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夜空中没有月亮,若有若无的几颗暗星在天空浮沉。还有少数的萤火虫在空中飞着,尾部发着微弱的浅色光芒。萤火虫与天空中的星星映衬,交织在一起。
杜尔西内娅站在街角,她看到小巷里面充斥着粘稠的黑暗。街角上空的路灯的灯罩周围飞着蛾子,在嗡嗡的飞着。她向黑暗的深处走去,来到了岔路口。她的脑中倒映着眼前的景色:一个满手纹身的壮硕男子,还有一扇木门,背后透出柔和的灯光,泛着淡黄的暖意。男子用谨慎的瞳孔盯着杜尔西内娅,然后向四周张望,伸出了手。
她手里的,是一个U盘。在那上面布满指甲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的划痕。男子把U盘接过去,插在自己手臂内侧的USB接口上,闭上眼睛。杜尔西内娅的手里出了汗,指甲里粘上的泥被划在掌纹上。男子睁开了眼睛,说:“可以了,你进去吧。”她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跟着男子从木门里进去了。进去之前,她的U盘被男子还了回来,上面沾着一些蓝色的粉末,发着荧光,在手里发着微弱的电流。
房间内的墙上,排着一个由草茎编制的席子,还有一个复杂而精细的机械结构装饰品,在墙上发着嘀哒嘀哒的金属撞击声,暴露在外面的结构缓慢地旋转,发着清香。她凑近去闻,是机油的味道。房间很简单,没有窗户,但是却不感觉闷。连接着另一个房间的门上挂着简单帘子,房间内最大的物体就是中间的一个富含浓郁金属感的手术台,干净而富有现代感,与房间的格调完全不同,突兀得像一个怪物。手术台旁边随意地堆着一些手术器材,还有一些复杂的机械结构。杜尔西内娅不安的捏着手,在房间里没有目的地走着,手里攒着的U盘上附上了一层汗液。
男子早已穿过帘子到里面的隔间里去了,那边的房间里传出交谈声,她正是为其中一个人而来。杜尔西内娅仰着头静静地听着,却只有一点半点的残损的语句落到她的耳朵里。
一位老人从房间内走出来,背后跟着一个中年男人。老人穿着一身粗麻制成的衣服,胸腔上有着一层细密的金属网,泛着灰色的光,上面还有几个隐隐约约的显示灯在闪烁着,整条手臂被金属覆盖,不清楚究竟是全部替换成金属还是覆盖了一层而已。老人的手里攒着一柄很长的金属杖,上面有一个半圆的金属圈,金属圈下面挂着一个齿轮。中年男子带着口罩,看不清脸,而在他转身的时候,杜尔西内娅发现他的后背也是一大块的金属编织网。他的肺部随着呼吸而伸缩着,在暖色的灯光下泛着暗淡的光。
“先去换好衣服。”老人开口了,他的嘴里也是细密的金属牙齿,发音有些含糊,像钢管被敲响一样。“你带她去吧。”他对那个中年男子这样说。“好,那你跟我走吧。”中年男子看了一眼她,在前面带着路,走进了隔间里。
杜尔西内娅静静地跟了上去,来到换衣间。“你先自己换好,到时候叫我,我就在门口。”杜尔西内娅点了点头,她褪去了衣服,站在镜子前。她那瘦弱的身体似乎很难撑起这样庞大宽松的衣物,衣服像一张风帆挂在身上。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一下。她把左手手腕举起来,上面有着一个金属环,被一圈淡色绿色细绳缠绕着,她看了看,吻了它一下,然后脱下来放到旁边,上面带着她的手臂和嘴唇的余温。
她走了出来,对着中年男子说:“我好了,走吧。”他点了点头,看着杜尔西内娅,说:“那好吧,走吧。”他掀开了帘子,走了过去。她跟在他的身后,走了过去。
杜尔西内娅躺在手术台上,她的左侧站着正在整理仪器的男子,她的右侧站着那位老人。老人手里拿着那根金属杖,口里呢喃地说着:“孩子,神会保护你。”老人看着她,手里攒着一枚钥匙,上面刻着齿轮的花纹。她想点头,但却因为头晕而不能动,只能从喉咙里缓慢吐出破碎的语句。
“那么我现在就开始了,你要放好心态。”男子把手术车推到手术台前,对杜尔西内娅说,“麻药效果不一定会很好,而且我们接受神的洗礼本是不能使用麻药的。孩子,做好准备。”
杜尔西内娅看着男子的脸,点了点头。麻药随着时间的堆砌在开始缓慢地发生着作用。她的意识出现了模糊,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映衬在瞳孔内。她的头里发出一声声水面激荡的波痕声,在眼前蒙上一层阴翳。她看到天花板上的灯影下出现神的影子,在扭曲的光影下泛着暗淡的光,像在对她笑。她抓着床边,捏紧的手上泛起一层层的细汗。
她看不到他的动作,只觉得腿很热,很辣。眼前的和听到的,所有的一切都被意识所扭曲,像一根被扭扎的钢管,被强行压弯,然后扭曲摩擦中喷出热来。她的腿流出了血,然后淌到台上,她的脚部的骨头被一根根拆卸下来,然后与金属支架联合在一起。鲜血被疏导在金属管上,留下一层花纹。翁鸣在小腿处响起,她的整支脚在缓慢扭曲,变形,溶解,最后被齿轮和杠杆所替代。金属特有的气味溶解在血液中,让她感觉胸腔中一阵闷热。她感觉到无比的痛,她的手指骨节在拧着床边时发着摩擦声,汗水从全身流出,滴落在地上。
闷湿的蒸汽从身旁的仪器里喷出,然后席卷了她的脸。焊接的光芒在眼前忽闪,一股刺鼻的烧焦味道钻进她的鼻子,而后是接连不断的机关卡合声,尖锐的刺入感搅拌着麻痹的小腿。一个个小巧而精致的金属管和数不清的细小齿轮被联合在腿上,然后在机器的压制和联合下组成一个整体。红蓝两色的电线被埋设在腿骨上,胶合在腿部支撑架上,一直到刺入大腿肌肉内,与神经连接到一起。甜腻的润滑油流淌在内部埋设的金属管中,穿行在金属结构的每一分空隙中。
破裂的碎块骨头被夹在金属中间,而后被猛烈的撞击彻底变成了白色的粉末。男子将手里的细小的液压柱固定在腿里,然后与整体相连,他的手指间满是被金属边缘划开的裂口,里面挤满了机油和金属粉末。单薄的连接点维系着一条内部缓缓转流的金属河流,在扭转的链条和齿轮中生存。旋转的齿轮带动第二个,而后反复成为一团反复扭曲的结合体,成为她的第二个心脏,随着齿轮的转动在胀大和缩小。
“坚持住!”男子冲杜尔西内娅大喊。模糊中汗液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看到眼前有着一道刺眼的白光。
她喘息着坚持,而身体却在一阵阵的抽搐,在崩溃的夹缝中,她向神祈祷着,从精神的重击中抽出时间来祈祷。她咬着牙,直到牙龈渗出浓密的血,血从喉咙里一直滑进去。她的腿里渗出的血已经染湿了自己的衣服。细密的骨裂声在脑海间盘旋飞行,她感到背后湿了,虚汗附在他的后背上,她自己的腿早已不属于自己的。她想起有人被汽车压断过腿,鲜血随着车轮一路刮擦,划出一道狭长的印痕,像一条红色的丝带。她想不起更多了,她不能想起更多了。
她的手抓着床沿,眼睛上翻,晕过去了。
杜尔西内娅从床上醒过来了,她翻身下了床。她的头很晕,恍惚间发现自己的右腿已经变成了一条金属制成的腿,充斥着金属的气味,上面杂乱地交织着金属箔片。它在光照下泛着灰光,上面还有一层蓝色的光幕。她感到有些疼,金属腿与她的肉身连接的地方有着一圈白色的绷带,里面传着间歇性的痛感。
老人从那边的隔间里走进来了,他还是拿着那柄金属杖。他让杜尔西内娅坐下,“你坐下吧,就坐在台子上,你还有一件事没有做完。”老人一边说,一边端来一个金属碗,里面的水沉着一片齿轮。老人用手指沾上一点水,在杜尔西内娅的额头上点了一点,然后说着:“神会保护你的,孩子。”她的眼角流下了一道泪水,划过了脸颊。
她将手放在腿上,口里含着水里的齿轮,她在祈祷,她的眼角流着泪。老人摸着她的手,然后用干瘪的嘴唇亲吻了她的手。她亲吻了老人的手,然后将口里含着的齿轮放回水中。她看了看自己的腿,上面浮现出一层薄薄的影子。她内心中仿佛被塞住了,像一个回到怀抱的婴儿。她颤抖地哭泣着。
她擦去泪水,从台上站起。她辞别了这个破碎的黑暗角落,回到路灯下,回到那方街角。路灯下的她,焕发着一种金属的清香。她的右腿里发着一声翁响,然后颤抖着回归了平静。她的手环上缠着一片齿轮,她轻轻地解下,让它的温暖触及她的额心,留下一个浅痕。她向前走去,看着远处的楼房上的光点,感受着握在掌心的温暖。
“神必完整。”杜尔西内娅的口里呢喃地说着。
而她继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