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轻柔的风轻拂着每一位过客的脸庞,只是这位过客似乎并不喜欢这温暖的馈赠,他将衣领拉得更高以至于只剩下了双眼在外。
花琴看着过往忙碌的人群,眼睛逐渐眯得更小,让原本就不算大的双眼变成了两条缝。转一下位置就能做双缝干涉了,他想。路人一个个经过他的身边,又时不时回头看他两眼,有些人甚至掏出手机偷偷给他来了张照片。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完全是因为花琴那一套独步天下的装扮与周围格格不入。长得夸张的黑色高领风衣搭配上一条墨绿色的流体树干裤,约有四五十厘米的高马尾上挂着的饰品加起来怕是有两斤往上,而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还得是他脚上所穿的那双老北京布鞋。而就是顶着这样一套装扮,花琴依旧趴窝在十字路口人行道的红绿灯下不走开。
在花琴第七十八次抬手看表之际,他终于等到了他所等待的人。
一辆路上随处可见的白色小轿车停在花琴面前,车窗摇下,露出来一张算不上非常漂亮但耐看的女性的脸,与她相比,花琴套上裙子后大概可以直接去参加女团。“秦天!你怎么又穿成这样!”车内传来赵青带着些许嗔怒的声音,花琴吐了吐舌,没有正面回答她,直接拉开后门上了车。
赵青的唠叨还在继续,以至于花琴干脆堵上了耳朵,两眼无辜地看着她,像一只柔弱无助的白兔:“安啦,小青,我向你保证下次一定不这么干好不好?”赵青通过后视镜瞟了他一眼,撇了撇嘴:“你上次和上上次都是这么说的。”而花琴就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打开了车窗开始吹风。
“第十七、八颗星星熄灭了,这次是轩辕增十九的双星系统,照这个速度和方向下去,一年内就该轮到太阳熄灭了。”穿着白大褂的陈钰说着,“通过弯曲宇宙,66站的那群疯……呃尖端科学家在实验室里重现了轩辕增十九和其他熄灭恒星所处的恒星系内的景象。下面的报告由他们亲自来做。”陈钰后退半步,摁了一下手中的遥控器,身后的超大荧屏随即亮起。
屏幕中率先出现的……是散落一地的空酒瓶子,看样子摄像头大概是被人扔在地上了,整个画面还都是倾斜的。陈钰有些尴尬,补了两句话:“他们……呃,一般不会这样…大概是有了什么新发现吧…”
画面在静默了又几十秒后,终于传出了声音,这声音明显带着浓浓的酒意,含混不清:“老吴?摄想几开了,泥去给它们讲将罢。”“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瞎子,就故意给丫吊着。”随着一阵脚步,镜头越升越高,最后稳稳地放在桌面上,吴德的脸出现在了屏幕正中。
很明显能看得出来,吴德泡在实验室有几个星期了,称他的头发是鸟窝都算得上是一种夸赞。眼睛通红,隔着屏幕都能闻到他身上的一股酒味。“大概的情况你们都知道了,星星熄灭了,那些恒星系都丫完犊子了。猜猜我们看到了什么?那些地方根本他妈的没有东西!原来该有星球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真空,再过一百年全宇宙都要消失了!”吴德停了下来,抹了抹干裂的嘴唇,拎起边上的酒瓶又是一通猛灌:“这还不算最扯淡的,还有件事你们做梦都想不到。熵增你们知道吧,就那个最让人绝望的玩意,之前基金会还有熵减的手段,现在这玩意是彻底令人绝望了。我们站里收容的所有和反熵有关的项目全他妈无效化了,主管去问了别的站点,他们也这样,现在我们甚至联系不上别的平行宇宙。就那把刀,最著名的那把,现在划着就和把普通塑料刀没区别。”
罗维希看着面前的屏幕,沉思了一会后问:“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吗?星系的消失和反熵的无效,怎么看我都想不到两者的关系。”吴德盯着摄像头,说:“问得好,它们间的关系就是没有关系!硬要说,就是星系的消失促进了熵增,别问我为什么,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他们和我说的。所以,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罗维希有些懵。“他奶奶的!傻孩子,快跑啊,热寂要加速啦!”吴德一下子激动起来,随后就被一只手拽离摄像头前。
罗维希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屏幕里的人就换成了霍刚。“不好意思,老吴他太激动了,下面我来继续讲。”
“你酒醒了?”
“差不多,我们特地研发过高效的醒酒药。好了,刚刚老吴把情况说的很清楚,我们必须对最差的情况做好准备,也就是太阳系消失。”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指,也许我们能阻止太阳系的消失?我们之前研发的那么多稳定仪器,总有几台能派上用场的吧?”
“可能,但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实验才能确认。现在我们有两个初步的计划,一个是造一批恒星际飞船,让它们飞到柯伊伯带外,或者最好是奥尔特云外面;另外一个就是你刚说的那个,我们先用扭曲时空装置传送一批仪器到预定会消失的下一个星系,也就是北河三,然后看看我们能不能保留点什么下来。”
“飞到柯伊伯带外就有用吗?难道星系外的东西就不会消失吗?”
“没人知道,但我们必须得去试试。上个星期我们已经送了几个测试用的机器人,质量在10千克到100吨,大小在半个人到几间教室,现在它们应该飘在距离北河三b二十个天文单位的地方。”
霍刚给自己倒了杯水,示意罗维希讲讲他那边发现的事情。“目前各个地区发现异常现象的报告都在激增,原本杭州这样一个地级市一个月大概就一百三十多起报告,现在能有几千起,我们的外勤特工已经快疯了,一些不是特别关键的MTF也都被打散去调查这些事了。到现在为止还没组织对这个事负责,倒是有一批邪教出来了,我们的线人传回的报告也没提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罗维希停顿了一下,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块带有图书馆标识的徽章,“现在我们也没办法进入图书馆了,秘径全部消失不见,所有还留在图书馆内的特工现在均已失联。不过好消息就是蛇手估计现在比我们抓狂多了。”
“那现在已经有三个可以导致K级事件的现象了,在表面上基本看不出有什么联系,而且我们甚至搞不明白它们的规律和原因。”
“这些东西就…唉,算了,再谈谈你们的那两个计划吧。”
“现在全世界除去团结号这种,只有两台完全意义上的恒星际飞船,还是二十多年前造出来的。当初造这个的时候也没考虑到这么快就要委以重任,所以预定荷载就一千人左右。而且只有一台是基金会造的,另外一台是GOC跟风造出来的,都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用。然后就是一批准恒星际飞船,只要往里面塞一套完整的生态循环系统就能养活一批人。前几天主管和我透了个底,一年内基金会全速运转,大概能再造出来六台荷载万人的恒星际飞船,GOC和别的组织加起来差不多也能造出这个数。但是这玩意只能当个火种用,你知道吧,要是全天下都知道只有二十万不到的人能活下去,那大家都甭活了。”
两边的空气似乎一下子都凝固了,罗维希背后的几个研究员都站了起来,准备去申请一个短期记忆删除——真相总是令人操蛋。
“上面的意思是别惦记团结号了,想想办法自己跑路才是真的。”霍刚又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接下来是传送的事,明天早上就开机准备,中午所有要送的设备都能到这边,大概到晚上就能全部搞定。然后就是等,等北河二也消失。行了,其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哦对了,小陈,下次在背后吐槽的时候记得先把语音关掉。”
屏幕黑了下去,陈钰微微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罗维希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也离开了会议室。
商场。
花琴和赵青坐在电影院的最后排,荧屏上放的是一部新出的爱情片,拍的不算好,只能说中规中矩,但就是给赵青哭得稀里哗啦,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至于花琴,几乎就没怎么看电影,相比电影,他早就找到了更漂亮的风景。
只不过赵青还没能哭多久,花琴的手机就震了起来,同时外面商场的广播也切掉了音乐,换成了火灾紧急疏散的通知。
“操。”
花琴拿起手机,果不其然是基金会的群发消息,发给了在这块区域的所有成员。一个简洁的内三角标识,下面是几行加大加粗的字:商场内出现高危异常,所有具有武装战斗能力人员立刻前往,预计十分钟后MTF抵达。
“小青,走了,下次有时间再陪你看电影。”花琴站了起来,一把拖起赵青向影厅外走去。赵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这是一场普通的火灾。
烦死了,又得去申请植入记忆。花琴想着,每次放假陪个女友都能碰上异常出现在公共区域,自己应该也是个霉比。“你先走吧,回家,我马上就来。乖噢。”说完,花琴就把赵青送到了标着安全出口的楼梯处。
花琴走在商场里,顺着身边的人流下到三楼,又逆着人群一直走到异常所在的地方。“阿花你在啊,那我还稍微好搞一点。”说话的是沈建良,基金会的半个退休人员,在这个商场兼职做保安。“行了老沈,你去疏散人群吧,别让他们跑到这边来,还有刚刚那些在这的人你都记下来了吧,统统交给后勤部去记忆删除。”花琴拍了拍沈建良,顺手拿走了他手上的防暴盾,“先借我用用,不过等下估计是还不了了。”
沈建良点了点头,转身走向楼梯的方向。
看着眼前这个正在纵火的人,花琴有点不太相信这是需要出动MTF的高危异常,自己应该能轻松搞定才对。“阿花小心点,对面应该是二级现扭,这边没配备SRA,你别和他靠太近!”听到背后传来沈建良的呼喊,花琴不由得在心中骂娘,他可没随身带便携SRA的癖好。不过确实是火灾,他努力往好的方向想。
“嘿哥们你为什么在这放火?”花琴蹲在一个特大号的花瓶后面喊,他现在的目标就是拖住这个二级现扭,交火已经排除在他的计划之外了。
现扭转过了头,露出来一张堪比生化危机中丧尸的脸,半边被火烧成了焦炭,半边长满了淡黄深黄的脓包,还有几只白色的蛆在里面时隐时现。但很明显,花琴的装扮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震撼,甚至于手中的火都熄灭了。
操,长这逼样,老子也要去申请记忆删除了。
“我报复社会啊。”现扭愣了十几秒才吐出来六个字。
“为啥啊?”花琴也不急了,就是和他硬耗着瞎扯。
“你如果长成这样,你就明白了。”现扭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挥手把花琴躲的花瓶给打成了碎片。花琴在地上滚了两圈,举着防暴盾挡住了大部分的碎片。
还好丫不太会用现扭的能力,不然今天就得在这光荣牺牲了。
“兄弟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上手是吧。”花琴又找了个墙做掩体,手慢慢摸上了插在背后的格洛克15,“你这脸多帅啊,去参演电影一定大爆火。”
现扭一言未发,只是把花琴躲的墙也弄塌,花琴转身,手中的格洛克在两秒内倾泻完了一整个加长弹夹的所有火力。但令花琴意想不到的是,现扭甚至没让这些子弹变成鸽子或是别的什么,而是任由它们打在自己身上,然后躺在地上痛苦地嚎叫。
这是他妈的什么情况?没人和我说现扭还会这样啊?
谨慎起见,花琴还是更换了弹夹,蹲在距离现扭十米的地方观察。刚刚的子弹有一部分打在了他的脸上,让本来就丑陋的脸变得更加瘆人。黄色的脓水流淌了一地,蛆虫只剩半截的躯体还在脓液中蠕动着,不甘心接受那最后的死亡。整个楼层中都回荡着现扭的惨叫,凄惨的程度堪比刚刚被泥头车创死了全家老小。花琴的脸色从吊儿郎当变得越来越臭,他抬手看了看表。完蛋,还得在这地狱般的哭号中忍三分钟多。
终于,这令人抓狂的三分钟走完了,楼道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跑动声,以及扩音器中MTFC的声音:“特工花琴,你的任务已完成,现在请后退至安全区域,MTF-震巽-05-‘华天’已接管现场。”
花琴松了一口气,把格洛克插回腰间,离开了现场。华天是专业处理现扭的MTF,既然他们来了那自己也没啥好干的了。
车后座。
花琴凑到边上MTF队员的身边,轻轻推了他一把:“那个现扭咋样了?接了一梭子不会出血过多死在车上吧?”
“没事的,他体内有一套植入的微纤维装甲,比防弹衣都硬,也就看起来被打的很惨,实际上没啥大事,顶多内脏有点受伤。”
“对了这不是个二级现扭吗,他干嘛不把他自己的脸搞得正常点?正常来讲这不应该是现扭干的第一件事吗?”
“他的身体……呃有异常的休谟读数,比他本身的休谟指数更高,通俗点讲,他没办法扭曲自身的现实。这玩意和那套纤维装甲一样,都是人工……”
队员的话还没说完,车载音响中就传来了前车中队长的声音:“敌袭!准——”同样的,队长的话也没说完,一阵冲击波就把三辆车统统掀起来半米。
我……操……今天丫的走背运……
在车身的颠簸中,花琴的视线飘向了窗外,看见一辆无牌的小轿车正朝着反方向疾驰而去,左拐右拐马上就消失在了视线中。
开车的队员把车停在了路边,下车检查汽车的受损情况,队长也黑着脸下了车,一拳打在路边的行道树上,抖落下不少树叶:“操他妈的,现实稳定炸弹,他们压根不是来搞我们的,就是想来整死那个现扭,对方是完全不打算留个活口在我们手上啊。”
Site-CN-66。
花琴站在一张办公桌前,乖乖地听着。
“小天啊,我记得你是请的病假吧?生病了不好好在家休息,跑到商场陪女友看电影去了?”
“心病也是病嘛……”花琴小声的嘀咕着,但还是被对方听见了。
“这次嘛,就算了,毕竟拖住了个二级现扭,勉强算是将功补过吧,但这个月的工资……就充公了昂,你们每次行动也是要经费的是吧?”
老逼登说这么多还是得扣钱,这个月又得啃窝窝头了。
“现在这个情况你也知道的,大家都很忙,你也不能一直闲着吧?明天开始就要上班了昂。好好工作,额外补贴还是有的。”
……
花琴回到了员工宿舍,开始给赵青发消息。后勤部效率很高,现在赵青的记忆已经被更新了一轮,在她的认知中花琴与她同进同退,一路护送着她回家。
聊了一会后,花琴就把手机关了,该说的都说完了,现在好好睡觉准备上班才是真的。
操蛋的异常,又得食言了。
罗维希瘫倒在自己的座椅上,陈钰也瘫在办公桌对面的会客椅上。
“小陈啊,太他妈的累了。”
“罗主任,咱们这次还能扛过去吗?”
“你问我我问谁啊,我来基金会也就十多年。异常再这样爆出来每个站点都得爆满,现在这一块的所有异常都在往66站送,但他们那边也开始紧张起来了,第三期扩建工程造的收容区已经被填了一半了。上面在考虑要不要和GOC合作来处决一些没什么价值的项目了。据说有些没啥威胁的项目已经卖给了那些人傻钱多的GOI,然后就是另外一些用得上的都扔在站点里开放式收容了。”
“不是说老美那边已经搞明白了为什么异常会井喷式出现了吗?”陈钰挣扎着从座位上坐起来,两只眼睛盯着罗维希。
罗维希也坐了起来,喝了一口水:“小陈,不管这个消息是谁透给你的,去让他别再传了,这个消息现在最好别有太多人知道。我和你说是没什么关系,但是别人知道了指不定就有什么事。轩辕增十四那边的实验数据已经传回来了,那边的真空能量密度上升了十几个数量级,也就是说所有消失的天体基本上都转化成能量了。然后就是异常的问题,初步的推测是因为真空能量密度上升导致的全局现实稳定性降低,地球这边的能量密度也上了几个量级的。”
“……明白了,我不会和他们说的。”
陈钰站起身来,走出了罗维希的办公室。而他隐约地有听见,罗维希正在和某个人打电话,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一串声音,说着:
“最终,我们还是会堕入那暗无天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