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轻微晃动的火车车厢中,胸前戴着红花的战士们高唱军歌,在歌声中随着这条火车一路前往祖国的最南方。此时距中越双方的首次交战已经过去了将近五年,五年以来老山和八里河东山附近仍冲突不断,昆明军区第11、14军已在此地与越军激战八个月之久,接下来便轮到这些来自南京军区的战士们,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过年了,许多人数年来都未见过家人一面,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奔赴前线,奔向祖国的边疆,奔向那硝烟弥漫的战场里去。
一位年轻的战士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把用白纸包裹着的铅笔刀,铅笔刀的刀刃生了些锈,他将白纸摊开放在地上,拿起一边已经准备好的中华铅笔,俯下身子削着铅笔。
“噗噗。”他吹走笔尖上的铅灰,虽然削得并不好看,但勉强能用,随后他从口袋中又掏出一封折叠起来的空白信纸,给远在马鞍山的母亲和妹妹写信。
“…妈,今年新年又不能回家过节了,还望您老保重身体,原谅孩儿不孝…妹妹要认真读书,争取上一个职校,或者考去北京那些大城市上学,给家里争光,如果家里困难的话记得给哥哥写信,我便寄钱回去,母亲身体多病,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请照顾好妈…”
在写到抚恤金的事情时,小战士顿了一下,突然忘记“抚恤”两字怎么写了,于是目光转向了自己旁边一个靠窗的同志,这位同志气色有些不太好,看上去比他大二十岁左右,手里紧紧抱着麻袋包裹着的行李,头靠在窗台前,时不时打几个哈欠,看上去无精打采。
“同志?同志?你是不舒服吗?晕车还是?”
中年的战士缓缓转过头对他说:“没事没事,几天没睡好觉了,在火车上一直这么靠着睡了一整天,颈子有点不舒服。”
“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小战士拿起铅笔和信纸面向旁边这位同志,“就,我想请教一下,那个抚恤金的‘抚恤’,怎么写来着?”小战士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面前这位同志。
中年战士坐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跟旁边的小战士这样说:“你这么写,抚就是一个提手旁,旁边一个有无的无;恤就是一个树心旁,旁边一个献血的血。”
小战士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谢谢同志。”
望着小战士手中的红框信纸和他手中那双黝黑粗糙的手,中年战士有些不忍,心里感叹着年龄这么小的士兵就开始想着抚恤金的事情了,不禁联想起了自己在北方的儿子和自己在海军当兵的大侄子。
他向小战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张戍守,我是马鞍山那边的,我爹希望我长大之后能像他一样守护祖国边疆,所以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你这小牙子1指定有出息。”中年男人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叫陈芝林,因为我妈生我的时候啊,天上飘着的云像很多个灵芝,所以就给我起名叫芝林,后面出生的弟弟叫芝生,妹妹叫芝云。”
“我家啊,就在马鞍山附近,一个叫做‘无为’的小县城,是三国时期取的这个名字,起这个名字就是因为老子说的那个什么来着…思天下安于无事,无为而治!也有传说曹操北下皖中与孙权对峙,曹操路过这里恰逢连天大雨,他们北方人不善水,干不过孙权,于是曹操便感慨‘此为无为之地也!’随后狼狈撤走…抗日战争那会咱们那儿还有新四军第七师师部和皖南游击队驻扎,我爷爷就是从那个时候在无为定居的…还有淮海战役,我的大舅还是表舅来着,是林帅的兵,他打仗可猛,可惜被炮弹炸伤,落得个脑震荡…”
两人便这样聊起了自己的家乡,然后,便从家乡聊到了家事。
“我大儿子,比你大一点,他在北方当兵,这几年啊面没见过一次,就写了三封信回家,一封给他老母亲和弟弟的,一封给他小伯和他一个小侄子的,还有一封啊,给他以前的指导员的。”
戍守问:“他没给你写过信吗?”
“给我?”芝林拍了拍大腿:“他弟弟生下来之后我就被调到南京工作了,那时候他才多大…八九岁,走的那天抱着我腿哇哇哭,然后再见到他就是他十九岁了,是个汉子了,我也认不得了,说啊自己要去北边当兵了,想让我同意,我二话没说就把他送去了,一路上也没跟我说过几句话,然后呢,现在也没望到他。”
“那他是干什么的?是造原子弹的人吗?还是修防空工事的?”
“是个坦克手吧。”芝林望向戍守手中的信纸:“这么说来,好久没写信了。”
戍守递过一张空信纸和笔说道:“您向家人报个平安吧。”
道谢之后,芝林接过纸笔,靠在窗台上思索着,要写些什么东西为好。他实在有太多的话想说了,一张小小的信纸怎能寄托他的思念之情呢?他的父亲母亲,他的妻子孩子,同他出生入死的战友,那些曾接济过他家人的同志们,真的太多话想说了。
望着窗外逐渐远离视线的绿色农田,芝林提起铅笔,开始在信纸上写着。
“致我亲爱的家人们和同志们…”
边写边想,恍惚间已经一个钟头过去了,芝林身上那股困意消散殆尽,脸上恢复了些许气色。写得有些累,便将看了看信纸,竟发现想说的话,连一面纸都写不到,因为握笔姿势不对,无名指头有些酸,小指上也满是铅灰,手汗也浸湿了信纸的边缘,芝林看上去对自己的字和内容并不满意,但还是折了起来,放进了口袋中。
正当芝林准备把铅笔还回去时,戍守对他说:“不用了,我这里还有很多铅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多拿一些去。”
芝林想说些什么,但是憋了回去,他举起手中这根铅笔说:“就拿这一根咯。”
正午12时,火车内的广播响起,熟悉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回响于火车车厢内,将一个又一个年轻士兵的激情点燃,他们聚在一起,仔细地听着来自前线的报道,听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军事新闻,芝林重新靠回了窗台上,望着窗外的景色,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
“到底调查些什么东西……”
火车停在了云南,但这里里前线还十分遥远,需要乘着军用卡车向着最南边的马关县驶去,也需要个半天时间,芝林根据组织的安排坐上了第12军36师某团某连的卡车,这个连的连长将他安置在坐满新兵的那辆卡车里,希望芝林能够讲点关于越南的事情给这些新兵听听,好让他们吸取一些经验。
“哎,我也没上过前线,我就老早之前去越南,那会还是越南战争,越南人啊,还在跟美国人打仗,我过去帮越南人民军鼓捣武器装备什么的,啧,现在想起来,真是…”面对面前来自华东各处的子弟兵们,芝林挺起身子,清了清嗓子说:“政事,你们啊,肯定没兴趣,这样,我把越南人怎么布置陷阱跟你们港港2。”
“大概十几二十年前,我们去越南帮那里的人民建设工业,建设军事,也教他们怎么搞陷阱,牵制美帝侵略者的进攻。”芝林在自己面前比划了一下:“最常见的就是一个用树叶盖起来的坑,坑大概挖个,一个半人那么高,那样人不容易爬出来,美国兵一般长得都很高,所以要他们挖深点,让他们爬不出来,坑底下会插上许多削尖的竹子和木头,有的时候也会在这些尖刺上抹上大粪,那样被刺伤之后伤口就会感染,不过会被闻出来;东南亚这块地方毒蛇比较多,他们也会直接往坑里甩几条毒蛇进去。”
望着这些年轻面孔都饶有兴趣地听着他讲陷阱,芝林便继续讲下去。
“走树林子的时候要小心走,看看地上有没有绷起来的细绳,他们会在绳子另一头绑一颗手榴弹,一旦线被绊开手榴弹就会爆炸,所以在肃清一片林区的时候不要相隔太近……”
这个连的连长就坐在卡车的副驾驶上,在些许无聊中他掏出口袋里还存着的一根烟,在口袋里摸索着,却找不到火柴,于是便找旁边的汽车兵借火,汽车兵憨笑着掏出一盒火柴,连长接过一看,广西梧州火柴,于是问道:“你是广西的?”
“差不多,我在南京长大的,我爸广西的,我妈是云南的,是苗族人。”汽车兵问连长:“哎,就我们车上那个陈芝林,是什么来头?他不是12军36师的,也不是第1军的,看上去也不是炮兵工兵,也不是像我一样开卡车的,究竟是什么神秘人物。”
连长暂时放下了手中的火柴,对汽车兵说:“上头就说让他跟着我们36师,确实没说把他编进哪个团哪个连,估计是要做什么保密工作吧。”连长打开火柴盒,却发现里面全是已经被点过的火柴头。
“你小子糊弄我是吧。”连长又好气又好笑地将火柴丢上仪表板。
“这是为了连长的身体着想,这烟,抽多了落得个烟嗓,天天咳嗽,老难受了,再说也影响您在战士们眼中的形象。”汽车兵有模有样地学着:“我希望我们部队和相关单位,咳咳,紧密团结!把,咳咳,工作作好!”
“好好,为了战士们同志们,先把这烟瘾戒了。”连长将那根已经叼在嘴里的烟放回口袋,透过后窗望着陈芝林和年轻人们有说有笑。
几小时后的颠簸路程后,陈芝林与战士们在马关县附近分别,年轻战士们都有些不舍,都叫他陈叔叔,让他和他们连常联系。连长在为他指出他目的地的指挥部后,便让汽车兵发动汽车,向着前线奔去,与昆明军区的第11、14军轮换作战。
当地百姓的帮助下,陈芝林来到了距离老山主峰约30公里的一处后方指挥部,他从麻袋包裹中取出一纸文书,上面指定的地点便是这里,一座不起眼的小村子,旁边便是农田,一些妇女正带着她们的孩子在农田里干活,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让芝林回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村口站着两名正在放哨的解放军战士,他们手里握着老五六冲,好像注意到了陈芝林,在上前确认了他的身份后,哨兵便带路将陈芝林带进了位于村内的一户人家门口。
开门迎接的是第12军36师某团团长王程,在将他接进院子里后,便开门见山地向他介绍接下来的工作。
“是这样的,近两个月来我们的部队在老山和八里河东山附近区域的防线出现了一些,我们无法解释的现象,就目前情况而言,我们国内并没有能够处理这些现象的正规工作单位,所以上面找了一些国外的专家顾问,准备对前线发生的事情进行调查,您之前在越南北边工作过一段时间,也对北越的地形、北越的人民军有所了解,所以这次您是这次任务的最佳人选。”
陈芝林稍微思索了一会儿,问道:“多少人?”
“您这一个调查小组,加上您有四个人。我们团像这样规模的调查团队还有六个,我们营下几个负责镇守阵地的几个连来负责你们的安全工作,我们希望,尽量在完全接手阵地之前解决这些问题。”团长将他带到指挥所旁边的一栋小平房外:“调查队的伙计们就在里面,去跟他们打个照面,明天一早准备出发去前线。”
陈芝林推开面前平房的旧木门,一阵“嘎吱嘎吱”的刺耳声音过后,芝林看到了坐在平房厅堂内坐在木桌前的三人,最吸引他注意的是坐在三人中间的一个高个子,身着“大五叶”81式伪装服,是个长脸、蓝眼睛、长着些络腮胡的男人,看着并不像亚洲人种,他背着一支新式81式步枪,桌前还摆着一款黑色手提箱,手提箱上刻着许多看不懂的英文字母,和他的身份一样显得十分神秘。旁边坐着一男一女,都穿着和陈芝林一样的65式军服,脸上都很干净,男的长得很俊,女的戴着眼睛,梳着短发,很是漂亮,但穿的也是男式军装。两人看上去都是知识分子,要不是身上的65式军服是只有胸前只有两个口袋的士兵款,陈芝林还以为两个人是下乡的大学生。
“嘶,那个。”陈芝林看着那个穿着大五叶的男人,问站在旁边的团长说:“这个人是哪里人?”
“哦。”团长拍了拍头,为芝林介绍着屋里的三人:“这位是,来自美国的调查顾问麦克,因为前几年中美建交,这些调查团队中的人大多是美方的人提供的。”
“越南话我能听懂一点,但是这美国话我可听不懂一点。”“不必担心,麦克先生是会点普通话的,只要你不说得太复杂他是能理解的。”团长指着旁边那位女同志说:“这位是从北京来的女大学生,叫谢芳,学过英语俄语,也学过一点越语;旁边那位是莫斯科大学的留学生刘志成,他在那里学习一些可以协助调查的东西,能帮我们很大忙。”
对于美国话的唯一印象,便是芝林小时候听听他父亲说他的一个大姨父在朝鲜战场上的故事,在摸进美国兵驻扎的地方大搞破坏后,志愿军会说“葡萄藤铛”!来让美国兵放下武器投降。
麦克仿佛感受到了陈芝林的不信任,于是主动伸出手,用还算标准的普通话说:“你好。”
陈芝林走到桌前,犹豫再三后还是跟眼前这位不太能信得过的美国人握手,看着麦克信任的眼光,他也渐渐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坐在了那个神秘的黑色手提箱前,名叫谢芳的姑娘上来搭话说:“您就是陈芝林,陈先生吧,感谢您能协助我们调查。”
陈芝林连忙说道:“不用不用,没必要跟我这么客气。我现在就想知道的是前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芳给了刘志成一个眼神,芝林转身看向旁边的刘志成,看着他有些支支吾吾的样子问道:“还是有一些保密的事情要去做?”
“呃,陈先生,是这样的,目前前线发生的多起异常现象,都没办法用常规的科学解释,现在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向您解释清楚,请见谅,到阵地上我们再透露一些信息给你。”
“什么怪事?难道见鬼了?那都是北越流传的民间故事,吓唬人的。”
“比闹鬼还玄乎。”
陈芝林一脸疑惑,他寻思着还有啥玩意比闹鬼还玄乎,这三个人仿佛向他隐瞒着一个天大的阴谋,这种猜想在麦克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后得到了证实。
“跟这个美国人有关系?”陈芝林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子,看着面前的正在摆弄枪支的麦克:“就知道你们美国佬从来不干好事。”
“不要误会,我并不代表美国政府,我代表的是一个国际组织,这个组织专门调查类似的情况,具体情况我也未必清楚。”麦克将木桌上的手提箱拿起,在打开四位密码锁之后,他将箱子轻轻打开一条缝,从中轻轻抽出一张折叠着的地图,随后关上手提箱,将地图摊开展在桌面上。
“我们此行的调查目标是你们第11军第32步兵师的95团某营在两山间部署的四连和五连两个联队正东边的位置,我根据你们团长的布防图,大概确定了三个我认为有价值去探索的区域,就是地图上这三个问号。”
地图上画着三个菱形红色标记,上面都有个问号,西边是在1141高地驻扎的某团五连和四连,东北边有越军步兵,为夺下1141高地,越军屡次发动大规模进攻和炮击,都被驻守于1141高地的五连四连击退。两天前芝林便在火车上收听了新闻,说两个连所在团镇守的八里河东山以东区域经常遭到越军火炮的攻击,这一片地方因此被称做“八十年代上甘岭”。
“这个是什么?雷区?”芝林指着圈起三个红色菱形的红色线圈问:“五连四连的任务是防守1141高地,越军在这里安放雷区,岂不是多此一举?”
麦克好像没有听懂,于是便招呼旁边的谢芳,让她来翻译一下陈芝林说的话。
“对,那一块地方肯定有些他们不想让我们找到的东西。”
陈芝林走到麦克旁边,仔细看着桌上摆着的地图,特别是1141高低附近的区域,他看向地图右上方的一串洋文字母问:“这应该是个地方吧,这地方叫什么。”
“官…爸?环…坡?”麦克一脸为难地说:“这个字我不会写,谢小姐应该会这个。”
“哦,这是越南北部的管箔县,离老山战区很近。”
“这地方我有点印象,全是密林子,我要是越南人的话,为了保护你们说的那个什么东西,肯定会在林子里布满陷阱,按照我对他们的理解,他们会在这些地方挖地道和暗堡,而且他们也会在林子里安排狙击手,如果直接下去强攻的话非常危险。”
“这个要等你们负责带路的侦察连把我们带去前线在做计划,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穿着你们的伪装服?”麦克站了起来,展示着自己身上清一色的中式装备,身着带兜帽的“大五叶”,胸前穿着四个大弹袋的“八一式”弹挂,脚下穿着大码解放鞋,麦克用他那双大手掂量着胸前挂着的弹挂:“我喜欢这个,可真方便啊,苏联人貌似仿制过这种的弹挂类型?不过我记得前面装弹匣的地方只有三个。”
刘志成指向旁边地下一个大麻袋:“那里还有一套,明天您就穿着这身上前线,不过我和谢芳不会用枪,要留在阵线上观察情况…”芝林打断了刘志成的话说:“好好好,我懂,让我跟这个美国人上前线是吧,唉,你们大学生就待在后方吧,省得给我们添麻烦。”
王团长站在门口担忧地看着,他心里清楚这些调来参与调查的同志们对调查任务的详细情况一头雾水,就算再怎么解释也不一定解释得清楚,更何况这样的调查团队还有六个,需要去调查的阵地也不止他们提到的1141高地这一块地方,但这些人的调查任务关乎前线战士们的安危,作为团长,必须为此尽自己的义务。
以至黄昏,正是吃饭时间,为了不占用民舍,解放军战士们在村外的农田旁边生火做饭,零星的篝火在村外闪烁,米香、肉香、酒香弥漫在田野间,营和营、连和连的战士们相互拉歌,比谁家的歌声最高;同样沉浸于其中的,还有这个村子的村民,以及包括麦克在内的两个美国人、一个英国人、一个德国人和三个苏联人,他们便是此次SCP基金会派往轮战前线调查的特派调查顾问;他们几天前便来到了这里,虽然还不习惯这里的伙食,看上去已经熟悉了军民祥和的环境。
麦克与另一位关系好的美国人在田野边聊了许久的天,随后便回到了负责他们的调查小组的第一侦察连里,他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裹住手,取出篝火上煮开的小碗肉汤,学着旁边人端着碗沿着碗边上吹着。谢芳和刘志成则是吃着战士们为他们盛的热米饭,米饭上盖着当地村民采摘的菌干,蒸腾的热气让谢芳的眼镜上生了一层白雾。
四处闲逛的陈芝林走了回来,他左手捧着碗,右手握着双筷子,那碗里的东西可就丰盛了许多:豆腐、猪皮、野菜、菌干;等回到第一侦察连后都基本干了个精光,在洗好碗筷后,他慢慢悠悠逛到侦察连连长旁边说:“诶,我听说那边哪个哪个连的连长正在跟一个列宁格勒来的苏联人拼酒量,要不要去看看?”
“哎呀我懂你意思。”侦察连连长显得不好意思:“我们侦察连的人,很多都喝不了酒,拼酒什么的算了,明天还要赶路。”
陈芝林坐回了草地上,他的眼光被麦克身旁那被他随身带着的黑色手提箱吸引过去,遇到他的这半天来,陈芝林几乎无时不刻地看到他带着那个黑色手提箱,闲逛也好,吃饭也好,甚至外出解手也带着,芝林十分不解,难道这箱子里除了地图还装着什么宝贝吗。
神秘莫测,神秘莫测,和这群人、这次任务一样。
“我弄死,这都什么麻烦事!”
次日凌晨,军号吹响,来接他们去往前线的卡车已经停靠在了村外的大路上,排成了一条长龙,这些卡车是将一些侦察连和一些先头部队送到前线去的。早起的村民为驻扎在村子里的解放军送行,纷纷送上村里的特产,军人和村民推推搡搡,相视而笑。
一位年过八旬的苗族奶奶拉住了整装准备出村的陈芝林,亲手为芝林的手脖子系上红绳,说是保个平安,说是希望过年能回到村里和她们一同吃年夜饭。
刘志成和谢芳两人看上去睡眼惺忪,还没完全清醒过来,麦克则是终于把手中一直拎着的黑色手提箱装进了用绿布条和树叶遮起来的78式背囊里,和战士们一同上了车。
芝林也换上了大五叶,昨晚还领了新枪,望着手上崭新的81式式步枪,芝林在车上有事没事就掂量掂量,抚摸着新步枪的防尘盖。
在前往老山的路上,他们遇到了正在将前线打了数个月仗的昆明军区官兵撤离前线的卡车,还有在另一条路上和他们往相同方向去的火炮牵引车和在另一条路上和坦克,绿油油的倒扣锅盖头上涂着红星八一,精神抖擞的坦克车长将身子探出炮塔,靠着高射机枪,显得十分威武帅气,隔老远就能听到轰轰隆隆的发动机轰鸣声。
麦克似乎对这些坦克很感兴趣,睁大眼睛向着外面浩浩荡荡的钢铁洪流,他问芝林:“为什么这些长得差不多的坦克有的大有的小?”
“哦,小的那个是62式,大的那个是59式,越南内地尽是些羊肠小道和很难走的山路,有的地方59上不去,62就能上,不仅能搞侦察,还能打击火力据点。”
“你们还在用这种,三十年前的老坦克啊。”麦克感慨,随后用一种不怀好意的口吻说道:“难道苏联人没打算卖给你们坦克?他们可是有,遍地都是的坦克,T-72?作为有同一种意识形态的盟友,他们就没打算给你们一辆吗?”
“呵,他妈的!”陈芝林嗤笑道:“少跟我扯什么什么意识形态,什么政治,要谈就谈军事。他们搞八一军演,我们也在北方搞军演,谁怕谁?谁怕谁是孙子!他们敢来,我们就敢揍!我大儿子就是在北方当坦克兵的,本来啊,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去考大学,去北京,跟这两个小牙子一样当个大学生。”芝林的目光转向了正靠在卡车上休息的谢芳和刘志成。
“本来啊我是反对他去北方的,当时也是真怕苏联和我们打起来,唉,但这小牙子在火车上跟我吵起嘴来了,然后就一句话没跟我说过;也就他一封寄给指导员的信里面说啊,最近他在搞坦克火炮,研究怎么在一千米开外打穿苏联人坦克的正面,后面说如果牺牲了怎么的让他指导员托我不要去领那两千块抚恤金,把它交给社会吧,这小牙子…”芝林也不知道麦克能听懂多少,不过看着麦克深思的表情,芝林觉得也许他听懂了一点点。
“抚恤金只有两千?two thousand?人民币还是美金?”麦克用一种不敢相信、不能理解的眼神看着陈芝林。
“哦,打仗要是为了那点破钱,谁还会打仗?指望万元户打仗吗?我们是工农的子弟,人民的武装!你们那边当官的会送他们的孩子上战场吗?啧……”芝林突然停住了嘴,拍了拍自己的脸说:“孬得了,不想谈这些了。”
天色并不好,阴云笼罩着远方的老山主峰,隐隐约约能够听到沉闷的炮击声,卡车上了山路,过了水路,止步于老山主峰的南边,听司机说接下来要徒步行军了,战士们便纷纷下了车,一下车,就能看到不远处的八里河东山。
“嘿,八里河东山旁边这个山有意思昂,也叫马鞍山!”第一侦察连连长从副驾驶位下车,带着战士们向着1141高地行军。
“什么?一千多阶?要爬这么高?”刘志成几乎要叫出来,旁边的一个侦察班班班长提醒说,要想爬上1141高地,就必须先要爬上这阶梯,最远的前线还要再走九公里路,不然就还要多走几公里路绕过去,不仅麻烦还危险。谢芳跳下车,准备跟上第一侦察连,刘志成旁边的战士取笑他说:“人家女同志都比你积极,快跟上吧。”
“爬就爬!”刘志成嘴上说着,但却在半山腰就坚持不住了,靠在山坡的草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谢芳的脚也磨破了,走路疼得一拐一拐的。但后面还有许多背着弹药箱,扛着炮弹的士兵,于是两位大学生不想拖累后方的部队,便咬咬牙继续走了下去。
终于爬到了山顶,还不容他们歇脚,甚至来不及欣赏山顶的景色,就必须往前线赶去,来自昆明军区的前线官兵已在此接应,但令陈芝林奇怪的是,这些来接应的战士们都戴着很厚的棉质耳罩,但北越的天气还没有那么冷,而且他们还在为准备前往前线的士兵们发棉质耳罩和耳塞。
“陈叔,拿上这个。”谢芳从背包中取出一台美制降噪耳机:“进前线后可千万要一直戴着。”接着谢芳将剩下的三台分给刘志成和麦克,让他们戴上。
虽然觉着奇怪但陈芝林还是照做了,这款降噪耳机有点像通讯兵用的那种可以喊话的耳机,但是不用连接任何机器,四人在戴着棉耳罩的队伍里显得格外突兀。
“陈先生,我想现在我们可以告诉你了。”麦克说话的声音在降噪耳机中显得格外清晰:“有证据表面,越南人民军在中越冲突的前线部署了声音武器。”
“声音武器?那是什么玩意儿?”芝林回想了一下:“我听我一个搞研究的朋友说,次声波会伤害人体,也可以运用成为武器,和这个次声波有没有关系?”
“虽然没有听懂您说的东西是什么但是我想跟这个没关系,这种声音武器被称作‘meme’,我不知道你们中文里,这种概念如何表达。”谢芳在旁边插话说:“应该翻译叫模因、迷因之类的。”
刘志成则在旁边解释道:“这个‘模因’通俗来说,听了以后,可能会让你产生一些行为,就好比听了蚊子的哼声就会出现类似疟疾的症状、听了毒蜂的嗡嗡声就会出现中了蜂毒的现象,但从生理上,他们并未得疟疾或者中蜂毒,就是听了这种声音武器而已。”
陈芝林还是不解,为什么区区一个声音就能让人起这么大的反应,他自己想象不来,也解释不来。
“我曾经为CIA,也就是美国中央情报局工作过一段时间,越南战争期间我们对北越采取了‘游魂’行动3,一开始我们的想法是通过渗透的南越军人在北越安排的广播站广播一些有关迷信鬼魂的东西,好破坏他们的战斗意志,但是我们小看了越南共产党的强大意志,这种方法逐渐不管用了,因此CIA开始研究一些能直接影响人类大脑的声音,于是搞出了游魂17号和游魂19号两种声音武器,他们能让人体产生类似一些疾病的反应。”麦克补充道:“游魂17号是在地面广播站播放的,通常被安置于前线或敌后,游魂19号是一种在小型播放器里播放的,它们被轰炸机运输到敌人的地盘上空然后投下去,能持续工作三十六个小时,但是后面这项研究因为一架装载着很多游魂19的轰炸机被越南人民军击落后便结束了,在美国军人撤出西贡前,我们这些CIA特工便负责去销毁证据,现在我们有十足的把握越南人已经拿到了这些遗留于越南战场上的声音武器。”
“果然啊,还是跟你们这些人脱不了干系!”陈芝林问道:“那么你这次来是为了彻底销毁你们在越南进行犯罪的证据吗?”
“陈先生,话不能这么说,这次我并不代表美国政府或者CIA。”麦克叹着气说:“我们这次来,是为了取得关于越南人在你们这里可能使用的,游魂计划的原播放带,播放这种播放带的设备如果没有苏联人的指导下是生产不出来的,所以他们在前线使用的只有可能是我们留在越南还没有被销毁的录播设备。”
“给谁?”“给一个叫SCP基金会的国际组织。”
“希望你说的是真国际!”陈芝林指着麦克说道。
几公里的路程过后,第一侦察连便来到了昆明军区第14军某团五连四连的阵地边上,这些人也无一例外地戴上了厚棉耳罩,首先迎接他们的是来自五连的连长梁思秋,他看上去气色并不好,见到来自南京军区的侦察连后便十分激动,将他们向阵地接去。
陈芝林发现了一块宽大的方形壕沟,被伪装网盖上,几个卫生员正在里面忙活着,出于好奇,他走进了壕沟里看看,发现了躺在临时担架上的战士们,他们个个身上都没有什么外伤,却个个脸色发紫,意识模糊,产生了类似发烧的症状,这种状况已经持续好几天,基本上是全连战士轮着染上这种怪病,卫生员为此焦头烂额,根本不清楚要怎么医治这种怪病。
“是这样的,这种怪病是我们在这里守了三个月之后才出现的,一开始只有负责放哨的同志们病倒了,一开始以为是疟疾,让山下的同志们拿药上来,但接着许多人都病倒了,我也病倒了,浑身不舒服,头晕脑胀,胃里翻江倒海,但什么都吐不出来,身上像是被刀扎,被玻璃刺。很多战士都是拖着病击退敌人的进攻的。”梁思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这块高地千万不能丢,要是丢了,后面可就是给我们运补给的公路和河流!”
“军部说前线出现了急性传染病,是个病从耳入的怪病,所以下发了耳罩,但我们又不能老是戴着耳罩,那样敌人如果悄悄偷摸上来我们也不知道,唉!”
刘志成问梁思秋:“你们在这附近听到过奇怪的声音吗?”
“一些同志反映过老是听见像蚊子蜜蜂一样的虫子在哼哼叫,但这天气变凉了,哪来的蚊虫?找也找不着,就很奇怪。”梁思秋说:“四连和我们五连一样,也接连有战士病倒了。”
麦克从他那背包中再次取出了那神秘的黑色手提箱,从中取出了几张画着黑栏的白纸,连带着两只黑色签字笔递给刘志成和谢芳,他们二人走到伤兵和卫生员旁边询问情况,边问边用笔在那洁白的纸张上写着什么东西。
“就你那箱子里到底装着些什么东西吧,怎么感觉什么东西都有?”陈芝林看着麦克手上的箱子问道。
“毫不夸张的说,陈先生,这箱子里可是装了一整个充满着你能想到的所有敏感和机密文件的档案馆!”随后麦克便将手提箱交给了一旁的刘志成:“帮我保管好。”随后便开始整理身上的武器装备,给脸上涂上迷彩,准备同第一侦察连下属的侦察队走下高地,前去高价值区域进行调查。
此次前往1141高地之下进行侦察的是已经被告知该地区部署有声音模因武器的三个侦察队,同他们一起的还有一个三人组成的调查小组,其中一个调查员便是麦克昨天聊天的那一个美国人。
领头的班长手持一把造型独特的冲锋枪,和战士们保持一定距离从山上散开,从山的西边下山,准备绕着1141高地向着密林走去。
林地静悄悄地,令人不安,到处都是树,除了树还是树,不是高树便是矮树,现在已是正午,头顶还未被云遮住的烈阳洒下几缕阳光,在密林的草地中映射出光斑。
越往北摸去,林子越密,光也越暗,诡异的气氛弥散开来,因为不知道越军何时会再次启用声音模因武器,战士们必须时刻戴着厚棉耳罩,什么都听不见,一切都静得可怕,三个侦察队的人都提着心吊着胆地慢慢向着北边敌人可能出现的地方慢慢前进。在接近地图标记的雷区陷阱区附近,三个侦察队散开,分别朝着三个目标前进。
陈芝林和麦克所在的侦察大队的目标是距离他们最远的一处林地,该地较为平坦,也在四连的视线范围内,一旦发生情况四连可以提供火力支援,但也距离可能的越南人民军的作战连较近,一旦碰上便是敌众我寡。
负责扫雷的工兵走在前头,半蹲着用仪器扫着地面,所幸这片雷区的地雷密度较小,且大多是用手榴弹改制的土制地雷,由于时间紧迫,已经来不及排雷,在为探测到的地雷做好标记后,侦察大队便绕着这些地雷前进。途中也遇到了些小插曲,路上找到了一些铺着杂草的坑道陷阱,这些杂草铺设得很随意,芝林闻了闻,也没有啥哄臭味,很明显是不久前刚搭设的。
还没等到进入目标地点,侦察队便有了些意外发现——在草丛中窜动的人头,戴着钢盔的、戴着草帽的,前方大概70米远的地方有一处战壕,领头的队长摘下棉耳罩,示意让几个带着微声冲锋枪的战士跟着他上前打探情况。
大五叶伪装服在草地之中近乎与这越南丛林融为一体,麦克和陈芝林将枪藏在身下,小心翼翼地跟着大部队向前方爬去。那些潜匿在草地战壕里的越南人从战壕中爬了出来,背着制作陷阱的材料,身上穿着曾经中国支援的装备,背着中国支援的武器,也带着很厚的耳罩,队长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现在就开枪。
待到几个去布置陷阱的越南人离开了侦察队的视线后,打头的三个人在后方卧姿持枪的战士们的掩护下进入战壕,开始搞清楚这里的状况。
正当陈芝林和麦克进入战壕后,他们的降噪耳机中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白噪音,芝林以为自己的耳朵耳鸣出毛病了,但一旁的麦克显得不淡定了:“嘘嘘,Quiet,安静!”连忙让打头阵的班长戴上厚棉耳罩。
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像,即使是隔着棉质耳罩和耳塞,战士们还是听到了一阵阵令人头疼的声音,不像蚊子,也不像蜜蜂,更像是一个人在一直惨叫。那声音的源头离他们不远,似乎就在前方。
“怎么办,这棉罩根本挡不住这怪声音!”已经来不及戴上耳罩的队长扯下了挂在脖子上的耳罩。
“这种病的潜伏期为十五到三十分钟之间,不会立即发作。”麦克对身旁的战士们说道,令他惊讶的是,战士在听到这个他也不确定的回答后纷纷扯下来了自己的耳罩,取出了塞在耳朵里的棉花。
“那就在十五分钟内把那个传播疾病的据点拔掉,速战速决!”战士们纷纷举起枪,预备摆出了进攻的队形,侦察队队长已经发现了前方被草丛掩埋着的越军碉堡。
“冲锋!”侦察队队长压低身子,同几个队员一道向着碉堡的地方冲去,接着又是跟在他们后边的拿着81式的战士们,见此情此景,芝林也毫不犹豫地向着碉堡冲锋。
“哦,该死!操他妈的!”麦克提起手中的步枪,追逐着冲锋的队伍。
一场激烈的枪战发生于高地下方,位于高地东北边的潜伏越军与侦察队交火,越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直到阵阵81式步枪的开火声回响于越军阵地的南边,他们才反应过来,开始用碉堡内的机关枪进行开火还击,不过为时已晚,健步如飞的侦察班班长率先冲上碉堡上方,来到了机枪射界的死角,从身旁掏出一颗67柄式手雷,拉开引信丢进碉堡的观察口,随后立马向碉堡下扑去,“轰隆!”,越军机枪没了声响,几个被震晕的越军士兵打开碉堡,在81式的枪口前成为了筛子。
碉堡内有个地道,当侦察队队长准备丢手榴弹进去的时候,麦克拦下了他:“里面有精密仪器,不能扔!”
回荡在密林中的诡异声音在此刻终止,侦察队队长放下手榴弹,不要命似的冲了进去,发现了两个正准备破坏电台设施和录播设备的越南人,三人几乎同时举枪,侦察队队长击毙了其中一个越南人,另一个越南人随后连开三枪,一枪打中了队长的耳朵,后面的跟上的战士反应及时,击毙了最后一个越南人。
潜伏在密林中的越南人民军被惊动,他们开始往回赶来,与已经攻下电台设施的解放军侦察兵交火。
“队长,没事吧队长。”旁边的战士将倒在地上的侦察队队长扶起,在将负伤的侦察队队长带出碉堡后,陈芝林和麦克进入了电台设施,麦克找到了录播设备,在从仪器中取出一块圆形的上面写着洋文的磁盘后之后,便开始将桌上的文件整理起来,收进背包里。
“快点,我们得撤了!在这样拖下去你说的那个怪病就要起效果了!”陈芝林催促道,麦克倒是很干净利落,在收拾完东西后用枪托将录播设备砸了个稀巴烂,随后提着枪和陈芝林一同走上了战壕。
三颗信号弹从巴里河东山山间升起,在高地驻守的作战连收到了信号,立刻下山支援侦察部队。
陈芝林和麦克所在的侦察队陷入的窘境,由于离模因的声源最近,一些症状开始产生于一些士兵的身上,他们眼前发花,四肢虚弱,很快两三名士兵连扳机都扣不动了,他们相互搀扶着向着低处撤去,以大树树干、大石头、山壁作为掩体抵挡越军的追击,由于有特制降噪耳机的保护,陈芝林和麦克没有受到模因的影响,于是自发为侦察部队殿后,牵制追兵的进攻。
负伤的侦察队队长还没有任何症状,于是他拒绝让战士们搀扶着他,而是和剩下为数不多还没有症状的战士们背着已经走不动路的战士们循着之前做好的标记向山下撤去。
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为对方提供交叉掩护,很快便来到了一片较为平坦的区域,望着越军追兵离二人还远,于是准备拉大距离向着作战连支援的地方靠近,陈芝林顺着一路上做过的标记小跑,在路过一颗大树旁,他觉着自己的右脚突然踩空了,随后侧着身子摔在了草地上,右脚脚脖子突然出现了强烈的刺痛感,定睛一看,是越军布置的刺腿陷阱!两块布满尖刺且被一根弹性绳绑住的陷阱深深扎进了芝林的小腿上,疼得他直冒汗,他勉强地保持冷静,用别在胸挂上的刺刀将弹性绳割开,然后…活生生掰开那两块扎进他小腿里的木板,鲜血直流,惹得他痛不欲生。
麦克在呼喊陈芝林的名字,越军就要赶上来了。
他不忍拖累其他人,于是对着麦克的方向大喊:“你快走,我跑不动了?”
芝林想要站起来,但无济于事,于是他趴在了地上,卧姿射击,以旁边这颗大树作为掩护,向着追击的越南人民军射击。麦克迟疑了一会儿,向后跑去,跑道了距离芝林左边二十米远的一块山壁旁边,芝林对着他喊道:“你快带着东西回高地上去!别管我了!”
有那么一瞬间,陈芝林觉得自己就要栽在这里了,枪声、狂风吹过密林的沙沙声变成了他胸膛中砰砰直蹦的心跳声,心里想着这美国人八成会直接跑走丢下他一人,倒不如捏着颗手榴弹,死也要带着一个!
“砰砰砰,砰砰砰。”两个弹匣用完了,陈芝林仰倒在草地上,从腰间取出一颗柄式手榴弹,拖着受伤的小腿缓慢靠在他作为掩体的大树上,翠绿的草地上沾染着他的鲜血。
“抚恤金”,只有一面之缘的张戍守的声音回荡在他耳畔,难道这下他就要变成那区区两千块钱了吗?他想起了自己温柔的妻子,自己多年未见面的孩子,心里十分难受。
恍惚间他身旁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丢了过来,本以为是手榴弹,便下意识向着相反的方向扑了过去,回过神来才发现,被丢在他旁边的不是敌人的手榴弹,而是麦克一直随身带着的打开的黑色手提箱,芝林朝着手提箱里看去,粗看发现里面啥东西都没,就一片黑;仔细一看,里面似乎有个无底洞!正当陈芝林迟疑之时,那神秘的黑色手提箱里喷涌出了大量的白色空纸张,在那一瞬间,密林中如同下了暴雪般,大量的纸张顺着风儿向前方飘去,此举正好挡住了越军追兵的视线。
接应侦察连的解放军士兵们从高地赶来,越军一看形势不对,便停下追击,向密林中撤去。已经跑到陈芝林身后的麦克放下手中的步枪,朝他跑来,盖上了被丢在他旁边一直喷涌着纸张的手提箱,顺势锁上,随后,扶起坐在大树下的陈芝林,向着后方已经赶上来的援兵走去。
“啊呀疼!”被担架抬上高地的陈芝林被送到了四连的阵地上,卫生员正在为他清理伤口,拔掉刺进肉里的断木刺,由于这里有一些需要麻药的伤兵,芝林便让卫生员直接拔,疼得他直冒汗,等刺全拔出来,上了绷带后,卫生员便让芝林躺在担架上别动,谢芳和刘志成听说芝林受伤了,便和战士们来到了四连的阵地上看望躺着的陈芝林。
“现在是什么情况?”芝林拉住旁边一个战士问道。
“刚刚下去的三个侦察班的人都出现症状了,伤兵现在正往后方送呢,现在就等12军的人来了,现在也不知道这棉耳罩到底好不好使。”战士队芝林说:“据说越军要开始下一次炮击了,接下来极有可能要集结兵力攻打高地,我们连长说的!”
“这样啊。”陈芝林起身坐在了担架上,让旁边的麦克扶他起来。
“总之,多谢了,麦克同志?”陈芝林向着旁边的麦克感谢道。
“同志?”麦克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叫我同志,我不是你们军队的一员,也没有和你们一样的信仰。”
“哎!我们喊同志是不分国界和阵营的!”陈芝林笑着说:“我观察了这么长时间,觉得您这样的的人啊,很适合发展成同志。”
“啊…”麦克呆在了原地,不过过了一会另一个美国调查员将他喊了出去,好像是在商量什么事儿,出于好奇,陈芝林问旁边蹲着的刘志成说:“他那黑箱,究竟是个什么玩意,神秘兮兮的。”
“哦,这个是,麦克先生的朋友赠给他的,一位英国朋友,好像叫詹姆斯·瓦伦蒂诺,和我们工作的SCP基金会有关系,我们就是专门调查像这次这些前线上的怪事的!这样神秘兮兮的事情,世界上可无时不刻在发生!”刘志成向着陈叔解释道:“这些怪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怪东西也会忽然出现在这世界上,而这些麻烦事,需要我们联合当地政府解决。”
“道理我懂得,就是,手提箱里有个无底洞,这也太扯淡了,一点不科学!”
“其实,这些怪事情也许是可以解释的,我在苏联学的就是这类学科,但是目前还没有什么新发现,可能将来某一天,我们能完全搞懂吧!”
“那我们还要在前线待多久?”“不知道,这个,估计要看上面怎么说。”
陈芝林想要站起来,谢芳劝他:“陈叔您坐,陈叔您坐下吧。”
“不坐了,既然我两条胳膊还在,还能扣扳机,那就上战壕吧!”芝林扶着旁边的沙袋勉强站了起来。他望向前方的山林,望向后方连接着中越两国的河流,望向那被炮火侵袭而坑坑洼洼毫无生机的前线阵地,不禁感慨道:“还真是八十年代上甘岭!”
随后从口袋中拿出了戍守送的中华铅笔和已经脏得不能望的信纸,垫着沙袋写着铅笔字。
“青山处处是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简单落款后,芝林放下手中沾着泥巴的铅笔,将信纸塞进了弹挂里,心里想着何时把这封信寄出去。
山间的凉风轻轻吹起他手腕系着的红绳
……
“…我们和那些俄国人和中国人根据伤兵情况和你撤出的越语文件确认了此次撤出的磁带原件为中情局在越南部署的游魂17号的原件之一,詹姆斯先生已经了解了情况,正在联系有相关工作背景的回收员来这里回收。”两位美国人找了块没人的地方在战壕用英文沟通着:“根据我们的人在南越的评估报告来看,越南本土仍有相当数量可以投入使用的‘游魂计划’广播站,许多地方还没有投入使用的实验性模因武器还没有完全销毁,现在基金会担心中情局会插手此事,美国政府那边一直在给詹姆斯先生施压。”
“还是让詹姆斯先生少找点中情局背景的人要好,省的那边又要暗箱操纵什么计划的。”麦克对另一位美国人说:“让那个回收员把原件带到莫斯科…不行,那些克格勃估计也想拿到这东西,那就给这些中国调查员保管着吧,你去联系一下詹姆斯先生,看看能不能安排一个信得过的收容单位到中国去。”
“收到,安德森少校。”那位美国人向着五连的阵地跑了过去,留下麦克一人待在战壕中。他缓缓拿起一直提在手中的手提箱,看着上面“1860”的密码,随后将其打乱,将所有的秘密封存于那黑色手提箱之中。
战火烧啊烧啊烧不停,仅听见嘹亮有力的军号在山间回响。
“向前向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