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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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曼,你的小妻子呢?”本尼朝台上大声喊道。

他不是唯一一个注意到这点的人。几乎所有的老观众都注意到了,赫曼·富勒的小妻子(我们都爱这么叫她,因为她身材娇小,活泼可爱,漂亮得无与伦比,而且,上帝啊,绝对不止我一个人怀疑过她有没有成年)没有像往常一样与他牵着手上台,用甜美的嗓音拖着长音叫他“赫——曼!”

赫曼·富勒的脸色立刻暗了下来。

有那么几秒,我甚至以为他会当场大发雷霆。其他人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点,本来乱哄哄的观众席几乎是瞬间安静了下来。

但他没有。这位古怪而富有魅力的马戏团团长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啊……先生,你说玛卡龙,是么?我最最可爱,最最爱笑的小玛卡龙!先生,这真不幸,这真不幸……唉,那该死的伤寒病,已经让小玛卡龙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啦。”

说着,他悲切地苦笑了一声,掏出他彩色的手绢,擦了擦眼角。几位女孩看着他悲伤的样子,也要流出泪来了。

“但是,女士们先生们小孩子们,你们知道我的小玛卡龙躺在病床上时说过什么吗?她说,赫——曼,”他惟妙惟肖地模仿了那姑娘的语调,“赫——曼,我最最喜欢你带给人们欢笑的样子!在我去天国之后,你可不能让那笑声与我一起去了呀!”

赫曼·富勒再次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唉,小玛卡龙!就算在那个时候,她也是如此甜美!那么,我还能说什么呢,朋友们?要是我因此停止演出的话,玛卡龙也会失望的吧?演出和生活,都必须得继续啊。”

他将手绢放回衬衣里,摊开双手,脸上恢复了那种独属于他的狂热神情:“因此,我,赫曼·富勒,将和往常一样,为各位带来最精彩,最不可思议,也最令人不安的马戏表演!鼓掌吧,欢呼吧,朋友们!为我们即将上场的绝妙表演庆贺吧!让那掌声和喝彩声掀翻这帐篷顶,让小玛卡龙在天国上也能听到吧!”

随着他这番演讲,漫天彩屑,棉花糖与兑奖卷从天花板上喷洒下来,小丑从汽水瓶中跳出,少女乘着巨大的魔毯飞过与我们一一击掌,鲜花绽放在每个人的衣服上,空气中充满了玛卡龙的甜香。

于是我们于狂喜中起立鼓掌,笑声与惊叹声直冲云霄。


“也不用太有压力嘛,”瑞秋灌下一大口沼泽麦芽啤,“你就算救下她,也会有下一个傻逼上当的。”

“她只是太年轻,什么都不懂。”我盯着眼前的酒,喉咙仿佛被羽毛卡住,“为此付出生命也太过分了吧。”

“不是她哦,是她们。”瑞秋满不在乎,“拜托,小圣父,世界上踏入歧途的人太多了,你救不过来的。”

我闭上眼睛。我几个月前也在“从来不会”的同一个角落里见过她。神采奕奕,大笑着同马戏团的那群人一起碰杯喝酒,不时转过头痴迷地亲吻赫曼·富勒的脸颊。说真的,每次见到那个男人我都觉得恶心。

今天的她看起来仿佛已经换了个人。她讨好式的眼神和浓妆也遮不住的淤青——而赫曼的神情,我再熟悉不过了:小孩子玩腻了玩具般的厌烦。

每次我见到他这个神情,下一次见面时,他身边的女孩一定就会是另一个人。不变的只是姣好的面容与对他的痴迷。

我愈发觉得恶心,朝他的方向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他转头看向我,残忍而愉快地笑了。


“赫曼·富勒结婚了!”小卷毛跳进帐篷的时候这样大声嚷嚷道,“他结婚了!他结婚了!他带来了一个女人,他说那是他的妻子!”

“临时妻子。”Icky打断道。

“妻子本来就没有‘永久’的含义,因此根本没必要加‘临时’这个词。”我从我的床上直起身来,“他说那是他的妻子,从今天起就要加入我们这个家庭了,希望大家能欢迎她,是吧?”

“一点不差!”小卷毛瞪大眼睛看着我,“一个词都不差!”

我,Icky和其他人都笑了。好吧,Manny没笑。

“好啦,小卷毛,”我清清嗓子,“你看,这种事每过那么几个月或者一年就要发生一次——”

“也有可能是几年。”Icky再次插嘴。

“就那一次是三年,活见鬼。我差点以为她真的要永远呆在这儿了。总之这种事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发生一次:赫曼·富勒带着一个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女孩回来——”

“也有可能是男孩。”

“妈的,就那么两三次— 总之你明白我意思就好。他带了个女孩回来,说那是他的妻子什么的,总之就是那一通鬼话。然后那个女孩在这几个月就是咱们这儿的大红人啦,懂?别跟她起矛盾,别跟她吵架,事实上,别跟她有任何交集就好。过一阵子,她就消失了。”

“消失?是什么新的魔法吗?”小卷毛好奇地问道,额前的卷发兴奋地跳起了舞。

“不……消失就是消失了。之后再别提起她就好。”我尽可能温和地看着他,“总之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懂啦?”

“如果她真的惹出什么大事了,你可以来找我。”Manny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指节敲着桌子,“我会解决的。”

小卷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对了,那女孩叫什么?”

“玛卡龙。”

Icky再次大笑出声。彩色的蛋白霜嘎吱作响,破碎融化,被吞噬至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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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同初生的小鹿那般笑了。


咖啡入口的那一刻,我不由自主地对眼前的男人产生了感激之情。当各式各样的小甜品被放在洁白无瑕的瓷盘中,被侍者毕恭毕敬地端上来的时候,我甚至有一种想当即嫁给他的冲动。

我摘起蛋糕上的樱桃放入嘴中。男人慢条斯理地喝着他的那份茶,似乎并不急着和我说话。真新奇。其他男人不和我说话多半是因为妈妈的缘故。多恐怖又无用的嫉妒心啊,我想着,连自己的女儿都妒忌,如果我堕落成那个样子可就太可怜了。可话又说回来,这个男人为什么不说话呢?问我能不能赏脸共进晚餐,或者是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抑或是问我多少钱一晚。其他人总是有什么想问我的,但他只是坐着喝他的茶。

我有些不安起来,我试着朝他微笑,将脚轻轻搭在另一只脚上,拨弄掉到我眼前的碎发。没用。他只是那样,若有所思的,似乎带着一些笑意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心情愈发地烦躁起来,为什么不看看我呢?我在心里这样问道,看着我,像其他那些男人一样爱上我啊。困惑而不满的情绪蔓延,茶杯与茶盘发出叮叮当当的噪音气温忽冷忽热我看向他,咖啡变成热奶茶又变回我想离开这里,这太奇怪了不这应该灯光闪烁,喂看着我啊我讨厌你高高在上的样子——

男人突然笑了,轻轻鼓了几下掌。冷汗浸湿我的后颈,我仿佛大梦初醒一般看着他。

“果然,我没看错人。”

“您……您说什么?”

“没什么。我听街上的人说了一些事情。听说您很会跳舞?”

可恶,一定又是那帮男人。每天游手好闲不说,竟然还随便乱说关于我的事情。

“啊,会跳一点。”

“我也听说您的父母……”

“对,我爸在我小时候就走了。” 抛妻弃子,这个词狡猾地舔舐着我的舌根,想让我说出它。

“也就是说……你没有家人?”

“我妈还在。” 不过,她那样子还不如死了吧,我一边暗自腹诽,一边漫不经心地反驳,等待着自欺欺人的同情心如同暴雨一般砸在我身上。

但面前的男人只是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抱歉,那她一定就是茉莉了?我听那些人说你和茉莉生活在一起,也听闻了一些事情,还以为她是你的朋友或者……”

“不,她是我妈。”我很不爽地抱起双臂。我讨厌妈妈的名字,这也是我叫她妈妈的唯一原因。茉莉。洁白,芬芳的花朵,再怎么想都和她不相符。

“我明白了。真抱歉。这么说,你还是没有家人?”

我狐疑地抬起眼。曾有很多人说我这副表情很好看:“我刚说了,我妈还在啊。”

“那种人,怎么能算是家人呢?”

咣当一声,伪装的屏障被正中红心地击打粉碎,我内心一阵狂喜,几乎要跳起来。这个男人说出了我最想听到的话。啊啊,是啊,妈妈那种人怎么能算家人呢?廉价口红,罐装啤酒,微波炉自热通心粉,地摊打折内衣,低声下气,摇尾乞怜,对我毫不掩饰的嫉妒心与怒火,这种人怎么可能是我的家人呢?

我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也对。”

“多可叹啊,小姐。您这么年轻美丽的女子竟然没有真正相亲相爱的家人!”男人用咏叹调的语气说着,听起来意外地没那么讨厌,“您的美貌与才华也没有展示的机会,实在是可惜啊!”

“也许吧。”

“所以,我想提出一个机会。”他热切地倾身向前,“您看,我是一名马戏团团长——”

“停,你的意思是,我只配在马戏团里,和侏儒与狗熊做伴叫人取笑吗?”我瞬间大失所望,我对油腻的帐篷和脏乱的舞台可没兴趣,“如果是那样的话,您还是请回吧。”

“不不不不不!取笑?怎么可能!我们不是一般的马戏团,小姐,您这可真是大错特错了。我们是世界上最奇妙,最梦幻,最无与伦比,最令人惊叹的马戏团:赫曼·富勒的不安马戏团!我我们有整个地球都难寻的演员:美人鱼,全知之人,蛞蝓人,会歌唱的熊,精灵,女妖,燃烧的人……您能想象到的,最为令人惊叹的一切,我们都有…..”他眼里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而您,是比他们全部都更加美丽,更加奇妙的存在啊!”

我睁大双眼。就算是奉承,这是不是也太夸张了一些?不,倒不如说,他说的一切都太过于不现实。但生活本身不就是不现实的吗?我这样的街头长大的女孩能有这次机遇,难道不也是不现实的吗?

“更关键的是,我们马戏团就是一家人。我们从不丢下任何一个人,我们分享一切,我们拥抱彼此的痛苦与欢乐,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比所谓血脉更真诚的存在。”

我嘴唇发干。梦寐以求的,唾手可得的。幻想,笑容,爱。

“我,赫曼·富勒本人……诚挚邀请您加入我们。加入我们这个世界上最特殊,最惊奇,也最美好的马戏团,加入这个比亲属关系更亲密的家庭。”

我情不自禁地看着他的眼睛。它们仿佛有什么魔力一样,让我移不开视线。理智告诉我不可轻信他人,可他眼中的光——

“难道您要一直在这个贫民窟里浪费自己的天赋吗?不,小姐,我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加入我们吧,和我们一起,在更高的地方起舞吧!”

一种奇妙的感情如同海浪般包裹了我。被赞美,被偏爱,被需要,多美妙的感受啊!我嘴角上扬,近乎病态地看着他。继续说下去吧,继续说下去吧,求你了,注视着我啊。是啊,我是远超出这里的存在,我是肆意妄为的盛夏,我是于晴空之上的宇宙中起舞的玫瑰星云。我不由自主地点头,贪婪而期盼地望向我人生的转折点。

妈妈,你会看到我的。你会看到我在舞台中央,万众瞩目。你会看到我穿着你最讨厌的百褶裙,画着你最讨厌的粉色眼影。我将起舞,妈妈。我将起舞直到聚光灯只投射于我身上,叫我看不清你的脸;直到我拆开礼物的缎带与胸罩系带如同眨眼一般轻松且迷人;直到所有或渴求或羡慕的目光烧穿无尽的黑夜;直到我身上的首饰叮当作响,折射的光芒耀若繁星;妈妈,我将起舞到天明。

妈妈,我将一夜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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