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庞大的舰群还在宇宙里航行着,它们拖动巨大的尾焰,在黑色的宇宙里留下闪烁着光与热的笔迹。这些尾部的焰火中闪烁着明亮的亮光,仿佛星云中格外闪亮的恒星。尾部发动机永不停息地喷发着火焰,在舰船之上的人们则忙碌不休地工作着,始终推动着舰船向前,回到最初的家,仿佛不会停下的工蜂一样,坚定的工作着。
当混合着色彩与气味的空气充斥在我的房间时,我不由自主地吐出深呼吸所吸下的空气,这让我的思绪由舰群回到了我自己。呼吸着的空气中弥漫着花香,清醒的气息刺激着我的鼻腔,这让我感到无比舒适。天花板上的电子屏充斥着色彩混合的模样,这些色彩仿佛被舰群的尾焰搅动着,混杂着红与黑。而尾焰后喷发出点点的颗粒般火星,则流失到宇宙中,在冷酷的宇宙中很快消散了。我看着那不断混合着的颜色,鼻腔里满是从通风口中送来的带有浓郁花香的空气,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逆着通风口吐了出来。
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里,一切都很和谐。周围只有舰船航行时发出的嗡鸣声,固定在地面的桌子在微微的颤抖着,摇晃着桌上的水杯。这场震动让光线在杯中颤抖着被折射着,在墙壁上形成一团炫目的色彩。而明亮的白光似乎并不冷酷,相反,它在释放微弱的热量,试图扰动房间里的宁静。我安静地看着天花板角落里的那个圆形的灯泡,心中感到一阵热切,但是这股热情却又很快在冷漠的空气中被驱散了。
洁白的马桶里散发着消毒水的气味,在缓慢的蔓延着。桌上的记忆删除药片在空气中颤抖着,在光线的照射下变成模糊的一团,成了一块白色的毛球。这种模糊的外表却和它所带来的迥然不同。记忆删除药片带来清楚的,宁静的自己,而模糊只会给人以焦躁与不安。我不能停下地去想,如果我没有服下记忆删除药片,带着昨日的记忆前往明日,那么也许我就不在被认为时舰船上的成员了。因为丧失了对待每日的热情,和感受宁静的能力。
我走到桌前,看着那团白色的模糊的光。这是相当简单的药片,没有任何标记,没有任何包装,而是直接从管道里运输过来,让人很好奇它究竟是如何制成的。当我捏起它的时候,药片在汗水的浸润下变得粘腻。我快速地把它放进嘴里,吞下,然后躺回床上。在几乎一瞬间到达的眩晕中消化着药片的效力。而这团被我所吞下的光在我的胃里融化成了一团热,从胃部缓缓爬升到咽喉,然后再次回到起点。而胃中的热量最终到达大脑,混合着脑脊液。在电子屏的照拂下,在空气中的花香里,我沉静地睡去了。
在安静的空气中,我感觉得到,明天很快就会到来。
壹
随着一阵清脆的铃声,园睁开了她的眼睛,她的头里还伴随着早晨的困意。园走进了电梯间,然后看着银白色的铁门从两边合上,将门外的走廊和她隔绝开来。电梯里比走廊更冷,不间断的冷气在狭小的电梯里旋转着,而通风口中送出的空气,又带着一阵莫名的味道。园抬头闻了闻,是一股吃剩下的食物残渣的味道,混合着电梯里人的汗液味。电梯在高速向上运动着,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超重感,让她略感困意的头脑更多一份困意。
园靠墙站着,双手扶着电梯间里的栏杆,试图闭上眼睛以度过这段时间。在一阵的颤动和机器运转时的杠杆声里,电梯在某一楼层停下了,两个男人上了电梯。园睁开眼看看了两人,其中一位是一名活动积极分子,是个年轻的男人;另一名是舰船上的讲师,是一名中年男性,负责向舰船上的人们提供文娱活动和启发人们。园不得已向角落靠了靠,因为这两人身上散发出一阵汗味,伴随着一阵食堂里的油烟味,让电梯里原本的花香变得怪异。
电梯的天花板上,光忽闪着照在每个人的脸上,两个男人红润的脸色在暗淡的灯光下变得有些模糊。两人开始讨论今日的活动,说话时,园才想起来今天的活动,她没有说话,而是耐心地听着两人的交流。
年轻人似乎在向讲师抱怨着什么,认为今日的活动的时间安排太过于短暂,根本无法做到效果,而中年男人却一直微笑着,告诉他,活动只是一种形式,况且以后还会有更多时间来开展。园在朦胧中试图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而她模糊的意识却不能支撑她分辨出谈话的内容。她几乎在困意中无法坚持维持站立,感到一阵的腿软。
园把手撑在电梯的金属墙面上,在手指触碰到时,冷几乎是在一瞬间便传到她的全身,让她感到一阵颤栗。而这时她才发现墙角的扫帚,以及上面沾上的许多带血的蚊子。她用力撑着自己站稳,右手的手指撑在墙面上,在忽闪的灯光下避开了那把扫帚,扭转身子站在了电梯墙边。园感到心跳有些加快,她的困意几乎在一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园仰起了头,看着电梯门上方的显示屏上闪烁着的红字:活动区。两个男人在这一层带着电梯间里的冷气离开了,只留下一层汗味。在他们离开时,园看到电梯门外地走廊上还有很多人,她试图找出几个与她较为熟悉的身影,而这种想法在电梯门关闭的瞬间消散了。她的心中感到一阵烦闷。
园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直到眼睛被光刺得有些疼痛,她才低下了头。她想到,尽管这家电梯她每天都会经过,但她似乎从未认真观察过这里。想到这里,她转过身,看着对着电梯门的墙面。在那上面有一幅巨大的张贴画。这是舰船的介绍,如上所述,园所在的地方被称为Area-CN-07,作为第七艘大型战舰而被使用,正中间印刷着一个巨大的基金会logo,而在其下印刷着一句标语:
前进,团结,稳定。
园看向电梯的角落,看着在那的被油渍污染的扫把,以及在一旁散发着微弱消毒水味道的拖把。这些东西几乎是被丢弃在一旁,而没有人来整理好它们。园耐心地蹲下身来,握住扫把杆,而其上面所携带的一层油腻则粘在了园的手心,深入了掌纹。园感到一阵恶心,把扫把和拖把靠着墙壁放好,在她蹲下的时候,消毒水的味道冲到她的面前,钻进了她的鼻腔。园急忙站了起来,深呼吸着通风口送来的带有花香的气息。她用力甩着手,试图将油腻甩掉。
随着一阵颤动的杠杆声,电梯的提示音响起,两侧的金属门缓缓拉开。园快步走出了电梯,来到外面的走廊上。她现在已经到达舰船的最上层,也就是控制区。工作的铃声已经响起,园感到脸上发热,她捏紧了手,感到一阵热情,一阵对工作的渴望。尽管她并不是第一次上班,但这种莫名地渴望还是让她感受到了激情与热烈。
在走廊上方分布着圆形的灯泡,镶嵌在金属天花板,向四周的金属墙壁上散发着光,墙壁上闪烁着白色的反光。走廊里回荡着轻松的音乐,让人感到无比轻松,愉悦。园伴随着音乐的节奏来到走廊上,她听到舰船最上层所专属的声音,这是一种电子器械在频繁响应的声音,还有人们沉浸在工作时不自觉发出的敲击声混合而成的产物,这让她感到很满足。她拿过一旁的纸巾,擦干手上的污渍,而后迈步走向走廊之上。
走廊上不时走过一些行色匆匆的人,他们急于将各种文件传输到各个房间里,这些人脸上洋溢着笑容,他们听着走廊里的欢快的音乐,享受着开门时里面的人给他们的微笑和感谢。他们几乎是骄傲地做着这份工作。园的鞋跟敲击着地面,发出咚咚咚的响声,她在第二间房间前停下,这是园的办公间,她用钥匙扭开了门。里面溢出的冷气冲淡了她所沾染的汗味,她走了进去,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进入房间最先看到的是几乎铺满一面墙的显示器,黑色的液晶屏幕带着一丝冰冷,而周围一圈是灰色的塑料。园打开了电源,简单的图像从屏幕上弹了出来。其中最大面积的内容是一片空白区域,它不包含任何内容,只有在出现信号时才会出现内容。园看了看眼前硕大的显示器,感到一阵满足。门外的音乐已经听不到,于是园打开了房间里的收音机,让房间里充满着音乐。伴随着轻快的乐声,园开始处理昨日接收到的信息。
漆黑的宇宙里,很少会出现相互交流的讯息,大多数都是独自沉默地呆在一片角落中,不愿旁人围观。它们安静,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延续种族的繁衍。而想要找到相互交流的讯号,便成为了大海捞针。舰船像漏斗一样试图囊括所有的信息,结果得到的却只不过是没有价值的内容。星星们的歌,人类无法明白。
园几乎是笑着处理文件的。这些文件包括了庞大复杂的信息,需要逐一鉴别是否含有有价值的信息。园仔细地看着手里地资料,她很轻快哼着歌,手指翻动着。这些枯燥无味地工作在她看来却变得十分有趣,嘴中哼着的歌逐渐和房间内的音乐混而为一。一份材料处理完,她就将这些材料从房间里的一个管道口中送至舰船深处,让它们随着漆黑的管道滑行,直到终点。她一份又一份地处理着,直到音乐停止时,她才出现安稳的神情。她看着最终留下的已经处理完的内容,将它们放在管道里,随着碰撞的声音滑到了深处。
房间里的显示器上还是一片空白,这让园感到一丝的不悦。她心里不清楚这种不快从何而来,却又感觉它不止一次地到来,这种想法让她感到烦躁。于是园再一次打开了收音机,试图在音乐中得到放松,她按动着塑料按钮,让音乐重新充满整个房间。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将加热过的空气缓缓吐出,直到这时园才发觉自己在长时间的工作中出了汗,粘腻地粘在衬衫上,让她感到烦闷。于是她敞开后背,让通风口的冷风将汗液裹挟而去,她在这一过程中感受到了凉爽。而之前工作时产生的热量,则顺着咽喉喷发到外界,与冷气混合后流到门外去了。
电子仪器还在嗡鸣着,荧光的灯泡只是宣告设备的完好无缺。听着音乐,园感到一股热气从腹部冒出,在几乎升到头顶后反复,这让她感到莫名的激情。她充满着活力的盯着空旷的显示器,看着上面闪烁的光点在跳动着前进。终于,走廊上传来刺耳的笛声,那股热气在笛声响起时卡在园的咽喉,让她感到咽喉如同卡着一块冰冷的痰液一样。园站起身来,用力向门口走去。
随着金属门在机械杠杆的响声下应声开启,园看到门外的走廊上几乎没有人,只有少数几个落单的人还在匆匆地从房间离开,他们的额头上布满了油汗,臂弯里夹着自己的东西。他们看到园,便和她招手说:“快去吃饭吧。”说完便更快的跑走了。
园这才想起现在已经是吃饭的时间了。她顺着走廊的方向往前走,一直到达尽头的电梯门前。她看着拥挤的人们在电梯门前大声说着闲话,不少人的唾液相互飞往对方的脸颊。园看着一趟又一趟的电梯离去,最终留下只有自己的走廊。她回头看着银色的地面,镜面一般的墙壁都在相互反射着光,还有人们走过时释放的热。就连花香也在空间里碰撞。园突然想起她应决定自己的去向,而她不知道该去哪里。这种思考在这时变得急切和必要,但是她无法做出决定。最终,她选择到食堂去。
随着电梯的提示音,园走进了电梯。按下楼层按钮后,园安静地等待着电梯到达目的地。
贰
园端着自己的盘子走到了饭桌前。金属面的餐桌上覆盖着一层白色的雾气,园对着它哈了一口气,用手指把它慢慢地擦干净了,最终只剩下指尖还带着的微弱的冷气。她看着自己的盘子,里面是分不清是什么的食物,包括一大团粉红色的粘稠的圆饼,还有一碗淡黄色的,带着微咸味的汤,在上面漂着两三片菜丝。园把勺子伸进了那团硕大的粉红色圆球,搅动着,让它变得松软,然后开始吃了起来。
食堂的各处都分布着桌椅,这些一体式的金属餐桌上几乎满是被吃剩的汤汁和饮料,各种食物的残渣被人们塞在座位底下,发出混乱的气味。经过时,还有偶尔可闻的口水氧化的味道,在食堂的上空盘旋着。园缓慢地吃着眼前的食物,冷风吹动着她的发丝,飘进了她的嘴里。她低着头整理好头发,继续专心吃着。
“嗨,园。你怎么现在才来吃饭?”园抬头看向说话的人,眼前的人脸上带着一抹刚用冷水洗过的红润,发丝上还有细小的水珠。说话的人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手里的盘子放到桌上,上面几乎溢出的汤汁在碰撞后溅到了桌子上,让本就油腻的桌子覆盖上了一层新的污渍,带着一股油的味道。说完,她就自顾自地大口吃了起来,双脚搭在桌子的横杠上。弥漫开来的食物热气蒙上了她的眼镜,她只好脱下眼镜,继续扭动着胳膊吃着。
园看着眼前的女孩,说:“那你呢,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园发觉面前的女孩双手的指甲缝里还带有一点点泥土,外套的边缘更是布满泥点。园看了看她胸前的吊牌,上面印刷着她的身份,她名为濡,在植物区工作。
“我刚从植物区出来,这不,一忙完就赶紧来吃饭,一下就看到你了。”濡说着。说话时,她显得格外开朗,激动。园看着眼前的女孩,感觉到莫名困惑,不理解她每时每刻都在高兴的原因。究竟是本来如此,还是被滚烫的食物所带动了呢,她不明白。突然,她感觉空气变得越来越热,一种莫名的热烈从她的腹部升起,开始向上攀升。于是她抓紧了手里的勺子,让冰冷的勺柄被她握在手心里。而濡还在继续吃着,她似乎在等园回答她的问题,而园此时却感到心里如同乱麻,不知怎么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濡开口了,她说道:“你知道今晚的活动吗?”她看到园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以为她是没胃口,于是便主动抛出了话题。
园摇了摇头,她似乎在电梯上听到过那两个人谈论今晚的事情,但当时她半睡半醒,根本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而平时的活动她也只是知道有这些东西存在,却一点具体消息也不记得。
“今晚是讲授活动哦,舰船上的讲师会为我们讲述地球上的人们过的是什么生活。听说,他们住的是楼房,而不是我们的居住舱,他们有着更多的蔬菜,而不是靠我们这种的一点。你呢,你想地球吗?”濡朝园发问,她的手指扭动着勺子搅动着盘子里的食物,期待着园的回答。
园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低下头吃着盘子里的东西,过了很久才回答说:“也许吧,不过我一辈子都活在这里,感觉并不需要地球,也许它也不需要我。”她对整艘舰船始终追求的事情并不在意,或者说园认为这件事与她并不相干。一股冷漠梗在她的喉咙,她突然觉得这样说有些对不起眼前的濡。
然而濡似乎并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而是接着自顾自地说着:“如果我们回到地球上,我们会做些什么呢?”濡沉浸在了幻想的世界里,她梦想着未来到达地球时的景象,也许会有地球人,他们的同伴和他们交流,欢迎他们回家,还有许许多多。她带着极大的热情幻想着未来的世界,地球上的世界。这一切在她心里酝酿着,发酵长大。
但园却并不期待回到地球,她不明白地球对于她有何意义,甚至在她心里,比不上这艘她已生活了数十年的舰船重要。地球也许并不期待他们回去,园这样想着。她想和濡分享她的想法,而当她看到濡沉浸在幻想的模样时,她放弃了,话哽咽在喉咙里。她不愿吵醒濡,至少现在是这样。她看着濡,感受着食堂里的冷空气,她感到一阵宁静。
最终,她向濡做了告别,一个人走回了居住舱。在路上她看到好几个年轻人在激烈地说着话,他们脸色潮红,说着对未来的美好幻想。而天花板上的通风口吹出的风,却浇灭了园心中快要被他们所点燃的热情的火苗,她无法做到像他们一样热情,通风口中吹出的冷酷的空气环绕着她的身体,她感到一阵冷漠。
当园回到居住舱时,她仰面躺倒在床上。园看着天花板上的显示器,上面绚丽的颜色让她感觉到眩晕。而在她耳边却听到了门外的年轻人的吵闹声,他们还在争吵着回到地球后的生活。园不愿继续听下去了,她扭开了通风口,一股花香飞了进来。园感觉到困意随着花香被她吸入体内,没过多久她便睡过去了。
在园睡着的时候,舰船载着的忙碌的人们还在继续前进,还在向目的地进发着。舰船上的人们,在幻想着明天的模样。
叁
园坐在活动区里的椅子上,周围是各种各样的人。密集的人群挤在活动区里,吵闹的气氛让空气变得愈发热闹,在冷气的吹拂下,逐渐稳定下来。哄闹的人群围绕着活动区中间坐着,最中心是一个搭起来的台子。每个人都和激烈地说着话,肆意表达着自己的观点。突然,音乐突然响起,人们逐渐停下了交流,直到讲师上台,音乐才停下。
讲师一站在台上,园就认出了他。就是那位曾在电梯里与一位年轻人一同讨论的那个人,他现在穿着一身黑色面料的长袍,没有戴帽。此时那位年轻人正站在他的身旁,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纸。年轻人十分高兴,展现着他的笑容,他因有幸作为讲师的助手登台而感到无比自豪,而他那张大的嘴则尽力咧成了一个笑容。
站在台上的讲师向助手挥了挥手,示意他把手里的纸分到每个人手上。翻飞的白色纸片在人群上方传递,很快便来到园的面前。她接过资料,发现一块石墨的印记已经粘在她的手上,她用力搓动手掌,想把上面的灰色污渍擦去,而最终只带走一层灰黑色的碎屑,那层印记却损伤不大。园把资料翻过来,上面印刷着一个带着斑点的圆球,在其下写着地球二字。她不明白这样的灰色的图案怎么可以代表地球,怎么可以代表整艘舰船为之奋斗的目标,她感觉困惑不解,一阵迷惑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慈祥的讲师对着人群招了招手,示意他们把目光转向他。讲师的手里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资料,他微笑着对着人们,然后开始讲述地球往事:“如你们所见,地球便是这样一个带着陆地和海洋的星球,是人类的母亲,是人类出生的地方。”他一边微笑着,一边叙述地球的模样,“地球上有遍布各地的海洋,有群山,有谷地。这些地方才是人类应该生存的地方。”他慈爱的笑容感染了底下的年轻人,他们深深沉醉在了地球往日的美丽中。与此同时,通风口送来了带有花香和音乐的空气,让这一过程变得稍显神圣。讲师继续说道:“但是我们现在远离地球,必须要回去,如何做?怎么才能做到,怎么才能走完回去的路?”他看着台下的人群,渴望从中得到答案。
台下的年轻人争着举起手臂,而讲师选择其中一人来作回答。那个人带着眼镜,手里握着一本崭新的手册,面色潮红,用力捏紧了刚发的资料。他对讲师说:“老师,我们每个人都是舰船的一部分,只要我们每个人不放弃,那么我们一定可以回去。”讲师很欣赏这个年轻人,他用他那粗红的手拍打着年轻人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坐下了。讲师继续说道:“他说的很对,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努力,团结才能抵达。”他的嘴角露出喜悦的笑容,看到底下的人们热情的回应,他感到喜悦和快乐。而园却不能理解他们,他们的吵闹,他们的热情,他们的渴望,在她眼中却变得虚幻而不真切,但她什么也没说。
园看着眼前的男人在高声呼喊着,他试图在宣讲人们团结的重要性,他同时也在激发人们对地球的渴望,对未曾见到的故乡的渴望,而这些人与地球最大的联系却只是一张灰色的暗淡印刷品。园看着手里几乎有些可笑的印刷品,感到莫名其妙。园的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已经裂开了口子,快要流出其中的汁液,但她选择闭口不言。她想:“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回去?”没有人在意,甚至没有人发现。也许同样的疑问也在人群的某块地方生根发芽,但却无法开出花朵。园看着台上的讲师,发觉他的身影在光线下变得愈发模糊和虚幻,他的动作仿佛带着涟漪,周围的光线成了一层光膜,包裹着他。
而台下的人群越来越激烈,他们几乎是咆哮着参与讨论。讲师脸上露出的慈爱的表情混杂在冷气中,让人们不至于过分冲动,他们还在高喊着回到地球的各种方法。他们宣誓着,带着满腔的热情冲锋着,前面则是满脸微笑的慈爱的讲师,在领导他们走向终点。
园不得不思考着一个问题:“如果我们真的回到地球,地球上如果还有人类,他们会把我们看作同一族吗?”她不明白这个问题,她看着讲台上的满意的讲师,看着台下的热情的人群,最终她决定不向大家提出质疑,在烈火上浇上冷水很有可能面临的是滚烫的蒸汽。她选择闭口不言。
耳边突然传来讲师的声音,他对着他的助手说着些什么,而他的助手只是挠了挠头,脸上带着稍显羞愧的神色。周围的人群还在大声吵闹着,面色潮红,看不到停下的迹象。在这样的环境下,园什么也没有听清。讲师用力拍打着助手的肩膀,试图安慰他,而助手则低着头,不知是什么态度。园看着周围的人群,感觉到陌生和冷。通风口还在喷吐着大量带着花香的气味,激烈的音乐随着人们错杂的谈话声跳动。整个活动区陷入了争吵和热情。讲师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停下,可是毫无作用,这让讲师哈哈大笑,脸上满是满足的表情。
园突然感到一阵困意,她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眼前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模糊,最终到达了无法辨认的地步,而双脚无法踩到地面,几乎要在椅上滑倒。园闭上了眼,陷入半梦半醒之间。
不知什么时候,园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桌上还有一杯清水,旁边是一颗白色的药片。她拿起桌上由管道运输而来的记忆删除药片,和水一起吞了下去。药片在胃里化为一股暖流,钻向了大脑,让园感到一阵热气,然后随着吐气被释放出来。园看到天花板上的世界开始运转,色彩跳动着,她陷入了沉睡,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舰船无法停下,一旦停下就不知何时重新开始。它燃烧着的动力炉向外喷射出巨大的尾焰,在宇宙中留下燃烧后的痕迹。而这些痕迹最终在宇宙中安静的释放着余热,等待生命的终结。
肆
园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走了进去。房间里是一个穿着很朴素的男人,桌子上放着一张纸。园走上前,看着眼前的男人似乎正在打量自己,她有些不安。男人让她坐下,手指向了桌前的一张扶手椅,园把手扶在膝盖上,安静地坐着。自始至终,男人都没有说一句话。对园来说,她早已猜测过任何事情的可能,却不曾想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房间里装修得很简单,没有任何装饰,只有简单的金属桌和两把椅子,椅子上没有坐垫,而是坚硬的金属质地。当她坐下时,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颤抖。室内没有走廊上的花香,转而是一种清新的气味。园紧张地吸着房间里的空气,不明白男人要她做什么,她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也没有说话。
男人看她一直不做声,便开口了:“你是船上的信息监测人员,对吧?我想你也知道,我们快要到达目的地了,也就是地球,而现在我们缺少能够离开飞船到达地面的人,所以我们需要选一些人参加培训,以便完成第一批的任务。经过筛查,你的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好,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男人很冷漠,看起来像是询问,其实并没有留给园拒绝的可能。他脸上的皱纹皱缩在一团,想要向园表示出友好。
“先生,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园不清楚为什么是她,是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为什么会选择她。除此之外,她也需要更多时间来思考,她究竟该怎么回答眼前的人的问题。园感觉有些不妙。她甚至开始觉得头有些晕眩,于是她用手扶住额头,想尽可能坐直。
男人把桌上的那张纸推了过来,上面是园的个人资料。“这上面是你的信息,统计显示,你的身体素质是备选人员中较好的,所以我们当然优先考虑你。况且,率先踏入地球难道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舰船上的每个人都想先一步回到地球,我们航行这么久,为的不就是这个吗。”男人似乎有些激动,手指开始挥动,双眼盯着园。
“当然,先生,我当然觉得荣幸。只是感觉有些不配。”园试图拖延着时间,她要思考,为什么她会被舰船所选择。园从桌上拿下了那张资料表,上面的确是她的身体状况。她看着上面印刷的人物头像,却感觉有些陌生。明明是上面的人应该去地球,为什么变成了她。园感觉有些贫血,左手用力撑在扶手上,右手把那张资料攒成一团纸球。男人看到了她的动作,没有说什么。
男人站了起来,俯下身子,从高处俯视园。园不得不抬起头才能看到他,这让她感觉到一阵窒息的味道。“有什么不配,年轻人,要对自己有自信。我看得出来你心里还有疑问,说吧,我会为你解答。”园这才注意到男人衣服上钉着黄铜纽扣,上面反射着房间里的灯光,让她有些睁不开眼。男人还在尽力表现出友好,眼角的皱纹因笑容变得更深了。
“先生,我没有出舱经历,我怎么做到你要我做的那些事呢?”园向他发问,这几乎是下意识的行动,根本没有经历过思考。
男人看着撑着头的园,重新坐下后,他从抽屉里拿出另一本资料,说:“我们不需要你在太空行走,你的目的地是地球。到达地球后,配合别人开展工作就可以了。”园接过资料,是一册应急求救手册。她看着桌后的男人,感觉她的思想已经被看透了,一根锐利的针扎在她的脑子里,把她的想法都抽了出来。
“先生,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快要到达地球了。您说我应该早知道了,可是我一点也想不起来。请您告诉我吧,让我明白我们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园几乎是祈求的问道,她确实不明白为什么男人在她一进门后就宣称将要到达地球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她对此毫不知情。
“好吧,两天前,舰船收到了来自地球的通信,上面的内容显示地球现在已经发展得很好,很适合人类居住,而他们也很欢迎我们。当然,这有可能是假消息,所以我们做了回信,结果是他们的说法可信度非常高。所以我们都认为地球已经在我们的眼前,我们航行多年的终点即将到达。现在你明白了吗?”男人有些惊讶,但他看到园的神色却又确认园没有说谎,于是他向园做出了解释,希望这能消除她的疑惑。
园听着男人说的话,心里充满了疑惑,她内心已经被疑问填满了。她想要向男人问个清楚:我们真的需要回到地球吗?在她看来,航行在宇宙中才是她所适应的生活,飞行着的舰船才是她所生活的地方,那个灰暗的,模糊的地球,和她是那么遥远。她想把这一切说清楚,但是干涩的喉咙已经不支持她说话,于是她向男人问了一个问题:“先生,你觉得我们为什么要回地球?”
男人听见之后,哈哈大笑,他笑着说道:“孩子,因为地球才是人类的出生的地方,因为那里还有与我们同族的人,我们当然要回去。如果我们只是飘流在宇宙中,却连一个起源地都不存在,那么人类又怎么延续下去呢,失去了根基的人类,如何才能发展着我们的文明。孩子。”园听着他的话,手里握住她的资料,她似乎认可了男人说的话,回去是因为那里才是家。她感觉到自己发生了改变,这种变化让她越来越渴,咽下唾液变得艰难。
园缓缓站了起来,向男人告别,男人笑着说希望园顺利完成任务。园点了点头,接受了他的祝愿。男人一直微笑着目视园离开。当园打开房门的时候,走廊上的热气吹在她的脸上,让她感觉到一阵温暖,心里逐渐清明。她转身把金属门带上,随着门锁咔哒一响,她走向走廊尽头的电梯,回到了自己的居住舱。
在居住舱里,她把资料丢进了马桶里,然后看着它在漩涡下被冲走,上面黑色的墨迹在水中晕开,化成了一大片污渍。在她冲着马桶时,墙面传出物体碰撞的声音,一颗记忆删除药片顺着管道被运过来。洁白的药片在光线照射下变得格外诱人,散发出吸引人吞下的魅力。她捏住药片,顺着水喝下了。然后她倒在床上,回味着药物的效应。
园看着天花板上黑色的显示器,感到略微有些奇怪,但很快她便沉沉地睡去了,只留下舰船在漆黑的宇宙里继续前行。而明天已经在安静地等着它的登场。
伍
窗外便是地球的空间站,上面的机械臂还在不停地运转着。灼热的太阳光无法穿透窗户,飞船内依旧是被冷气所环绕着。园看着远处的太阳,无法感受到所谓的回到故土的温暖,这种到达故乡会升起的幸福与她毫无关联。在她看来,太阳与她看到过的无数个恒星其实没有什么两样。园坐在飞船上,周围的人还在兴奋地讨论地球上的生活。看着他们,园突然升起一丝怜悯,如果地球并不如他们幻想那般会怎么样?她摇摇头,闭上眼不再去想。
飞船已经被空间站捕获,正在安排着陆。园透过窗口看向地球,球体上是一层蓝绿色的斑点,和她所见过的灰色地球有几分相似。她看着地球上飞动的白色的絮状物,感觉有些梦幻。她看着这个被人类称为母亲的行星,不知如何是,她当然无法否认地球对人类的孕育,但她对地球无法动情。
在飞船航行时,园紧闭着双眼,尽力忍受着航行过程中产生的眩晕的侵扰,而她胃里的呕吐物带着胃液几乎涌上了喉咙,一股灼烧感刺激着她的神经。她的意识则在一阵猛烈的撞击过后陷入了沉睡。
等到园再次睁开眼睛时,她才发觉周围的人都不见了。于是她一个人穿上了防护服,走出了舱门,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在门外,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大片沙漠,黄沙在脚下一动不动,如同一滩死水。园在沙漠周围没有发现任何人,没有任何树木,没有任何动物。唯一的展现出文明的迹象只是一大块带着钢筋的水泥板,钢筋像扭曲的手指一样指向天空。她看着远处的沙山,以及更远处的谷地,每个地方都显示出荒芜的景象。
园一直看着这幅与想象中的地球完全不同的景象。不明白这种差异从何而起。没有任何人和她联系,周围也没有任何生命打扰她的宁静。不知过了多久,园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推测,她抗拒着,不愿接下去想,可是她的脑子几乎是顺理成章地得到了这个想法:
也许这里已经根本就没有人类,地球人在他们到来前就已经不复存在。地球人只给他们留下了一个荒芜的,无法生存的地球。而在太空中地球人还设有可以活动的太空站,他们没有发现,没有察觉到地球已经与记忆中的模样相隔甚远。这是一个骗局,他们被骗了。地球人根本不欢迎他们回来,地球人设置了一系列设备告诉那些回家的人这里还是地球,却不告诉他们这里已经不是离开时的地球了。他们甚至用了手段,从太空中掩饰了地球的真相,而当真正发现时,他们已经落入了他们的陷阱。地球不需要人类,地球人则更不需要远道而来的人类,来接手他们的地球。地球人向他们表示的欢迎只是一个骗局,只是个陷阱。
她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了害怕,害怕她的猜测是真的。园用力地甩着脑袋,不愿再想后面会怎么样。她已经对这一切感到厌烦,对地球的现状感到厌恶,对明天怎么办感到厌恶。她不愿再想,不愿去想同行的人去了哪里。她看着手表,上面显示现在是当地时间20点34分。在没有空气的地球上,园听不到任何嘈杂的声音,只留下微弱的电流声还在耳边作响。防护服内部的制冷装饰正在向内释放着冷气,冷气在肺里游荡,让她感到一阵平静,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至少此刻的宁静还是真实的,园这样想着。于是她不再想任何事物,享受着这份安静的夜晚,等着明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