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 故事包含大量与“自杀”、“自杀倾向”相关的内容。
让你静静,
让你静静。
“你见到过Iris没?”
抱着肩膀、大撇着嘴,Clef两眼慢慢瞥向站在他桌前的Adams——她向来严肃自持,唯有抱肩撇嘴的动作暴露了她的紧张。
“没,”他心不在焉地嘟囔道。“怎么?”
“我是来这问你一个skip在哪的,你就一点都不担心的吗?”
“不怎么担心。”
她不满地使劲“哼”了一声。他微微扬眉。“成。我是因为他妈一点头绪都没有所以才来这问你一个skip在哪的。你就一点都不担心的吗?”
他哼地一声。“感觉……这好像是你自己的问题嘛。”
“Clef。”他听得出她说话的那个调子。那个哈,你个他妈的王八蛋,就不能关心一下除了自己以外的无论是谁哪怕一秒吗的调子。他不在乎。
他抬起的手漫不经心地一挥又落回了键盘,落回到那块他先前用来全心贯注专心致志地什么也不做的工具上去。“她可能和Meri在一块呢吧。”
“她不在。”
他两眼一转,和她四目相对,假装做出的漫不经心失掉了一半。“那你可能该去跑去找她了,Adams。”
“耶稣基督1。” Clef本应该怪她不敬的,但Adams也该听这话听疲了。嘎吱一声,她脚跟一转冲出房间,咆哮出更多的咒骂。
Clef重新开始工作。或者说重新开始什么也不做。在这方面他相当努力。
两脚往桌子上一摆,他一边晃神,一边翻看着基金会内网,想给自己找点有趣的料子嚼嚼。内网里可从来没有这种料子。
然后,大概8分钟之后,他突然想到。
“哼,”他大声嘟囔道。“那是让人有点担心。”
他又花了片刻沉思,终于说服了自己移动一下自己的双腿,把自己从桌旁白色廉价转椅上面拖了起来,拖拉着半挂在椅背上、磨得老旧的实验室大褂耸了耸肩。
105,Iris,可不是那种会突然……到处乱逛的类型。失踪了。她听话,她一直以来都很听话。就算她因为机动特遣队队员的身份得到了一定的许可特权,但就连Adams都找不到她,这事儿绝对不对劲。
那么,,他心想,如果我是个二十多岁、被收容关押的skip,我会怎么做呢。可能会自杀吧,那样无趣得没谱的人生。他咯咯一笑;做这里的研究员,和被收容在小小的幽闭的单间的感觉里也差不多了。
他又乱逛了一会儿,半不上心地找寻着Iris。她不会跑掉的——她也没办法跑掉。她肯定在哪个地方,很快就会被自己或者Adams找到。不必紧张。但以防万一……
在这里,你只会被片片撕碎;你难道不懂?
如此浅显、如此明显
他跑过几个腋下夹着各式各样活页夹和书本的年轻研究员。想要出人头地的年轻人们。见到“声名远扬”的Clef声势浩大地迈步向前步步走来,他们瞪着双眼惊惶地回答道——没,他们没见到过Iris,不过,请问,先生,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Clef恼怒地推开了他们。
双手深深插在大褂口袋,他转到了办公区迷宫里的又一拐角。他想,不管Adams到底为什么要在休训期间找Iris,到现在她应该已经找到Thompson了2。
每一天,他都尽心尽力地努力为基金会出最少的力,却花基金会最多的钱。那么毫无目的地随处乱逛,虽然有些计划之外的慌乱,也依然没有违反他的原则。
“先生,您还好?”一声拖长声音的问候打断了他“还能怎样给基金会胡搞”的思绪。Clef左看右看,最后定睛到一个矮个子、面生的研究员身上。那人正靠着白墙,轻轻弹弄着一沓研究资料。另一个低级研究员。
搞得什么一套。“你见没见过S……”他顿了一顿。最好还是别说自己是在找一个不见了的项目。“你见没见过一个姑娘在这边,见没见过?”他的声音听起来就他妈的好像一台坏掉的唱机,要是他还得再问一遍的话,他肯定会发疯的。
“嗯,”那个初级研究员望向天花板,稍加思索,又转向Clef。“褐金头发,差不多这么高?”他们用手比划着5英寸3的高度,“穿训练服?”
终于。“对,”Clef大出口气,宽慰之情在胸腔激荡,声音也因而微微发颤。“就她。”
“哎呀呀,”他们歪嘴一笑,“她往那边走了,应该。”他们拿手指点了点向下的走廊。“听到过个关门的声音,但下面只有厕所啊,说不定她就是跑肚呢,是吧?”
Clef听到后点点头,散步一样从那个年轻人身前走过,还不忘扭过头来,“精神点,行不行?多少干点活儿。”严格要求他们总没有错。
他们默不作声地冷哼一声,“先生,向您学习。”Clef听到了。他不在乎。
Clef缓步走到走廊底部一间档案室旁。旁边的门后只有一间小小的,最近几天也没多少人来过的卫生间。
敲敲也不会有什么损失。Clef用力敲门。
寂静。
他又敲。没有反应。然后他捕捉到了什么声音。很微弱,但绝对有什么声响。
Clef把耳朵贴到门上。他使劲地听着,听到了他已经在多少次狂饮醒来后的清晨听到过无数遍的那个声音。呕吐的声音。
他眉头一皱。据他所知,Adams从来没有带Iris去过那种场合,Iris也不可能是怀孕了。那到底怎么回事?
“Iris?”他在门的另一侧大声喊道。呕吐声当即稍停一秒,努力捂嘴和再次呕吐的声音又几乎立刻传来。但还是没人答应。
“里面是你吗?”这次又提高了音量。Clef甚至不敢肯定她愿不愿意给自己开门;毫无疑问他根本不受她待见,但此时此刻,他希望自己对她有足够的了解。
还是没有答话。
他试着去扳把手。门开了。
“Iris你到底是怎……”他用肩撞开了厕所的门,原来是有一件MTF夹克被胡乱挤在了门缝底下,才让他推不太开。
Clef一下愣住了。
向浪费的过去独白
自己越来越糟
Iris正简直像婴儿一样地蜷缩在一起,胳膊抱着底座,身子伏在马桶上,抬着的头微微颤动,简直下一秒钟就要再吐出来。她的额头满是汗水。她在颤抖。
但这些都不是让Clef愣住的原因。
Iris身旁散落着至少五板药片,五板全空了。几片药正撒在她的脚边。
“操。”
Iris看向了惊乱的Clef,她的瞳孔很小,和全身一起不停地颤抖。“别……”她话未出口便被一股呕吐物呛得咳嗽了起来。“别、别……”没完全吐完的酸液堵住了她的喉咙,她说不出话。她的嗓音嘶哑。焦灼。
Clef懵了。“操他妈的Iris我觉得这实在是有点……”
“请。”恐惧沿着她的食管攀缘而上。“请……请不要去叫……叫别人。”
他闭起了大张的嘴巴。这个场景他也已经见过太多了。太多太多了。Clef一般都知道该怎么做。他不知道该怎样的时候也必须要知道。他必须这样。
他慢慢挪到Iris身旁,蹲坐下来的时候全身的骨头嘎吱作响。她一直盯着他。她的双眼黯淡无光。她开口想要说话,却只是吐出又一口又黄又绿的胆汁。Clef靠近观察,发现混合物中有些粉红色的固块。
“Iris……”他的话还未出口,就被她的眼神噎了下去。那眼神饱含恐惧、又混杂着痛苦。他叹了口气。“我不会……如果你不想的话,我就不会去叫别人的。”他面临一个抉择。他或许是个王八蛋。但他这个王八蛋或许也能帮她渡过这关。“但我要待在这里陪着你挺过去。”
他明白那是什么滋味。他明白独自一人的感觉。
如鲠在喉。他想要说点什么,想要安慰她,话却说不出口。他又能说什么呢?又有什么用呢。
多么希望他们都能
给他一个机会。
我该去道歉。
Iris的指节白得如同她紧紧抓牢的陶瓷桶座。她的腹部痉挛、全身颤抖,手指也不停发颤,酸臭催得她俯下身子不断干呕。
“我……”
“先别说话,”Clef半跪下来,一只手悬在她的小臂旁边,毕竟他担心不该直接碰她。“会很难受的。”
Iris冷哼一声,朝着里面吐出一口口水。强烈的呕吐在那一会儿被暂时地压了下去。“为……为什么你在这?”
Clef耸了耸肩,一边回答,一边扫视地面,看看还有没有仍未开封的药片。“孩子,因为你需要人帮你。”
“不,”她嘶了口气,眼泪在早已通红的眼眶里打转,“为什么在这的是你。”
他悬着的手终于抚上了她的小臂。她全身紧绷。“Adams在找你。”
“操。”Iris暗骂,死死抓住宝贵生命的边缘。“妈的。”唾沫飞出她干裂的双唇。
“骂得好,” Clef淡淡说道。虽然他并不认为那些药片现在还有什么危险,但他还是用食指拨开了散落在Iris身旁那剩下几片。“你他妈到底吃的什么?”
她双手一动。谁会料到自己会在自杀的途中被问到自己自杀的手段呢。“我……我想应该是普耐……”她又吐了一口,半消化的食物混杂着胃酸和药片夺口而出,吐到了马桶里。她吐了口口水。
“普萘洛尔?”Clef拨弄着手里空空的塑铝药板,一边思量,说道,“几板心得安吃不死你。”他把药板往远处墙上一扔。
“真不错,”Iris在一阵阵咳嗽和呕吐中费力把这句话挤了出来。
在那么一会的时间里,Clef不言不语,不再半跪,而是坐了下来。他就那样呆在那里。一如他所承诺的那样。
Iris渐渐吐不出东西来了,每次呕吐之间的间隔也越来越长。她的胃终于把她吞下的绝大部分药物都吐了出来。她不断干呕,强忍着、请求着那股腹中的吐意快快停止。吐到一点不剩。
终于,简直像是熬过了一个世纪一样,她反身坐回到地板上,背靠着冰凉的瓷砖。Clef拖拖拉拉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和她并肩倚靠到了墙边。汗水从Iris的前额和嘴唇缓缓滴落,和她依然挂在下巴上的胆汁唾物混在了一起。
这一分钟是寂静的一分钟。
你不得不承认
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却狡辩不停。
“嗯?”永恒的时间踱步而过,她终于开口。
“你说嗯是什么意思?”Clef奚落地一笑,他的胸膛不断起伏。“操他妈的,小姑娘,刚才你什么意思?”
Iris缄口不言。这才不是她此时此刻想要呆的地方。这才不是她想象中自己应该所在之处。但她却确实在这里,和她恶心透顶的老板困到一起。说不定称得上是她这辈子最糟糕的记忆了——至少至今为止,确实如此。
“我……不知道。”
Clef吐出一大口气,胸膛缓缓起伏。“我不需要你过多解释,但是……”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那他需要什么呢?那她需要什么呢?“我只是想帮你。”
她大声一笑,稍稍呛到了自己。“你想要帮我?你已经帮了我够多了,先生。”她举起两根手指讽刺地行了个军礼,扭头不去看他。她当然想要起身就走,但她的双腿发虚,站都站不起来。
他瞪了一会对面的墙壁。“听着。之后什么时候我们要谈谈,”他胡乱做了个手势,“这件事。现在,咱们就先……坐一会吧。”
Iris依然不说话,但却缓缓地转头看向了他,双手放在腿上,双脚蹬着马桶的底座。她没让他滚蛋也没让他滚开,鉴于此,Clef觉得自己做得还挺不错的。
“Iris,你……”
“停,闭嘴。你一点不会安慰人。”她盯着地板,不去看他。他是个何等精明的男人,接连数月,场场会议都是那样咄咄逼人。他是如此呵护自己的女儿,为了她不惜大动干戈锋芒毕露吓唬自己。但是他却偏偏出现在这里。为了她出现在了这里。
他紧抿的嘴向上挤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这笑容毫不阴险、也毫不虚伪,多年以来形容他满口笑容的所有词汇在这里都失去了效用。单纯的宽慰的一笑罢了。“那好。”
那就静静坐着好了,他心想。他想着自己和Meri;想着那自己不配拥有的女儿。她值得拥有一个更好的父亲。一个比自己这样将她抛弃、把她扔给一群教徒、又将她余生葬送于地狱的父亲更好的父亲。如果是身处那样处境的不过是Iris的话,那他大概是不会管的。
他又想到了Iris。她也不过是一个被他们打破了平淡生活的孩子罢了啊。平淡而又那样幸福的生活。父母、朋友、家人。她现在还剩下什么呢?
他坐在那里,默默动了一下身子。“挪一下。”
她本能地绷紧双肩。Clef树枝一样的胳膊搭在了她的肩上,疙疙瘩瘩的手放在了她的胳膊上面。如此的亲近太奇怪了,对他来讲尤其如此。她本想把他推开,想和他保持距离,但没来得及反应。
她往后一躺,头抵在了背后的墙壁上面,轻轻动了动,倚住他紧抱的臂膀。他们便那样坐在那里,坐在渐渐入夜的傍晚的幻境之中,荧光灯下的卫生间里面。
终于,Clef打破了平静。“药是你从哪拿的,Iris?”他温暖的手指轻轻点着她汗水浸透的皮肤。
“医生那。”
“什么时候?”
有那么一秒钟她拉长了脸。 “几天前去查体的时候。”
Clef嘟囔着表示回应。又是一段沉甸甸的寂静。“我能问为什么吗?”
“你刚刚说你不需要知道的。”
“那是胡说。好了,孩子,你早晚要找谁说说的。也有人不那么想把你抓去强行治疗的。”他们靠得这样近,她都能够感受到他沉重的呼吸,感到他发着霉味的呼气吹到自己的脸上。
她叹了口气。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物理上,她都被Clef牢牢扭住了。“我……你明……明白的。特遣队要出……出勤,还有所有的一……一切。”Iris刚刚几十分钟里慢慢积聚起的自持和镇静再一次缓缓化为了碎片。她磕磕绊绊地说不出话。吐露自己内心的情感从来都不简单。
Clef只是紧紧捏了她一下。他这样做本来是想要安慰自己吧,她想。它也确实有效。以一种独特的方式。
“因为一切,Clef。一切。”他用余光死死地盯着她的表情,小心地不去触及她最后的心理防线。“Alpha-9,住在这个狗逼地方,一个他妈的朋友没有,”她渐渐越说越快。“因为我他妈的能把手伸到照片里,就把我抓到这里,看着其他被你们抓来的skip被你们杀掉,知道自己一辈子都走不出去了。一切。”
大段大段的话脱口而出,伴着颗颗泪水从Iris的脸上哒哒滚落。Clef用尽全身力气压抑住自己的情感。他的真情只为少数几位珍贵之人。但或许,他还能再在自己的心里腾出多容纳一个人的空间。
Iris很听话。Iris很老实。Iris很努力。这样的她却变成了这样。让人心碎。让人惊慌。他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注意到过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注意到过这一切。
为父的本能占据了他的心。他紧紧抓住Iris的肩膀,另一只胳膊抱住了她的脖子,轻轻拉近她的身体。她的头伏在了他邋邋遢遢衬衫的上面,松线的扣子硌得她生疼,却又让她在绝望中感到了一种特殊的温暖。
他们抱在一起。她的头倚在了他胡茬蓬乱的下巴上,她的头发被硬硬的胡茬缠住了一点。她不能自持。她口中残留的胆汁那令人作呕的味道久久不散,混杂着他衬衫上面像是已经在衣柜压了八年一样的霉臭。还有她自己身上的冷汗。
Iris哭了。
“我懂。”她能听到他喘气时胸腔里隆隆的声响在自己的耳中回响。
她哽住了。“才不,你才不懂呢,”她把这几个字一吐而出,却根本有气无力,“你们,你们没有人能明白的。”她紧紧抓住他穿旧的衬衫。
Clef明白。
他也明白,自己曾经做过类似的事情。他已经毁掉了一个孩子的一生了,那个孩子正是他自己的女儿。而现在,他逐渐意识到自己正在重蹈覆辙。他总是这样。
他吞下自己的种种情感,喉结不断上下。无言之中,他将手放到了Iris的脑袋后面,手指抚弄着她的头发。
他这次不会再搞砸了。
自绝生路,
自绝生路。
Clef醒过来的时候并不知道当时几点。他也不是自然睡醒的。他是被一只踢着自己大腿的靴子踢醒的。
Adams又一次站在了他的身前俯视着他。他伸长脖子向上看着,又因为后背已经倚着堵墙天知道多久了而痛得不停呻吟。
“Clef,”她噘着嘴斟酌着说,“你能解释一下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吗?”
他低头一看;Iris还被自己松松地抱在怀里,她的脑袋贴着自己的脖子,双臂往两侧张开。她睡着呢。
他又抬起头来,咧咧嘴做出苦笑,“为什么不能请你用自己的眼睛仔细看一看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于是Adams第一次看到了被Clef见证过的一切,明白了发生过的一切。“妈的。”
“嗯,就这样。”
“Clef,到底他妈的怎么回事。”惊恐取代了先前的疑惑,她默不作声地示意道,“她是不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她还好吗?”
他仿佛在说“你觉得呢?”一样,稍微动弹了一下身子,把Iris调整到了更舒服的姿势。“她会好的。”
Adams已经在乱想了。“这事必须得报告上去。操。你有头绪她为什么会这样吗?他们肯定得把她抓去治的。他妈的。妈的。Alpha-9他妈的全完了。混账东西。操。”
“Adams,”Clef嘟囔着拖着长音,给Adams没完没了的思绪刹住了车。
“嗯?”
“闭上你他妈的嘴。”
“我看你根本没明白过来,这事儿影响很大,一切都他妈的要……”
“啊啊。我知道。但是。”他重重吐出一口气,Iris动弹着快要醒了。“让她静静。就几分钟。在所有那堆破事儿之前。”
Adams看向Clef,看向SCP——那个小姑娘——他怀抱中的小姑娘,然后又看向Clef。“好吧。”
“好吧,”他抚摸着Iris的后背,“都会好起来的。”
受困、折磨,
囚禁斗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