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1月1日
Site-55：美国，马萨诸塞州，波士顿附近
“我明白，Everwood博士，但这好像还是有些……太过头了。”
“都跟你说了叫我Jay就好。我不知道，这算过头了吗？”Justine Everwood博士朝坐在彵1办公桌对面那个晒得很黑的强壮女人微微一笑。Faeowynn Wilson在过于整洁的基金会办公室里显得极其不搭调。“也许是因为我做这种事太久了，因为我感觉这只不过是一次有趣的小活动。”
Faeowynn窃笑。“你的立足点就歪了。你可能需要抛掉Wondertainment的观念来看问题。”
Everwood略略耸了下肩。“好吧，那么也许它确实有一点过头。但是我们认为它能行得通，而且如果它行得通的话，对威尔逊野生动物是稳赚不赔的事。你要加入吗？”
Faeowynn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根本没法拒绝。庇护所需要尽可能多的帮助。我加入。”
“好极了。”Everwood站起来。“喂食时间之前你就能回归俄勒冈的无聊了。”
“我们没有‘喂食时间’，我们又不是动物园。还有，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这个‘无聊’不是在说地名。”
Nhung Ngo博士把头抬高，抬高，再抬高，打量着这位在门厅迎接她的宽肩膀的特工。她注意到了他皮肤上正在褪色的晒黑，以及眼下垂着的眼袋。她做了一些笔记，但不是在她抱在胸前的那个不必要的记录板上，而是在她头脑中的保密服务器里。“你一定就是Reggie了。”
他的脸红了。“通常别人都叫我Lucasz特工。没有人会用名字来称呼特工。”
Ngo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很好，Reggie，那就叫我‘没有人nobody’吧。”
他握住了她的手；她容许他赢下了随之而来的握力比拼。“到了GoI研究小组里，可能你就不想称呼自己是Nobody了。”
她早已知道Lucasz为什么显得如此疲乏，但她也知道让他亲口说出来是很重要的，于是她问：“最近这个月很忙吗？”
他苦笑。“都是你们那个计划的组织工作……我们收集了好几个TB的危险关注团体的资料，写了天知道多少份报告和紧急预案。”他揉着发红的眼睛。“我负责信息安全，而这是信息安全的噩梦。那么多机密数据汇集在一起，要始终保持不发生任何泄露真的是……我只希望我们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当然是值得的！”她朝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真希望他们能让我看些好的文档。积极一点的。我本以为我可以看看梦神或者第二海托世的东西，或者帮Everwood博士处理威尔逊野生动物的事。结果我看的尽是些小偷、杀人犯和疯子。”
“哦，不要以为我们不感激你的付出。没有这些研究的话，我们的计划永远也不可能顺利实施。”
他会意地俯视着她。“还要加上那个魔法密码。你把它带来了吗？或者我该说……它们？”
她点点头。Site-55的工作人员已被告知了一个重大的秘密：ETTRA使用一次性密码揭穿卧底的行动中有三项是在同一天进行的。就是今天。Sokolsky说密码只有两分拷贝时并没有说真话；实际上总共有六份。“我带来了。在我们的三名特工出发前，我会使用你们的无线电设备把密码发送给他们，然后等待他们在有需要时联络我索取第二份密码。”
“这似乎很冒险。”Lucasz的前额有长出永久性抬头纹的重大风险。“我已经尽量确保通信线路的安全了，但要是有人偷听怎么办？”
她摇摇头。“你担心过头了。”
这里的墙面、地板和天花板之间没有任何明显的缝隙。家具总共就只有一张桌子和四把椅子。这里有发出柔和嗡鸣声的通风口，天花板上还有一个看上去构造复杂的扬声器。门上装了气闸。世界上没有比这更隔音的房间了。
“Ngo博士，”Everwood博士说，彵从桌边站起来，向她伸出手。Ngo亲切地用双手握住了彵的手。“这位是我的助理，Rex Alces。”
Ngo朝那个一脸冷淡的男人笑了笑，后者并没有站起来。“我知道这样说是陈词滥调，”她说，“但我听说过你的很多事。”
“哦。”现在他看上去更冷淡了。“你是人事部的人。”
“礼貌点，Rex，”Lucasz咕哝道。他把一个金属小箱子放在桌上，打开了它的盖子。
“不，我不是从那么严肃的地方来的，”Ngo发出一个颤音。“我是个心理医生！”她把手伸向桌子对面，Rex不太情愿地握了握她的手。她尽力确保不去握得太紧。“在我们开始之前，你有什么想跟我吐露的吗？”
在回答之前，他久久地注视着她；即使她站着而他坐着，他们的高度也没差多少。“我是个专业人员。我只做我该做的事。如果你看过我的档案的话，你看到的那件事并不是我的错，但我却要花一个月的工资去赔偿。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好主意。”Lucasz把箱子里的东西倒在桌上：它们分别是一个带有黑色小按钮的黑色小盒子、一个键盘和三副耳麦。他开始把所有东西都连接到那个盒子上。“好了。接下来Ngo博士就要联络今天的三位特工，把密码的第一份拷贝交给他们。在她做这件事的时候，我们全部都要戴上耳机，听一会放松身心的白噪音，直到她交接完为止。”他从实验袍口袋里拿出一个PDA。“我会持续监控所有来电。那么现在……”他耸耸肩。“有人想到要带副扑克牌来吗？”
最初的几个小时过得相对比较轻松。Ngo和Everwood讨论着政策问题；Rex真的带了一副牌，于是他和Lucasz用较低的赌注玩了几局。后来午饭来了，味道还不错；去洗手间当然也是允许的，Rex开了个粗俗的玩笑，建议Ngo带着黑盒子和麦克风去。她礼貌地笑了几声。Lucasz用双手捂住了脸。
这种平淡被Okorie申请第二份密码的呼叫打破了。待他们把耳机全部安置就位后，Lucasz按下了盒子上的一个按钮，Ngo凑到麦克风前，开始低声念诵那生死攸关的密语。
这段短暂的插曲似乎破除了某种魔咒，接下来的几分钟是在少许的尴尬中度过的。Everwood和Ngo满足于等待，对他们各自的身份和角色没什么不自在的；但Rex叉着双臂，任谁看都会觉得他正在生闷气，而Lucasz开始使劲叩击桌面，声音响到他们透过耳机都能听见。
最终，Everwood清了清嗓子。“我知道我们该拿什么来消磨时间了。Lucasz，你没怎么看过Wondertainment的文档，对吧？”
他脸色转晴。“对，我只能看些坏的GoI。危险的那些。”
Rex放开双臂。“Wondertainment就够危险的了。”
“呃，是这样没错，但他们的心意是好的。”Lucasz微微一笑。“跟我们一样，这些团体都有自己的使命。也跟我们一样，只有一部分的使命会引向正面的结果。我记得在Site-64那会儿，我们——”
“我们来谈谈好心办坏事吧。”Everwood与Ngo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比如‘梦幻奇旅’的故事？”
Rex发出呻吟，而Ngo点了点头。“行。谁先说？”
“你来吧，”Rex说。“第一次面谈是你做的，我早就全都忘了。”
2019
3月8日
私人住宅：美国，俄勒冈州，塞勒姆
那个男人说话时，Ngo不停点着头。她并不特别认同他的话，也并不觉得这些话里有何高见，但她真的需要让他说下去。有的时候，只要她努力去尝试，她就能用点头的节奏来指挥别人说话的步调，自己不用说一个字就能获得想要得到的信息。
这一次看来也会变成这种情况。
“我现在还能清清楚楚回想起那个盒子的样子。”租住在这间公寓的男人滔滔不绝地向坐在/陷在他家破旧的沙发里的Ngo倾倒着乏味的回忆。“我是在电视上看到它的。完美玩具组‘梦幻奇旅’。我真的想象不出它到底是谁家的。”他笑了起来。“那里面有太空巡逻船《雷霆5号》，以及它的全体船员。还有《猫党忍传》的所有角色，包括指挥部那个叫Francine的小妞。还有《疯狂农场》，那可真是够疯狂的。它们明明早就有自己的玩具了！它们的动画片就是为了卖玩具才拍的！但是这个玩具套组的雕刻更精细，更接近动画片里的形象。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搞定版权那一套的。”他摇了摇头。“可能他们背后的大老板是以色列的哪个媒体巨鳄吧。”
Ngo极其小心地控制自己不露出嫌弃的神色。她点点头。
“总之，那套玩具就是那年圣诞节我最想要的礼物。它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本地电视台重播《雷霆5号》我一次都没拉下过；你知道这玩意是英国拍的吗？而且是六十年代的？那个时代你还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以好好讲一个故事，而不是硬凑多元化全家福。《猫党忍传》也是好东西。是从日本的哪个完全不如它的烂作改编过来的，日本东西就是烂。2总之呢，我父母就去找遍了每一家商店，知道吧？他们翻遍了货架，说不定还拿无人机偷窥过人家的后院，他们甚至开始向我朋友的父母打听他们有没有见过这鬼东西，指望能从他们那儿买过来。但是没有。没人手上有这个。那是我一辈子过得最糟的圣诞节，但这事还没完。”
Ngo瞥了一眼房间里八个装满塑料可动模型和手办的玻璃柜，又点点头。
“当时我以为毕竟每个小孩都盼着圣诞节，可能那些宠爱孩子的有钱父母抢在我父母下班前就把它买光了。我以为到了我生日那会可能会好一些。但是没有！”现在他涨红了脸；半小时前他打开房门时，她就觉得他是那种容易脸红的类型。“我生日在五月份！那些店员非说根本没有这样一套玩具，说我记错了，说我把广告记混了。扯淡。我当然知道我看到的是什么。他们可能自己在偷偷囤着‘梦幻奇旅’，好卖到网上去。”
“在1997年？”Ngo插话。
他挥手打断了她。“这不重要。我要求在98年的圣诞节得到这套玩具做礼物，但我还是没有得到它……”他第一次流露出片刻的思索神情。“你知道‘煤气灯’3是什么吧？”
Ngo是个心理学家。她当然知道煤气灯是什么。她点点头。
“哦，从那之后整个该死的世界都在煤气灯我。”他抓住自己那张残破的扶手椅的扶手；他松开手时，手上沾满了碎渣，可能是里面的石棉填充物。“但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想知道什么可以自己上网去找，结果你猜怎么着？”
Ngo点点头。“有几百个其他的人也记得这套玩具，但是他们对它的记忆没有一个跟你是一样的。”
“没错！”他把填充物甩到地上。“连接近的都没有。有个傻逼说它是《辛普森一家》/《小淘气》/《袋鼠船长》的合集，这不扯淡吗，还有一个人也记得里面有《猫党忍传》，但又指天发誓说那是和《宇宙野兔》的联动款！很严重的梅琳达效应。”
“曼德拉，”Ngo点点头。“曼德拉效应。”
“对，就那个。所有人都记错了，除了我。我看这些混蛋大多以为这是场玩笑，他们也想参与到其中。我不想要他们那些该死的梗图，我只想要我的‘梦幻奇旅’！”他的眼里泛起了泪花。“我连它包装盒的图都找不到！还有那个广告！我甚至不知道到底是谁造了这个天杀的玩意儿。”
“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呢？”Ngo记完了最后一条笔记，把记录板抱在胸前。她仔细斟酌着语句，提出了最后的问题：“谁会在意你童年时代的某个玩具？”
他瞪大了眼睛。“我在意！因为他们告诉我它不是真的，人人都告诉我它不是真的，但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它！”他真的闭上了眼睛，把泪水压了下去。“我人生中唯一他妈确定的一件事就是那套该死的玩具是真实存在的。”
2021
1月1日
Site-55：美国，马萨诸塞州，波士顿附近
Lucasz看上去很紧张。“那它是真实存在的吗？”
Everwood摇了摇头。“不。Nhung把那份谈话记录给了我们，因为它很明显是件Wondertainment的产品，虽然我们成功找到了几十个看过那则广告的人，但我们就是找不到那套玩具的哪怕一份样品。连空包装盒都找不到。”
“好吧。”Lucasz活动着肩膀。“这算是……一场恶作剧？他们是想——”
叮。黑盒子上的一盏绿灯亮了起来，Lucasz拿起他的PDA。“这次是Ibanez部长。”
他们戴上了耳机，Ngo再次递送了她的模因货物。在结束后她又多等待了一会儿才给出安全信号；Everwood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件事，Lucasz一副迫不及待想知道故事的后续的样子，而Rex显得越来越焦躁。
摘下耳机后，Lucasz打破了沉默。“他们是有意想迷惑人？还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Rex哼了一声。“如果他们的目标是‘迷惑人’，那他们做得过头了。”
2019
7月12日
Rex厌恶地打量着无趣的对象名单。“好一群废物。”
对象：A. Dibra，女，47岁
描述：对象相信手机辐射会致癌。
行为：对象强占密西西比州某郊县的一个手机基站，与警方展开对峙。该对峙因对象企图破坏一台变压器时触电身亡而告终。
对象：K. Pachis，男，39岁
描述：对象相信地球是平的。
行为：对象的车库发生爆炸，烧毁其住宅及邻近的另外五座房屋，造成九人身亡。现场残骸显示对象当时正在自行制造火箭。
对象：V. Chey，女，47岁
描述：对象相信埃及金字塔是由外星人建造的，《锡安长老会纪要》4描述的是一场真正的阴谋，氟化物会导致两栖动物出现同性性行为，当前美国移民政策暗藏着替换现有国民的阴谋，以及1969年阿波罗11号登月行动是一场骗局。
行为：对象切断了与家族及社交圈子的一切联系。对象足不出户，从网上订购生活用品，基金会正在持续监控该对象。
对象：S. Dustin，男，51岁
描述：对象不相信细菌的存在，理由是他无法用肉眼看见它们。
行为：对象因在使用厕所后拒绝洗手而多次遭到用人单位解雇。
“我们确定全部就这些了……？”
办公室另一头，正在文件柜里翻找着什么的Everwood点点头。“通过执法部门和社工的问话记录可以确认。他们每一个都被那个‘梦幻奇旅’的广告迷了魂，每一个都成了疑神疑鬼的傻瓜。我不确定是不是它把他们变成了种族主义者或者自私鬼或者别的什么，但它无疑让他们……更容易轻信了。”
Rex向后靠在椅子上。“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相关性和因果的。”
Everwood关上了柜子。“只要有足够多的数据，两者都可以得到证明？”彵瞥了他一眼。“我们有多少个案例了？”
他在键盘上敲打了几下。“二十七个。他们也不全是像这几个一样夸张的。”他拍拍那张打印文件；他的手突然定住了。“他们是在哪儿给最后那家伙做的面谈？希望不是在这里。”他环顾房间寻找消毒搓手液。
Everwood背靠着文件柜，叹了口气。“知道吗，其实可能有二十八个。我觉得我自己对这个广告也有印象。”
Rex挑起一侧眉毛。“你是想说你也是一个疑神疑鬼的傻瓜？”
“我记得我六七岁时有一次在电视上瞄到过一眼那个广告的末尾。一盒神奇的玩具，里面有《忍者神龟》和《龙珠Z》和……《美少女战士》？我记得还有TARDIS。”
Rex点点头。“你是想说你也是一个疑神疑鬼的傻瓜？”他重复了一遍。
彵把手插进实验袍的口袋，走到他面前。“我是想说，这玩意似乎真的能混淆人的心智，让他们用更加……魔幻的视角来看世界。但它在一部分人身上产生了糟糕的结果。说不定我会在这里工作也是因为那个快记不得的玩具广告扰乱了我的逻辑思维和对常态的感知？”
“算是有点联系。”他向桌上那堆未读的信件伸出了手。“但是这只能算是你个人的领悟，对吗？我不知道这能不能推动我们更进一步。”
“你是说让Wondertainment承认错误？”Everwood叹了口气，彵发现信件堆里有一个艳丽的紫色信封。“他们总是让我有点吓到。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盯上了他们，又是怎么知道该在何时介入的？也许他们为Corny的魔术口袋里每一个我们还没发现的把戏都准备了一封样板信，等我们一做完调查工作，他们就会把它发送过来。”
“我可没吓到，”Rex喃喃道。“但我气到了。”他拿起那个紫色信封，但Everwood一把从他手中抢走了它，他哼了一声。大概是不满我到现在才查看信件吧。彵撕开信封，还没开始看就已经开始点头，然后彵无言地把信还给了他。
2019年7月12日
来自
信徒制造者的书桌！
最尊敬的诸位包打听，
正如你们无疑已经猜到的一样，已故的C.M. Wondertainment博士最后的一个项目在每年圣诞节为世界各地的孩子的生活带去了一丝魔法的气息。他教给了他们想象的能力；他允许他们去做最大胆的梦，而这是任何真实的玩具都无法带给他们的体验。一个孩子的想象力没有边界，也不应受到约束。
假如，在这些被别出心裁地激励过的生命当中，存在少数固执的灵魂偏向于关注不光彩的活动，现任Wondertainment博士会对此真诚地表示遗憾。♥
H.L. Wondertainment博士
♥ Wondertainment博士真诚的遗憾不应被视为承担法律责任的声明。
“去他妈的，”Rex说。
2021
1月1日
Rex毫无热情的叙述差不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McInnis主管发来了联络，Ngo进行了今天最后的一次传递。Lucasz在此之前听了那一长串受影响者的悲惨命运，攥紧拳头急切地等待着故事的后半部分。到故事讲完时，他很明显地有些不太舒服。“我……哇哦。真是冷酷，我不相信他们没有想到它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也许他们想到了，”Rex厉声说。“但如果Corny不在乎呢？如果他觉得能成功最好，不成功的话也是别人的问题呢？”
“噫。”Lucasz露出厌恶的表情。“呃，但至少他……至少新的Wondertainment博士是……”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显然是想起了那封信。
Ngo站了起来。“好了，朋友们，今天过得很开心。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
Lucasz还来不及抗议，Rex已经走出了门外。“你不能在这里就结束！故事明显还没讲完。我们做事没那么草率。连他都……”他差一点指向了Rex正在远去的背影，然后又突然想到什么般地放下了手。
Everwood哼了一声。“连他都怎么样？”
Lucasz显然内心正在经历一番挣扎；Ngo和Everwood耐心地等待着。过了好一会，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好吧，听着。我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他指着Ngo。“你不是Sampi-5243的人。你是个心理学家。”
Ngo耸耸肩。“我替他们做任务总结。我附属于这支特遣队。”
Lucasz摇摇头。“但这不是你来这里——你来这里——的原因。这个计划太危险了，不可能是真正的计划。也许它是真家伙上演之前的彩排，但它不是真正的计划本身。你不可能在一天里就把三个密码全都送出去，我从一开始就不信。这只是那个我们也不知是什么的真正行动的掩盖故事，你利用这个机会想顺便达成另一个目标，那就是给可怜的Rex做伦理审查。因为他对SCP-5057实施了‘煤气灯’操纵，而且并不总是很有职业操守，对吗？你选择了这个Wondertainment的故事，想看看你能不能让他醒悟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Everwood踢了踢桌下的箱子。“接着说。”
“Rex……”Lucasz看着天花板。“Rex真的在努力，你知道吗？他陷入了麻烦，他要应付脱离舒适圈的不适，而他只是……在尽他最大的努力。他努力想去做正确的事。”
Ngo谨慎地作出一副沉思的表情，展现给他看，然后又坐了回去。“这当然是很好的，”她轻声说，“但是你们在这里的工作事关生死。在这方面你们不能失去判断对错的能力。”
Everwood坐到她身边。“你觉得故事还没讲完？你猜对了。”
2019
8月22日
Everwood把一只手叉在腰间，怒视着自己的助理。“我记得你说过这文档已经归档了。”
Rex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来。“是的。怎么了？”
“你根本没有查看完所有的文件！”彵敲打着刚才彵扔在他的桌面上的马尼拉纸文件夹。“这里面有一份1997年的问话记录你根本就没看！”
“那又怎么样？我知道Wondertainment的这些东西会是个什么套路。先是我们跟他们玩猫捉老鼠，扮演总是来得太晚的没用的警察，等等等等，然后，当当！他们送来一张纸条，说：‘是的，都是我们干的，W博士这次真的搞砸了对吧，以后再也不会了，’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套。”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他所说的那张纸条，朝彵挥舞着。“这文件归档了。”
彵低声抱怨着，彵的手在文件堆里翻寻，直到彵找到了Rex的最终报告中唯一没有提到的那份记录，彵把它捡了起来。
问话记录
对象为男性，45岁，已婚，无子女。1998年1月1日，在接到对象从其位于俄克拉荷马州塔尔萨的家中拨打的紧急服务热线后，在其家中回收了一个SCP-111个体，事后对象被收押。
对象态度极为合作，主动讲述了导致其获得该物品的事件全过程。
我不太会讲故事，记忆力也不怎么样，但是我要给你们讲一个故事，你们肯定不会相信我怎么能记得这么清楚，但是我不在乎。事情就是那样发生的，它一直留在我记忆里。我告诉了你们，它就会变成你们的问题，也许你们就会放我走了。
那是在平安夜，当时我在酒吧。不要想多了，我老婆有她常去的酒吧，我也有我的，两者注定碰不到一起。当时我看见那个人走进来，我不喜欢盯着人看，但他是那种你没法不多看两眼的类型。真是个圣诞惊喜。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他个子很大，真的很大，像是很能吃的样子，又像一直都在吃着不消化的东西。从没见过这种脸色的人；就好像万圣节时他扮演了铁皮人，然后身上的漆怎么也洗不干净，只能一直尽量地擦。你知不知道杰德·克兰佩特，也就是巴迪·艾布森，曾经被选中过演铁皮人？结果他吸进了油漆，那玩意搞坏了他后半辈子的肺。5这个人也一样，不论他吃了什么，他被毁得可真够严重的。
这时酒吧里的灯光当然是很暗的，但我还是能看出他的衣服简直是色盲特别款。又是紫又是粉的。真的快亮瞎眼了。他坐在吧台边，半瘫在高脚凳上，他点了……呃，我不记得他点什么了？因为我只顾着看他的眼睛了。那家伙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可能是那副死灰的皮囊里唯一一件看上去还没烂透的东西。总之不管他点的是什么，他喝得相当不少，当时我就坐在那里，一边喝我的威士忌，一边看着他的眼睛。
最终他注意到了，也开始看着我。那双眼睛看上去仍然是蓝色，但是却有了一种……呃，灰色的底调。他对我说：“你能保守秘密吗？”
我摇了摇头。“不，”我告诉他。“人人都说我不能。”
他点点头。“没关系。”他抽出手帕擦了擦额头；我反正是没看出他有在出汗。我差点以为手帕会给擦成灰色的。但它没有。“也许他们应该听听这个。”
“他们是谁？你又是谁？”我问。我以为到了这时他应该明白为什么我会想知道这些。
但他没有回答我。不过他并不是没在说话。“我真的，真的以为它这次能行得通。你明白吗？我以为我可以做到。我并不缺乏天份，我以为至少我可以证明这一点。”他盯着他的酒看；而我盯着他的眼睛。“那真是一个神奇的点子。一个纯粹的点子。简单，直白，而又奇妙。”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想这么问他，但是他的话语像是有种催眠般的魔力，让我把话又咽回了喉咙。
他继续说下去。“他们能梦想到的一切，能在他们小小的心灵中激起向往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他们。我曾经给过人生命，”他把拳头狠狠砸在吧台上，酒保看上去差点就要向他索赔了。“我曾经制造过生命。”他又砸了一次。“这对我来说应该不是办不到的事。它应该是可以行得通的。”
我意识到他在哭；眼泪在那灰败的皮肤上看起来很奇怪。
“我曾经那么的确信。它肯定会顺利完成。我们已经投放了所有的广告——我们的广告是真正有效的，你知道，它必然会造成需求……接下来我们只要拿出产品就够了。我就差一点，”他比了个你就差一点没做到什么时会做的手势，“就差一点就能把它做出来，给他们一个永生难忘的圣诞节。可是结果呢？结果他毁了我。”
“谁毁了你？”我问。他说的话我是一句也没听懂。
他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差点把那顶威利·旺卡式的可笑帽子敲下来。他……他戴着那么一顶活见鬼的威利·旺卡帽子，真的很夸张。他用力敲自己的头，这样一直敲一定很疼，但他还是没有停手。“他。他。他。他想要我失败。我已经受够了，你明白吗？”他再次望着我，恳求的神情不光只出现在他的话语里。“你明白吗？”
我告诉他我不明白。他点点头。“我也不明白。”他把手伸进口袋，不是装那条擦过鼻涕的粉红色手帕的那一边口袋，然后他给了我——我不骗你——你们之前拿走的那个该死的蜗牛。
“你有孩子吗？”他一边问一边从高脚凳上滑了下来，往柜台上扔了几个亮得出奇的奇怪硬币。“把这给你的孩子，告诉他们我很抱歉。圣诞快乐。”
然后他就走了。
记录中有一段沉默。
那该死的蜗牛烧了我们的圣诞树。
Everwood的眼光越过纸张上缘，注视着彵的助理。“我们需要好好谈谈，就你和我。”
2021
1月1日
他们从Lucasz的脸就能看出他已经完全把Rex的事抛到了脑后。他脸上完全没了血色，无意中模仿了已故的Cornelius Wondertainment博士那种死灰的面色。“也就是说……？”
“是的，”Everwood说。“也就是说他确实尝试过制造出那种玩具，但是他做不到。他内心的魔鬼毁掉了他的才华。那些可怜的孩子全都陷入了求而不得的最糟境地，他们再也没有从中走出来过。”彵把手撑在桌上，俯身向前。“他的心意如何并不重要，Lucasz，重要的是结果。我敢肯定他认为自己是在做正确的事——尽管是以他那种歪曲的方式，但这种话你去跟那二十八……二十七个永远没法真正长大的孩子说说看？”
Lucasz一言不发地关掉了那个装置。他们等待他收拾完。他们走出了房间，而他在他们身后锁上了门。回到门厅的路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下脚步。“我真的很希望……”他捏紧了拳头。“我希望在这个计划开始之前我能有更多的时间去看所有的文档，全面了解所有的GoI，而不是只有那些……明显有问题的。”
Everwood靠在走廊墙上，点了点头。“我们需要尽快完成工作。43站没有给我们太多准备时间。如果让我来决定的话，我们可能不会把你放在一个如此敏感的项目当中，至少要先让你获得足够的经验。主要是不愉快的经验。”
彵说话时他点着头。彵说完后他继续点着头；Ngo开始说话时他依然在点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这里的工作如此重要，Reggie。如果你只是匆匆一瞥，很容易就会产生GoI有好有坏的想法。如果你一开始就认为Wondertainment只是可爱小玩具，你就会忽略他们的怪点子无数次惹出过大麻烦。如果你一开始就认为Are We Cool Yet?是一群反极权的叛逆者，你就会忘记他们中有一部分人只是想利用自己的天赋去折磨或毁灭某些人。反大麻玩家会收集并公开无辜者的私人信息，就连GOC也并不总能把事情做好，尽管他们真的在努力。”她把手搭在他肩上。“如果我们把问题简单化，如果我们自以为掌握了一切会如何发展，就会有人因此而死。好的心意并不能让死人复生。”
他的眼里有泪水。他点了点头。
“想想看，如果1997年时 Wondertainment手上有这个密码，Reggie。神奇消失密语，注册商标。它能让人永久地忘记某个概念，想想看它会对一个孩子造成怎样的伤害？”
他又一次点头，然后绷紧了身体。接下来的一瞬间，同时发生了两件事：他停下脚步，转身沿着走廊向仍然留着无线电设备的隔音室冲去，而她轻巧地压低身体，一个扫堂腿把他放倒在地。
Faeowynn Wilson从单向镜中观察着Lucasz。他在收容室里坐立不安，脸上的表情在至少五种基本情绪之间快速切换。他的脸涨得通红。“你刚才到底是对他做了什么？”
“真是太帅了，”Rex说。
“主要是地板的功劳，”Ngo说。“我的一南功夫6也帮了一点小忙。现在的我不如年轻时了，不过你们肯定想不到需要给异常面谈对象的脑袋来上一脚的状况有多常见。”她眨眨眼。“或者也许你们想得到。”
观察室的门打开了，Everwood走了进来。“所以！你本来应该给Okorie发送密码的那次，实际上跟你说话的是一台答录机。MTF报告说它属于一名我们追踪了几个月的反大麻玩家独立黑客，这可立了大功了。‘Ibanez’其实是一伙激进的AWCY艺术家，而‘McInnis’则是……跟我一起说……”
“Wondertainment，”Ngo说。Rex没有说话。
“没错，”Everwood说。“他直接把你转接到了奇妙世界，不敢相信吧？当然这个就没那么好抓了，不过今天能抓到反大麻玩家和艺术家们就已经足够了。”彵畏缩起来。“希望W博士永远不会知道我们是怎么编排她的。她那封信实际上远没有我们说的那么无情。”
“我也远没有你们说的那么无能。”Rex恨恨地望着他们俩。“但我还是不太懂。我们是怎么靠这个抓住那些人的？为什么你们让Wondertainment偷走了一份密码拷贝还能这么若无其事？我想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吧。”
Ngo笑了起来。“谁说密码有拷贝了？我连原版的密码都没带来。”
Rex脑袋一顿。“什么。”
Everwood也笑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接受了这个计划。Nhung对麦克风念的其实是个一次性致昏模因。接电话的人都会原地定身大概六个小时。”彵指着Ngo。“顺便说一句，替我感谢你们的Lillihammer博士。”
Rex哼了一声。“所以我们这位大善人先生是打算把一件异常物品释放给他认为的好GoI，而我们使他良心发现了。为什么要这样呢？这后半部分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为什么我们需要确认他是否会纠正自己的错误？”
“因为你们这些人需要学会放宽心，”Faeowynn说。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Everwood赞同道。“说详细点就是：我们能选用的特工和研究员的数量是有限的。我们不能每次都在他们把事情搞砸时处决他们，甚至搞得特别砸都不一定能。”彵轻轻叩击着玻璃镜面。“那个人，是一个好人。当然他跟我们的关系已经到头了，他再也不能从事任何敏感的职务，我们也将不得不给他做记忆删除，但是在败局已定时，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原本可能想把事情伪装成GoI入侵了通信系统，盗走了密码，但是当他得知他必须尽快挽回他所做的一切时，他没有浪费任何时间来编造回到那个房间的借口。他直接拔腿就跑。”彵叹了口气。“他说他是想去请求他们把密码还回来，知道吗？我真的相信他这句话，这个大笨蛋。至少他有相当坚定的道德准绳。”
“还有相当宽阔的肩膀，”Faeowynn补充道。
Rex的脸上渐渐露出领会的神情。“你们要送他回64站，然后让威尔逊野生动物招募他？”
Everwood朝他微笑。“我不知道在其他站点他们是怎么做的，但是我们55站不会只因为一个人犯了错误就把他扔进垃圾堆里。我愿意相信我们的心意是好的，就像俗话说的那样。”
他竟然也回应了一个微笑。
Everwood把Ngo送到了门口。彵显然有什么心事；Ngo一直等到彵自己下定决心说出来为止。“我有一个问题。”
Ngo点点头。
“这次的掩盖故事是密码拷贝总共有六个，而你们会在同一天展开三项诱捕行动。”
Ngo点点头。
“Lucasz看穿了这个故事。”
Ngo点点头。
“你们真的有多于两个的密码拷贝吗？你们真的会在同一天里进行多于一项的诱捕吗？”
Ngo露出微笑。“那一天可真会是个大日子！”
身份信息与技术密码学部部长Eileen Veiksaar被平缓的敲门声惊醒过来。她的身体几乎自动地翻身起床，从挂衣钩上取下居家服披到身上，然后打开了门。走廊里是昏暗的夜间照明，但仍然刺眼得令她看不清东西，她花了好一会才从眩目的灯光中分辨出Daniil Sokolsky容光焕发的脸。
“起来干活啦，部长！”他大声说道。“今天可是个大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