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宇,一名基金会四级研究员,这是我的自白书。
应该从何讲起呢。我的中学生活过得极其平淡。我在一个不好不坏的高中读书,考了一个不好不坏的成绩,去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又当了一个研究生,跟着导师做了一些成果,后来当了博士,发了几篇简单的文章,最终去当了一名大学老师。我结婚,生子,领着微薄的薪水。我有时常常会想,我的生活会不会就此一直平淡地走下去。
转折是从那天开始的。那是我永远无法忘怀的一天,我的人生从此改变了。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2013年7月4日的晚上,我在燥热的天气中快步走回家,一名自称隶属于“SCP基金会”的特工叫住了我,他说他观察了我很长时间,说我在科研方面“很有天赋”,说我“其实并不满足于现状”,问我有没有想法和基金会一起揭开世界的真相。我被他说得烦了,只觉得又是一个神神叨叨的科研机构来拉人,而我对科研早已提不起一点兴趣。科研让我在前半生中备受折磨,我从那个会因为发现新物质,提出新方法而非常兴奋的学生,变成了一个为一日三餐奔波的中年人。坦白来说,研究世界给了我很多东西,可唯独没有给我支持一个家庭的物质基础。更多时候,我在爱人失望的眼神中,在高中同学提房提车的炫耀中,看到了这个世界对我深深的鄙视。我经常因为这些黯然神伤,但我又无能为力,我多么想此生从未接触过那该死的科学,这样我也许就不会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
但是那名特工不但承诺我高额的薪水,而且向我展示了一样东西,而我凭借多年学者的身份敏锐地看出,那绝对不是现有文明的技术(加入基金会很长一段时间后,我才明白那东西叫“奇术”)。他给我两个选择,一是加入基金会成为一名研究人员,此生都要和所谓“异常”打交道,二是他会给我实施记忆删除,我从此会永远忘掉这件事,然后生活回归正轨。
显而易见,我选了第一个选项,十年过去,我早已忘了我加入这里是为了高额的薪水,还是那颗想要不断探索的心被触动,亦或是单纯的好奇。总而言之,我最终成为了一名基金会的普通研究员。而那名推荐我加入的特工,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代号,他从此消失在了我的世界中,而我要在这里真诚地感谢他,感谢他让我重新找回了生活的意义。
我从原来的学校辞职,加入了由我们站点伪装的医院工作。当我向我爱人说明这件事的时候,我略显紧张,我并不是那种善于撒谎的人。我不知道我爱人到底看没看出来,她只是叹了口气,然后说一切随我。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只要我不伤害这个家庭,只要我不伤害自己。
我隶属于Site-CN-163,一个不起眼的小站点,没有Keter级的高危异常,没有憎恶这个世界并时刻想要逃离的可怖绿型,有的只是一些毫无威胁的奇怪小物件,而我们几十号研究人员每天的工作就是对他们进行种种的实验,分析处理一页一页的数据,然后逐步发掘它们的秘密,不断地理解它们,为它们的档案加上又臭又长的交互记录,然后不断更新它们的描述并改进它们的收容措施。
略显枯燥,不是吗?
在基金会的头两年,我经常头疼于这样的枯燥。这里的一切工作和我想象中的“控制、收容、保护”相差甚远,我很难欺骗自己处理眼前这一堆无聊的数据就是在“维护帷幕下的常态”。没有激烈的战斗,没有英勇的牺牲,没有手持圣剑毁灭一切的神明,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繁杂的工作,以及每个人手边必备的三箭头标志。我有一段时间相当萎靡,我觉得这和我前半生所进行的任何研究都相差无几,而除了数据数据和该死的数据之外我看不到任何东西,站点主管很关心我的工作,他说我的眼睛里没有光。
我那时突然意识到,我只是从一个平台搞科研跳槽到另一个平台搞科研,我仍然没有找到自己人生的答案,只不过是把交卷时间一次又一次地推迟下去。其实我远谈不上热爱这里的一切,我把控制、收容、保护当成我的责任,为了让平民不会生活在未知的恐惧中的责任感支持着我,但我却很难开心起来。或许对一个像我这样的中年人来说,在工作中找寻快乐只是一种奢望吧。
在那之后,我仍然这样工作下去,生活中的一切都如湖面般平静而没有波澜。
2016年9月,我报着尝试的心情在基金会内部刊物上投稿了这样一篇文章《论基金会外围设施的标准构造及其缺陷》,当然以现在的眼光看,这篇文章实在是漏洞百出不堪入目,说到底也只是我调剂生活的一点爱好。上班的时候,看数据看累的时候,我都会在站点到处逛逛,看看基金会坚不可摧的外部构造是否也会存在一丝漏洞。我把这些想法放到我的文章里,又绞尽脑汁地想象了如果一个异常想要突破收容,他会在何时何地采用何种方法,而基金会又该采取何种的反制措施,这种小孩子般幻想打斗的场景竟然成为了我那个时候枯燥生活中为数不多的爱好。当然,这篇文章也几乎是泥牛入海,没有一丝反响。我倒是看得很开,用现在的话说,我一个臭看数据的,懂什么建筑工程学。只不过这般想象的爱好却一直保留了下来。
次年夏天,基金会内部通报了一起严重的收容突破事件,一个长达127页的pdf被下发到各个站点的交流群里,里面详细地讲述了事故发生的起因,经过,结果,各种收容措施的缺陷之处,安保程序的漏洞,甚至基金会内部官僚主义不作为的作风也被一一列举,批评。好在这次收容突破被控制在了站点内部,否则该异常将会造成大量平民伤亡,灾地重建和记忆删除的范围将会史无前例的大。这是一次有惊无险的经历,但是真正引起我兴趣的还是结尾的致谢部分,作者提到了我的论文,他用词很犀利,说我的论文尽管完全基于空想与胡诌,但仍然找到了一个确确实实的漏洞,如果该站点没有处理掉这个漏洞,那么异常突破站点的概率将增加20个百分点。
我感到久违的激动,倒不是因为被人说是空想的愤怒,而是感到自己工作实实在在起到作用的自豪。我忽然间想,如果跳到安全部工作会怎么样呢?嗯……搞科研和安全研究员看起来完全是两种不相干的职业,而且,我已经和各种各样的数据打了半辈子交道,不谦虚的说,我是我们站点最优秀的一名科研人员,而现在让我放弃这一切重新前往另一条赛道,这何尝不是一种冒险。
我无从回忆我经历了多少自我拉扯,但最后,我决定走上一遭,这或许是男人骨子里的幼稚与任性吧。
之后的日子里,我仍然进行着我的工作,做实验,读数据,处理档案。但同时我又开始广泛地涉猎安全类的知识。从规范化的建筑设施,到各种材料的结构强度;从基金会统一的标准收容间,到各个站点针对其收容物特有的收容措施。我如饥似渴地学习着这一切,很累,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我向站点主管申请到其他站点参与研究学习,他同意了。我仍然观察着这些站点的具体结构,薄弱环节,有同事说我有时候简直就像混沌分裂者的特工混进来的,我笑笑,仍然做我的事。最后,我去了在纽约的Site-107,这里有全基金会最完善的防御措施,而我也对这里的建筑美如痴如醉。我拜访了Dr.Smith,世界上最伟大的设计师,我把我的一切想法和工作展示给他看,问他我是否有机会到他这里工作。他笑了笑,看了看我,说我眼里有光,说我就是他要找的人。
那时是2019年春天,6年过去,我终于成为了那个眼里有光的人。
回国后,我向我们主管申请调换工作地点,他没多说什么,只是拉我出去喝了个通宵。以前很多个晚上,当我和他倾诉苦恼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排解我的。只不过这次,我们都很少说话,我们知道,这也许是最后一面了。事实上,直到如今,我仍然感恩并怀念这个对我有知遇之恩的主管。
转行到现在,转眼已是4年,而参与数据分析的前半生久远得仿佛上辈子的事。我是幸运的人,找到了自己真正热爱的事业,当我看到我所设计并建造的站点构造阻止了一次又一次地收容突破,看到我为许多异常量身定做的收容间真正做到了“控制、收容、保护”,当我走在路上看到平民们洋溢着幸福的笑脸,我觉得无比得幸福。我想,或许我已经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
如今的我已经不再是那个青葱稚嫩的小伙子,我成为了一名四级研究员,O5们肯定我的工作,同事们欣赏我的经历。Dr.Smith退休后,我几乎成为了这个部门的领军人物,但我知道自己只是恰巧有了一点好运。10年来我经历了更多的人和事,曾经的困难和成就如今已经不值一提,但我仍感谢10年前的自己,正是他的选择造就了现在的我。我决心不断前进,用10年,20年,再成就更好的自己。
感谢基金会的所有人,感谢你们能聆听我的这些碎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