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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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后问你一遍,科兹洛夫长老:奥涅金长老在哪儿?”

“我也最后回答你一遍:我不知道。”

一个金碧辉煌的圆形大厅里,六位身披黑色斗篷的人正围坐在一张巨大的圆桌周围。其中两人正在针锋相对地争吵着,剩下四人则一言不发。在他们之间,一把空着的椅子格外瞩目。

即使是在室内,欧塔里也一直戴着墨镜。萨沙知道,这副墨镜后有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你是在她失踪前最后一个和她交谈过的人。你那晚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欧塔里继续用阴沉的语调质问着萨沙。

“你怎么知道……你在监视我?呵,我让人感到意外呢。你是不是还监视了长老会的每一位成员啊?”萨沙愤怒地反问。

“二位,请先冷静一下。”此时,旁边一位一直沉默不语的老人打断了二人。“科兹洛夫长老,我相信长老对奥涅金长老的关心都是出于好意。奥涅金长老已经很久没有出席过长老会的会议了,”说着,他看了一眼圆桌旁那唯一一把空着的椅子,“现在她又不知所踪。出于对同僚的关心和对整个欲肉教负责的态度,我想我们有权力了解奥涅金长老的去向。”

萨沙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下:“好意?别开玩笑了,格里涅夫长老。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们在想什么。听着,欧塔里,还有你们所有人。”萨沙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义正言辞地说,“我最后说一遍:我不知道奥涅金长老现在身在何处,想要做什么。那晚我与她见面,只是单纯地为了向她传达长老会的决议,仅此而已。除此之外,我一无所知。”说罢 ,任凭欧塔里在他背后大声地咒骂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


一把推开大门,萨沙冲了进来,解下身上象征着长老的斗篷,随手扔在了一边,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长出了一口气。

今天的长老会议又是不欢而散。一如过去三年间的每一次会议,欧塔里和他针锋相对,其他人要么默不作声,要么就帮着欧塔里向自己施压。这样的剧情已经不知道重演了多少遍了。萨沙伸出手指按了按自己微微鼓起的太阳穴。他没有撒谎,他确实不知道艾莉森去哪儿了。自打那通深夜电话之后,除了偶尔收到一些写着艾莉森字迹的来源不明的信件,他也已经三年没有见过她了。

管家轻轻地敲了敲门,推门走了进来。“少爷,有客人求见。”

“抱歉,我现在不是很舒服,不想见任何人。”萨沙摆了摆手。

管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少爷,我觉得这位客人您还是见一下为好。”

萨沙抬起头看着管家。

“是欧塔里长老。”


萨沙警惕地看着欧塔里。欧塔里依然带着墨镜。除了摘去了披风,他的着装与一个小时前在长老会议上相比丝毫未变。显然,他一离开会场便直奔这里。

欧塔里端起管家送上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斯里兰卡的麝香咖啡,好东西。”欧塔里赞扬道。

萨沙没有搭话。

见萨沙没有反应,欧塔里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我明白,科兹洛夫长老——我能叫你萨沙吗?可以?那好——我明白你不喜欢我……”

“‘不喜欢’是个很笼统的说法,欧塔里长老。”萨沙不打算和欧塔里客气。

欧塔里笑了。“请不要这样,科兹洛夫长老。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友善。我之前做了很多损害了我们之间的关系的事。但仔细想想之后我发现,我们其实比表面上看起来的更加相似。”

萨沙皱起了眉头。

“比方说,我们都认为查尔斯是一位不世出的天才;他对于欲肉教的理解远远超过了我们任何人。”欧塔里喝了一口咖啡,继续不紧不慢地说,“我们也都同意,长老会就是一帮蠢货;他们被蝇头小利迷住了眼,却对那些真正重要的事情视而不见。”说着,欧塔里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情绪极为高昂,全然不顾萨沙疑惑的脸色,继续说道:“一切本不该如此。我们是亚恩的子民,是神选之人。我们本应去追求更伟大的存在,现在却被一群寄生虫缚住了手脚。你觉得我在操控长老会?不,你错了。我对于世俗的权力没有兴趣。他们不过是工具,用完即弃。”

“你知道吗,科兹洛夫长老,我相信查尔斯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欧塔里叹了口气,又坐回了沙发了,“有人说他是叛徒,说他背叛了欲肉教,背叛了他的家族,也背叛了艾莉森。但我知道他没有。他只是为了更高远的目标放弃了这一切而已。我也想像他一样甩开所有的束缚,但……算了,没什么。”欧塔里的双眼隐藏在墨镜之后,但萨沙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丝悲伤。

“总而言之,科兹洛夫长老,我今天登门拜访就是希望我们能够放下成见,彼此合作。我知道这不是靠三言两语就可以做到的,但我真心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这对大家都有好处。我会再联系你的。”


在管家将欧塔里送出门之后,萨沙在沙发上坐了许久。他依然觉得今晚的经历奇幻无比。两个小时前他还在长老议会上和欧塔里争得面红耳赤,此刻欧塔里却仿佛把他当兄弟一样掏心挖肺。他说的是真心话吗?还是另有阴谋?

直到现在萨沙才发现,自己对欧塔里几乎一无所知。他是谁?他到底想要什么?从萨沙懂事的时候起,欧塔里就作为“猎手黑屋”的首领在长老会占有一席。“猎手黑屋”是个犯罪团体,足迹遍布社会阴暗面的角角落落,这大家都知道;但作为他们的首领,欧塔里的底细却没有人真正了解。那副黑色墨镜之后到底掩藏着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夜萨沙几乎没有合眼,终于在东边的天空微微亮起时勉强睡着了。梦境光怪陆离,充满了各种场景的碎片。

醒来之后,萨沙依然感到头痛欲裂。他简单地和管家打了声招呼便走出了家门,上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将他带到了一座庄园前。透过庄园的大门,可以看到一座花园和花园之后的大宅。萨沙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钥匙,打开了庄园的大门,穿过花园向宅邸走去。

花园的装饰略显单调,但非常整洁,显然是受到了精心的打理。一阵清香混着莫斯科清晨寒冷的空气钻入了萨沙的肺中,萨沙感觉自己的头疼缓解了不少。

走到大宅前,萨沙伸手按了按门铃。不一会儿门就开了。

“早上好,科兹洛夫少爷!”门后露出了女仆伊芙琳的脸,“好久不见了!”

“是啊,好久不见了,伊芙琳。”萨沙也报以微笑。

“哇,少爷你脸色好差。”伊芙琳仔细地端详着萨沙,脸上露出了关切的表情,“昨晚没睡好?”

“是啊,工作上的事情,忙到很晚。”萨沙苦笑了一下。

“啊,当年的小少爷如今也已经是一家之主了呢。”伊芙琳把萨沙引进了客厅,“我给你准备一点早餐吧,萨沙少爷。你一定还没吃过吧?”

“那就麻烦你了。”萨沙也不打算客气。“对了,夫人呢?”他又问道。

“夫人在楼上书房。”

萨沙走上楼梯,轻轻地推开了书房的门。加林娜·奥涅金夫人坐在落地窗边的摇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正仔细地看着。阳光洒在她乌黑浓密的秀发上,闪耀着金色的光泽。今天是个莫斯科冬季少有的好天气。

萨沙敲了敲门。

夫人回过头,笑了。“萨沙!”她惊呼了一声,“是你!”

“您在看什么呢?”萨沙走到了她身边,半蹲在地上。

“是相册。”夫人合上书,将封面展示给萨沙。封面上镶着一张巨大的全家福,颜色已经有些微微泛黄。照片上,查尔斯西装革履,单手扶着加林娜的肩。两个人的脸上都有一抹淡淡的微笑。艾莉森则被抱在加林娜怀着,正一脸好奇地看着镜头。看着这张照片,萨沙心头一紧。

十二年前的那场灾难发生之后,奥涅金家族的产业就不断萎缩,如今只剩下了这座庄园;家族的手下也纷纷另谋出路,如今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几人还留在这座庄园里。艾莉森常年行踪不明,加林娜也因病深居简出,可以说萨沙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萨沙的父母都是常人眼中的书呆子,他们将自己一生的心血都奉献给了科学,无论是对萨沙还是家族事业都只保留了最基本的关心,因此萨沙才年纪轻轻便成为了科兹洛夫家族的族长。曾经萨沙的父亲因为兴趣相投和查尔斯走得很近,萨沙就是那时候认识的艾莉森和加林娜。艾莉森成了他最好的玩伴,而加林娜则给予了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加林娜在他的心目中就如同生命中的第二位母亲。对于她的痛苦,萨沙自然也是感同身受。

“你这个混蛋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萨沙不由得在心理骂了一句。

当然,这些他都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搬了把椅子坐在加林娜身边,配她一起看起了相册。相册里的查尔斯英俊潇洒,加林娜健康阳光,艾莉森则是个永远也停不下来的捣蛋鬼。所有人看起来都非常快乐。萨沙甚至看到了自己。照片里,六岁的自己正和五岁的艾莉森在草地上滚作一团。看到这里,萨沙和加林娜都笑了起来。

“真是段美好的时光啊。”加林娜感叹道。

萨沙没有说话,只是用余光观察了一下加林娜。尽管加林娜脸色苍白了不少,但依旧如十余年前的照片中一样高贵而美丽,只有眼角的皱纹默默诉说着她这些年来痛苦的遭遇。萨沙又在心里默默地咒骂了一句,既对艾莉森,也对查尔斯,更对他自己。

二人背后响起了轻轻地敲门声。伊芙琳从门后面探出了脑袋。“萨沙少爷,你的就快早饭准备好了,”她冲二人喊道,“夫人您用药的时间也到了。”

“那么我就先失陪了。”加林娜将相册放在一边,扶住扶手,慢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萨沙也急忙起身扶了她一把。伊芙琳将加林娜扶了出去。出门之前,加林娜还不忘回过头,向萨沙微笑致意。

送走加林娜,萨沙走回书桌前,怀着既沉重又喜悦的心情翻起了相册。过往的一幕幕又浮现在他的眼前,萨沙的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突然,一张照片吸引了萨沙的目光。

照片上的查尔斯穿着一件衬衫站在一片草地上,看起来非常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出头,正对着镜头灿烂地微笑着。与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他的身边坐着另一个年轻人。他侧身坐在草地上,脸上的表情极为冷漠,似乎很不情愿面对镜头。尽管他戴着墨镜,或者说正是因为他戴着墨镜,萨沙才能肯定他的身份。

那个人是欧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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