囫囵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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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不该在隧道里逆行的,但我已经径直开了快半小时了。

一个多小时前,大概夜里十点半左右,我同我的朋友们一一道别,跌跌撞撞地离开酒吧,独自一人驱车回家。这不是明智之举,但酒精支配了我的大脑,我像每个意外事故的当事人一样心存侥幸,也一如他们最终结局般踏上不归路。天色已晚,路上唯一陪伴我的只剩与我并驾齐驱的零星几辆车,和不时冒出几句话的语音导航。

“前方进入隧道,请打开车灯。”

如果我尚且神智清醒,大概会警惕地意识到我来时的路上绝未经过什么隧道,但现在我的指尖甚至没法准确摸到我的鼻子。我只是耸了耸肩,说:“好吧,如你所愿。”,随手将灯杆拨向近光灯,放慢车速温和地驶入一片幽闭漆黑当中。

起先,一切都很正常。隧道灯在我的车前打下温暖的橙光,一辆又一辆车自我身旁开过。我能模糊地注意到远方有一抹光亮,那显然是隧道的尽头,似乎就近在咫尺。我哼起小调,为这段枯燥的旅途增添一份乐趣。

但很快,灯光开始消退,不是骤然停熄,只是就那样慢慢暗下来,仿佛被周围什么东西一点一点逐渐偷去,最后在我留意到时已彻底熄灭。周围的车辆也一齐跟着消失不见,我听不到除我以外的任何车轮摩擦声,任何重物颠簸的闷响,任何稍微大一点的动静。隧道中唯余寂静,和令人噤若寒蝉的漆黑。

照理来说,我应该立即靠边停下并打电话报警救援。可你看,既然我已经把自己灌成这样,自然不会再自找麻烦。好在还有汽车导航始终忠实陪伴着我,“前方500米后离开隧道。”,它说。冰冷的机械女声现在成了我唯一的慰藉。我照它的指令继续前进,一只心想着尽快离开这个引人不快的地方。

突然,远方的那一抹亮光扑灭了。整条隧道彻底陷入黑暗。我愣住了,眯起眼睛想搞清楚这是什么情况,但我什么也不见。我把所有车灯都打开,照亮了隧道两侧的墙壁和车前一大片区域。但隧道的出口依旧不见踪影,像被无形的手从黑幕上抹去。我只好顺着隧道就这么开下去。

“即将掉头。”我的导航突然说。

这是什么毛病?我没太当回事,我知道导航偶尔会误导到其他道路上。事实上,这一小段路并不需要它的帮助,我只是需要有谁能对我说说话,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下。

“掉头。”它继续说。

我仍旧没有在意,继续向前驶去。

“掉头。”

我稍微踩紧油门。

“掉头。掉头。掉头。掉头。掉头。掉头。掉头。掉掉掉掉掉掉掉掉掉掉头——”

我酒一下子全醒了,惊恐地拍打我那故障的导航主机。显示终端骤灭,导航不再说话。但这诡异的一幕使我心有余悸,我踩死油门,想从这片邪门的地方尽快脱身。我的车光如今成了这条幽静隧道里的唯一的光源,这令我愈加不安,担心这抹光亮招引来黑暗中可能存在的其他什么东西。

但可能更糟糕的是,黑暗里什么都没有。包括出口。

这条隧道简直深不见底,我开了快整整半小时,但先前那短短五百米预告的出口却始终不见踪影,似乎随着尽头的亮光一同被抹去。永无止境的嗡鸣声和单调的阴影之路令人发狂。没多犹豫,我打死方向盘,选择导航原先指引我的道路。

回到故事开头,我知道我不该在隧道里逆行的,但现在谁在乎?这和我今晚犯下过的违章行为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我甚至还愿意触犯我知道的其他每一条交通法,只要有人能让我从这个鬼地方里尽快离开。

尽头的亮光很快再次出现,这给予了我一丝安慰。但很快,这点温存也随之破灭。我不知道,不知道为何那里会同时出现两团光亮,什么时候我驶来的地方成了分岔隧道?什么时候那里竖起了两根高耸的拦车桩?我想再掉头离开,此刻,我宁愿扑入前方的无尽黑暗。

但我一时情急离合抬得过快,车骤然熄火,车灯也随之熄灭。

黑暗中,那两团光亮愈加显眼。它们一齐缓缓移向隧道上空,骤灭,骤现。

我浑身颤抖。

脚下的大地如流沙般古怪而柔软。车身开始自行向前移动,像被履带拖动着前进。

隧道变得逼仄幽深,周围的一切不断向我挤来。我的车和墙壁相撞,但却并没发出碰撞声,仿佛撞上的是什么柔嫩的东西。我闻到湿热和腥臭的古怪气味,这远比车内的汽油和皮革味更令人作呕。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嘶嘶作响,有什么东西在我眼前来回挥舞晃荡。我看到此前消失不见了的那些汽车,它们似乎停在断崖边,亦被拖动着前行,最后无声坠下。

移到天边的两团光亮此时凑到我的面前,我能清楚看到澄色之中幽邃细长的黑暗。

“您已偏离路线,正在为您重新规划。”

当我连人带车滑进蛇的腹中时,我终于克制不住发出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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