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啊,陈域,又这么晚?
啊,很抱歉,我忘了这回事了。稍等下,等我把这带血的衣服洗掉。你刚喝了杯咖啡对吧?
什么?故事?啊……对啊。我差点忘了。你不喜欢悬念。等一会儿,我去冲个澡,这样我们至少能在一个比较好的味道下聊这件事。
经过与引路人的交谈,我们大致搞清楚了这座巨大迷宫的结构。这座早已被废弃的建筑类似哥特式建筑和清真寺的集合体,拥有大量错综复杂的通道和房间。这些年久失修的房间,一部分是由马里帝国那些虔诚的信徒们所修建,一部分则修建于更远古的太古纪元。那是一个历史上从未记载过的年代,远比象形文字的创造者所处的纪元更加古老。
为了行动方便,马里帝国的工匠们修筑了大量的通道,并在原有的建筑基础上修筑了秘径。这些秘径原本是为了在祭祀时便于奴隶行动和转移的,如今却变成了我们的安身之所。哪些恐怖的生物由于某些我们未知的原因,暂且无法进入这一区域。
引路人用干涩暗哑的声音对我们说,即便是在此地徘徊了百年之久的他,也无法弄清楚这座迷宫的完整结构。只知道这座巨大的东西是某种祭坛。他认为让我们逃离此地的方法,很可能就在中央的大殿堂之中。但问题在于,前往中央殿堂的秘径早已坍塌,我们只能够冒险进入下层空间,避开那可怕的怪物,绕道前往祭坛。
引路人告诉我们,那怪物没有名字,只要那东西愿意,它可以杀光在下层空间的每一名幸存者。在几百年以前,他的手足同胞们便是死于那怪物之手。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反制那怪物,即便是我和乔纳森手中的武器,对于那怪物来说也是不痛不痒。我们的表情都凝重起来,心中某些支撑着我们的东西忽然倒塌了,背后都感觉有一阵冷风。
在墙壁诡异的蓝色灯火映照下,我们和奇异的怪人尽力规划了安全的线路,勉强算是一次有趣但诡异的经历。但对于伙伴的担忧,对于未来的迷茫和对于自身死亡的思考是我们俩都没有心思回想这段经历。当一切都安排好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我女儿,雪莉,她很喜欢去城堡。”乔纳森对我说,“每次去加州的时候,她都让我带她去迪士尼,看看那个公主城堡。”
“我打赌她绝对不会喜欢这里。”我说,“不过你要是把这里买下来,重新装修一番,然后放上一堆的火把和地毯,请个演员当睡美人——”
乔纳森笑了出来:“你的想象力有时候比我还好,徐。这么一个阴暗恶心,都是骨头和尸体的地方能给你改成游乐园。”
“只不过是见多了。你下次来中国吧,带你女儿一块,我带你们玩去。”
乔纳森把头别过去,笑而不语。
临行前,引路人突然向我们借了把刀。,然后在我们的注视之下划开了自己的一根触手。深色的液体立刻流了出来,空气中立刻充满了一股腥味。
“上帝啊。”乔纳森喃喃地说。引路人把那根冒着恶心的腐烂气息的触手伸了过来,然后缓缓地说:“水。喝。”
我们皱着眉头,看着血液从触手的末端一点点滴答下来。乔纳森忽然发疯似的在胸口画起十字。就在我以为他已经彻底疯狂的时候,他抓起那根触手,,径直忽略了它上面的各种褶皱和沙土,直接将它塞进嘴里,婴儿一般地吮吸着。不一会儿,他便将它吐了出来,铁青着脸走到一边,扶着墙努力抑制着反胃的冲动。
“你他妈疯了!”我喊。
“不……你需要补水,徐……”他一边干呕着一边对我说,“你需要呕——”
他不知道用了多大劲才吧要吐出来的玩意儿吞回去。“你知道我是对的,你已经接近六小时没喝水了。他忍着恶心对我说。
我才不愿意回想后来发生了什么。反正我喝了。在经历过,漫长的准备之后,我们在引路人的引领下,走下狭长的旋转楼梯。我们的手电点亮基本告罄,因此便从墙上取下了两只冒着蓝色火焰的火把用于照明。引路人向我们保证,下层空间的怪物的视力在漫长的黑暗中已经退化殆尽,仅仅依靠嗅觉和听觉在这黑暗中捕猎。
这引发了新的疑问。如果那么一点点的动静都会吸引那可怖的东西,那么在我们上升到那简陋的避难所之前,为什噩么没有受到攻击?而且当时引路人和我们处在同一方向,那么很有可能是——
一瞬间,被我们忽略了许久的任务突然间跃入我们的脑海。我们想起了那将我们拖入深渊的任务。乔纳森和我几乎是同时意识到,如果我们的队伍被困在了这里,没有理由不相信还更多人被困在了这一空间之中,包括我们的敌人。与此同时,我们悲哀地发现我们并没有选择。这令乔纳森感到不快。他用蹩脚的中文多次向我表达了担忧。他对我们这位新朋友明显不太信任。说实在,我也很不喜欢这种不能把握自己命运的感觉。
在运用同样的方法降落到一条甬道之后,我们三人开始了漫长的匍匐前行。这里的空间及其狭小,甚至在某些地方,我们不得不爬过已经坍塌了一半的砖石,拨开厚厚的蜘蛛网,防止我们的火把突然间熄灭。有时,收到震动而掉下的沙土劈头盖脸地打在我们的头上,其中夹杂着某些沙漠地区特有的昆虫。斑驳的砖石似乎在诉说着一段被尘封已久的,而我们的引路人不愿诉说的往事。
我们的引路人很少说话,因此我和乔纳森有大把的时间进行交谈。焦点自然大部分集中在这座奇妙的建筑和那位神秘的引路人身上。前期的情报完全没有提及这幢宏伟建筑的存在,因为它的大小一定远超我们目标所在的那幢清真寺,这将会使其根本不可能在侦查手段下隐形。至于藏在地下的可能性也几乎不存在。我曾在牢房中亲眼看见过这建筑外面得月光,这也印证了我们身处地面而不是更深的地下。
“还有一种可能。”乔纳森突然说,“你可能会觉得我疯了。”
此时我们终于爬出了那狭长的甬道,来到一处宽广的空间。四周的墙壁凹凸不平,布满了各种已经失活的组织器官。整个殿堂——比起这个称呼,我更愿意称其为某种巨大生物的腹腔——便是由这些肌肉组织攀附在墙面上建立起来的。如果要比较的话,就跟你之前玩的那个SCORN的游戏demo一个感觉。在我们行进的过程中,各种黏糊糊的声音在我们脚下作响。要不是引路人在前面不慌不忙地带路,我们有一种下一秒便会命丧黄泉的感觉。
“这一切已经疯了,所以说吧。”我小心地跨过一条像是树根的玩意儿,然后发现它实际上是一条已经硬化的颈动脉。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处于一种有些恍惚的状态。长时间的高度紧张已经让我的大脑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危机应对上,根本没有考虑接下来会听到什么。
“我觉得,我们已经不在地球上了。”
“哦……什么?”我猛然间清醒过来,停下脚步,看着乔纳森那张被蓝色火光映照得有些惨白的脸。他的嘴抽动le一下,然后说:“我的意思是……我们已经不在‘我们的’地球上了。”
“你他妈绝对是疯了。”我说,“你的想象力太旺盛了,记得吗?”
“绝对没有。”他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一个黑色徽章,递给我,“你知道我说的都是对的。”
我皱着眉头把那徽章接了过来,看见上面有个由两个同心圆和三根向心箭头组成的图案。
“SCP基金会。”他看着那徽章,抬起头来,眼中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活泼,“我们面对的东西,就是我工作锁面对的东西的一部分。徐,我知道你有点难以接受,但是——”
我得承认当时我握住了枪,“所以你是什么,间谍?特工?”
“特工。”他突然一改之前的蹩脚,用流畅的中文对我说,“实际上我知道我们此行可能会面对什么,但——”
我脑袋突然嗡的一声。“你知道?你他妈的知道?”我压着嗓子吼,“你看到弗洛伊德怎么死的了吗?还有那个GCP?你现在他妈告诉我说你知道我们会碰上什么?”
乔纳森的脸像是被冰冻了一样难看。半晌,他舔了舔嘴唇,颤抖着对我说:“不是只有你失去了战友,徐。那些你们叫做GCP的人,是我共事了四年的同事,我的兄弟,我的亲人。我和你一样感到心如刀绞,但我们没有办法,你明白吗。我们没有办法。”
我沉默地站在那里,内心五味杂陈。那种悔恨,愤怒,无助的感觉,可能只有在李義离开我们的时候我才再次回想起来。我真的不是一个很喜欢表露情绪的人,但在那个瞬间我感觉自己像是个婴儿。可怜、弱小又无助。
引路人轻轻咳嗽了两声,将我们俩的注意力集中到当前的任务上。乔纳森示意我先行,自己则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回到我们的话题上来。”他随后赶上来的时候跟我说,“我们现在正处在一个欲肉教的神殿当中。那家伙所说的神,很可能就是我们在壁画上面看到的王座上的男人。应该就是亚大伯斯。”
我们跟着引路人接着走下一段漫长的旋转楼梯,我抽出手枪以警戒任何可能的威胁。
“谁?”
“是——”
他的话被一阵毛骨悚然的尖叫声打断了。那是一声高昂的,像是夜晚中林鸮发出的最凄厉的最不似人的尖叫。那叫声好像一盆冷水把我俩从头到脚浇了个透。紧接着我们听到了男人的怒吼和连续不断的枪械开火声。那喊叫让我们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上帝,那是埃里克森。”乔纳森颤抖着说那爆破手的声音中全然没有半点人类的理智,仅仅是凭借着动物的本能对某样东西发出最原始的恐惧。听到那声音逐渐减小,我突然发疯似地往旋转楼梯下方冲去,但没走几步就被引路人的触手捆了起来,牢牢将我定在原地。我感到他巨大的身躯向我靠近,随即疯狂扭动起来想要挣脱。
“你救不了他。”引路人缓缓开口,“你救不了。”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冷静下来,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埃里克森位于我们下方的空间内。而且毫无疑问地,他碰上了我们不愿意提及的那个物种。但我们很快听到了另一种声音。我忘了具体是什么样的,好像是低沉的唢呐的声音。那时候乔纳森喃喃说了什么,好像是一句“古神的低语”。
我们没有选择,待在原地真的没有任何好处。我们两人的体力都已经无法支撑再一次长时间的追逐战。我们的引路人警告我们,这篇诡异的空间内还有很对我们所不了解的东西,最好跟上他的脚步。他还告诉我,那小山一样的怪物会把人吃的渣都不剩,所以我们就别想着把人的尸体带回去了。
我不太确定我们走了多久。也许是五分钟,但也可能是一个小时。总之我们通过一个废弃的甬道滑进了一处狭窄的地下区域。我现在还记得手电筒打开时的震撼。地面上满是各种残肢和骸骨,地面上满是各种不知名的虫子。那总之,这里应当是某种停尸房,或是简单的坟墓。我们跟随着引路人,沿着一条满是恶心血迹的管道往上爬,四周的石壁对我们两个健硕的人来说都显得狭窄,我不止一次以为我会被坍塌的乱石卡住,或是被某些尖锐的骨骼所刺穿。但我们的引路人运用它柔软却有力的触手一次次移开眼前的障碍帮助我们通过。在经历了大概三分钟的爬行之后,我们终于见到了通道外跳跃的火光,人群喃喃的低语不断从洞口传来。我们爬出洞口,发现我们是从一个巨大的近似哥特式教堂的一角出来的。我和乔纳森随即打开了手电。
最先吸引我们的是这个巨大空间中样的一个奇怪的东西。它像是一个不大的手术台,但全部由令人恶心的暗红色肌肉和骨骼所制成。祭台上有一个巨大的由暗红色肌肉制成的茧,正在有规律地舒张伸展,发出一股恶心的腐臭气息。它是整个空间中唯一一处有光线的地方,就像是天使下凡时所带的圣光那样。只不过这光是某种诡异的红色。在祭坛的周围站着至少五十个全身赤裸的人。他们全都目光呆滞地看着祭坛,口中步调一致地念着低沉的咒语。他们空洞的眼神和僵尸般的面孔让我我们经过他们的时候,甚至没有人发觉。
我们的向导告诉我们,只要我们能够破坏掉中央祭台的茧,我们就有可能离开这片异常空间。然而在我们正欲思索如何才能出得去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这群人中居然有一部分是我们所认识的战友。我下意识地想要叫醒他们,却被向导所制止。向导对我们说,那些人都已经沉寂在神的领域之中。当我们进一步追问,那神的领域究竟是什么的时候,我们的向导却依旧沉默不语。
我们绕着祭坛走了一圈。乔纳森看着墙上的壁画,表情逐渐凝重起来。他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这位向导的不信任。这份不信任同样传到了我的身上,因此在我们的向导最终停下来时,我和乔纳森都不约而同地摸向自己的手枪。
“就是这里。”我们的向导缓慢地说,举起一只触手,恶心的粘液向下流淌着,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如果你们能够想办法断掉这里所有的链接,那么应当能够从这里出去。
“你刚刚还不让我们打扰他们。”乔纳森说,“你说——”
“他们不能——”我们的向导由于自己糟糕的英语而说话吞吞吐吐,“他们必须作为一个整体……存在……和消灭。”
我当时完全没搞懂是什么意思。乔纳森也思考了很久。
“埃里克森还活着吗?”我顿时明白了乔纳森的意思。埃里克森的身上携带的高性能炸药如果使用得当,完全可能把这里所有的人类一同埋葬。
“但我们的人,乔纳森。”我拉住他,“他们的尸体………”
“就当MIA了吧。”乔纳森淡淡地说。扭过脸去,不愿意再讲话。
片刻之后,我们来到祭坛的入口处,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弹匣。乔纳森两个都是满的。我有一个半。不过我和乔纳森都很确信手枪派不上什么用场。我们仍然由向导在前面开路,他向我们保证,我们所要寻找的怪物绝对不会因为这一点火光就发现我们。换言之,声音才会。我们向向导详细解释了我们打算用炸药炸塌整个祭坛的计划。他尽管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同意了这个疯狂的建议。
现在想想,我们还真是傻逼。
于是我们离开了祭坛高大的拱门,离开了那群已经僵化的人类。我已经记不清我们当时走了多久,在那种压抑的黑暗中,即便是一分钟也长的像是一小时。为了节约电量,我们的枪灯和手电不是没开就是处于最小功率运行,所照亮的区域都是斑驳的石板和残破的石柱。我那时感觉像是被闷在葫芦里的青蛙,四周的空气粘稠不堪,令人窒息。有那么几次,我们的向导缓缓停下,从破烂的袍子下伸出无数根的触手,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有时它突然停下,我们条件反射式地抽枪警戒,却发现只是我们的向导在试探气味。经过漫长的搜寻,我们的心理和生理早已接近极限,虽然我和乔纳森以极度的意志将它压了下去。但我们彼此都知道,现在哪怕最小的惊吓都有可能成为压垮我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在一路上,乔纳森都小声念叨着什么,不时在某些石柱上面用刀划上标记。
终于,我们的向导停了下来。我和乔纳森借着手电的光亮,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弹匣回收袋和旁边一个小小的按压式起爆器。
有那么一阵子,我们三个人全都默默地站在原地。恐惧和绝望一瞬间淹没了我和乔纳森。
“也许……也许他走了,可能人就在附近……”我极力压抑着自己不安的颤抖,“他有可能……”
“不……那东西会吞噬所有的人。”我们的向导轻易地划破了我们的最后一条心理防线,“你们的朋友很可能……”
乔纳森垂下头,晃了晃,然后他弯腰捡起了那个小小的起爆器,然后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感谢你陪我度过了一段很好的时光,徐。”我呆呆地看着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黑色的肩章递给我,但上面什么都没有。“替我向雪莉问好——说他爸爸——”
我感觉五雷轰顶。我们的向导默默地看着我们。
“你要做什么?”我说,“会活着出去的,我们都会。没到那个地步——”
“徐,你是我认识的最好的人。”他不由分说将那个起爆器递给我,“很抱歉我没办法去中国了。”
“不……不不不不不。”我抓住他的衣领,“你不能这样,雪莉还在等着你回家,你不能——”
“徐——”他最后将他的手机塞给我,“听着,这趟任务并不是给常规部队的,这是我们的问题,也应该由基金会来解决,你明白了吗?”
我还想说什么。他突然抓住了我的肩膀,压低声音,我看见他汗津津的嘴唇抽动了一下,然后他旋即以流利清晰的中文斩钉截铁地说: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徐琰,我命令你活下去。把这些东西带出去,一旦将那东西引到祭坛附近,你知道怎么做。”
我似乎一下子坠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在我能够叫喊出来之前,乔纳森快速地说了句什么,一只有力的触手就把我从他身边拉开。没等我嘶吼,另一只腐臭的触手便绕上了我的嘴。我已经意识到了会发生什么。乔纳森卸下他手枪的消音器,看着我的脸,慢慢地说了句:“活下去。”
我承认我当时像个孩子那样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乔纳森卸下消音器,仰头深吸一口气,然后把枪举过头顶。
我祈祷着他突然回心转意。但他只是沉默着扣动了扳机,一下又一下。我被触手拖进了墙角,向导紧紧包裹着我,只留下很小的缝隙让我观察。我再次祈祷隧道中的怪物会由于某些原因听不见乔纳森的呼喊,但随着沉闷的隆隆声和一股飞沙走石的风朝我们袭来,我知道乔纳森的生命还是走向了倒计时。
我最先的反应是有一辆大型运输机向我们直冲过来。尽管我被触手缠住,但仍然站在地上。我能够感受到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正向我们冲来,整个大地为之颤抖,但当乔纳森将手电筒打开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我们所面对的庞然大物是什么。那东西以势不可挡的速度向我们冲来,就像是史莱姆和某种怪物的结合体,全身上下由猩红色的有机质组成,其中还夹杂着诸多扭曲的肢体。例如已经腐烂的脚和手臂,甚至干瘪的头颅。此时此刻这些残肢全都疯狂地扭动着,哀嚎着,形成一曲可怖的交响乐。
乔纳森愣了有几秒,然后把自己的脚从地上拔了起来,以他最快的速度开始没命地奔跑。在那怪物淹没了我和向导所处的位置之前,向导就把我拉到了高处。我惊恐地看着那无边的猩红色席卷了我们下方的整个通道,其中夹杂着大量的血肉和各个时代的遗迹。我看到了各式各样的铠甲,残缺不全的躯体,仿佛身处牢笼之中的犯人疯狂挣扎着,想要逃离他们深陷其中的这片猩红沙海。
向导带着我在墙壁上阴暗地移动着。我看见乔纳森几近疯狂地奔跑着。他几乎忘记了一切,依靠本能和残存的理智驱使着自己前进。他金色的头发在空中狂乱的飞舞,腿上根本就不敢停下。我看见他沿着我们来时的路线狂奔,速度比他在集训的时候还要更快,但即便如此他和那可怖东西之间的距离也在不断拉近。我看见他的手电筒光柱不停地上下晃荡着,一股可怕的感觉席卷了我。尽管我已经知道了既定的结局,但我实在是没有勇气去面对它。我啜泣着,看着乔纳森跑过最后一个弯道,就像是他在以前的集训时轻松超越我那样跑进内线,冲进那宏大的祭坛,在那群不会动的死尸前面站住,抬头看向我和向导所在的方向,点了下头。
那片猩红沙海瞬间淹没了他。我在婆娑的泪眼中按下了起爆器。
我不知道埃里克森位于那怪物的哪一个部分,因此当炸弹爆炸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料到发生了什么。那东西的前端爆炸开来,伴随着火光,烟花一般的血肉飞的到处都是。突如其来的疼痛并使得怪物下意识想要逃离,就在这时发生了第二次爆炸——我这时候才想起工兵团也有人参与了这场行动。两次爆炸的间隔时间之短,令我的脑袋中一下充满了令人头晕脑涨的隆隆声。如粪坑一般的恶臭直冲我的脑门,令我愈加昏昏欲睡。石块坍塌的声音,爆炸产生的硝烟,低沉如吟诵般的咆哮令我几近昏厥。等我终于反应过来时,只看见下方红色的浪潮已经退去,破碎的石块到处都是。手电筒的光柱之中已然没有任何活物。
“我们下去吧。”我对向导轻轻地说。我感到自己被慢慢放到了地面,于是便打起手电,和向导一起在乱石堆中找出一条路来,踉踉跄跄地走进祭坛。我下意识地寻找乔纳森剩下来的任何东西,但注定是徒劳无功。除了遍地血肉之外没有任何东西。我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将我的一个空弹匣放在了乱石堆中,默默地站了一会儿。
但当我向导走进那祭坛时,我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尽管这个拱形空间已经有一半被埋没,剩下的一半却依然完好无损。那些僵化的尸体中还有一半仍然好端端地站立着,祭坛中央的茧内抽动得更加厉害,仿佛什么东西正要破茧而出。
“我操……”我再也压不住愤怒的情绪,几个小时以来压制住的东西一瞬间全部涌向了我的大脑。
“抱歉。”向导说。
我抽出枪,转身抓住了向导破烂的长袍,用尽全身力气把枪口顶上他那甚至都不能算是脑门的脑门。什么感情什么仁义道德——去他妈的吧。我感到自己的脸部肌肉颤抖着,那副表情我后来可能再也没有做过。“我他妈现在就送你去见上帝。”我咆哮着压下击锤。
就在我要扣下扳机的时候。一阵唐突的笑声响起。我惊愕地转过头,看见几名拿着AK的黑人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过来,一束手电筒光打在我的身上。我暂时放开了向导,下意识将枪口转向突然的闯入者。
“继续这么做,小子。”领头的人粗哑地喊着,“杀了他吧,快点。”
一个名字在我的脑海中跳了出来:“哈里?哈里·阿扎布?”
“确实是。”那粗哑的声音回答,“现在,做你该做的事情吧,孩子,扣动扳机,结束这一切。”
“不……”向导说,向我伸出他那由触手组成的手臂,“你不能这么做,徐……”
“别他妈用那名字叫我。你这怪物。”我咬着嘴唇,“你们都他妈的应该死。”
“是吗?”那个沙哑的声音干笑了几声。我看到其中一个黑人向我走近了一些,我看到了他穿着的携行具和军用短袖作训服下有些夸张的肌肉线条,握枪的力度不觉增大了几分,“如果说,这里的一切都有可能是他造成的呢?”
“你他妈在说什么?你们才是他妈造成这一切的人。”我咬牙切齿地说,“他妈的站住!”
哈里又走进了一些:“你以为这一切是怎么造成的?你为什么不问问你的朋友?”
我转过头,仅仅一瞬间,哈里就冲了上来,我的肘关节一阵疼痛,手中的枪便被夺走,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枪口已经抵在了我的脑门上。我愤怒地盯着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刀疤脸——那正是我们的行动目标。
“在摩洛哥大军南下的时候,马哈茂德知道他的帝国即将覆灭。因此他选择求助于那些秘密来此的教团们,去建造他认为能能够反败为胜的兵器。但这一尝试很显然失败了。于是他手下的巫师哈扎拉与教团一同尝试着将他们的王国完整地保存下来——至少是那么一点点宫殿。看看你四周,孩子,你还没有意识到吗?我们正处在一个活生生的古代建筑中,而这位——”他看了一眼向导,“是哈扎拉先生,对吧?”
“这不可能。”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怎么可能——”
我的向导突然爆发出一阵不知所谓的语言。哈里看了他一眼,发出一阵轻蔑的笑声。
“你想要出去,是吧?我们可以互相合作。”哈里慢慢地说,“虽然你造成了不小的破坏,但是你的朋友——”
“别听他说的。”向导突然急切地说,“相信我,徐,他们——”
但阿里的一句话让向导彻底闭嘴。
“你救出去了几个人?嗯?”
向导站在那边,没有回答。哈里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把枪转了一圈,递给我。
“我们暂时合作了?”哈里笑着问。我接过手枪,看了眼向导,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在那一瞬间,我向向导举起枪,然后以几乎不被察觉的方式点了下头。
哈里带着胜利者的微笑看着我。一个肯定的声音突然在我脑海中响起。我扣下扳机,没有鲜血,没有犹豫。向导立刻向后倾倒,触手在地上散开,扬起一阵尘土。
“这就对了。”哈里拍拍我的肩膀,“干得不错。唔,但我们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刚才的爆炸已经让仪式崩塌了,所以,要去找点新的尸体,来重新构筑整个网络。”
“你他妈的在逗我吧。”我说,“我到底要怎么出去?”
“别急,别急。”哈里向后退了几步,开始沿着祭坛慢慢地观察,“我的人已经弄清楚了。只要台子上那个茧有了足够多的贡品,我们就能够出去。到那时候,马里帝国将会重新归来。”
“你在说什么屁——”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脚踹倒,厚重的军靴随即踏上我的胸口,手枪飞出老远。肺中的空气被挤出,肋骨挤压着我疲惫地蹦跳着的心脏,我张开大嘴想要呼吸,但AK的枪管直接捅进了我的喉咙。我窒息地咳嗽起来。
“你知道吗,我改主意了,还是让你死了的比较好。”他笑着说,“抱歉了,你就为驱逐殖民主义出份力吧。”
我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平静地等待着死亡。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刚刚完整的头颅便喷出一股鲜血。这位不可一世的军阀身子一歪,便倒在了我身旁的石板上,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被压抑的枪声从四周响起,不知从何时开始这片区域就变成了杀戮区。未知的武装力量秋风扫落叶一般清理了残余的恐怖分子。我倒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昏暗的屋顶,直到枪声逐渐稀疏下来,一个带着FAST头盔的头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能听见我吗?受伤了吗?”
我摇摇头,谢绝了他伸过来扶我的手,自己站了起来。微弱的头盔灯光打在我的脸上。来人带着防毒面具,身上没有任何标志。
“你一定是徐先生,对吗?”他站直立正,“我是基金会的成员。乔纳森向我们说过你。他……”
那人看了我一眼,不再说什么。我沉默地递过手机和那个黑色的肩章,转头看到另外两个基金会成员把向导扶了起来。他们都穿着机动防化服。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我问,“这里没人能出的去。”
“或许是这样吧。”那人晃了晃手里的枪,“背上那像书包一样的东西可以带我们出去。准备好了就说一声。”
“稍等一下。”我走向我的向导。他和没事人一样站在那里,身子底下的触须抖动着。“谢谢。”我用干涩的声音说。
向导缓慢地点点头,我走向那位基金会成员。
“我准备好了。”我说。
行了,故事到这边就差不多了,我想。早点睡觉吧,陈域。明天不是还有几个案子要整理么。
我?不必担心。我休息一会儿就去睡。我想念火炉了。今年冬天真冷。
尾声
接下来的几天,对于徐琰来说是一段相当痛苦的经历。由于严重缺乏营养加之受到了大量的刺激,使得他不得不在基金会非洲的某个设施里面躺了四天才恢复正常。之后又是一次又一次的问询。基金会急于知道这片异常空间的所有信息,徐琰不得不一次次重复那些痛苦的回忆。
两周之后,徐琰才真正得到了解放,代价是成为一名基金会特工。若干年后他才得知,自己加入基金会的路程早就被他认为的那个不负责任的老爹给安排妥当了。08年,他坐上了前往祖国的飞机。同年12月的圣诞节前夕,他乘飞机去了加州。
没有人知道这一趟旅程的目的是什么,也没人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更没人知道,他脸上为什么多了一道浅浅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