你最后一件事。”
“为什么?”
她耸耸肩。“这是个代表和平的礼物。或者说,我的最后一线希望。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因为不信任自己而浪费掉它。无论如何,记住这个:T-6722。告诉她。她会明白的。”他不确定地看向她。但她只报以微笑,就好像在鼓励他寻找她一样。最后他转身朝小路走去,寻找那个女孩。
“Ariadne!你在哪?”他飞快地跑过小径,沿着那些做过标记的树一直跑到尽头。她不见了,也没有新的标记。她可能在任何地方。他扔下了她,现在她是——
“我只剩一个人了。”他听到她小声嘀咕。他往不远处的树丛里看去,她就站在那儿,看起来不像之前那么信心满满了。他轻轻走过去。
“你不是一个人,孩子。”他轻声安慰,“我还在这儿呢,我们要走出去的。”他喘了口气,“一起走出去。”她缓缓转过头盯着他,一脸的害怕和茫然。他也盯着她。
她突然把他推开了。“我告诉过你,别离开那条小路,你个蠢货!”
他点点头。“我知道,我也明白为什么——”
“你明白个头。”她打断了他的话,“咱们本来在合作。然后你就跑路了。太让我失望了。”她走回小径,愤愤地在树上砍下一个标记。他心虚地跟着,像一只刚咬烂了鞋子的狗。
“对不起。我没想惹你生气。”她叹口气摇了摇头。“但是……你为什么觉得这和我无关呢?”她在路中央停了下来,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次。他平静地等着。
“长话短说吧。很久以前有人离开了我。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来这儿。”他的眉毛拧起来了。这个表情可能被误解为担心。
“想找回之前的记忆?”
“算是吧。在幻觉里看到的一些东西提醒了我……我想是的。我说不好。我也不记得了。还是说……它还没发生过?”她叹息了一声。“妈的,我讨厌这个地方。所以,”她振作起来,想换个话题,“我猜你也是因为幻觉才迷路的。你还记得你看到了什么吗?”
“嗯……有件事。”他承认,“我看到了……另外一位Nobody。她说你会认出来T-6722的。”
她皱起眉头。“这个……听起来很熟悉。但是我不知道。对不起。”他不在意地耸耸肩,但她没看到。她盯着地面冥思苦想。
“我不知道这串东西代表什么,但是它听起来像图书馆里的时间线编号。T-6722是个无效的编码。”
他抬起头来。一切都错了。所有人都……不,没死。但比死了还糟糕。用脑死亡来描述都有点太客气了。每个他认识、他曾经共事的人。每个他曾经共事过的人。他确定这影响了他所有的家人和朋友。现在他唯一的机会是——
“喂!精神点儿!”她的声音让他停下了。一切都还好。相对而言。他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Ariadne,我知道了。我觉得我不是来自这个时间线的。”
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什么?你说什么?”
“我看到了。一种幻觉,或者说是——是——记忆!天啊,我想起来了。天哪。”
“冷静点儿。你能有进展我很高兴,但是你想起来什么了?”
“那太可怕了……整个世界都要终结了——或者说,不是一整个世界。”他飞快地说,几乎没法控制随着记忆而来的情绪,“是人类,它是——是……一次EK级情景。我认为。”
“EK级?”女孩问道。
“嗯,它是,呃——”
“不,我知道。它代表……人类意识终结,对吧?”
“没错。”他斜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我……”她顿住了,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不确定。我猜我只是……知道。”
“我想起了点儿东西。你有了一种预感。现在我们都知道了我们本不该知道的术语。”他的眉毛打了个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快了。我们就要找到我们来这儿的原因了。”女孩比以往更坚定地点点头。他们一起往前走去。.
一段记忆。我想起来了一点东西。时间线T-6722。EK级情景。我怎么逃出来的?什么导致的?一段记忆。我想起来了这些。
“会有点疼。”女孩的腿上长出了一个肉芽。她和她的搭档都不准备坐视它发展下去。
“好,我知道。这是第三次了。尽管动手。”她闭上眼睛,做好心理准备。他迅速而有条不紊地锯断了它。“妈的!”她痛得惨叫出声。他迅速在她腿上贴好无菌创可贴,过了一秒才让她把腿收回去。
“要是之后还这样的话,我估计咱们都不剩多少了。”
“没错,是这样……”她咯咯笑了,“去他妈的分形。”
“我可不想让你担心。”他说。
“对,没错,这就是你开始的时候没告诉我的理由。你告诉我那些幻觉还有你见到的其他Nobody,但是你觉得这部分会让我太头疼。幸好我带了足够的创可贴。一块手帕可不够咱们用的。”
“是啊,为什么你的创可贴看起来比你那个包里能塞下的还要多,可你还能在里面装下一把刀,一张地图,几份机密文件和书,几天份的口粮——”
“好,我明白了。我可不觉得这么问很合适。”她正要说点儿其他的,突然抬起头来,环顾四周,神情严肃。“听觉检验。”她说。他们的协议再次生效。.
“‘好,我明白了。我可不觉得这么问很合适。’”他重复了一遍,语气毫无起伏。“你听到什么了?”
“我以为——”她的声音戛然而止。Nobody看着她,忧虑开始堆积。她终于又转向他。“听觉检验!”她的语气充满恐惧。
“‘你听到什么了?’然后你说‘我以为’,还没说完就停下了。怎么了?你听到什么了?”
“是他……”她轻声说。然后她朝向他,声音越来越焦虑。“你看,我很感激你为帮助我做的一切。但是我觉得我找到我来这儿的目的了。这就是我离开你的原因。”
他拧起眉毛,摇摇头。“不,别这样。我们同意过我们要待在一起。这样更安全。想起来了吗?这是我们从这儿走出去的唯一方法。一起走。”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现在——”
“没有但是。我们必须合作,如果还想——”
“爸爸!”她喊了出来,把他扔在空地上。
“妈的。”他在她身后也喊了出来。他迅速抓住她的包和刀,跟着她跑出去,在能够到的每棵树上都做了记号。她向虚空呼唤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的声音成了他的路标。当她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的时候,他追上了她。
“Ariadne!听着,你帮不了他!”
“爸爸!”她跑得飞快。他花了一些时间才重新追上她,迅速绕过她,抓住她的肩膀来阻止她。
“那不是他!”
“松手!”她咆哮道,“让我再看看他!”
“你正追着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他不在这儿。你看到的只是你之前认识的他,只是个投影。”
“我不在乎!”她奋力想要挣脱。
“他已经抛弃你了!他为了自己的私心离开了这世上最好的女儿,而且……”他摇摇头,终于明白过来。“我知道我之前做错了,我离开了你,让你失望了。但是如果现在你跟我走的话,我保证我不会再这么做了。”她也摇摇头,把脸转向地面,泪水落了下来。“听着,Alison,”她看向他,意识到什么而睁大眼睛,“要是我们现在还不走的话,谁也实现不了目标。我们会死在这儿,变成分形化的怪物,但我不想再这么失去你了。至少不要在我刚找到你之后。好吗?”她沉重地喘息着,不知该怎么回应。“视觉检验。”他说,希望还来得及。
她喘了口气。“只有我……还有一堆树。我。”她深吸了一口气。“还有你。你在我旁边。”她迅速点点头。“走吧,离开这儿。”
他们按之前的记号跑过那些树。他们没时间停下来,甚至连处理幻觉的时间都没有。他们已经不需要那些幻觉了。
“对不起,我不该责怪你的。”他在跑路过程中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可他没时间回答。“听觉检验。”
“你第一次听见的是我,蠢货。”
到底他妈的发生了什么?
这条路很长,他们走得艰难又匆忙,但是终于要到头了。他只能辨认出远处的码头,船还在码头旁边的水面上。
在另外一条船边上。他认出了那另外一条船。
“呸!”女孩说。她明显也认出了那条船。
“他们一定是来找我的。他们认为我偷了条船,干了和你一样的事儿。”他叹了口气。“好,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办?”但是当他转过头来和她说话的时候,她已经消失了。他又是孤身一人了。“不错,”他嘀咕了一声。他一向擅长秘密行动,但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岛上他就像一只拇指一样显眼。
“Nobody!”他身后有人喊道。
“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他轻声说。
“把手举起来,慢慢转过来!你已经被——”
“好,好,”他说着,以比他们希望的快得多的速度转过身来。“你正准备告诉我你是基金会机动特遣队的队员。‘深渊喂食者’?不对。可能是‘白兔’。无论怎样,你准备告诉我我偷走了你们的船——我根本没干——还要把我关进基金会的收容间,但是让我来省掉这些步骤吧。我累了。我要做的做完了。我只想从这个见鬼的岛上下去。”
那个人迷惑地放下了武器。“什么?”
“我不准备反抗。请把我带回陆地上,我会很愿意跟你们走,然后把关于这个地方的一切信息都讲给你队长的头儿的老板听。一切我记得的事情。”
那个人停了下来,不确定是否可以信任这个有一堆传说的人。“慢慢往我这边走,我会——”
“天哪。”他走过去,“拜托了,带我去码头吧。”
“好。”那个人大吃一惊。“往这边走。”他说,任凭Nobody把他领回码头。“我抓到他了。我们正往码头赶。”他对着耳麦说。他们经过林中空地的时候其他队员呆若木鸡。他们上船的时候他们笑着感叹这个人有多容易抓到。但是Nobody已经不在意了。他已经做好了结束这一切磨难的准备。
“喂,”队长探过身子来和他说话,“要是能行,一直困扰你的事儿就不会再成为麻烦了。”他们走到码头末端时,Nobody看着他,一脸居高临下的困惑。“你真的觉得之后他们不会对你进行记忆删除?”
“给一个什么也记不住的人进行记忆删除,不多余吗?”他们身后响起一个声音。Nobody笑了,其他的队员转过身来。黑皇后站在那儿,正把刀架在一名队员的脖子上。“没错。接下来你们需要这么做:放开我的朋友,然后让我们坐圣康拉德·帕尔扎姆号回到陆地上,并且保证我们中哪一个都不会被关进收容间。”
“我们凭什么这么做?”第一个发现Nobody的人问。
“你是说,在她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这事儿以后?!” 码头另外一边的队员说。
“因为我有他的记事本。”她举起了一个非常熟悉的本子。Nobody把手伸进夹克衫内侧,发现它不在时笑了。他开始好奇她是什么时候把它偷走的。“你们要是不放我们走,我就把它扔进水里。”
“队长,我觉得我能在不伤到它的前提下打中——”
“天哪。”队长把脸埋进双手,“照她说的做吧。冒着伤亡的危险来收集我们已经在调查的信息,不值得。放开她,我们答应你的一切条件。”黑皇后严肃地看着他,好像在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她笑了笑,把刀从那名队员的脖子上收了起来,把她转了个身。
“很抱歉,”她对那个紧张的女人说,“这并非出于个人原因,我也没有真想杀你。你明白的。”
另外那个女人摇摇头。“你疯了。”黑皇后迅速翻了一下那个记事本,撕了几页下来。
“我想你们会发现这几页是最有价值的。所有关于异常、我们怎样避开它们、减轻他们影响的资料,诸如此类。”那个基金会员工看完了那几页,考虑了一下应该做何选择,然后带着它们走回了码头边缘。“怎么样?”黑皇后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听到她说的了。趁我们改变主意之前去找她。天啊,这事儿的文书工作又要变成一团糟了……”他说着,登上了他自己那艘船。Nobody走向了她站的地方,露出微笑。
“多谢救助,陛下。”他鞠了个躬。
“不客气。”她说着,向船的方向走去。Nobody急切地追上她。他们跟着基金会的船回到了陆地。
“你知道,就像你来的时候那样。”Nobody对他的船长说,“我不确定我还能不能记得刚才发生过什么。我是说,在岛上发生的事情。”
女孩对他露出一个悲伤的微笑。“你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吗?”
“我觉得我找到了。然后又弄丢了。就像……一片空白。你呢?”
“我也一样。我不清楚这是不是我想要的。”他们之间弥漫着一种与其说不愉快,不如说是平静的沉默氛围,他们很享受此刻的时间。“等到我们靠岸,是不是就要告别了?”
他想了想。“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说‘回见’吧。我怀疑这不会是我和黑皇后最后一次见面。”
她报以一个微笑。“关于Nobody,我也一样有很多要了解。”
至少她找到了一种利用通路的方法。就像抄一条熟悉的近道回家一样。毕竟她已经把图书馆当作家了。在经历了这些以后,她很高兴能够回去。
但是图书馆和Alison离开的时候不一样了。在被她视作避风港的地方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气氛,但她不知道是图书馆还是她自己发生了改变。
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但她忘记了她把那段时间的一大半都用来和孤独斗争。她有过那样的机会。而且她……
她搞砸了吗?还是时机不合适?那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叹了口气。她知道的只有,她抓住了她想知道的东西,但是然后它就溜走了。现在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Nobody警告过她,如果尝到过孤独以外的滋味,孤独就会变得难以忍受。
或者说,Nobody真的警告过她吗?她很难记录下发生过的所有事情,无论它们是否真的发生过,或者如果它们真的发生了,哪些是过去,哪些又是对未来的预言。她不知道究竟要怎么办了。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想要平息一些思绪。她毕竟还记了些笔记,并且她还相信,未来的事情会在适当的时候为她解释这段经历。并且在图书馆里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她有很多小姐妹。她们可以填补空白,解释未曾说出的事项。她总是有目录可以参考。
她猛地睁开眼睛。她知道要做什么了。她迅速拿出笔记,来为搜索做准备。这花了一些时间,但她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T-6722。她赶紧建立了一个新的文档来记录她的发现。
Nobody
是很多个黑皇后之一,了解并关心究竟是哪一个。
她集中精神,努力把重要的东西放到一起,写下她获得的信息。
底线
Nobody是一个具有逆模因效应的实体,以一个不知道自己身份的人类形象出现。
前提
可能同时具备人类生命和异常特性?我无法确定。Gnosis比我更擅长这些。
功用
尚不明确
弱点
不重要
她深吸了一口气。她写得太快了,这对她来说是一种痛苦。现在她需要专注于她能够控制的部分,她知道的东西。她可以在小姐妹们的帮助下重写剩余部分。现在她只需要在忘记以前把它们写下来,并且写好。
事例:时间线L-99:
Nobody作为来自时间线T-6722的Charles Ogden Gears博士出现。他失去了全部记忆,并且由于对抗于该时间线发生的EK级场景的措施副作用而具有了逆模因效应。他救了他自己,逃到本时间线,但对他无力拯救的人——尤其是他曾抛下的家人——产生了负罪感。他每天都在回忆自己是谁,寻找内心深处负罪感的来源,以及任何能让自己解脱的方法。他几乎做到了。他几乎真的做到了。我就在那儿,但我帮不了他。我没法指引他离开迷宫
她突然停了下来。这么写很奇怪,尤其是在这种语境下。为什么她要写下这些呢?它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合上双眼。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他。
“你记得忒修斯和牛头怪的神话吗?”
她笑了起来,睁开眼睛。她回到了记录的起点。
我是黑皇后Ariadne。我发誓会找到父亲,把他从变成Nobody的进程中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