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不知轻重的手把我从睡梦中揉醒。
“去吃早饭。如果一切按照预期进行的话,航程还有三天就结束了——别打乱了生物钟。”我艰难地睁开眼,从朦胧的视野中看见珀西蒙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这是一次极其普通的巡航任务。基金会的每一个太空站点都会定期地把这样的任务加入到计划书中——这正好给那些被长时间锁在站点里的研究员们特工们一个离开站点去放放风的机会。
大家都喜欢这样的差事——轻松、没有危险,还不用听站点主管的唠叨。这样的工作简直像度假一样令人愉快,却依旧可以计入考勤和绩效。
我们两人自然也不例外。
当我终于带着凌乱的头发与惺忪的睡眼满脸困倦地挪出睡眠舱时,珀西蒙正坐在瞭望窗前发呆。他无神的双眼盯着窗外,木然地看着无垠的星河从他的视野里滑过。星河璀璨而绚烂,但颇有些千篇一律。这对于长时间呆在太空里的人来说,就像秋天雨后那高旷而碧蓝的天空一样,美丽而有些无聊。
我没有打扰那个发呆的人,径自拐进了餐室。
巡航艇很小,没有配备盥洗设备。我在简单地完成了今天的清洁后便走到储存箱旁挑选着今天的早餐。
而正当我把一袋米浆挤进嘴里时,巡航艇开始剧烈地颠簸起来。
我被猛地扔到墙上。
巡航艇简直不是在颠簸,而是在无规律地旋转、摇晃。我突然觉得我就像一只铃铛里的金属核,被来来回回地摇晃、玩弄着。我尝试挪到门口向珀西蒙求助——尽管他的处境也不见得比我好——但我失败了。晃动的巡航艇严厉地惩罚了我的妄动。餐室的门敞开着,而灯已经熄灭了。
船舱漆黑。我借着外面映入的一点点闪动的光抓住箱子,一点点地挪回原地,用墙角和储存箱把自己卡住,好让我自己不至于满房间乱飞。
不知道这次到底是异常的袭击还是混沌分裂者有预谋的攻击。但不管是哪一种都足够致我们于死地了。我已经没有还手的力气,想必珀西蒙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窗外的星空仍在旋转。如果巡航艇彻底失控的话,没有人会知道我们将飘向何方。
好黑啊,我在哪里。
我在哪里……在干什么啊……
晃动最终停了下来,但我并不知道它持续了多久。
我如同一团抽搐的蒜泥,瘫坐在原地喘着粗气。我尝试起身却发现眩晕感正深陷于自己的脑中无法拔除。
珀西蒙走了进来。令我奇怪的是,他看起来很正常。
“我们受到了干扰——中控系统刚刚失控了,发动机彻底紊乱,根本停不下来,于是我索性断开了它。”他并没有解释自己为何不受影响,而是一如既往地直奔主题,“没有发现有什么飞行物接近,所以我准备出舱检查一下巡航艇外壁的接收器和发动机有没有什么故障,你帮我盯着下中控。”
不等我点头,珀西蒙便自顾自地弯下腰扶起我向外走去。
我瘫倒在中控室的主驾驶位上。转过头,珀西蒙已经全副武装地站在了分离舱中。他笨拙地向我挥挥手,表示“可以开始了”。尽管我觉得此刻的我并没有工作的精力,但我知道珀西蒙这个没有情商的家伙是根本不会想到这些东西的。于是眩晕感仍未消除的我撑起身子开始操作,分离舱开始逐渐被抽成真空。随后舱门被打开,珀西蒙系上绳索向门外挪去。
穿着笨重的宇航服,又带着工具,舱外的珀西蒙显得异常笨拙。
缓缓地漂浮了约半个小时,珀西蒙终于到了他的位置,开始了他的工作。我看了看仪表盘——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
而正当我准备躺下来慢慢等他的时候,耳机里却传来他颤抖的声音。
“兰佩路基……”他说得很急,但不知为何声音拖的很长,似乎是有些犹豫,“我认为……设备没有问题。所以现在,开船,走——不要停下来确认情况,不要尝试召回我——绳索我会自己把它断开。你离开后直接返回站点,或者直接往远了开。总之——走。”
绳索从他身上脱落。我不清楚他到底发现了什么——但我必须也只能相信他。对基金会的特工来说,任务里有太多来不及说的特殊情况。我在启动巡航艇的同时回头看了看珀西蒙。他向我艰难地挥挥手——一只钳着他的身体的机械臂一直延伸到他身后一台巨大的飞行器状的机械上。
我只允许我的震惊持续了短短两秒。巡航艇启动完毕,像箭一般窜了出去——那台机械停在原地,似乎并没有要追赶我的意思。由于那从未消退的眩晕感,我不得不在操作的时候时常抽出一只手来压住我自己的太阳穴。
我稍微松了口气,开始编辑发送给基金会的报告文件。只要基金会收到信息,站点就会在第一时间赶来援救。虽然不知道对于机动特遣队来说到这里需要多长时间,但,珀西蒙……或许会有希望的。
两滴液体从我的眼眶里溢出,无声地向四周飘开来。我伸手,用自己的袖口把那两滴可怜的咸味液体包住,吸干。
然而只过了不到两分钟,巡航艇便又开始剧烈地颠簸起来。
我把我自己用安全带固定在座椅上。仪表盘滴答作响,听上去却如同绝望的悲鸣。在那一刹那间,我想我明白了一切。之前那次颠簸也是如此,全都是那该死的来头不明的飞行器搞的鬼。那究竟是什么?异常?混沌分裂者的新装备?地外文明?它究竟想干什么?
忍受着剧烈的疼痛与眩晕感,我写完了一份很短的报告。连带着所有的航行记录,我把它们一起发送给了站点。带着必死的决心,我在看到“发送成功”四字的那一瞬间关掉了巡航艇。
那台飞行器从远处缓缓地靠了过来——机械臂里仍然小心地抓着珀西蒙。
我想,我应该已经逃不掉了。想必珀西蒙会失望的吧。
我无力地瘫倒在中控位上,手中紧紧地握着刚刚打湿的袖口。那台巨大的飞行器离我已经只有咫尺之遥,将窗外的星光一点点遮挡。但,恐惧的阴影没有再次将我笼罩,此刻我能感觉到的只有无奈和歉疚。窗外的星河无垠而又充满未知,正如我此刻对命运将带我们去往何方一无所知。
我拔出枪,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但我终究还是没有动。然而此时,不知为何巡航艇它自己通上了电,并启动了自己——舱门也被打开了。一只机械臂伸了进来——就是抓住珀西蒙的那只机械臂。它把珀西蒙塞进了分离舱,然后关上了舱门。
中控界面上显示有未读消息。我以为那是基金会对报告的回复,于是打开了它。但出乎我意料的是,那是一串不断跳动的未知的字符。大约十来秒后,这串字符中终于弹出两行汉字。
“超速、乱丢太空垃圾。垃圾已归还,请驾驶员妥善处理。航道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航行不规范,亲……”
我关掉消息界面。回过头,看见一脸茫然的“太空垃圾”已经脱掉宇航服,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