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好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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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丘莉娅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姓甚名谁,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以及自己到底是什么——在这个年代,对这种事人们早已经习以为常。唯一可以追溯她的身份的线索,就是一张纸条:“不可以唱歌。无论发生了什么也不可以。” 尽管歌唱是生活于这个晦暗的时代当中的人们面对种种不顺时最为本能的情感流露方式,也不可以。尽管她天生就可以在歌声中得到快乐,得到满足,也不可以。

“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我看你对音乐那么感兴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你真的甘心吗,不选择音乐专业?”

“对不起,老师,我是不会考虑音乐的。”

墨丘莉娅回答老师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


“怎么样,这次的作品?”

墨丘莉娅是一个三百多人的小群的群主。也许一部分来自她的人格魅力,更多的其实是来自她经常一掷千金,请群友们为她创作音乐。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喜欢后朋克,尤其是maidcore的她,聚集在她身边的群友们也无一例外,都是可以把《最美好的前途》改编成后朋克曲风的羁旅客。

От чистого истока в прекрасное далёко,我就从零点起步,向最美好的前途;

В прекрасное далёко я начинаю путь.向最美好的前途,哪怕是漫长的路……

随着两声鼓声响起,疯狂的电吉他的乐音开始旋转、堆叠起来,就是这种感觉,墨丘莉娅最为喜欢的,如同哈默尔恩的捕鼠人的笛声一样,让人们明知道前方就是毁灭,依然会冲向前去。迷乱的感情逐渐开始满溢而出——

Я клянусь, что стану чище и добрее我发誓要变得格外善良纯朴И в беде не брошу друга никогда,誓和朋友分挑患难幸福;

Слышу голос, и спешу на зов скорее我要飞快飞快朝那声音奔去По дороге, на которой нет следа.踏上人们没有走过的路。

墨丘莉娅知道,她唱出来了。但她并没有停下,而是把注意力转向自己的声音之上,全神贯注地品味着把声音释放出来的背德感。她明确地知道,她当不成什么好孩子,她并不善良纯朴,也没有可以分挑患难幸福的朋友。就像现在这样的事情,她已经做过很多次了,这种事情——从小时候想为朋友唱一首歌,却害得她从自行车上摔下去的那个下午开始,一直到现在。

“正因如此,最美好的前途才给我以辜负,才对我冷酷的吧……因为我是个坏孩子,是个怪物啊。”,墨丘莉娅叹道。这个改编真的很不错,简直就像另一个自己调出来的音一样,如果能认识一下这位才华横溢的作者的话该有多好,但是要怎么和他/她取得联系,之后又该怎么聊起来呢……

几声振动从手机里传来,她点开了私聊窗口。

“群主,我这次的改编怎么样,很棒吧!”

“?!”


在琳蒂丝应聘进GOC绿型对策部的时候,她尚且还心怀着把自己的新生活在这里延续下去的梦想。那时的她和参加军训的其他人一样,对绿型对策部把绿型的平均年龄从12岁缩减到6岁,坚实地保卫了城市的和平的光荣战绩熟稔于心,并相信自己能够继承那份荣光。而在军训结束之后,他们才第一次看到了遍布裂纹的GOC大楼的灰白色墙壁。当然,裂纹不是最近才有的。而他们的制式装备,不过只是十几年的老古董。也许在当时是先进技术,现在,不过连UIU也不如。

“这是……什么?”

琳蒂丝看到上司发给了自己一套SCP基金会的制服。

“现在异常相关事务都被SCP垄断了,所以要得到绿型的情报,我们只能以基金会的名义处理市民的委托了。我们主要的工作是拦截并代为处理基金会的电话线路,必要的时候也处理上门委托。”

“这个样子啊……”

尽管已经尽力掩饰了,但她眼睛里失望的眼神还是根本藏不住。或者说,如果她不掩饰的话反而会好一些。

“没办法……现在哪个市民遇到情况会找我们?都是找装备更先进,更让他们安心的基金会!明明我们一直在剿灭绿型,保护他们的安全,现在他们呢?看到基金会做强做大了,都倒去基金会那边了!这帮忘恩负义的家伙!”

队长不知道,她失望的其实是她被分配的工作并不是上前线战斗,而恰恰是她不擅长的,需要一点演技才能进行的和人交流。尽管她以现在的演技已经基本上可以像正常人一样了,但和别人交流还是让她觉得很不适应。但不管怎么说,工作还是要做的。她只能感觉到心里一团乱麻,就连本来几乎是空白的由她监听的线路,也仿佛被各种各样的噪音充满。

“请问……是SCP基金会吗?”

电话线路里传来一阵焦急的女性声音。听声音的话应该已经成年了吧。队长示意让她继续说下去,琳蒂丝也就接下了那个声音的话。

“您好,我们是……基金会。请问遇到了什么事?”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被同学打了,结果他徒手掀开了学校教学楼的一整面墙壁……求求你们了,把他收容起来吧,要是被GOC知道的话,我的儿子会没命的……”

她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或者直接把线路切断。她知道,她只是一个新人,表现得青涩一点也没什么的。不给别人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最重要。但队长把她拦住了。“我们已经半年多没有处理过一个绿型了,你过意不去的话就全让我来!” 交给队长也没什么的,她感觉得到。但是她同时也感觉到,她心中的声音在诱惑着她,诱惑着她去品味那禁忌的感觉。把线路连接上,她听到自己熟练地安抚那位母亲的声音,以及在诱导她说出学校的位置的声音在线路当中回响着。她以为她会想到,这都是为了消灭超自然的威胁,是善意的谎言、正义的欺骗——但是她的思维里是空白的。她什么都没有想。

她就这样,平静地转过身来,对队长说出了那所学校的经纬度——在队长同样空白的眼神当中,在同事们震惊的神情当中,她读出了倒映在其中的,她自己现在的样子:她的心中回荡着澄清透明的疯狂,回荡着背叛别人的背德的快感。

那天晚上,看着拍下了那个母亲绝望的表情的出勤记录,她睡得格外香甜,如同回到了故乡的摇篮当中。


墨丘莉娅没有想到眼前人居然真的带了一把电吉他过来,昨天晚上她只是开玩笑地提出要在现实中见面,甚至她自己都不敢真的相信那个人会来——而现在,那个人不仅来了,甚至还顺手在酒馆里,开始了自己的即兴演奏。

Больше нечего терять, Ведь всю жизнь я знал одно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因为究其一生我都明白一件事:

Что любить и выполнять, Мне не дано爱与实现的能力,我没有被赋予。

Больше нечего терять, Ведь всю жизнь я знал одно没什么可再失去的了,毕竟究其一生我都明白一件事……

Что любить и выполнять, Мне не дано我不知道该如何,去爱,去实现……1

一曲还未唱完,小小的酒馆里就已经有了数次惊呼。当然——这些欢呼着的人们,都是不知道她唱的歌词的具体含义的。正因如此,墨丘莉娅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欢快地支持她,而是在她唱完之后才开始默默鼓掌。

“喜欢嘛?”

眼前女孩向墨丘莉娅问道,墨丘莉娅仿佛看到她的眼睛从一开始的灰白色逐渐闪烁出了亮光。

“很不错……那个,冒昧地问一下……你融入了你自己的感情?”

“是这样的。”

“……”

打破这阵长久的沉默的是眼前的女孩。

“……你能听懂俄语对吧?”

“嗯……我学过一点。”

“唉……” 听到墨丘莉娅的话,眼前的女孩叹了一口气。“也许我们就是这样矛盾的事物吧。想要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别人听,可是真的把自己最深的那一面给别人听的话,反倒会不安,害怕……”

眼前的女孩顿了一下,想了想之后,她索性拿起拨片,在吉他上用力一弹,在乐音的推动之下才继续说下去。

“……我的话,叫我琳蒂丝就好了。我的母亲,可能你听说过,是那个出了名的费尔南达。把丈夫活活勒死的那个。当时上了报纸头条呢。”

“……嗯……”

“不瞒你说,有时候我觉得我就像个怪物一样,警察局的人找到我,让我填写暴力倾向的自测表,那时的我当然知道那些内容都代表着什么,当然,对他们撒了一个完美的谎。可是我还是露馅了。老师让我们写作文,让我们写以父母为主题的,我尽管已经尽力撒谎了,我母亲做过的那些过分的事情我都没写上,可是我还是根本想不到,正常的家庭里,母亲是不会把父亲锁在笼子里的。”

琳蒂丝拿起吉他弹出了刚刚的鼓点,“……爱与实现的能力,我没有被赋予……”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爱,去实现……”

墨丘莉娅竟然接上了她的调子,而且配合得相当好,她在心底暗暗吃了一惊,但还是跟着弹了下去。

“而在那之后,我在心里暗暗想道,我以后再也不要去爱了。既然没有被赋予爱的能力的话。就再也不和异性接触,再也不让自己有什么朋友。可是,我的决心根本连一天都没持续成。我……有个弟弟。我不能去爱别人,不能去做会伤害别人的事,可是他就在我旁边。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我发现他已经身在我父亲曾经在的笼子里。我的身上流窜着背德感给我的快乐……我母亲说的是对的,男人就是诱惑、挑拨我们的理智的事物,是不该存在的。……”

“那……你和母亲做出了一样的事情吗?……因为经受不住诱惑……”

“没有,这个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找到了属于我的最美好的前途。”

琳蒂丝的眼瞳当中竟然再次闪动起了亮光,这让墨丘莉娅完全吃了一惊。

“最美好的……前途……?”

“嗯。……那天晚上啊……我想过,要不要杀了弟弟。因为那种快乐在挑拨着我,那种剥夺别人生命的感觉,那种占有别人一切的感觉,可是我真的拿起了我母亲当时用的那根绳子,把我的弟弟挂在上面的时候,我却发现……我的手在不住地颤抖,除了那种冲动之外,竟然还有另一个声音告诉我,太过了。不能多出这条线,不能继续做下去。我听从我心里的声音,把我的弟弟解了下来,听着他的心跳从停止的边缘逐渐回复,我这才明白,这才是我想要的,不是我母亲的那种,毁灭一切的破坏欲,而是只属于我自己的欲望,只属于我自己的想法。这才是我想要的。可能也是你想要的,听从你的内心,做你的内心告诉你的,恰当的事情。”

“听从……我的内心……吗……”

“没错,听从内心,昨天晚上你对我说过,你的歌唱带不来任何美好的事物,但这又有什么?毕竟我们的时代,我们的人生已经是这样了,不是吗!所以只要随心所欲,做我们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听从……内心……那,琳蒂丝……我想和你一起唱歌,可以吗……”

“可以啊!你想唱什么?”

“……就,最美好的前途吧”

“好!”

拉起墨丘莉娅的手,琳蒂丝和她一起,站在了酒馆里的临时舞台上。拿起手里的拨片,琳蒂丝像往常一样,用力向下拨去,让两人的感情由此混合——

Слышу голос из прекрасного далёка有个声音来自最美好的远处Голос утренний в серебряной росе它在黎明时分含着晨露

Слышу голос, и манящая дорога绚丽灿烂的前景令人心驰神往Кружит голову, как в детстве карусель我像儿时一样雀跃欢呼……

没有鼓棒,琳蒂丝即兴用手往桌子上重重地锤了下去。电吉他的乐音开始和之前一样的旋转、堆叠起来,墨丘莉娅仿佛感觉到,来自琳蒂丝的癫狂的感情在向自己心中渗入。如同聆听着哈默尔恩的捕鼠人的笛声一样,她的本能和直觉在告诉她,前面就是陷阱,在引诱她踏入。可是她喜欢这种感觉,不可抑制地喜欢。就算她清醒地记得亲生父母对自己的告诫,就算她明确地知道自己的歌声只能带来毁灭,她也要冲进其中,因为她的感情早已在迷乱之中开始满溢而出——

Прекрасное далёко, не будь ко мне жестоко! 啊,最美好的前途!可不要对我冷酷!

就在此刻和搭档一起站在台上,她才明白,琳蒂丝唱的“冷酷жестоко”,是取其“虐待”的寓意的。她看了看搭档灰白色无光的眼神,和平静的笑容,她知道搭档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唱出来的。那就再进一步吧——

Не будь ко мне жестоко, жестоко не будь! 亲爱的,最美好的前途,可不要对我残酷,不要残酷!

两声更为强烈的鼓点在她高亢激昂的声音之后响起。她下意识地以为是琳蒂丝在锤击桌子,可是那声音并不来自于酒馆里面。艰难的让自己的视线透过舞台的聚光灯,她看到就在酒馆之外,从T字路口相向而行的两辆未能转向的车撞在了一起。她看到了她曾经在脑海里想象过无数次的画面变为真实:自己的歌声可以穿透连阳光都能阻隔的,冰冷的汽车车厢,让车厢里的他们忘记时间的流逝,让他们沉醉于那最美好的前途之中,忘记等待着他们的,印刻于遍布裂纹的灰白色墙壁之上的未来,如同来自于血脉之中的,塞壬们的歌声一样。

电吉他的乐音又更加强烈地回转了一次,一片断开的车门飞向酒馆,击碎了将舞台和外界隔离开的玻璃墙壁,重重地撞上了舞台的支架,让幕布直接拖到了地上。在强烈的贯穿自己身体的背德快感当中,墨丘莉娅看到了琳蒂丝终于收起了平静的神色,露出了真正的笑容。“你唱出来了,‘绿色’的墨丘莉娅。” 琳蒂丝的手里不再拿着拨片,而是拿着印有五角星的纹章的手枪对着自己。她知道,选择踏入陷阱的自己该面对自己的结局了。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作为塞壬的退场。”

舞台的聚光灯转向了墨丘莉娅的方向,让她看不清搭档的样子。眼前搭档的脸上,大概会和自己一样,是满足的笑容吧。她这样想着。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失去力量的她的身体瘫倒在地上,从舞台上落了下去,连带着被她的身体所牵动的舞台幕布一起,缓缓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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