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会式生存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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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ypher是一名新晋特工。

事情就是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接任了他父亲——一个很久以前就去世了的基金会特工的衣钵。在家庭教育的熏陶下Cypher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基金会——并在看完某个宣传片之后感受到了人生意义的升华。于是像其他十几个新人一样,他训练,考核——期待着某一天能像宣传片里面说的那样“拯救世界”。

Cypher干得不错,高昂的热情和出色的体质让他很快通过了所有测试,甚至分到了自己的队伍。半年后徐渊拿到了枪,和一张崭新的基金会员工证。照片上少年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但眼神坚毅。那天晚上他和队友们偷摸着喝了点实验室偷来的酒精兑水,几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像行事多年的老鸟一样表述着不成熟的计划和理想。笑声中Cypher摸了摸腰间别着的那把格洛克手枪,他想象着自己在废墟中奔跑的样子——一个帅气的转身,掏枪射击,面前数米高的怪物轰然倒地——如同那个视频中的特工一样。

“为了基金会,为了未来,为了全人类,干杯!”


数年后徐渊依旧会回忆起那个晚上,没有往日的快乐,只有苦涩和无奈。

他们都死了。

Cypher的队伍是当年Site-CN-101最强悍的一支小队。无数次任务中他们精准的配合和极强的默契造就了一支战无不胜的传奇。表彰大会上Cypher笑着说是信仰支持,而大会过后,站点主管GraveKeeper,他当年的导师,叫住了他。
“我不否认你们的成就,但是你忽略了一个事实,基金会没有信仰,只有现实。”

这是Cypher记忆中那个冷漠的男人少数几次认真的时候,昏暗的走廊上他呆立在原地,尝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数月后在Iveins——他的队友之一被混沌分裂者的子弹一击毙命时,他逐渐理解一切。

Clion死于异常的爪牙,当年视频中一模一样的血肉怪物将他撕成了两半,直到那一瞬间Cypher才明白他们面对的是什么。

Storm死于爆炸,一场蹊跷但意料之中计划之内的爆炸。火光中Cypher意识到,大部分员工不过是基金会的一枚棋子。

肖明哲死于一场肃反,肃反原因至今成谜。那之后Cypher留意到每天都会有人消失,而他也变得更加小心谨慎。

“你是个优秀的Leader。”某个阴沉的下午,Keeper如是对Cypher说。他背光站在落地窗前,身后是低着头的Cypher,“基金会不会追责,我也会给你分配一支新的队伍,他们的死因不在你。”Keeper回头,面对着徐渊,微笑着——Keeper式的职业假笑——问道:

“那么,特工Cypher,身为我‘最优秀’的学生,你应该明白他们的死因了吧?”

“是基金会。”

Cypher双眼无神,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随即他意识到这是那时那个视频里的声音。那个曾经用高亢的声音鼓舞他走下去的人此刻正用一种低沉的声音一步一步走入“真相”与“现实”。

“基金会有基金会的一套法则,热情和信仰归到底是无用之物。”Keeper的声音冰冷,“你不可能对着异常大谈理想,生存面前纪律和理性才是至高法则。那些东西会加速你的死亡。”

“为了什么?”Cypher想起了两年前颁奖台上的自己。

“为了任务的完成,为了更远大的东西,为了他妈的拯救世界。”

Cypher记得那次任务,Windeagle,旧队中最后一名幸存者——此时被卡在了废墟中,空间内还游荡着一个未收容能感知活体的异常,时间紧迫。Cypher定了定神,在这么拖延下去任务一定会失败,没准自己也会丧命于此,多年的战斗素养告诉他Windeagle的获救概率微乎其微。

“基金会式生存法则。”痛苦中Cypher仿佛看见Keeper站在废墟上大声的嘲讽着他,“Live or die, By your choice。”
于是他向Windeagle开了枪。


徐渊是一名新晋研究员。这不是他的旧名,实际上这并不重要。在一个机密组织改头换面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没有人知道这个绿眼睛沉默寡言的男人为何唐突地出现在了部门内,有人说他曾经是特工,受了不可逆的战伤才专职为研究员,也有人说他误杀了队友,因为愧疚而匆匆逃离。

徐渊在工程部待了九年。平平淡淡的九年,每日和机器仪表打着交道,他把自己边缘化,离群索居,拿工作麻痹自己——或者只是单纯地支撑自己的生活。人们总能看见一个凌乱黑发绿色眼睛的男人疯了似的加班到凌晨一点,绿眼里面透露出来的是一种饥渴和痛苦,仿佛没了这些他就活不下去似的。也有人声称看见过他在深夜徘徊于站点陵园,翌日清晨则被发现醉倒于一堆墓碑之中。

“疯子。”他们这么评价。

徐渊对此没有发表过他的任何看法,他依旧按着他的生活轨迹生存。但毫无疑问他支撑下来了,代价是他的青春。接近四十的男人没有了往日的英气,热情被耗尽,残余的只有勉强能够维系存在的渣滓。

Cypher死了,被基金会所杀,而徐渊也在慢慢坠入死亡。


他是站点的新晋主管。

名字已经无足轻重,名片上记录的是X██████Cypherous,更早之前他叫徐渊,或者Cypher。不过又有谁在乎?那些记得他叫徐渊的人大多数已经不在了,遗忘即是死亡。

“主管?”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再一次在大会上发了呆。四周八双眼睛在盯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他发表什么看法——而他一时半会儿竟回忆不起这四人的名字。

“……普通的研究报告直接批准,报告给我就散会吧。”他换上了一副不带感情的腔调,佯装镇定,“负责项目的是哪位?你,那个棕色头发的,叫什么名字来着……?”

才发觉是旧友——为数不多记得他本名的人——凉庭裕。他确实认为自己最近有些异样,他想得很多,却难以总结出思考的主题。无意义的记忆碎片充斥着他的整个生活,有几次他的确认为自己看见了Windeagle正坐在床边微笑着看着他,或者是梦?

他重复着比过去九年更加枯燥繁重的生活。人们常常认为站点主管的生活无非就是抖抖腿压榨些底层员工,但是更高的头衔往往意味着更大的责任和义务。恰巧他能够应付自如。职员们看到的是一台冰冷的机器,不近人情不苟言笑,每日除了往返于宿舍食堂办公楼的三点一线之外并无其他娱乐。站点被管理的井井有条,但是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正在坍塌。

他的每月心理评估报告上依旧是良好。

“基金会式生存法则。”时隔多年他又回忆起了这个词语——和那个叫GraveKeeper的混蛋。好啊Gravy,徐渊有点想笑,你教会了我怎么靠着基金会而活,那么当主动权转移至我手中时,我又应当如何生存?

他慢慢打开了办公桌的最后一个抽屉,暗淡灯光的照射下六枚基金会之星闪着光。最后一颗上的名字是Cypher。他也知道抽屉更往里一些是一把格洛克手枪和一张泛黄的特工证明。

只他一人。

操他妈的基金会,十多年来第一次他有种嚎啕大哭的欲望,操他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我在这里的意义又是什么?幸存者还是不幸者?我是个逃兵,懦夫,是不是他妈的高层有什么意义——

崩溃的起源有时并不是什么大事件,也许只是厌烦了,走不下去而已。死亡并不是因为真的有轻生的念头,大多数时候只是找不到理由去活。所以他的现实开始解构,就是这么简单。

他给那把磨得很光的格洛克手枪上了膛。

“你的状态不对,这是你第几次在会议上走神了?”徐渊端详着手枪,思绪莫名其妙飞到了回忆结束后与凉庭裕的对话。

“我没事,不过是休息不好罢了。”

“撒谎。”

“你上过战场吗?”徐渊停在了原地,却没有回头。

“我出过任务。”

“入伍的人们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上过战场的士兵就不是士兵了。同理,基金会呆久了就不是人了。”

“何以见得?”凉庭裕看不清徐渊的表情,但他能感受到徐渊再次陷入了回忆。

“你不会理解的。我在基金会呆了二十年。拯救世界,最开始我留在这里是为了该死的拯救世界。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从来没有体会到我拯救过什么。朋友?爱人?这不是什么狗日的超级英雄电影,好人死了坏人赢了。活下来的变成了行尸走肉。”

“后十年我呆在这里是为了活着。我受伤了,成了半废物。他们不可能让我回归帷幕外的,离开了基金会我又能去哪儿呢?基金会渗透进了我,某种意义上我已经成了基金会的一部分。我想活着。我从研究员干到主任,再到主管。我看见人来了又走,直到Cypher——徐渊,被遗忘,死去。”

凉庭裕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冲到旧友面前给他狠狠来一巴掌,或者揪着他的领子询问他为什么,但他忍住了。

他想起了Iveins,Clion,Storm,肖明哲,和Windeagle。恍惚间他看见那些人在走廊的另一头朝着他挥手,他们在那里是因为他还在这里,他还在这里是因为他们在那里。

他的背后还有更多需要”留下来“的人。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又是一个无端的问题,一如多年前Cypher对Keeper的问话一样。

“为了他妈的责任。为了他妈的活下去。”凉庭裕的声音嘶哑,“这是一场该死的赌局,你活下来了,你让很多人活下来了,你已经赢了不是吗?”

“我拿什么去赌啊,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徐渊叹了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都一无所有了你他妈又在害怕失去些什么?”


腕上的通讯志将徐渊从思绪中扯了出来,现在是晚上十二点整,站点AIC一如既往地将翌日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文件需要审阅,设施需要维护,站点需要维持。

徐渊放下了举到耳边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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