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益的事业

有益的事业

内容警告:本故事包含体制化的恐同和恐跨内容。

1963年

11月18日

OSAT总部:加拿大,安大略省,渥太华


不知道你的下巴会不会掉下来。

这个想法冒头的时候,Vivian Lesley Scout博士感到自己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同时感到自己抿成一条线的嘴的两端正在微微上扬。他任其展开;任那个戴大帽子的小人物猜他到底在笑什么。Scout毫不怀疑他一定会猜的。Raynard Watts中士的自我意识强得出奇,戴上了大帽子的小人物都是这样,总是因为猜不透别人对自己的想法而分心。

但你的自我意识还没强到能控制自己的小动作,是吗,Raynard?像是接到了信号一样,Watts又一次舔了舔嘴唇,动作活像一条蛇,他紧张时总是会这样。每当Scout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时,他总是很紧张;因为Scout是掌控局面的人,而Watts自己极度渴望变成一个这样的人。

加拿大皇家骑警RCMP神秘学及超自然活动特遣队OSAT的这位警司有张瘦巴巴的黄鼠狼般的脸,显然缺乏能支撑起这个宏大头衔的气度,隔着那张大得过分的办公桌,他向Scout投来毫不掩饰的蔑视目光。他用戴手套的手挥舞着一捆文件。“你知道我今天收到了多少要求我少管闲事的信吗?”

临时站点-43的联合主管把头向前倾,让他的眼镜和黑色软呢帽以恰到好处的角度遮挡住眼睛,他知道这会对方心生怯意。他从不会对Watts摘下帽子。“我想应该还没多到让你真的不管的程度。”

Watts把文件拍在桌上。“我们要对每一个人进行这个测试,主管。每一个处在敏感的政治或教育职位上的人。每一个可能对国家安全造成威胁的人。”

OSAT本质上就是RCMP的异常事务部门;一想到这件事竟然归他们管,Scout感觉到了几分扭曲的滑稽。他把脸上的冷笑换成了讥笑;和Watts谈话是一种上好的表演练习。“你应该很清楚,我处理的事务比国家安全更紧要。”

Watts大笑起来。他肯定以为自己的笑声挺洪亮的;不过当然了,那声音更接近驴子叫。“你我都一样。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弄清楚你们那片森林到底有什么特别的,等我们能公平竞争了,看你还能无礼到何时。”他抚了抚自己胭脂红色的制服上衣,试图挤出一个不输给Scout的冷笑;恶意到位了,但自信却没有。“你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儿吗?你竟然喜欢这种东西。我有没有跟你提过我的高高高曾祖父的事?”

“没有,”Scout说。“但是他听起来很高。”

“哈哈。”Watts拉了拉手套,他的舌头仍然在加班加点。“他和你很像。对这些魔法把戏上了瘾。这把他引入了歧途。这让他走上了死路。最终他在巴哈马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传言说他还带了一整个社区一起上路。他被自己沉重的野心拖进了深渊。真的很引人深思,是吧?”

Scout点点头。“我想到的是,你太过于关注过去了,Watts。我想到的是你需要多看看现实世界。别给我讲这种警示故事,给我些实在点的信息。”

“好,那我就实话实说:你……这种倾向的人,根本不应该深入异常的世界。你是不可信任的,所以你需要被测试。”

Scout翻了个白眼,Watts嗤笑起来。“怎么,你没想过我是认真的?你没想过共产党正在寻找勒索对象?你没想过——”

“别那么紧张,Raynard,”Scout打断他。“我想过的事远比你想的多。我想过的事则会让你发疯。”他站起身来,开始扣上西装外套的纽扣。“我不会接受你这愚蠢的测试。基金会的人谁都不会接受。我们不听命于你。”

“你这种人不会听命于任何人,”Watts吼道。“不管是国家,还是同胞,还是上帝。我说的是你这种人,不是——”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Scout拉开门,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我也知道你连把它说出来的胆量都没有。”

在关上他们间的大门时,他能感受到那个小人物锐利的小眼睛盯着自己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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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9年

10月11日

维也纳:奥地利,维也纳邦


他又一次感到火花在他大脑表面飞舞,烧透他的脑脊液,冲击着他颅骨的内表面。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无法适应这种感觉。从某方面来说这又不无令人欣慰之处;毕竟,这意味着人们仍然在阅读,而他一直都坚信着文学中的变革之力。

言语拥有力量。

但他对这种力量的情感很复杂;因为他的缘故,某些文字变得可以将人类化为一堆冒烟的灰烬。他脑中的刺痛是一种信号,代表着他无意间施加给自己母语的诅咒——那个此后污染了欧洲半数语言的诅咒——又找到了新的受害者。Thilo Zwist真正意义上寄居在一切中世纪德语衍生出的语言中,每当有不幸的人在某本书、某张招贴或是某份发黄的报纸上发现他时,他们就会逐步走向惨烈的死亡,最终让司法和科研机构都百思不解。每当这种事开始的时候,他就能感到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把自己引向那些人。几分钟内他就会知道他们是谁,生活在哪里,尽管他不知自己为何能知道。这些信息没有明晰到能让他直接干预的地步,但他已经成为了间接干预的大师。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写字台,看着刚从本地的药剂师那里买来的廉价颅相学小册子。他把手伸进顶层的抽屉,抽出一张干净的纸,给自来水笔灌上墨水,开始书写。

“Fraud医生的不合格头形目录,”他咕哝道,他思考着这份危险的垃圾造成了怎样的伤害,想象着那些脑袋上被钻孔的人,那些因为头部形状这种无聊的理由就丢了性命或是沦为阶下囚的男男女女。“用于鉴别不良分子,挽救心灵脆弱者,以及羞辱讨厌的邻居。”小册子的内容越离谱,他的技艺的效力就越强。随着他将神奇的力量注入文字,使它浸透在完全超自然的语法当中,他感觉额头后方的胀痛和嗡鸣略有消退。他正在创造又一件伟大的杰作,尽管只有他一个人会如此看待它;他正在推进有益的事业。

他一页一页地写着全然胡扯的文字,一直写到夜深,等他可以靠日光而非烛光来照明的时候,他已经有了一本新的小册子,它的封面会成群地吸引他这场魔法疟疾的患者,它的文本会立刻阻止他们陷入自燃,它精巧的插图会让他们认真考虑该不该再去丈量任何人头上的凸起。

在印刷铺开门之前,他正好有时间给自己搞份咖啡和炸猪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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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

11月20日

临时站点-43: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那么,大帽子是想干什么?”

Scout把自己的帽子挂在衣帽架上,又脱下身上的外套。“大帽子没有在我们的森林里找到魔法,气得发疯,他的老板逼他逼得很紧,所以他想要给我做一个测试。”

“哦?”壮实、秃顶的Wynn Rydderech博士趴在他们俩共用的办公桌属于他的那一头。他两手各拿着一支颜色不同的笔,正在一张绘图纸上涂写着什么。“就是他们给公务员做的那个压力测试?”

Scout摇了摇头,坐到他的搭档的对面。“我没告诉过你吗?那不是压力测试,他们只是打着那个幌子而已。你在做什么?”

“不,你没告诉过我。”Rydderech正在同时绘制两份数据图表;就算是从颠倒的角度看,Scout也能认出那是某种化学分析。Rydderech当然知道Scout看得出,所以他无视了这个问题。“现在告诉我吧。”

Scout合拢两手,伸了个懒腰。“他们给人看男人的色图。他们给男人看男人的色图。来判断他们是不是同性恋。”

Rydderech的笔停了下来。“不会吧。”

Scout解开马甲的扣子。“Watts说服了总理相信同性恋是一种异常。他从麦吉尔大学找来了一个蠢货,帮他造了一台机器,他们给你看泳装肌肉男的时候,这机器会测量你的瞳孔扩张程度。”

Rydderech摇了摇头,开始继续书写。“你接受了吗?”

“不,我怎么可能接受。”Scout松开领带。“就算不如我们资源丰富,凭他们的科学素养也该明白那是胡扯吧。”

Rydderech点点头,他的眼睛没有离开那些数据。“你应该接受的。”

Scout没有回答。

“反正那是胡扯,”Rydderech补充道,他仍然没有抬头。“你也不想Watts一直盯着你不放吧。”

Scout叹了口气。“要是他想给我记忆删除他的理由,那也与我无关。”

Rydderech也朝他叹了口气。“这与你有关,Viv。也与我有关。”

Scout再一次没有回答。Rydderech突然同时扔下两支笔,朝他坏笑起来。“泳装肌肉男?我知道你的瞳孔会干什么。”

Scout还是没忍住回以笑容。“那也只有一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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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5年

9月13日

卡迪夫大学: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威尔士,卡迪夫


这是一场恶作剧。我被耍了。Scout走进被楔子固定在敞开状态的门。毒理学家不会待在健身房里。

他低头看着手中装有橙色液体的带塞烧杯,叹了一口气。它正在慢慢地把他逼疯;若在一周之前,他根本不会考虑采取现在的行动。但是,在三个不同的教授和两个研究搭档都因为烧杯里的物质跟他断绝了关系之后,他对答案的渴望空前迫切。他在公共休息室贴了一张求助公告;焦急等待了四天后,他收到一份用大头钉钉在下面的回复:“来举重室找我。”

他完全不熟悉体育馆的结构;平心而论,只要是在没有实验室的建筑里,他都会迷路。他经常跑步,也经常远足,但他从不举重,也不游泳。

“——该报警抓了你!”一扇双开门背后传来低沉的男声,英格兰口音。Scout已经知道举重室里不会有任何科学家,好奇心一下被激发起来,他对自己的好奇心像宠物一样娇惯,于是他立刻向那扇门走去。

“而我应该向国家医疗保健署举报你,但可惜我们他妈的没有这样一个部门。”这个声音是威尔士口音,尖锐刺耳但非常自信,也非常愤怒。Scout推开了门。“你想在所有人的分泌物和尿当中游泳,那随便你,但至少先听我说完!”

Scout走进学校的室内游泳池的巨大空间时,一开始甚至没看见那个英格兰人。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个威尔士人吸引,那人一头红发,身材健硕,贴身的条纹泳衣使他显得精神奕奕。他双手稳稳叉在结实的臀部,挑衅般地挺起胸膛,一张圆脸涨得通红。“我有院长的许可,”他吼道。“我研究这个已经好几个月了。它是绝对安全的。”

另一个男人——一个穿工装的满脸胡子的家伙——再次开口,Scout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你是要把化学品混进池子里!”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做!”

“你怎么会以为这是安全的?你怎么会以为会相信这是安全的?!”

Scout悄悄靠近,想从更适合的角度端详那个游泳者。那个人看上去有点面熟,他告诉自己,这就是他对那人感兴趣的理由。

“因为我是一个化学工程师,而且我已经研究过它了。记得伤寒吗?如果我们不开始用氯净化供水,我们现在都会染上伤寒。这里面都是一个道理。”

一个化学工程师?Scout现在明白自己不会再去举重室了,不管那是不是一场恶作剧。他又找到了一个新的理由来仔细观察这位身材很棒的愤怒游泳者。

维修工摇了摇头。“我从没听说过什么氯净化游泳池。我要去找院长;在我回来之前,给我把那玩意扔了。”他猛地一转身,让Scout猝不及防;他们俩重重地撞到一起,Scout立刻摔倒在地。

“不好意思啊老弟,”维修工咕哝着推开门走了。

“白痴,”游泳者小声说。“你没事吧?”他走过来,伸出一只手;他鼓鼓囊囊的胯下离Scout的眼镜近得危险,Scout感到眼睛失了焦。

“我没事。”Scout抓住游泳者的手,让对方把自己拉了起来。这个动作显得轻而易举;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没有重量。“你说你是个化学工程师?”

游泳者点点头。“是的。我是Wynn Rydderech,毒理学博士二年级。我们在哪见过吗?”

Scout打了个响指。“系里的新生培训你也在场。我是一年级的,同一个专业。Vivian Scout。”

“毒理学同伴!”Rydderech轻笑起来。“我不太到系里去。我在游泳的时候工作最有效率。”他走向池边,Scout注意到那里有个架满铜管的板条箱。“或者至少应该是这样,假如我能说服这些白痴让我净化池水的话。”

Scout跪下来查看那个装置。“你自制了一台加氯机?”

Rydderech跪在他身边,点了点头。“它有可靠的理论依据。要是人人都知道那里已经有什么东西在游泳的话,我实在想象不出他们怎么还会愿意在那里面游泳。”

Scout想起了仍然攥在手里的烧杯。“那么,你一定知道该怎么分解化学物质了。”

Rydderech咧嘴一笑;他的牙齿看上去多得出奇,而且它们非常、非常洁净。“我怀疑卡迪夫没人比我知道的多。”

Scout把烧杯递给他。“见过像这样的东西吗?”

Rydderech接过了它。橙色的混合物里漂浮着细小的黑色碎渣;当他转动烧杯时,它们朝着相反的方向旋转。他的笑容愈发灿烂。“你是从哪儿搞到这个的?”

“是我合成的。”现在Rydderech瞪大了眼睛,Scout发现自己也露出了笑容,他继续说下去。“我在图书馆找到了一本很旧的炼金书,我想试试里面的配方是不是有科学依据。这个,”他指着烧杯,“叫做不变之水aqua invicta。人类已知的一切化学手段都无法分解它。已经有两个朋友和三个导师跟我绝了交,就因为我想找到愿意认真研究它的人。”

“呵。”Rydderech站起身来,再次向Scout伸出手。“要我说,一个好的搭档至少抵得上五个糟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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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

12月3日

OSAT总部:加拿大,安大略省,渥太华


Rydderech一向很喜欢微积分calculus。他热衷于将危险的东西转变为无害的东西;他热爱变化,而微积分是数学的一个特别的分支,专注于让变化来得更易理解,更易预测,甚至更易感知。然而,社会政治方面的算计calculus却是他一向最鄙视的。他并不觉得这有多讽刺;他认为这个术语是对正经科学的一种冒犯。

Vivian才是社会学家,走进Watts的办公室时,他心里嘀咕着。我他妈的来这里干什么。

若不是太令人紧张,办公室里的景象倒有几分滑稽。Watts不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而是坐在现在正坐在办公桌前的那个人身后。他穿戴着鲜艳的红色制服和棕色的大帽子,戴黑手套的双手叠放在腿上,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在万圣节被禁足的任性小孩。

坐在桌前的男人看上去更不妙。他两眼圆瞪,眼神凶狠,短短的卷发黑灰相间,雄伟的腮帮连巴吉度猎犬都要自愧不如。Rydderech一看到那腮帮就认出了他。

“总理先生,”他说。

约翰·迪芬贝克1朝他对面的椅子比了比。“坐吧,博士。应该不会花太久的。”他往肩膀后打了个响指;他又打了一次之后,Watts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Scout博士肯定已经跟你说过我们测试的内容了,”中士说道。他差一点要坐上办公桌的边沿,但迪芬贝克狠狠一瞪眼,他立刻放弃了行动,笨拙地转为靠在墙上。

“他告诉我,你们试图测量无法测量的东西。”Rydderech尽量表现出愤怒而非担忧。

“我们不认为这是无法测量的,”迪芬贝克大声说。他的模样让Rydderech想到了正在试图抖掉身上雨水的圣伯纳犬;他动作飘忽,声音低沉,他的语调近乎哭嚎。“就算是为了我们的民主制度,它也不应该是。”

就算是为了……啧啧。迪芬贝克在成为政治家之前还当过律师呢。

“而且话说回来,你们这帮人平时干的不就是这种事吗?量化异常?”

Rydderech竖起一根手指,当然并不是他想要竖的那一根。“首先,这不是异常。同性性行为在动物界广泛存在,把性行为的目的框限在繁殖上是最糟的一种生物学简化论。”迪芬贝克听到“同性性行为”时畏缩了一下,但在说到“生物学”时,他显然已经没在听了。Watts却显得像一条准备发动攻击的毒蛇。“第二,瞳孔放大并不能说明受到了吸引。你们的机器只会产出大量的假阳性结果,而人脑本身已经很擅长捕风捉影了。”

迪芬贝克夸张地摇了摇头。他做任何动作都很夸张。“我们在麦吉尔的伙伴说它靠得住,我们都看过他的文凭。又有什么文凭呢?”

“我是卡迪夫大学的毒理学博士,”Rydderech平静地回答。像所有学者一样,他对此总是能脱口而出。

“卡迪夫,”Watts说。他把一只手撑在办公桌上,非常刻意地无视了迪芬贝克的瞪视。“威尔士。你上次回威尔士是在什么时候,Rydderech博士?”

Rydderech耸了耸肩,他不喜欢这个话题接下来的发展。“很多年前了。现在,这里就是我的家乡。”

Watts摇了摇头。“是吗?可你并没有这里的国籍。是加拿大联邦政府容许你留在这里。我们随时可以把你驱逐出境,只要你给我们理由。”他咧嘴笑起来。“给个理由吧,博士,拜托了。”

“我不知道他是英国人,”迪芬贝克咕哝。“你没告诉过我他是英国人。”

“那又怎么样?”Watts不屑地挥了挥手,动作做到一半时意识到了自己在干什么,立刻把手插进了外套口袋里。“这个人是个安全隐患。我不管他是从伦敦来的还是怎么样,他应该像所有敏感职位上的人一样,接受那个测试。我们不能让人格上有缺陷的人掌握我们的来龙去脉。”

迪芬贝克显得很困惑。“我觉得他看上去不像性变态。”

“多谢,”Rydderech说。他的头脑已经在飞速运转。他们不能碰Viv,但是……又是那种人情的算计。只要基金会想去做,它是有能力推翻加拿大政府的,但它为什么会想这么做?监督者更偏好跟基金会运营地点所在的国家合作。这样会更简单,也更有效率。Rydderech作为一名研究员已经接近职业生涯的暮年;如果驱逐他能稳住总理,又能满足Watts嗜血的渴望……

“‘水果机’还没完全准备好测试你,”Watts说。“它还需要做些调试。但我们认为也许你想要提前知道!这能给你几个月时间来好好反思你的个人癖好。说不定还能顺便打包行李。”

“Rayford,”迪芬贝克警告道。

“Raynard,”Watts抱怨。

Rydderech发现自己已经站起身来。他两腿发软,险些又坐倒回去。“你们不会想做这种事的。”他俯视着迪芬贝克;那双狭窄的蓝眼睛里并非没有犹豫,但它已经差不多淹没在偏执的汪洋之中。没救了。“历史对有偏见的人可不怎么仁慈。”

迪芬贝克冷笑。“加拿大不存在偏见,博士。我们都是加拿大人。”他沉思着咬住下唇。“只是有一部分人不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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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8年

2月14日

卡迪夫大学: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威尔士,卡迪夫


现在他们成了室友,他们的双人宿舍里堆满了借来或买来的实验设备,从学校图书馆偷来的文件,以及一叠又一叠的笔记本,里面写满枯燥的计算和空想的理论。博士生本来不该住在学校里,但他们各自答应免费帮院长做各种实验室工作,以求分到宿舍居住。院长从没见过如此有用的博士生,替他们说了些好话,于是事情就这么成了。

然后Rydderech日日夜夜都待在Scout的宿舍,只花了不到一个月就气走了他的室友,他们俩被分配到了一起。

“我父亲认为那是恶魔附身,”Rydderech叹了口气。他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不小心碰翻了一厚叠潦草的图表。“妈的。”

“可能真的是恶魔附身。”Scout坐在他们的书桌前,翻着一本毒理学期刊。“反正你们威尔士有那么多恶魔。”

“但它们都不是会附身的类型。”Rydderech从背后抽出一本已经被完全压皱的《自然科学会报》,把它扔到地上。“他只是觉得内疚罢了。是他给Ashley介绍的那份工作。”

Scout点点头。“他是怎么会触电的?”

“不吐槽愚昧的威尔士根本没有电了?”Rydderech挑起一条乱糟糟的红色眉毛。“是这样,Ashley在一家服装厂工作。我记得我好像跟你说过?那边的老板在测试一台新的机器,为了节省人力。”他皱起眉。“这样他就能不用付那么多工钱。”

“技术万岁,”Scout假装欢呼。

“万岁,”Rydderech赞同。“Ashley就是那个倒霉的操作员。显然他的老板根本不懂接地的概念。好,现在他可算是懂了。”

“哎哟。”Scout让这个事实在空气中沉淀了一会儿。“你哥哥伤得多严重?”

“相当严重。他四肢痉挛,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人总是花太多时间关心软绵绵的肉体部分,他们忘了真正运作一切的其实是电。”

“你就不一样,是吗?”Scout放下了期刊。“你不会在软绵绵的肉体上浪费时间。”

“我也这么认为。”Rydderech翻过身来看着他。“我有游泳运动员的体型。一点也不软绵绵。”

Scout走到床边,坐在地上。他戳了戳Rydderech的肚子。“这句话放在三年前,倒是千真万确。”

“嘿。”Rydderech微微一笑。“不论如何,我爸说Ash最近很反常。他想要离开斯旺西,去看看世界。说不定还能上个大学什么的。”

“死心吧。”Scout靠在床沿上,背对着Rydderech。“不过这很可怕,不是吗?”

“什么?”Rydderech的语调显得很古怪。

“电。我们对它还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即使是在现在,即使是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他揉了揉自己的脖子。

“我们这样的人,是啊。”Rydderech推开Scout的手,开始为他按摩肩膀。“因为我们的本质就是电。”

Scout笑着摘下了眼镜。他把眼镜放在床头柜上,闭上双眼。“这有些过激了,不是吗?”

“不,不是。”Rydderech的语气极为认真。“化学与电,Vivian。我们的一切,我们的本质,都可以用定量的化学物质或是闪烁的电信号来代表。我们的头脑是这个星球上最复杂的科研设备,而且它们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

Scout将头后仰,枕着床垫。“这是一个可爱又可怕的想法。谢谢你。”

“我认为这是个让人宽慰的想法。”Rydderech放开Scout的肩膀,犹豫了片刻之后,伸手拨开了他前额上的一缕头发。

Scout小心翼翼地保持面无表情。“为什么让人宽慰?”

Rydderech轻轻拍了两下他的额头。“我们如何处置我们的化学与电决定了我们是谁,”他低语道。“也决定了别人会如何看我们。但科学毕竟是有极限的。你不能成为你不可能成为的东西。我们只能在自己也无法决定的界限之内运作。”

“啊。”Scout睁开眼睛。“这的确很让人宽慰。”

“为什么你会赞同?”现在Rydderech的声音如此轻柔,Scout与其说是听到,不如说是感觉到了他的话语。

他深深呼吸。“因为这就表示,我们会有这样的欲望和渴求并不是我们的错。”

他听到轻轻的的一声,然后是灯芯熄灭的声音,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Rydderech刚刚熄掉了煤油灯。

“完全不是我们的错,”Rydderech低声说。当他伸手去拉Scout时,Scout早已自己爬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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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

12月3日

临时站点-43: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主管办公区的大门被猛地推开,Scout吃惊地抬起头来,看到了满面通红的Rydderech。他的嘴在无声地嗫嚅,看上去显然哭过。他忧伤地盯着Scout看了一会儿,然后用更大的力量关上了门。他的下巴紧绷着,脸部一时间扭曲得简直不像他自己。

Scout从他们的办公桌前站起身。“出什么事了?”

Rydderech的双手捏成了拳头,他站在原地,全身颤抖。他咬紧了牙齿,脖子上的血管暴凸起来。他的脸色变得惨白。

“嘿。”Scout小心地靠近他。“嘿。出什么事了?他说什么了?”

Rydderech开始哭泣,Scout走到他的身后。“没事的。没事的。”他紧紧抱住这个矮壮的男人,双臂搂在他的腹部。“慢慢说吧。”

这样我就有时间制定计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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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0年

1月9日

卡迪夫大学: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威尔士,卡迪夫


“只是一点小小的毕业礼物。等你回到加拿大的哪个地下档案库浪费生命的时候,它可以让你记住我。”

Scout狐疑地看着这个无标志的瓶子;它在他们共同的宿舍的厨房里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可是这到底是什么?”

Rydderech把他的折叠刀插进瓶塞里,将它拔了出来,发出一声令人满意的砰。“你的不变之水,被征服了。我让它熟成了一段时间。”

他避开Scout的眼神,在厨房的碗柜里寻找杯子。Scout清了清嗓子。“我有不止一个问题。”

“那是自然。”

“第一:你是什么时候研究出怎么分解它的?”

“去年一月。”Rydderech选中了两个陶瓷马克杯;他记得他们的水晶杯子已经为了买煅炉而当掉了。“但它要放成陈年佳酿才好喝,所以。”

Scout两肘支在餐桌上,双手托住方正的下颚。“第二:你是怎么分解它的?”

Rydderech把两个马克杯倒满。“哦,你知道我有多天才吧?”

“确实听说过。”

“哦,那些传言都是真的。我调查了你使用的那个仪式,一路查到最原始的拉丁文文本,然后拜托我们最出色的翻译译出了那个炼金流程精准的语义反转版本。”这瓶酒——假如真的是酒的话——份量刚好能完全填满两个马克杯。当初那个烧杯里的液体远没有这么多。

“所以,你是个天才,因为你认识一位厉害的翻译?”

“科学是一种协作的事业。”Rydderech坐到他面前。

“嗯嗯嗯。第三……”

“为什么我们要喝它?”Rydderech微笑。“因为你最初用的是格林多白葡萄酒,那么好的酒可不能浪费了。”

Scout坐直身体,从Rydderech手中接过酒杯。“你把它变回了酒?完全变成了原本的酒?”

“当然。”Rydderech深棕色的眼睛盯着Scout深灰色的眼睛。“你不相信我吗?”

Scout把头微微前倾,然后举起杯子,一大口就把它喝干。Rydderech大笑起来,然后做了同样的事。“品酒俱乐部会要了我们的脑袋。”

Scout用手帕擦了擦嘴,露出微笑。“它实际上到底变成了什么?”

“氯。我把它倒进了体育馆的游泳池。我总是能得到我想要的,知道吧?”Rydderech捡起瓶子,爱惜地端详着它。“这是Ashley送我的生日礼物。他现在在格林多工作了,我没告诉过你吗?”

Scout摇了摇头,仍然面带笑容。“不,你没告诉过我。”

“一定是忘了。那么,你怎么会知道这不是你那个烧杯里的东西?”

好几个不同的答案浮了上来;他无视了它们。他只是向前倾身,凑到离他的搭档的脸只有数寸处,低语道:“就像你说过的。我相信你。”

Rydderech也向前倾身,他们共享了彼此唇上残留的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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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

12月5日

Site-01:美国,秘密地点


O5们各自的办公桌前通常会竖着一道磨砂塑料屏风,这既能遮蔽他们的面容,又能在黑暗中营造出一种惊悚的背光效果。Scout上次见到它已经是二十年前。但是今天,屏风被叠放在会议室的角落,而且这里亮着灯。三个他曾面见过的男人坐在他面前舒适的座椅里;他自己也有一把舒适的椅子可坐,六号体贴地告诉他这椅子属于十三号。它的磨损程度明显不如其他人的椅子。

“狼人,”六号叹息。“好吧,宵禁是免不了的了。这次一定要想办法抓住它们,明白吗?”

Scout点点头,做了笔记。“我会的。”

“你那位特别的客人有什么麻烦吗?”

Scout眉头一皱,但还是摇了摇头。“从1960年之后就没有过。他越来越孤僻了。”

“那就好。”

“那么,”八号说,“关于这份行动报告。”他拍了拍整齐叠放在他腿上的一份文件。“你对这件事的陈述让人难以置信,Vivian。”

Scout耸耸肩。“没什么不一样的。Zwist的模因每一次都打得我们措手不及。很有可能我们永远也没法抓住他。他会把追得太近的人都无效化。”

“不该说‘无效化’。”六号身体前倾。“你知道我们是怎么用那个词的。要么把人击昏,要么让他们兜圈子,反正就是用非暴力的手段让他们无法行动。这个模因学家让英语这门语言感染了可以使人着火的瘟疫,却对你的特工心慈手软。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那场瘟疫是个意外,他正在试图拯救生命,而不是终结它们。”Scout差点想补充说英语只代表了SCP-5382影响范围的一小部分,但他知道还是不说为妙。

“你好像很喜欢他嘛,”九号评论道。

“希望你们不是在说我在故意放他逃走,”Scout气恼地说。他练习这种特定的气恼语气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我们知道你是忠诚的,Vivian,”八号叹了口气。“但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你不请求我们派‘落锤’来逮捕Zwist。”

Scout确保他们全都看到了他差一点笑出来的表情。只要他想,他就能让自己的脸变得很好读懂。“Zwist并不危险,派出‘落锤’却无疑是危险的。他明显是在做好事,在修正他自己犯下的错误。大张旗鼓地逮捕他对谁都没有好处。他的产品的附带效果就更好了;他的每一份暗藏解药的垃圾文学,都会让世人更能明辨真伪。这让我们的工作简单了很多。”

六号低头看着Scout的报告,点了点头。“这上面说,自从他大量印刷了斯大林吞食婴儿的海报之后,报纸上的反共宣传数量下降了百分之三。我搞不懂模因。”他再次抬起头。“不过,那可是百分之三啊。这在统计学上显著吗?”

Scout微微一笑。“无意冒犯,长官,统计学的事你完全可以信任我。”

“很好。”六号把报告扔到了地上;当他回到他来这个会议室之前所在的地方时,会有人把它收拾起来。“所以你认为,最好还是暗中追踪他,让他做自己的事,而不要浪费资源进行张扬的逮捕行动。”

“没错。而且这有很高的训练价值。”Scout容许自己的笑意略略加重。“我认为,只有从Thilo Zwist专项任务回来的特工才能算是真正成熟的特工。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种头痛,另外,虽然我没有足够的统计数据支持这个观点,但我相信这些人很可能更容易活得长。”

“好吧。”九号耸耸肩。“谢谢你的报告,Vivian。你还有其他的事吗,还是我们就这样下个月再会了?”

Scout向椅子侧面伸出手,从旅行包里抽出一个文件夹。“你们应该很清楚,我总是有其他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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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年

4月1日

新不伦瑞克大学:加拿大,新不伦瑞克省,弗雷德里克顿


他在卡迪夫进行第一次论文答辩时,出席的人要多得多。当然,威尔士按任何标准都算不上世界的中心,但Scout的出生地对于国际学术界来说远比威尔士更加荒僻。但不论如何,他对自己的成果——捧在他手中的这份沉重的书稿——非常自豪:


言语的力量:

宣传、投毒与“Giftschreiber”,1219-1642

作者:

V.L. Scout

博士学位论文

历史系研究生院
新不伦瑞克大学

1915

当Scout第一次宣布他要读第二个博士学位时,Rydderech对此只是大笑。但当他第一次真正相信这件事时,他却哭了。Wynn和奥地利的一家化学公司签订了协议,得以开设一间小型实验室,测试他对有害物质分解的那些激进理论;他想让Scout也加入,成为他各种意义上的伙伴。但是Scout怎么也忘不了他找到的那本小小的配方书,以及它不容置疑地揭露出的超自然炼金术世界。了解更多、学习更多的欲望吞没了他。新不伦瑞克大学为他提供了奖学金,于是他回到加拿大,一头扎进了历史中。

而他发现了极为奇妙的历史。过去的五年里,他写下了数百页,记录了一个致力于宣传艺术的古老奥地利结社,以及它在某场大战役的前夕是如何因野蛮的镇压而灭亡。这篇专题论文远比他的导师所看到的要细致;因为他的研究揭示出的真相若是公开发表的话,他的学术理想就会立刻告吹。

现在他的书桌上唯一的其他物品就是一份像这样的真相:这是一份打字的转译稿,译自他从普鲁士秘密国家档案馆某个被遗忘的角落里发现的某篇腐朽发黄的文档。

我的导师将这种结合符号与意义来影响人的思维的工作称为“事业”。我发现这个说法很贴切;事业生来就不存在对错。写者通过扭转人的思维来达到他们想要的效果,而毒写者把把人的思维粗暴地劈开,部分或完全地毁灭它们,让它们四分五裂或彻底消亡。

现在我的导师已经死了;写者已经死了;我无比希望毒写者也已经死了。只有我一人留存,而我无意延续这份事业。我对金钱名利并无欲求。在亲眼看到我所珍视的一切毁于大火之后,我心中只留下一种压倒一切的强烈渴望:那就是更正我所犯的错误,正当利用我这份可怕的天赋,来证明我还有继续存在的理由。言语有力量……而我的力量比谁都强。

我为我的赎罪想出了一个名称,虽然不太可能,但假如我有机会教授他人的话,我会把这个名字传达给我的学生:

有益的事业。

两年多以来,这几个字一直纠缠着他。有益的事业。Wynn已经在从事它;Scout自己也非常渴望能做同样的事。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始。他真想找这张神秘字条的作者当面问问……真正可怕的是,他有个挥之不去的念头,觉得自己只要足够努力,说不定真的可以做到这件事。

giftschreiber——毒写者,早在四分之一个千年之前就已毁灭。而写这张字条的人和他们直接相识。

但那个人写下这张字条的时间却是最近五十年内。

这不可能。这太荒唐了。但他又想起了不变之水,想起了Wynn提过自己的故乡Aflendid发生的超自然事件,以及自1910年以来他读过的每一份文档,它们就像是一幅巨大怪异的拼图中的碎片,而他现在还无法一睹这拼图的全貌,他琢磨着:即便如此,这有没有可能是真的呢?

他做了他拿不定主意时总是会做的那件事。他把一张纸卷进打字机,向大洋彼岸的某个男人提出了一个问题。

这封信将会在一周后抵达Wynn Rydderech那里,在经过一番考量之后,Rydderech将会把它交给他的导师。一天后,两个穿便衣的男人将会找到即将成为博士的Vivian Lesley Scout,并将给他一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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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

1月24日

埃德蒙顿:加拿大,艾伯塔省,斯垂斯科那县


报刊漫画家Wil Deaver是一个身体发福、满脸胡子的老人,有张很难被人记住的脸,他刚刚画完了最新一期的四格的最后一笔,正在等墨水晾干。垃圾,他快活地想。彻头彻尾的垃圾。但这是能拯救生命的垃圾;这是能提高全世界四格漫画读者审美标准的垃圾。他每天只需要花几秒时间就能做出这种东西,倒也很划算。

就像此前他“画”的另四百张每日四格一样,它的主角是一只猫(在他想象中它是只橘猫,但漫画全都是黑白的),在来回观望两个画外音的一段从中途开始的对话。有时这些对话还有点道理;有时——比如说今天,它们已经徘徊在精神失常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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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就感只停留了短暂的一瞬,然后莫名的不安又回来了。“对啊,”Zwist对着他惹人厌的作品说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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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6年

12月31日

历史核查团CLIO-4:加拿大,安大略省,多伦多


Scout能看出她在极力克制哭泣,于是他把手伸进包里,抽出一个信封。“Ilse今天寄了这个来,”他说。他低头看着邮戳,直到轻微的咳嗽和吸鼻子的声音告诉他她已经恢复平静,他才再次抬起头来。

“她有什么要说的?”她声音嘶哑;Lys Reynders博士是他认识的人中最坚强的,但哪怕是O5都不会有勇气直面即将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Scout打开收容室墙上的狭槽,把信封放进里面。Reynders从她那一侧接过信,端详了一会儿。“我最后要做的其中一件事……”她抽噎一下。“是阅读。”她用实验袍袖子擦了擦眼睛。“真好笑,不是吗?”

他知道她的意思,但这并不好笑。她会变成这样就是因为阅读了某种东西,尽管他们至今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在他的档案研究员团队中,只有她一个人不幸遭遇了那段致命的文本,并因此陷入了现在这般境地;他很确定自己应该感到庆幸,但他对此并不认同。在他们上方的某个地方,一场新年派对正在举行。她曾请求他不要败了大家的兴致。

她打开信封,粗粗看了一遍信,然后彻底地泪流满面。他假装在看隔离墙上挂着的病理学报告,尽管她的状况从她的外表就已经能一目了然。

她的皮肤是橙色的;在暖色的灯光下,他几乎可以骗自己说那只是严重的晒黑,只是他很清楚她的皮肤是容易晒伤而非晒黑的那种类型。而且它马上就要……不。不。

他拼命压制住那个想法,朝她挤出一个他希望看上去像充满希望的微笑。她也朝他笑了笑,她的嘴唇暗黄,已经远超过黄疸病的程度,她含泪的双眼周围有一圈不自然的红。她把一只手按在隔离墙上,虽然看不到她的指甲,但他知道它们现在呈现发青的蓝色。她即将迎来一场荒唐而毫无尊严的死亡,而他所能做的就只是把自己的手贴在她的手上,期望这个姿态能给她一些安慰。隔开他们的透明材料差不多刚好足够抵挡住——

不要这样对她。他深深呼吸。不要只想着你自己。

她瞥了一眼他身后墙上的钟。他不用回头就知道午夜已经临近。

“看来我是得不到新年之吻了,”她低语道。

他不确信自己能作出回答。

“你要去找出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她说。现在她的声音变得坚定起来。“而且你要想办法解决它。”

“当然。”即使是隔着墙,他也能感到她的温度。“那是当然。不论是什么东西,不论是谁导致了这……”

她摇了摇头。“不是为了报仇,Vivian。”她竭力试图挤出笑容,但可惜还是差了一点点。她对他说了一个词,对于他和所有与他共事的人来说,这是世间所有词语中最有魔力的一个:“为了有益的事业。”

死亡在午夜过后不久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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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

2月3日

Nexus-94: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Scout望着被风卷起层层白浪的休伦湖面,听着松叶簌簌作响,他还记得,曾几何时,这种停步沉思的行为会使他立即丧命。这个地方的精灵跟他与他的手下达成了艰难的和解,其中的缘由Raynard Watts永远也不会理解,更不会被允许理解。

“所以,你觉得他会来?”他望着湖时,凯特角的长老Kishkedee望着他,在这个现在被定为Nexus-94的保留地,她是Scout的第一位联络人。这个比他年长很多的女人总是知道该看向哪里;因为她时刻必须如此。

“是的,我觉得他会。”Scout压下帽沿遮住眼镜,回避了对方的瞪视。他没有理由对Kishkedee卖关子。“他快要走投无路了。OSAT一直在湖里搜寻异常,但湖把他拒之门外。他需要一场胜利,而且他认为那台机器会给他带来胜利。”

Kishkedee耸耸肩。“他避开了保留地;他知道不能乱闯你们的地盘。当然,他还是花了几周时间在森林里转悠,想找到我们的奇迹,但他一直都没找到。他大发脾气地走了,下一次来还是一样一无所获。”

Scout皱起眉头。“每个人的忍耐都有极限,而Watts不是什么顽强的人。我想他应该快崩溃了。如果他在地面上找不到可以利用的超自然物品的话,我担心他会试图连根拔起整片森林。”

Kishkedee笑了起来。“你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你也不会。”

“对,我当然不会。”Kishkedee思索着。“但如果他真的找到了什么,你觉得他会怎么样?”

Scout看着她,暂时忘记了狂风中的湖面。“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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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年

7月10日

历史核查团CLIO-4:加拿大,安大略省,多伦多


Scout摘下眼镜,捏住鼻梁,叹了一口气。他从打字机里抽出纸张,注视着自己目前为止的成果。

关注人员分级:待定

对象姓名:Thilo Zwist(推定)

对象化名:Ira Braun医生,Thaddeus Bromide医生,Gerund Fraud医生

描述:Thilo Zwist是一名药商,其出售的各种医疗材料具有可疑的材料效果,此人最主要的异常特征是极长的寿命。最早在19世纪初,他就已经在北美宣传并出售“万灵药”,且有证据显示在此前数十年间他就在中欧地区活动。对Zwist的药物进行化学分析后发现

“发现了什么呢,”他咕哝道。只有一个人能让他放心地交托上述的化学分析,而那个人现在在三千英里之外。

有人在敲他办公室的门,他把纸又装回打字机里。“进来吧。”

门开了,Ilse Reynders博士走了进来。她正在抚平她的实验袍;虽然辛普森政策中心Simpson Centre for Policy是出了名的喜欢雇佣医学博士,但对于一家基金会前台公司来说,一个女人穿得像医生一样从这里进进出出,还是会引起太多不必要的注意。这是他选址在大城市必然要付出的代价;CLIO计划需要接触民用档案库和平民研究者以辨识历史异常,而他就像所有称职的历史学家一样,来到了文件汇聚的地方。

Reynders拿着一个信封。“从AAG来的。Rydderech博士的分析。”Wynn Rydderech在1914年加入基金会之后不久,就在维也纳创立了奥秘消解小组Acroamatic Abatement Group;他正在追逐自己的梦想:分解一切危害人类的神秘污泥,而Scout则在加拿大搜刮着新的污泥。

Scout把打字机推开,她把信封放在他桌上。收信地址非常简单:“Vivian”。基金会有自己的邮差,他们全都熟知这两位博士间的通信。

也许有些太熟知了。

Reynders走到窗前,看着下方的街景,Scout拆开了信封。在这个项目中,他让一切都保持较为轻松的氛围;根据他的经验,学者对于学校般的环境比对军事化管理反应好得多。

Rydderech的信一如既往的简单扼要。

Viv,

我化验了你送来的“医神酊剂”。标签上说它含有钐、锑、氡和“沃尔夫勒姆”(也就是钨),所以比起治疗“脓疱病”(也就是角斗士疱疹2)来,它们应该会分别导致癌症、呼吸系统疾病、癌症和癌症。

幸运的是,实际上它只含有苏格兰威士忌、红糖、肉桂和碎茶叶。这个家伙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Re:关于你的另外一个难题;建议你想想我们在卡迪夫学院俱乐部里的那次谈话。应该会很有帮助。

——Wynn

“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吗?”Reynders问。她很容易就成为了他在项目中最好的朋友;1917年她姐姐去世时,他前去慰问她,结果反而把她也招募了进来。她热切地接受了他的吊唁,也急于见识她姐姐所从事的神秘工作。Rydderech指责他是“用一条新的金鱼换掉了死去的那条”;话里带的刺让他整整一个月都对他们两人心怀内疚。

他举起信,她接了过来。“嗯。这种药完全就是骗人的,哦?我还以为长生不老的人能想出更好的发财办法呢。”

“确实。”Scout向后靠在椅子上,回忆着他和Wynn在卡迪夫学院俱乐部得出的结论。它确实很有启发,但并不完全是从科学的意味上。

“这个学院俱乐部是什么意思?”Reynders问。

Scout挥了挥手。“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每次我问他什么事,他都会觉得他几年前就已经回答过我了。他就是喜欢吹嘘自己过去有多聪明。”

她满脸堆笑,他看得出她是多么欣然地接受了这个本该很明显的谎言,内疚再一次刺痛了他。Ilse Reynders总是太过积极地否定关于Scout和Rydderech的传言,这些年来,她给他的浪漫暗示已经多到足够写出一本言情小说。她永远不会理解他为何不能回应;她只是期待他能主动出击,避免问题愈演愈烈。

“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Vivian?”她的措辞显然别有用意。

“没了,谢谢你,Ilse。每日简报时再见吧。”

她用又一个亲切的笑容掩盖了失望。“等着你哦。”然后她走了出去,门关上了。

他看着还未写完的关注人员档案。当然,他可以现在就写完它,但他还未加上的那段信息几乎算不上什么信息了,于是他再次抽出那张纸,又往打字机里装入一张新的纸。

Wynn,

多谢你这么快就分析完了。那位好医生还是领先我们一步。我考虑过学院俱乐部的那次谈话了;建议你也想想09年我们在院长的避暑别墅里学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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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

2月8日

临时站点-43: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Scout把听筒紧贴在耳边,生怕声音会泄漏到他的办公室——这个站点里最密不透风的地方——让他被抓到背叛的把柄。“感觉真奇怪——能这么清楚地听到你的声音,而不是隔着一扇门。”

“我觉得没比那清楚多少,”Zwist说。

“呃,这条线路上有太多加密了。”

“理所当然。”

滑稽的是,在互相通信数十年后,当他们终于面对对方存在的听觉证据时,他们俩竟然都有些词穷。

“那么,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心意?”此刻Scout更在意的是自己心意的改变,远胜过之前多年间的任何时候。“你该不会是厌倦了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吧?”

“当然不是。”Zwist的声音并无厌倦之意,但确实显得很疲劳。“可是……你知不知道那种感觉,就是在你太长时间没睡觉之后,突然间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在乎了?”

“知道。有时我会因为工作而在该睡觉的钟点醒着。”

Zwist哼了一声。“我早该想到。好吧,我倒希望你从来也不用亲身体验这种感觉,但是……说真的这听起来会有些可怕,请你理解我这么说完全是出于好意,但是太久不睡的那种感觉?就像所有颜色都被吸干的感觉?有一种事关生死的东西跟它有点像,我不希望这种命运降临在任何人身上,包括我最恨的敌人。”他趁着Scout艰难地理解这段话时又加了一句:“以及我最好的朋友。”

Scout点了点头。“你感觉自己活得太久了。”

“嗯。也许吧。我也不知道。并不总是这样,可是……我已经在旋转木马上坐了三百一十八年了,Vivian,有的时候我只是想下去。我无法原谅自己有这种想要休息的念头,但那只是因为我知道那种事不可能发生。”

可能发生的。”Scout现在能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几乎比Zwist的声音还要响亮。“你可以让我们帮助你。”

Zwist大笑起来;Scout曾听到过这样的笑声,在一名特工死亡之后的营房里,在一场战斗大败之后的铁窗里。“你我都很清楚那样一来会如何发展。你们那个缩写的意义。你们会长时间把我锁起来,许多病人会因此丧命。而且我不放心让你的基金会接管我的事业——”

“有益的事业,”Scout插话。

“是的,有益的事业。你会想要学习我的技艺,而我将会拒绝。你会想要利用我的力量,而我将会拒绝。你宁可让全世界的无辜之人一个接一个地死于烈火,也不会让我像过去这么多年里一样公开展示我的作品。当然,这个‘你’指的是作为整个机构的‘你’。”

“当然了。”Scout靠在椅子上,思考着。“但是,也许还有一个办法能让你再次打起精神。”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一声尖锐的吸气声。“你想到了什么?”

“我一直自夸我知道的荒诞故事比加拿大的所有人都要多,”Scout说。“所有人,除了阁下之外。你看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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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年

11月11日

历史核查团CLIO-4:加拿大,安大略省,多伦多


Scout又把那封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他有的是时间;这个时候通常他应该马上就要去Falconer大学讲课,以维持他台面上的身份,但今天是阵亡将士纪念日,他给学生放了一天假,告诉他们要反思暴力,而不是把它发泄在论文里。他内心科学家的那一面想要看看在新鲜感消退之后,他对这份信息的观感是否会有改变;而他已经在计划要把它送到Rydderech那里,看他有何意见,借以完成对照。

Scout博士,

如果你能够确信某个人是聪明的,那你一定知道这意味着他曾经是个蠢人。在我们处于巅峰时,是我们所有的错误造就了我们,因为在我们处于低谷时,我们会积极地从错误中吸取教训。

我曾犯过很多错误,但其中最严重的是这一个:当我年轻时,理想主义在我心中熊熊燃烧,只要我愿意我就能随意扭曲整个世界,就在那时,有人刺伤了我,而我痛呼出声。我把自己烙印在了我母语的语法的字里行间,我愤怒的残响至今仍在那里沸腾。你们追着我的时候,我也在追着我自己的尾巴,不断试图根除我过去的愚蠢,却一再失败。

在我看来,你们对这种疾病追查得如此迫切,应该是有些私人原因在里面。想到我可能害死了你们中的某个人,我感到很痛心。你之前建议我们互相通信;我对此非常期待,但在真诚接受这个慷慨的提议之前,我不得不提醒你我曾经的失败。

我为过去的我道歉。而今天的我仍是

你的朋友,

Thilo

他一直无法忘记Lys Reynders燃烧的结局。基金会控制并隔离了数十名Zwist所说的“渐进性过利胆发作”的患者,他们也无一例外地走向了同样的结局。这个男人已经让他渐渐赞赏起来,他的进取心也驱动着Scout做到更好,但他的手上却沾着鲜血。

他提醒自己以后再去细想这个。他开始思考如何向Rydderech提出自己的请求。他权衡着道德上的选项,最后决定明天再说。

几分钟后,他拿出打字机,开始给Thilo Zwist写回信。他不会忘记这位远方的朋友曾经是个蠢人,但他也无法假装自己并不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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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

3月9日

凯特角保留地: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这,”Kishkedee说,“是诽谤。”

“随你怎么说,”Watts喝道。“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我要见他们所有人。我要他们全部接受测试。”

他们站在Kishkedee家的门廊处,这座红屋顶的房子是保留地的一个地标。那些穿着鲜艳红制服的人来这里谋划袭击她的邻居,他们一定会后悔的。

“如果你测试我,”Kishkedee说,“你会发现你也将接受我的测试。”

Watts将戴手套的双手撑在腰间,挺起了胸膛。他看上去就像一头病熊,正在极力让自己显得庞大一些。“告诉我上哪里能找到其他人,我就不会为难你。”这些话对她来说相当熟悉;虽然OSAT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打扰了,但大多数骑警在保留地都不是生面孔。不过他们来这里通常是为了抓孩子,把他们送到外面的学校(他们会在那里死于结核病)或外面的寄养家庭(他们会被教会忘记自己的父母)。今天他们要找的是成年人,但在她看来这都是一回事,就好像在Watts看来所有印第安人都是一回事一样。

Kishkedee摇了摇头。“走吧,不要再回来。别忘了Mishipeshu。”

Watts大笑。“我才不怕那些大猫,而且我们现在并不在靠近湖的地方。这里是凯特角的开阔地;你们的怪物无处躲藏。现在,告诉我该上哪儿去找其他的娘——”

“是Ikwekaazo,”Kishkedee说。“选择做女人的男人。”

“对,”Watts说。“我可不会这么说。不过,如果我听到的是真的,那么就是你们这种人在这里掌握了权力。你们了解仪式。你们保管知识。你们能告诉我们精灵到底藏在哪里。”

“我们所有人都了解仪式,也都保管着知识。人本来就会做这种事。你应该回你自己家去,和你们自己的精灵谈谈。”

Watts向身后比了比大拇指,指着一辆罩着布的货车,有两名骑警在它旁边站岗。“那里面有一台机器,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或者女人。我们花了好几年时间才开发出来的。它非常有效。如果你不告诉我你的朋友都有谁,我就只好把凯特角的所有人都测试一遍来找出他们了。”

Kishkedee耸耸肩。“那你恐怕非测不可了。”

Watts朝身后打了个响指,他手下的两名骑警上前一左一右地押住了Kishkedee。“记住,是你自己敬酒不吃——”他说。在他即将说出最后的词语时,抓着Kishkedee胳膊的两名手下已经把她拖出了门廊。

Kishkedee的邻居们事后报告说他们听到了一声晴天霹雳般的巨响。Watts有一次在石子路上开车时爆了一个轮胎;他觉得那个声音和这有点像,只不过这一次,它是直接在他脑袋里面炸裂。这一声猛烈的噼啪让周围的树都向后倒去,也让Watts跪倒在地,捂住耳朵尖叫起来。抓着Kishkedee的两个骑警脸朝下摔在石子路上,开始流血;另外两个骑警则被强大的冲击波震飞出去,这冲击波同时也震垮了货车和里面装着的机器。只有Kishkedee一个人还站着。她抬起头,看见一只大鸟正在钻入云中,它的两翼宽广又深黯,如同暴风雨时的天空;Watts开始哭嚎,那声炸响的回声仍在他耳中轰鸣。Kishkedee从他身边走过,进入屋里,给休伦湖水源供应Supply控制Control净化Purification设施拨打了电话。他们将会非常乐意帮她把这些客人一路送回渥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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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

4月3日

加拿大军伊珀沃什营: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老天啊,这可真够深的。”

Scout拍了拍Rydderech的肩膀,然后从坑的侧沿滑了下去。他身后扬起的尘雾很快变成了两条,因为Rydderech也跟着他滑了下去,当他们在岩架上站稳脚跟时,两人都咳嗽不止。

他们现在站在一个巨大石坑的边缘,这个从地面挖掘出的巨洞有一天将会被设备、人员、墙壁、地板、天花板和大量回填的土壤所充满。

“他们挖了多深了?”Rydderech问。

“大概六十英尺。”

Rydderech点点头,挥手驱散最后几缕烦人的石灰尘埃。“很深嘛。是个合适的地下巢穴。”

Scout摘下沾了灰的眼镜,用一块薄亚麻布擦着它。“这还不是我们造站点的地方,Wynn。我们的站点造在……”他把眼镜戴回脸上,以便看清搭档的脸,“大概再往下三分之二英里。”

Rydderech抿着嘴唇点了点头,显然在努力憋笑。“啊哈。”他挠了挠只剩细细绒毛的红发。“好吧。好吧。什么鬼?”

Scout并没有抑制自己的笑声。“我们发现下面有很多洞穴。天知道是谁挖的。也许我们能有些新的东西可收容呢。”

“宝宝的第一个Euclid。好吧,那还真是幸运。”

“可以更幸运的。”Scout朝地上的巨坑挥了挥手。“现在,我们只需要挖出电梯井的空间就够了;要是在挖完这个该死的大坑之前就能发现那些洞穴,那才算真的幸运。”

真是个该死的大坑。”Rydderech把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俯视着下方的一小群工人;Scout看着一名MTF特工走到坑的边缘,用摄像机和记事本记录着工程进度。

“对建造还有什么新想法?”Rydderech问。

“确实有。”Scout抽出自己的记事本。“CLIO-4会需要很多档案库、一个图书馆、还有大量的办公空间。AAG会需要很多实验室,还有你在湖边造的那个精炼厂。”Scout用胳膊肘捅捅Rydderech。“它将会真正平等地属于我们两人,Wynn。”

Rydderech微笑。“非这样不可呀,联合主管大人。”

“哦,对了。”Scout又放下了记事本。“最近我们碰到的认知危害文档越来越多了。如果我们的站点里有奥秘消解设施的话,处理它们就能安全一些。”

Rydderech点点头。

“如果我们把它造在站点中心,你的办公室可以设立在那里。而我会把我的办公室放在档案库。你在听吗?”

Rydderech挑起一侧眉毛;由于已经不剩多少头发可以遮挡,这个疑惑的表情显得格外夸张。“我怎么会不听呢?”

“我只是需要确认你有在认真听,因为接下来我要问你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你能想出有什么理由——随便什么理由——我们不应该在各自的部门之间拥有一套共有的宿舍吗?”

Rydderech瞪大了眼睛,又因为突然增强的阳光而眯了起来。他咬着下嘴唇。

“你仔细想想,Wynn。因为如果你想出一个理由,一个足够合理、其他人也能想得到的理由的话,那我们就不应该这样。”

Scout回头望着正在逐渐深入的裂谷,不敢去看搭档的眼睛,直到他回答为止。在类似的情况下,往往是Wynn移开目光;但在他们分离的这些年里,他们俩都变得越来越像对方了。

“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最终,Rydderech柔声说道。

他们凝视着深坑,猜测着还要多久才能看到他们在地下共同的未来家园,Scout伸出手,再次搂住了Rydderech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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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

3月10日

OSAT总部:加拿大,安大略省,渥太华


“你算计我。”小人物把他的大帽子扔向桌子;它仿佛毫无摩擦力般滑过散落的纸张,落在Scout椅子边的地上。“你他妈的算计我,Scout!也不想想我都为你做了什么。”

Scout在不舒服的椅子上跷起二郎腿,小心地维持面无表情。他仍然没有摘下他的帽子。“我很确定我不懂你的意思。”

Watts大笑起来。这一次他的笑声听起来像罗斯步枪在轰炸泥塘。“而我很确定你他妈的懂得很。你骗我去了那个地方,给我的特工塞假情报。”

“Watts,如果你是要承认你在窃听我们的通讯,也许我们应该请总理来听你说说。”

“闭嘴!”Watts一把拍落了他的百叶窗,他的舌头又在进进出出,就好像正在舔着一盘牛奶。“你让那些该死的印第安人拿我当猴耍,天上那个不知什么鬼东西差点要了我的命。我有四个手下以后再也听不到了,我自己的耳鸣到现在都没好。我丢了面子又丢了经费,你这个下流的……”他用紧握拳头结束了这个句子,然后另起一句。“你好大的胆子,还敢装糊涂。”

“哦,这件事我可没装糊涂。”Scout平静地微微一笑。“你说的这些确实都是我干的。我知道你去那里会发生什么。如果你细心一点,如果你有细心的习惯,那你也应该能知道。我坦白承认我是拿你当猴耍。”他突然收起笑容。“但我确实懂你说‘我为你做了什么’是什么意思。除非你说的是你我做过和打算做的那些事,这一次你懂的比我多了。”

Watts重重坐在他的椅子上;坐垫在冲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值得纪念的一天,”他厉声说。“Vivian Scout承认自己懂的不够多的日子。你知不知道,现在我能不能保住这份工作都要看运气?在你骗我捅了这么大的娄子之后,OSAT会不会解散都要看运气了。”

“是你自己捅的娄子,Watts。你一向都是这样。”

中士不耐烦地朝他挥挥手,碰翻了吸墨纸上竖着的加拿大和RCMP的小旗,旗杆的尖头略微刺伤了他的右手。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转过身去面对着窗口,用黑色高筒靴踢了一下护墙板。“迪芬贝克要我停一段时间的工。”

Scout点了点头,他与其说是表示了解,不如说是在向自己强调这场胜利。“也许这样是最好的。”

Watts抚摩着自己汗湿的黑发正在渐渐消退的的发际线。“反正我也受够这个该死的湖了。我好像听谁说过你经常远足?也许我也该去试试。”

Scout的心脏差一点停跳。他没料到会这样。他曾经幻想过这种情景,无心地为这样的状况做过计划,但即便如此,这个机会也太过完美,太过突然,太过可怕而重大,简直不像真的会发生的事。他不知道是不是该——

“去蒙特利尔吧,”Scout切断了自己内心的独白,突然开口,涌起的肾上腺素使他全身一阵战栗。

Watts回过头盯着他。“蒙特勒伊尔有什么特别的?”他的发音错了,尽管他刚刚听到过正确的念法。

“皇家山公园,世界第一的远足地点。”

Watts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你总算还有点用处。你总算还有点用处。”他转过身来,捡起他的帽子,小心地把它戴到头上。他的目光越过Scout的肩膀,望向对面墙上的镜子,然后他又微调了一下帽子。Scout从那张干瘦的脸上看出了一丝自得,他差一点要开口收回那个致命的建议。

但是Watts随后说道:“等我回来,Rydderech就要立刻接受测试。”于是Scout的收回念头彻底死在了他的大脑前额叶里。

他站起身,扣上外套纽扣。“我们会等着的,”他说。“别那么急着回来。”

“你就永远不能让别人说最后一句,是不是?”Watts在Scout开门时咕哝道。

Scout回过头怜悯地看着他,尽管他不确定自己心中是否真的有任何怜悯,然后他抿紧嘴唇,转身离去,深知这会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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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

8月29日

临时站点-43: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我们很少讨论暴力,对吗?”

Rydderech耸耸肩,把肉汁乳酪薯条的盒子推向桌子对面。“这就是你选择的午餐话题?”

Scout往自己盘里叉了一堆薯条和乳酪,用另一只手把薄薄的一叠纸推向Rydderech。“Zwist就很关注暴力。我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但他是个坚定的和平主义者。”

Rydderech看着那封信。,Scout和Zwist之间互通的信件不比他和Rydderech两地相隔的三十年时间里的信件少。“他当然坚定啦,毕竟他是从……你说他今年几岁了?”

“我估计他得有三百多岁了。”Scout花了一小会欣赏土豆、肉汁和凝乳在他舌尖上的表演,然后吞下它们继续说下去。“也许年岁会让人渐渐看清生命的价值。”

“你也是个和平主义者。”Rydderech把信推回去。“一直在补偿你在一战期间发表的狂热爱国言论。”

“我从没那样过。”Scout拿起盒子,把剩下的薯条一股脑倒进自己的盘子里。Rydderech任他完成了这次小小的报复,没有说什么。“那时我年轻又愚蠢,而且德国人真的在做僵尸毒气的实验,你应该还记得吧。”

“这倒提醒了我。”Rydderech在他这一侧桌子上已经挤占到Scout那边的大堆笔记里翻找起来。“我一直在研究僵尸毒气的解药。”

“别转移话题。你还记得O5问我们需要多少D级人员那时候吗?”

Rydderech吃光了他盘里的东西,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声音。

“你回答说,要在奥秘消解设施周围安置那么多研究员就已经风险够大的了,即使有那么多安全措施都不能确保不出问题,所以再加进一些随机的外来者——我记得你管他们叫‘外部变量’?——就太危险了。”

Rydderech耸耸肩。“我猜你是有什么话要说。”

Scout看着他的搭档翻寻着他的工作成果,一如既往地避开他的目光。“我不知道。我们……”他再次拿起叉子。“我们只是很少会讨论那么多关于暴力的事。”

“能让你看清东西的不止是年岁,”Rydderech咕哝道。他拿着他的盘子站了起来;在他走向厨房时,他空着的那只手在Scout肩上停留了一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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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

3月17日

皇家山公园:加拿大,魁北克省,蒙特利尔


当Raynard Watts到达皇家山的山顶时,太阳正在沉向山下那些未开化的魁北克人。别看Scout把它吹得那么厉害,这段旅程其实并不难走;沿着这平缓得简直不能算坡路的坡路从蒙特利尔的中心一路走来,他好几次克制住了踏上那些交错的捷径的冲动,但即便如此,这几小时悠闲的爬山时光还是太过轻松,他甚至连汗都没出。不过这里空气清新,树木苍翠,所以这番小小的努力倒也不算完全白费。

他背上背包,微微一笑,正了正帽沿,透过正在渐渐变红的橡树林欣赏着落日。今天他没有穿制服,但是不戴帽子对他来说感觉就像没穿衣服一样。公园里空无一人;市长在几周前发布了宵禁令,其中原因让Watts感到困惑。

谁会在意公园里有一两个色狼?他简直想笑。公园基本上就是用来干这事的嘛。

风在林间哀嚎着,Watts坐到一张木制长凳上,在他身边矗立着世上最丑的一座宗教雕塑。那是一个金属格栅搭成的基督教十字架,数十个电灯泡把它周身照得雪亮。它肯定有一百英尺高了。说来滑稽,它让他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

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这个假期过得不坏,但是十字架提醒了他,在渥太华还有工作等待他去完成。他要把Vivian Scout钉上十字架,不过首先他要拿Wynn Rydderech杀鸡儆猴。

那不是风声。尽管那种哀嚎的音调在上升,他还是摒弃了这个想法。当哀嚎突然变成喉音的咆哮时,他终于跳起身来,从枪套里抽出了佩枪。“什么人?”

他立刻后悔问了这么愚蠢的问题。他认识这个声音,也知道自己不会得到回答。那咆哮声来自……简直是来自周围四面八方,在渐暗的林木之间回荡。十字架上的灯光照亮了这个石子路面的小园地,但他还是无法看清……无法完全看清……

……黑暗中的那些眼睛,就像手电筒下的猫眼一样闪亮。

他用枪瞄准离他最近的一双眼睛,把头歪向一边,舔了舔嘴唇,按下扳机。他听到一声令人极为满意的嗥叫。

身后利爪踩过石子的声音瞬间驱散了这种满意,他惊恐地转过身去,被一记剃刀般锐利的爪击当胸打了个正着。

他拔腿就跑。

他听见它们追赶在他身后的灌木丛中,他继续奔跑。他伸手去捂住腹部的伤口,感觉到某种柔软粘滑的管状物从指尖滑过,如同装满果冻的丝绸口袋,他继续奔跑。他试图用枪瞄准身后,但枪从他冰冷的手指间落到了地上,他继续奔跑。

他摔倒在地,肠子散落在百合花坛中,迟暮的天光让他看不清眼前,他在天空中搜寻着那个发光的十字架。他没有找到它。他再次吐出舌头,发出尖叫,当疼痛终于全面袭来的时候,他猛地闭上了嘴,咬断了自己的舌尖,他再次尖叫起来。那些消瘦、多毛的生物离他越来越近,而在他的心与头脑中,他正在以一种他再也无法达到的速度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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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

5月9日

临时站点-43: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抓到你了。

“就是这里,长官,”他的司机毫无必要地宣告道。Scout早就做过研究;过去的四十年间,有关这名特别的关注人员的几乎所有重大发现都是他做出的。他知道这个笔名叫“Hammond Washburn”的尖酸幽默的小说家实际上就是那位古老的奥地利模因学家,其真名是Thilo Zwist,他也知道这个偏僻的印刷铺就是他生产模因书籍的地点。

他打开车门下了车,整了整自己的西装和领带。他从仪表板上拿起他的帽子,将它斜斜地戴在头上,然后关上了车门。“我们走吧?”

车停在印刷铺对面的街上。他召集的特工总共有四人,他们分散开来,以尽可能随意的姿态穿过马路。店铺坐落于两条巷道之间,所以两名特工越过人行道,各自走进一条。另一名特工通过太平梯向二楼爬去;最后一人本想直接走向店铺,但Scout默默地摇了摇头。那个特工抿起嘴唇,点点头,然后回到了车上,换作Scout自己小跑着穿过午后稀少的车流。

事故报告:PoI-382-17

报告人员:V.L. Scout博士

根据追剿与镇压部的调查,以及文献与修缮部的研究结果,可以确认PoI-382会在多伦多椰菜镇的一家私人商铺进行一些商业交易。MTF Alpha-43(“女巫猎人”)在该地点与对象发生交火。

Denis Bonaville特工回忆称,他进入了该建筑北侧的巷道,发现了一道后门。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扇门是敞开的,他注意到门上贴有一张白色的招贴,上有“就说没这回事”的黑色字样。他立刻停止前进,并用无线电报告称该巷道并无问题,随后回到车上。(在行动结束后该招贴被回收;其原本的模因特质随即消失。)

Nathaniel Hart特工回忆称,他通过太平梯来到了二楼,从印刷铺店主的私人住所进入建筑,并经由后屋进入了店铺。他在店内遭遇了PoI-382,并试图抽出自己的佩枪;PoI-382用一种他事后无法记起的措辞请求他不要这样做,Hart特工反而将自己的武器交给了该对象,并表示“我是您的作品的大粉丝。”特工承认他是自愿给出了这一评论,但他坚称交出武器是受到了强迫。

Stephen McAfree特工回忆称,他平安无事地进入了该建筑南侧的巷道,并发现了印刷铺的另一道后门。该入口同样贴有模因招贴,但McAfree特工回想起自己受过的训练,无视了它,并进入了该建筑。

前门没有锁,于是Scout走了进去。就印刷铺而言,它的内部可以算相当整洁:这里有大堆的纸张,大多是哑光的,部分是光面的,还有无数的艺术工具,以及各种他不知道用途的机械。柜台上有一台收银机;边上是一叠堆放整齐的钞票。

柜台的后面,店主坐在凳子上轻轻打着鼾。Scout微微一笑,然后——

他听到后屋的某扇门被打开了,接着是叫喊声,接着是压低声音的对话,接着是一片寂静。他绕过拐角,确认了一下自己的武器,但并不真的打算用它,这时他听到第二声门响,他钻过一道门帘,正好来得及扶住晕倒的Stephen McAfree特工。

他一边把McAfree放到地上,一边估量着现状。印刷匠的后屋非常狭窄,金属架子上堆满了卷在纸筒里的招贴、装裱好的招贴和没有招贴的空画框,还有成堆的废纸。从他所在的位置能看到三扇门:一扇半开着,能看到门外的巷道,一扇标有“私宅”,还有一扇标有“洗手间”。他听到最后一扇门背后传来咔嗒一声,露出了微笑。他走到门前,敲了敲木质的门面。

“有人呢,”一个老年男性尖锐的声音喊道,门只是略略抑制了它的音量。

“下午好,Thilo。”

“下午好,Vivian。”

Scout咧嘴一笑,跪下来仔细查看McAfree的状况。他身边的地上有一张方形的白色名片,Scout留心地不去看它。“你真的非对他这么狠不可吗?”

Zwist叹了口气。“他吓了我一跳。要是早知道这里有两个后门,我才不会到这里来。什么样的印刷铺会需要两个后门?”

Scout看着一张装裱好的招贴。“面向某个……特殊客户的印刷铺。”他抓起几张白纸,揉成纸团,垫在McAfree脑袋下面。“我的另两个特工呢?”

“有一个已经回车上去了;我关照过他过马路时要注意看两边。还有一个在楼上,正在给店主做饭。但愿他是会做饭的。”

“哦,他大概是会的。”Scout站起来。“‘女巫猎人’的人自从字母面片汤那次倒了大霉之后就一直是自己开伙的了。”

“想在流动厨房里抓我,那不是活该自找吗。”

Scout靠在门上。“我们这次差一点就抓到你了。你也变得马虎了。”

“少自以为是。Rydderech博士最近怎么样?”

Scout突然感到一阵内疚,尽管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Wynn很好。从我们上次谈话到现在,他只碰到了三次物质处理事故。”他翻了翻眼睛。

Zwist啧了一声。“我还以为毒理学家懂得如何避免接触到毒物。”

“我还以为模因学家懂得如何自己印刷书籍。”

“印刷机太重了,而我需要不停迁移。”Zwist顿了顿。“今天我可以给你的人打及格分。躺在地上的这个还记得不去看我的招贴。他是个可造之材。”

Scout坐在地上,仍然靠着门。“我会把你这句话转告他。这大概能让他开心一点。”

他能想象出Zwist正在点头。“大概吧。言语是有力量的。”

Scout轻轻笑起来。“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那么,你对这场追捕感觉如何?”

与其说是听到,不如说是他感觉到了Zwist也把自己的后背靠在了门的另一侧。“非常有趣。我只希望我没有耽误你家里的什么重要的事。”

又是一阵莫名的内疚。Scout皱了皱眉。“我倒不在意不时地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而且和你聊天很开心。”

一张卡片从他靠着的门下方滑了出来。他眉头紧锁。“我可不会上这种当,Thilo。”

“你不相信我吗?”

现在内疚感几乎压倒了他,但至少他知道是为什么了。他捡起那张卡片查看;上面的信息非常简短。“不,没有人在偷听。”

“好吧,呃……他们知不知道你其实不是真的打算抓我?”

Scout露出笑容。“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是真的打算抓你?”

McAfree特工被印刷匠的杂物堆中的一份模因危害意外击中,失去行动能力。

对象从未上锁的后窗逃离了印刷铺。Scout博士未能直接目击该对象,且缺乏后援,因此无法实施追捕。

总结:PoI-382仍然在逃。尽管如此,MTF Alpha-43的表现与应对方式是无可挑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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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

3月30日

OSAT总部:加拿大,安大略省,渥太华


当Scout走进办公室时,Gordon Shine中士站起来迎接他,这位中士曾经隶属于加拿大皇家骑警的“D”部门,最近刚刚被提拔为OSAT的警司,他努力保持威严,脸涨得通红。“谢谢你能来,主管。请坐吧。”

Scout考虑过直接拒绝他,但Shine紧绷的脸让他意识到,他不需要太过夸张的表演就能展示权力。于是他坐下了。

Shine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整理着办公桌上的文件。Scout能看出它们不过是空白的表单。“我们有很多事要讨论。你听说Watts警司的事了吗?”

Scout一个接一个地按响手指关节。“不是从你这儿听说的,但我听说了。”

Shine的嘴撇到了脸的一侧。他的额头皱了起来。他要么是Scout见过的最糟糕的演员,要么是最厉害的。“你看上去并不难过。”

Scout点点头。“我不难过。我其实不怎么在意Watts死了。不对,撤回这句话,”他身体向前倾,把两手搭在膝盖上,“我其实在意。我为此感到非常高兴。他是一个卑鄙的小人,我希望他死得很痛苦。”

Shine张大了嘴。他又在整理那些文件了。Scout给了他一小段时间来恢复平静;他又多给了他几小段时间,Shine终于用更为稳定的语调开始说下去。“我想肯定很痛苦,他是活着被开膛又被撕开吃掉的。”

Scout感到这个消息让他的左眼微微抽搐起来;他很确定隔着眼镜是看不出来的。“哦,这真的有点过分了……不过只有一点。”

Shine试图把双手搭在一起,但最后却弄散了文件。Watts的合格接班人。他把没戴手套的双手放到了桌下,可能是放到了腰带以下,这样它们就不能再造成任何破坏。“我们没必要如此敌对,主管。总理认为——”

Scout摆了个切断的手势,效果令他非常满意:Shine立刻闭上了嘴。了不起。“总理是个疯子。他上任时就已经半疯,现在则是彻底疯了。不用告诉我他怎么认为,Shine,告诉我怎么认为就行。你知道为什么我要这样跟你说话?”

Shine眨了眨温和的蓝眼睛。“我认为你是在宣示支配地位。”

“我他妈当然是了。”Scout再次向后靠去。“Watts试图踩到我头上,所以我让他改为跟我并肩走。你连跟我并肩走都配不上,Shine。我看得出你们这帮人打算走到哪里去。”

Shine摇了摇头;他的帽子——对他来说比对Watts合适得多——在他头上笨拙地转动。“你看。我们是处在同一个——”

“你知道loup-garou狼人是什么吗,警司?”

Shine的声音弱了下去。

“怎么样?知道吗?”

Shine从办公桌吸墨纸下抽出一张纸来。就算是颠倒着,Scout也能看出那是什么:一份解剖报告。Shine快速地扫视着它,厌恶地皱了皱眉,然后抬起头来。“是的,我知道loup-garou是什么。当然你也知道。”

“当然我也知道。而Watts显然并不知道;他一点也不懂法语,需要多花点时间掌握的知识他从来不会去掌握。让我见识见识你跟他的不同,Shine。问问你自己,为什么我要跟你提loup-garou,告诉我你想到了什么。”

Shine没有回答。

Scout站起身来。“你不能再继续测试我的员工,也不许进入Nexus-94。我可能会迫使你彻底停止使用那台愚蠢的机器,建议你不要反抗。要是你怀疑我靠间接行动没法做到什么;基金会的直接行动能力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

他走向门口,把一只手放在门把手上,然后挤出一个扯得他脸颊生疼的恶毒笑容,回头看着Shine。眼镜上强烈的阳光反射使他几乎看不清另一个男人的脸;他陶醉于自己现在看上去会有多么可怕。

“恭喜你升职了。”

当他回到车上坐下时,他的胃在反酸,嘴在发干,心脏在狂跳,甚至差一点呕吐出来,但在回机场的路上,他顶着罪恶感咧嘴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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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

6月18日

临时站点-43: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Scout一拳捶在坚固的收容室窗户上,咒骂了一句。他压低了声音,但只是一点点;他能意识到所有高级员工都在盯着他,但仍然只是一点点。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人造玻璃后方那片光与色彩的漩涡,一个人影正在冷静地穿过泄漏气体的浓雾,另一个则躺倒在雾中。第一个人影向第二个伸出手,将他抱了起来;这个动作显得轻而易举,Scout回想起了Rydderech在卡迪夫大学的体育馆里拉起他时的情景,画面清晰得让他感到吃惊又害怕。

“还要多久,”他小声说,同时看着那个形象怪异的人形生物抱着他一生的挚爱穿过一片带有黑色颗粒的橙色气体海洋。

高级研究员Izaak Okorie正在实验袍袖子上匆匆地完成计算。“至少半小时,”他说。“管道还在排放,我们需要彻底冲刷整个收容室,然后才能进到那里。”

那个不是人的人抱着Rydderech来到房间远端的角落,尽可能远离开放的管道和通风口。透过雾气,Scout看见他的搭档仍然在呼吸,感到心脏都漏跳了一拍;他把手按在窗上,仿佛从自己的倒影中看到了哭泣着等待死亡降临的Lys Reynders。

“我不知道。”Rydderech的实验助理——一个瘦削憔悴的青年,名叫Edwin Falkirk——观察着Scout板得像石像一样的脸,寻找着收到信息的迹象。“他告诉我说他要带一个顾问进去。他没说他带进去的是……”Falkirk颤抖着指向那里。“那个天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Scout环视着大厅。除了Falkirk之外,这里所有人的权限都足够他们知道,现在站在那里俯视着躺倒的联合主管的生物究竟是什么。他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说道:“这件事不能外传。谁敢说一个字,就指望自己已经立好了遗嘱吧。”

众人纷纷点头。

随着玻璃后面的景象渐渐清晰,Scout感觉自己的火气跟着血压一块在上升。这个房间建造在一条管道周围,上方收容室产生的奥秘废料通过它流入下方的奥秘消解设施;这一条管道上有个检查孔,让研究员可以在废料抵达最终目的地并被中和之前对其进行观察和实验。Rydderech今天并没有预约实验,当然也没有在早饭饭桌上跟Scout提过他打算让一个SCP对象参与到他的研究当中。

尤其那个SCP对象更是不行。Scout权衡着他手头的选项,它们全都不怎么样;他们已经证实,记忆删除无法去除人对这个实体的认知。Falkirk看来马上就要得到一次权限升级了。他本来并不是Scout的首选。

真他妈见鬼,Wynn。

漫长得像三十年的三十分钟过去了,收容室终于恢复到可以安全进入的程度。两名健康学与病理学部的技术员推着装满医疗器械和补给品的手推车,走近了气闸门。

在玻璃后方,Rydderech正在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的同谋犯走到房间中央坐了下来,估计是准备好了再次被扣押。

Scout拍拍离他较近的技术员的肩膀。“这种类型的暴露需要隔离多久?”

技术员耸耸肩。“至少三天。防护服也没用,所以我们得全程在里面陪着他。”他勇敢地笑了笑。“一点也不有趣。”

Scout点点头。当气闸门打开,技术员们走进去的时候,他跟在了他们身后。

“Scout博士?”Falkirk满脸疑惑地说。

“告诉全局主管,接下来至少三天由他来管事。”Scout关上了气闸门。

聚集在一起的研究员们看着内门打开。他们看着技术员们推着车慢慢走过坐着的人影身边,在不可思议的物质中呼吸了近一小时对它没有任何不良影响。他们看着Scout快步越过其他人,紧紧抱住Rydderech,不愿放开。

“这他妈怎么回事?”Falkirk说,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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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

3月31日

临时站点-43: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Scout打开卧室的门,发现Wynn Rydderech坐在床上。他的搭档看上去疲劳、困惑又愤怒。他声音嘶哑地问道:“是不是你杀了Raynard Watts?”

Scout的意识像一颗子弹从十多种不同的托辞中快速飞过。是狼人杀了Raynard Watts;事情发生时Scout一直都在43站;Scout只是提了一个无害的建议;等等等等。但子弹最终不可避免地击中了目标,他一如既往地说了实话。“是的。是我杀了Raynard Watts。”他耸耸肩,甩掉他的西服外套。

“你有没有想过……”Rydderech清了清嗓子。“你有没有想过,他迫害我们就是因为他认为我们很危险?”他的手紧紧攥着床单。“因为他觉得我们会……因为我们的身份而被勒索,做出一些坏事来?你有没有想过,你做出的正是他认为你会做的事?”他的声音仍然嘶哑,但音量却已接近吼叫。

Scout解开背心的纽扣。“不。我没有想过这些。因为前两条不是真的,而最后一条与事实不符。”他解开衬衫纽扣,然后扯掉了领带。“Watts并不认为我们危险。他认为我们心智薄弱,精神失常,他因此而瞧不起我们,但即便如此,他其实完全了解我们的本性。他知道勒索、恐吓和暗中收买都无法让我们屈服。他对我们的理念了如指掌;他已经对抗它们三十年了。”Scout把领带叠得整整齐齐,然后将它放进梳妆台里。“他恨我们不是因为我们是一种威胁,Wynn。他恨我们是因为他想恨我们。”

Rydderech摇着头。“这也没改变你做的事的性质啊?他威胁要揭发我们,于是你杀了他。”

“我确实杀了他,但不是因为他威胁要揭发我们。”Scout走到床边。“你以为我是担心Watts会遣返你?老天啊,Wynn,你以为我会让这种事发生吗?”Rydderech第一千次避开了他的目光。“如果监督者来找我,说:‘听着Scout,你必须把Rydderech送回奥地利去。’我就会给他们一个最后通牒:要么把整个站点都搬过去,要么闭嘴滚蛋。”

Rydderech的眼睛在闪光。“你不能给监督者发最后通牒。”他凝视着地板。

“赐予他们力量的是我们,Wynn。你和我。”他终于鼓起勇气坐了下来,暗暗祈祷着Rydderech不会避开他——他没有。“我们建造这个地方出的力和他们一样……不,远比他们更多。就算我们又老又胖,头发都白了,我们仍然是43站最聪明、最受尊敬、最有价值的两个人。我不认为他们会屈从于驱逐你的命令;我敢担保,他们宁可与Watts为敌,也不愿与我为敌。”

Rydderech终于又直视他了,他脸上正是那种最让Scout心碎的表情。“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你不觉得有风险,如果你不认为他能伤害我……那又是为什么?”

“因为他有伤害你的意图。”Scout站起来,走回梳妆台那里,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他打开最上层抽屉的锁,取出一个封了口的黄色信封。“这是一份监督者议会的全面授权,它授予我权力采取一切我认为必要的行动,从一个名叫Raynard Watts的、直到不久前还在活跃的危险蠢货手中保护这个站点和其中所有的人员。在你和他会面之后不久,我去了Site-01,要求他们给我签发这个。他们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Wynn。甚至只有三个O5在场,他们都懒得把其他人叫来商量一下。三小时后,我就带着这个信封走了。”他坐回床上,把信封递给Rydderech。“那个无耻的货色想要毁了你。只是他太过无能,没法真的做到,但那无关紧要。”Rydderech接过信封,用拇指摩挲着它的封口。他并没有打开它。

Scout叹了口气。“唯一重要的是这一点:Raynard Watts这种人仅仅是为了伤害Vivian Scout,就会去伤害Wynn Rydderech。他情愿毁掉一个好人的一生,中止有益的事业,只为让我感到痛苦。我们迟早需要摆脱这种人;既然如此,你说我怎么会等他先下手?这份文件是我的借口,”他拍拍信封,“但却不是我行动的理由。就算没有这个授权,就算没有退路,我也会干这件事。因为……相信我,要是有个穿高筒靴和马裤的自大杂种想伤害我爱的人,你放心,我绝对会把他扔进狼人堆里。”

Rydderech张大了嘴瞪着他,然后突然大笑起来,很快Scout也跟着一起笑了。“爱情真是可怕。”

“有些人的格外可怕。”他朝信封点点头。“要打开看看吗?确认一下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不用。”

“为什么不?”

Rydderech凑过来吻了他。“就像你说过的。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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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

9月13日

临时站点-43: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也许我们应该请Zwist过来吃个饭。”

“嗯?”Scout瞥了一眼挨着自己坐在沙发上的Rydderech。另一个男人正在仔细打量着他;Scout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停止看他的分析图表的。“是啊,真是个好主意。也许他的模因能给Falkirk做个记忆删除呢。”

Rydderech通常不会放过吐槽Edwin Falkirk的机会,但今天他没有这样做,所以Scout知道一定有哪里不对。Rydderech指指Scout手中的信。“你的巫师男朋友今天想干嘛?”

Scout立刻把信抛到身后,吻了Rydderech的脸颊,片刻后,他们听到信飘落到地上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Rydderech的脸在发红;Scout简直可以想象,假如他头上的绒毛还是红色,他看上去会是什么样……

……他头上的绒毛确实是红色的。Scout向后靠去,注视着他。“你是不是染了你的头……皮?”

Rydderech大笑,然后揉了揉脑袋。“你说什么?别转移话题。”

Scout站起来。“不,我是认真的Wynn,你的头发是……”灰白色。他的头发是灰白色,就像近几十年来一贯的样子。Scout摘下眼镜,在外套上擦了擦它。

“你的态度让我非常感动,Vivian,但我真的好想知道那封信都说了什么。”

Scout走到沙发后面,捡起了那张纸,然后坐在沙发对面的一张破旧的扶手椅上。“他最近在俄罗斯遇到了更多的病例,他在打治疗迟缓性精神分裂的广告。”

Rydderech皱起眉头。“迟缓性精神分裂是什么病?”

“迟缓性精神分裂什么也不是。苏联用这种诊断来给异见人士扣上精神病的帽子。你知道Thilo对政治化的伪科学是什么看法——”

“监督者真该听听你是怎么叫他‘Thilo’的。”

“——于是他选择了一种特别下流的手法来模仿它。”Scout无视了搭档的插话,展开信开始朗读起来。“Viv,

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但这就算对我来说也有些太过。我必须停一停。上天知道这次宣传有多成功;人人都迷上了这一套纯天然的胡扯,所以他们已经做好准备,愿意聆听,一旦解药生效,他们看清了我卖的到底是什么,他们就会感到恶心而远离它。但我自己也觉得很恶心,Viv;刚刚想出这个主意时还挺有趣的,但我现在再也不想听到“尿疗”这两个字了。

Rydderech在“Viv”两次出现时都随着它做了个口型,但还是等Scout念完之后才提出了最理所当然的问题:“尿疗?”

Scout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Rydderech一哆嗦。“人不该喝废料。”

“你可没资格说别人。”

他知道这是该说的,也是很重要的一句话,正如他知道它会造成怎样的反应。Rydderech全身紧绷了起来。“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截了当地说。这种花言巧语跟花花公子Thilo说去。”

“根据我们的几个目击证人的报告,Thilo是个胖子,而且他的胡子一直垂到胸口。”Scout摘下眼镜,然后拿起茶几上的眼镜盒。“我也没有什么新的东西要说,但既然你到现在还在毫无顾忌地玩火,我只好再说一遍旧的那一套:你太冒险了。”

Rydderech恼怒地吐出一口气。“我在推进着有益的事业,Vivian。在我的实验室里,我已经分解了好几种世间存在过的最危险的物质。我能取得这样的成就,靠的可不是时刻担心自己的安危。”他看着Scout把眼镜放进盒子里。“我觉得到了现在,秘度物质已经开始怕我了。我可能已经对它们有免疫力了。”

“你没有免疫力,你也不是不死身。”Scout把眼镜盒放回茶几。“还有,你有没有想过,这会对站点造成什么影响?”

Rydderech摆了个“你在开玩笑吗”的表情。“能有什么影响?你到底在说什么?”

Scout举起右手食指。“第一,你差不多等于只留下我一个人来管理这个地方,第二,”中指也加入进来。“我会因为担心你而无法专心工作。”

Rydderech笑了起来。“我看是没法安分地待在家里吧。你花了太多时间跟踪你的暴徒,没空做管理工作。”

他们互相瞪视了一会儿,听着墙壁中的暖气设备轻柔地嗡嗡作响。

“我需要你,”最终Scout说道。“请你不要死。”

“我不会死的,”Rydderech厉声说。他从坐垫里再次抽出他的图表。“还有,我也爱你,你这个善变的讨厌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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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

4月1日

省立伊珀沃什公园: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这件事我已经想过很多。”Rydderech伸着懒腰。“我作为联合主管的最后一次正式行动。你觉得我能不能彻底炒掉一个人?不用给理由?这会是个一次性的行动。”

“除非这个人是Falkirk。”Scout伸手从纸袋里抽出了酒瓶。“不过你需要用大炮才能把他轰出去。”

Rydderech大笑。“我们有大炮吗?”

“没有,但我们可以造一门。”Scout拔出瓶塞。

“听听你说的什么话。”Rydderech窃笑。“我以为你们学历史的在这种时刻总是喜欢翻旧账,讲我们过去的伟大成就,以及各种伤感的废话之类的。”

Scout摇了摇头。“从这个时刻起,事情只会向前发展。”他喝了一口酒。“嗯。该你了。”

Rydderech接过澄澈的玻璃瓶,正在下降的太阳把它照得闪闪发亮。“这是从哪儿来的?”

“Thilo送的,他还向你致意。”

Rydderech叹了口气。“看来是甩不掉这个碍事的家伙了。”他长饮了一口,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嘴。“很淡,但毕竟不是不变之水。不过葡萄是好葡萄。是哪里产的酒?”他眯起眼睛。“没有标签。”

“我不知道。法国的哪里吧,我猜。”这酒虽然淡,Scout还是感到身体热了起来。“今天是我生日,你知道。”

“我知道。我特地让监督者在今天结束了我们站点的临时状态。”

Scout朝他挑起眉毛。“真的?”

“真的。”Rydderech点点头。“我都不用问你相不相信。”

“你也不该问。”Scout拿回瓶子,又认真尝试了一次把它喝干。他剩下的酒量足够Rydderech再喝上属于自己的一大口。“你打算拿这些新发现的空闲时间来干什么?”

Rydderech笑起来。“新发现的空闲什么?我差不多每时每刻都把手埋在……当然是戴了防护装备的……埋在魔法狗屎里。空闲时间个屁。

“戴防护装备这部分值得表扬,你总算学会了一点策略。”Scout呼吸着公园中清新的空气;他们并不经常上到这里来。Rydderech的西服在自然光照下显得异常崭新光洁,令他暗自叹服。这身衣服比他们半数的研究员年纪都大了。“我觉得你至少可以找个新爱好,既然你已经不用再承担管理职责了。”

“我本来也没在承担它们,谢谢你如此好心地提醒我。”Rydderech轻笑几声。“怎么,你是指望我去划独木舟还是干什么?”

像是在回应他这句话一样,一对巨角从下方的湖中钻了出来。接着是庞大、柔软、似猫又似蛇的身躯,这生物好奇地仰望着他们,闪亮的铜质尾巴晃来晃去。他们俩都僵住了。

“它们是不是懂得什么叫登场时机?”Scout从咬紧的牙缝间吐出问句。

这头Mishipeshu躺在凉爽的沙滩上,顽皮地向他们摆动着出奇尖锐的尾巴。Scout考虑着今天到此收场。

“你敢,”Rydderech发出嘶嘶声。“我才不要醉醺醺地回到我们刚刚变成正式的站点去。”

当他们发现这头生物显然并不打算吃掉他们时,他们都暂时松了口气。Scout差一点笑出声来,但他觉得那样还是太冒险了。

“我们永远都在走钢索,”Rydderech喃喃道。

“你说什么?”Scout把目光从传说生物转回搭档的脸上。

Rydderech突然像陷入了沉思。“有时事情是逐渐出问题的。错误一点点叠加起来。这里一点溢出,那里一点缺口。也有时一切都同时一起发生;我到现在还不明白60年那次突破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而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你当时到底在想什么,”Scout补充道。“竟然带着那个东西一起进去。”

“每个人都可能在某个人眼中是个‘东西’。但我想说的不是这。”Rydderech看着铜猫在闪亮的沙子上伸展着爪子,将手伸进背心口袋,拿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这算不上什么好的礼物,但它很重要。我希望你有一天能打开它,在我……”

他似乎一时语塞。Scout等了他一会儿,然后悲伤地笑了。“在你无法自己告诉我打开它的时候。”

“没错。”Rydderech偷偷瞄了他一眼,将信封递了过去。Scout把它装进自己的背心口袋,任由这个时刻成为过去,他看着沉睡的湖中怪物轻松地跳起身来,它黄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它向他们哀怨地吼了一声,然后转身回到了湖里。他们看着阳光掠过它刀刃般的尾巴;Scout伸手揽住了Rydderech,把他拉向自己。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他们才开始感到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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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

11月14日

Site-43: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Wynn Rydderech望着浴室镜子里的自己。从1960年到现在,他一天都不曾衰老;他不确定自己比1942年时有没有多老一岁。不知为何,他一直没能察觉到这一点,直到现在;这个醒悟的时刻向他揭露了它,赤裸裸地把它展现在他眼前,他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了。

之前的一夜过得超乎完美,就跟他们一同迁到这个荒唐的地下实验室之后的差不多每一个夜晚一样。他们像两个笨手笨脚的愚蠢老人一样做爱,然后回到各自的床上,尽可能充分利用他们飘忽不定的睡眠时间。他像往常一样,在凌晨快五点时醒来;他像往常一样,去冲了个澡;他像往常一样,正了正领带,又扣上腰带。

在冲澡和整理配饰之间,他应该是在穿衣服。但他真的穿过吗?难道他的衣服不是在每天他走出淋浴间的瞬间神奇地自动出现在他身上,而他直到今天才刚刚注意到这件事? 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想着要穿上47年Vivian为他买的那件难看的细条纹西服,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有花任何力气就已经穿戴完毕。他的外表直接变成与他理想的自我形象相符,甚至都不需要有意识地企图去改变。

现在,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了。他非常清楚基金会能容忍到什么程度。他知道这为什么会发生,也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但他还是在临走前一拳砸碎了镜子,当他穿过走廊前往他的办公室时,他还是在哭泣,手上的伤口却早已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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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vian。冷静点。VIVIAN!”电话那头的Zwist几乎是在朝他吼叫;Scout快要发狂了,他在胡言乱语,他自己也知道,但却不知如何停下来。“Vivian,深呼吸。控制住自己。”

“他走了。”Scout的手在颤抖,差一点把保密红线电话的听筒掉在办公桌上。踱步的冲动令他双腿发酸,于是他站起身来——电话线把接收器拖到了地上,而他根本没注意到它砸上地面的冲击——他走到门口,确认门已经锁好了。“他走了,他不会回来了。”

“他去哪里了?”

“下面。站点下面,洞穴里。你知不知道那里有……对,他就是在那里,而且他正在建造某种工厂之类的东西。我觉得他是想要……”Scout闭上眼睛,尽力使声音平静下来。他突然很想坐下,于是他坐到地上。他此前从来没坐在办公室的地上过。“他是想要继续工作,Thilo。他病了,却还是想要继续工作。”

“他怎么病了?你说他在造工厂。这说不通啊。”

“说不通的是他!”Scout想把电话扔到房间对面去。“缺口和溢出,那场突破,总是到处瞎刺探,从来没想过……那个狗杂……”他强迫自己中止了这句咒骂。他不是故意要这么说的。但他想要故意这么说。

“你是说,那些化学物质里有什么……改变了他。”

Scout无法张开咬紧的牙关,但他还是勉强吐出了一个“是的”。

“改变了很多?”

“改变得够多了。”Scout已经看过MTF带回来的现场照片;Rydderech失踪后仅仅过了一天,站点下方无人知晓的深谷中就已矗立起了一整片工业区。“他给我留了封信……他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他早他妈知道,可是……”Scout把眼镜从脸上扯下来,使劲揉着眼睛。“他不想让我看见他现在的样子。他不想让我帮他。”

Zwist保持着沉默。Scout坐在地上摇晃着身体;在他这个年纪,这样做应该会很痛,但他现在感受不到一切寻常的知觉。“Thilo,我想我失去他了。”

Zwist又保持了一会沉默,当他终于开口时,他的声音无比轻柔。“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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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秘消解设施AAF-W: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这是一个大得难以形容的工厂,它存在于现实的唯一原因是现实已经变得会对他的心意做出反应,Wynn Rydderech站在工厂中央,端详着自己的双手。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本该感受到风湿病最初的疼痛。他不知道他的静脉是不是本该凸起,皮肤是不是本该变得粗糙。他举起双手在身前挥了挥,就这样,一个计算机控制台就伴着空气被挤开的声音突然出现,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正常的。但他最不明白的,是他应不应该做他即将要做的事。

这是你欠他的。不太对。他需要你。合理了一点,但还是不……你需要他。这就对了。

他坐在椅子上(突然间椅子就出现了),按了按手指关节(他很确定它们不是突然出现的)然后开始在一个他按下第一个键后才开始存在的键盘上打字。屏幕闪烁着启动,他知道Scout在他打完字之后的片刻就会看到它们。在踏上这次远征之前,他已经把打印机和这里连了起来。

我真的非常抱歉。他不确定为什么他还需要动手打字;只是用思维直接生成文字未免显得有些冷酷无情。

Wynn?是你吗?

这让他停下来思考了一会。他吗?他一阵颤抖。他差一点就来得太迟了;当他抵达最底部时,他已经几乎完全丧失了自我,仿佛只有靠近Scout时他才能与其他所有人身处的现实产生联系。现在就连最简单的事他都要全神贯注才能把握,控制自己周身的每一个原子需要如此强大的集中力,其他的一切事物仿佛都变得没那么真实了。

是我。他很确定这是实话。

求求你回来吧。

那是不可能的。Rydderech闭上眼睛,预期眼泪会落下;它们确实落了下来,但只是因为他在期待它们。他将不得不学会不再期待眼泪。

为什么这是不可能的?

他刚刚输入了他的第一个想法吗?他不是有意要这样的。他推开键盘,蹒跚着站起来,闭上了眼睛。他不需要屏幕就能看见文字,当然也不需要屏幕来做出回答。

因为我不是我自己了。孤身一人、忧心忡忡的Scout的形象浮现出来,让他的呼吸为之一滞。我在下面好得很。你不用担心。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在他上方半英里处,在地表之下超过半英里处,Scout正在键盘上输入这些文字。Rydderech想象着他的搭档现在就站在他面前,亲自对他说出这些话,出于某种他不能完全理解的原因,他的搭档真的出现了。

他睁开眼睛。Scout仍然在那里,又不在那里。他永远不可能真的……集中精神。

“集中精神干什么?”Scout看上去又老又疲惫。他的头发乱七八糟,他的脸上有一些Rydderech此前从未见过的皱纹,想到自己错过了这些皱纹的形成,他感到无比心痛。他亲眼见证了过去二十多年间发生在这个男人身上的每一个变化,但他们的分离并不能阻止熵增的脚步。时间在流逝,他们无法把握彼此变化这个理由还不足以让世界停止转动。

Rydderech伸手爱抚搭档的脸。“我爱你,”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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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out看向他的左边,应用神秘学部研究员Edwin Falkirk正注视着活页纸上以点阵形式浮现出的文字。Scout看到了他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这真的发生了。一切在分崩离析。

Scout看向他的右边,身份信息与技术密码学部部长Titas Hein暂时停止了检查Rydderech留下的那台异常终端,凝视着这段完全出乎意料的大胆告白。

不要这样对他。他深深呼吸。不要只想着你自己。

Scout看着闪光的显示屏,这是他与那个对他来说意味着一切的男人最后的一线联系,他以专业人士的从容姿态输入文字,同时大声说出了他输入的内容:“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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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

10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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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担心那种事。我根本不需要毛衣。

三个不同的研究员对Scout该如何回复提出了有用的建议。他无视了所有建议,回复道:“上面这里非常冷,所以我觉得我该问问。”

你可以到下面来,我们可以互相取暖。

没有人对此发表任何意见;他的顾问有两人刻意地移开了目光。Scout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回复道:“这应当是一场专业性质的对话,Wynn。”

那就叫我Rydderech博士。

你们传送下来的这种新材料真的很特别。我给你编写了一本词典。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Hein指着打印纸。“他说的是不是——”

“我问问他。”但是Scout还来不及输入什么,新的信息就来了。

哦天啊,我刚才在说什么?你问我毛衣的事之后我都说了什么?

Scout感觉很想哭。“别管它了,Wynn。这词典是什么东西?我们送给你的是有微生物寄生的沙子。”

我说错了什么话吗?我不是有意给你添麻烦的。哦,天啊,我完全搞糊涂了。

是这些该死的虫子。它们就是不肯闭嘴。

Scout推推正在玩弄自己的安保徽章的昆虫学专家。“有没有可能他是在和沙子对话?”

她张开嘴,但过了好一会才组织起一个答复。“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长官。”

他同样迷惑地回头看着屏幕。这一切完全都不对。他曾经先后十次——八次写信,两次当面——请求过监督者让他到下面去,把他的搭档带回来。他知道Wynn不希望他下去,也知道Wynn会试图阻止他,但想要下去的渴望折磨着他。每一次他们都告诉他,他们还在考虑这件事;而最后一次,在Site-01,他们给了他黑屋子和塑料屏风那一套待遇。Wynn Rydderech——SCP-5520——仍然是基金会实质上的奥秘消解专家;甚至变得更有价值了,因为现在他的能力不再受到物理法则的限制。他们甚至给他制定了收容措施;如果他变得太过难以控制的话,只要通过一次简单的三人合作就能使休伦湖的湖水淹没整个裂谷,在黑暗中淹死Scout最长久的朋友。

你要挺住。

“什么?”

你要挺住。我们以前也分开过;这次我们间的距离是纵向而不是横向,但同样的道理仍然适用。你是我的生命线。你是上面唯一真正在乎我的人,Vivian。如果你不挺住的话,我就会坠落下去,而我看不到这深渊的底在哪里,从我所在的

他等待了一会儿,也就几秒钟时间。他没法再等更久了。“从你所在的什么?Wynn?”

没有回答。

“Wynn?你还在吗?Wynn?”

这是沙子,还是

我在哪里?

以机械般的精准,Scout关闭了终端,告诉他的手下Rydderech博士今天不会再提供什么有用信息了,等着他们全部走出房间,关上了门,然后才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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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

3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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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着。“我醒着。”Scout按下床头的对讲机按钮。“我醒着。什么事?”

“是5520,长官。它又说要见你。它……一个劲地说。”

他再次按下按钮,发出哀叹。他翻身起床,只找到一只拖鞋,蹒跚着走进浴室。没时间了。他又蹒跚着回到卧室,拿起整齐叠放在梳妆台上的西装,把拖鞋踢到床下。在他穿上外套时,他注意到了闹钟上的时间:2:52 AM。

“老天啊,Wynn。”他都快扣完外套的扣子时,才意识到自己还没穿衬衫。

深夜的I&T一片死寂;只有观察5520的Wynn的终端的技术员还在,他看到Scout时显得十分高兴。“很抱歉,长官,”他说,尽管他看上去并无歉意,“可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纸上的信息意思非常明确。

你从不抱我

你从不抱我

你从不抱我

你不会再抱我

Scout揉着太阳穴,逼迫他上了年纪的头脑清醒过来。

“长官?”

Scout没有回答。现在他揉着整张脸,像在冲澡一样。他还没有冲过澡。他无法忍受让Wynn一个人等那么久。

“长官,在紧急情况时,或者你睡觉的时候,我们该不该呼叫其他什么人来处理?”

Scout在椅子上转过身,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几乎戳到那个人的脸上。“你敢叫其他人来,不管是什么人,我就亲手把你喂给水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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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

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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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out摇了摇头,仿佛电话那头的Zwist能看到一样。“不,他们自从81年后就没给我们找过麻烦。但是别以为我不感激这个提议。”

“我只是觉得我该问问。”Zwist听起来很愉快。“那么Rydderech博士怎么样了?这个我能问吗?”

“你能问……”Scout第二次阻止自己摇头。“但是就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我们换个话题吧。要不我们——”

“为什么你叫他Rydderech博士?”Scout似乎从未想过要问这个问题。

Zwist一愣。“什么?”

“我跟你聊天时,总是叫他Wynn。为什么你不叫他Wynn?”

又是一阵沉默。“因为我不认识他。他的名字……感觉像你们俩之间的某种特殊的东西。我连见都没见过他。我觉得用名字称呼他有些失礼。”

“我不知道。”Scout拾起放在腿上的帽子,用手指摩挲着帽沿。“我觉得这没什么失礼的。反正他现在在做的事……跟他的博士学位已经没多大关系了。”

“真的有过关系吗?”

Scout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这倒是。你想说什么?”

“我有个建议……算了,再说吧。”

Scout把搁在桌上的脚放下来,坐正了身体。“不,我想听听。”

Zwist笑了。“你还不知道是什么就想听。”

“我想,能让你犹豫的东西都是值得一听的。来吧,Thilo,说吧。”

这一次过了很久才有回答,Scout简直以为电话线路断了。“有人在偷听吗?”

Scout清清嗓子。“如果有谁现在在偷听我在双重安全线路上打给一个应当一经发现立即逮捕的关注人员的秘密电话,请您不要再听了。他有些敏感信息要透露。”他略略收起戏剧化的语气。“你满意了吗?”

Zwist叹了口气。“就是……那什么。你追踪我到现在有多少年了?”

“那要看你从什么时候算起了。某种意义上,我在八十年前就已经在追踪你的概念了。”

“你觉得……如果我们见一面的话会不会破坏掉一些什么?”

指尖的塑料、耳边的听筒、椅子上的坐垫和全身衣物纤维的触感在瞬间离他远去,他能感受到的只有Zwist略显急促的呼吸,以及挥之不去的、Wynn Rydderech在脚下的黑暗中劳作的记忆。

“我想……”Scout讨厌自己现在的声音,更讨厌他将要说出的内容。“不,我想这不会……破坏什么。”

“但是。”

他紧紧闭上眼睛。“但是我真的认为这样会……有些失礼。”

他几乎可以想象出Zwist在电话那头点头的样子。“这应该由你来决定,Vivian。永远都应该由你来决定。”

他的电话亮灯显示有另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他吞咽下堵住喉咙的疙瘩。“我得走了。我会……我会考虑一下的。”

“而我不会,”Zwist说。“我只会说和做当下我觉得最合适的事,就这样。”

“如果任何事都不合适呢?”

这一次Zwist根本没有回答;又过了好一会,第二个电话仍然在不懈地闪亮,于是Scout轻轻按下了叉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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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

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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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确定。我觉得这不……我不确定。”

“你怎么觉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会怎么觉得。他很痛苦。”

“我就不痛苦了?”

“不。现在不。等你关掉了终端,你有的是时间去痛苦,而我还会在这里陪着你。但是现在,他需要你,你也需要去陪着他。”

Scout注视着空白的屏幕,死死握住手中的电话听筒。他很确定扰频器正在运行;现在他可以在站点的任何地方转接到他的红线电话上。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要求,身份信息与技术密码学部的人根本没把它放在心上。有的时候主管需要在办公室之外的地方进行一些机密的通话。这不能更自然了吧?

他正通过思维实时转换成的文字观察着一个现实扭曲者丧失心智,而另一个现实扭曲者正在电话的另一头与他交谈。这不能更不自然了吧?

“他说什么?”Zwist柔声问道。“把他说的话念给我听。”

这感觉就像一种亵渎,但Zwist是对的。一点小小的背叛可以帮上很多的忙,而且Scout自己的文思早就已经枯竭。他拿起最近的一份打印文件。“好的。呃……”

你已经忘了我

你从没爱过我

你恨我

我想你

我需要你

AI(NO2)3

“最后那段是硝酸铝的化学式,”Scout叹息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让打印机打出下标来的。”

“很好。”他听见Zwist在飞快地写着什么,一个想法突然冒了出来,他差一点不敢把它说出口。

“你该不会要对他使用……你的技能吧?”

“不会。我没法远距离做这种事。”

“你做到过,一开始那次。那场瘟疫。”

“那是特殊情况。”Zwist仍然在奋笔疾书。“考虑到你和他交流的方式这么特殊,很可能就算我真的在你身边,也没法对他使出魔法。”

“也许这是最好的。”Scout揉了揉眼睛;他已经把眼镜放到了桌上。“我不知道我……他是不是想要那样。”

“好,我准备好了。”Zwist做了个深呼吸。“我要你输入我说的内容,不要停下来问问题,也不要胡思乱想。相信我就行。”

Scout也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撑得肺里发痛。“说吧。”

Zwist开始从容地慢慢诉说,Scout从未听过他用这种语调说过话。他的声音不再像平时一样高亢和暴躁,而是带上了莫名的韵律感,舒缓,甚至令人着迷。Scout听得出了神。他照着它输入文字,把每句话都记在心里。他简直怀疑Zwist说没有用魔法是不是在撒谎。但他还是选择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力量都无法使我忘记你。在我的生命中,我从未跟任何人亲密到跟你这样的程度。我也不会容许自己这样做;这会使我们共享的一切贬值,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我痛苦。”Scout非常熟悉Zwist写作的节奏,甚至知道该在何处安放分号和逗号。他完美地跟上了步调。“如果说我从没爱过你,那我就是从没爱过谁。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知道,如果有可能的话,如果我们掌控不了的那种无形力量允许的话,我们现在本该在一起。过去我们曾经分开过,但那只是让我们变得更加亲密。我不怪你不在我身边;我不怪你感到痛苦;我不怪你做了你认为应当做的事,保持了你需要保持的距离,筑起了你必须筑起的壁障。我永远不可能恨你;即使是像你这样卓越又强大的人,也没有办法使我不再赞赏你的力量、你的优雅、你追求正确的决心。如果我不能把你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我愿意接受现在的你,因为我永远不会停止需要你。即使这会令我心痛。”

“即使这会令我心痛,”Zwist重复了一遍。Scout按下最后一个按键,瘫倒在椅子上。

片刻之后,打印机开始打印。Scout过了足足一分钟才伸手撕下了那张纸。

这不是我想要的

这不是你想要的

这不是你的错

我永远不会

他把纸张放在桌上,用额头抵着它,开始哭泣。Zwist一直在电话那头等待着,直到他准备好再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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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

7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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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out拍拍行政与监督部部长的肩膀。“你能行的。这是个很好的计划。”

Allan McInnis博士低头看看Scout的手。他并不是在抱怨这种过于亲切的姿态;这只是他表达回应的方式。“我并不担心我的表现,”他说。“我只担心它会造成怎样的反响。”

他们上方一千米处,加拿大军伊珀沃什营的混乱已经平息。这场混乱持续了大半个五月,但在昨天,交战双方的一方终于撤出了战场。由于军队不再占据他们曾经的圣地,斯托尼部族占领了Site-43的地上掩盖设施,并确信自己将长期占领这片属于他们的地盘。

“你的口才是最厉害的,”Scout的实验助理Harold Blank博士说道。他是站点最新招募的员工之一,也是Scout从他的民间职位上退休之前带的最后一个博士生,他看上去很憔悴。被困在地下站点里的人没有一个能睡得安心,而Blank对此特别不适应。“要去拍他们马屁,我想不出比你更好的人选。”

McInnis朝Blank那边点了点头。“谢谢,Harry,谢谢你的信任票。”他按下呼叫地表直达电梯的按钮,扣上黑色工作服的领扣。“你真的确定你要这样做,长官?”

Scout点点头。“把他们带头的人领到这里来。给他看看我们给的条件。向他保证我们会保护他们。说得真诚点,因为确实是真话。”他转向Blank。“那么你的任务是什么呢?”

“我要给Falkirk博士找事干,免得他发现。”Blank翻了个白眼。“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能自己命令他少管闲事。”

“他是我的副手,”Scout厉声说。“我不能那样糊弄他。”

“但你能让这样做。”

“没错。”

“有时我觉得我从没真正毕业过。”

Scout也拍了拍Blank的肩膀。“那是因为你的导师还在你身边。接下来我要躲一躲了。”他开始转身走开。

McInnis好奇地看着他。“在我表演的时候,你打算做什么?”

Scout头也不回地答道:“你不需要知道。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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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有一周了,”Scout打字。“上面只有军队的那会儿,我们可以自由出入。但是斯托尼人并不知道我们的小秘密,要是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圣地下面还有一座占地三十七万两千平方米的设施,我怀疑他们不会高兴,所以我们还是要保持低调。”

我对保持低调有些经验。

所以,你是被困在地下了,是吗?欢迎来体验我的生活。

Scout笑起来。“不知道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忍下来的,我都快疯了。”

我没有选择。

我想要有。

但是我没有。

Scout的笑容凝固了一会儿才从唇上消失;这个回答令他完全措手不及。“你什么意思?”他输入。

水闸是谁控制的,Vivian?

他感到一阵与海拔高度无关的冰冷寒意。“是我。”

水闸是谁控制的,Vivian?

“我说了,Wynn。是我。”

水闸是谁控制的,Vivian?

Scout呼吸困难。“Wynn,如果你对我有什么要求,我需要你把它直接说出来。”打字比说话实在容易太多。

直接说什么?

Scout把眼镜扔在显示器底座上,用手腕捶着额头。他敲打出另一种说法:“你想要我打开水闸吗,Wynn?”

当他意识到不会再有回答时,他所能做的只有忍住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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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

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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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out穿上了他最好也是最旧的那身西服。它略有些过紧,也略有些过于犀利,尖锐的线条使他镜中的形象如噩梦般严酷,他感到很满意。他希望他们能说,是他恐吓了他们,他威逼了他们,他让他们不经思考地做出了他们所做的事。

“Blank博士,McInnis博士,我们要启动‘日落’协议。”他们几乎同时点了点头。行政与监督中心里现在只有他们三个人。

他戴上了他颜色最深的眼镜,他通常只在去地表时才会戴它,还有他的帽子,也是他在站点外才会戴的。他希望自己显得像自身威望的投影,而不是他自己认知中的那个不可靠的、情绪化的凡人。另两人所认识的也是他的这一面,但他希望自己能让他们暂时忘掉它。

“Blank博士,请确认休伦湖周边安全。”Scout的声音冷漠而又平静。他事前吃了几片药;做出这个决定是冲动的驱使,但他将会以完全的理性走完最后一步。

“周边已确认。南岸安全。”

他的脸更像是一张死亡面具。他的语调带着恰如其分的哀伤。用越来越机械的声音,他念出了决定命运的最终台词:“McInnis博士,准备好隔板闸门的开关。”Scout将会亲手按下那个致命的按钮。至少这件事应该由他来承担。这是你想要的,Wynn。很抱歉我只能做到这——

“McInnis博士,请不要准备隔板闸门的开关。”全局主管Edwin Falkirk的声音从天花板的扬声器里传来。“不过就算你想也做不到了;I&T已经离线了你的面板。”

中心的门打开了,Falkirk带着两名武装特工大步走了进来。“拿下Scout博士,”他得意地说。“我和他有个地方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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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0日

Site-01:美国,秘密地点


O5-8按下桌上的按钮,录音机的嗡嗡声消失了。“不,Scout博士,是我们要谢谢你。我能理解这对你有多难。”

Scout已经准备离去;问讯结束了,他交代了他的理由,现在他脑中只剩下辞职一件事。但是这最后的一击还是太重太狠,让他不得不回应。“不好意思,长官;你真的理解吗?”

塑料屏风已经成为了过去;他们想出了某种办法,让监督者周围的空间变暗,这样就只能看见他们的剪影。不论如何,要从这个男人——在场的唯一一个人——纸板模型般的轮廓中解读出他的情绪是不可能的。Scout只能等待他回答。

当他意识到对方不打算回答时,他仍然抓住这个话题不放。“既然你们根本不想让我用水闸,为什么还要给我它的控制权?”

没有回答。

“告诉我真相又能怎么样?你们对这个过敏吗?它是卡在你们喉咙里了吗?还是说,你们只是对说实话的话题习惯性地沉默?我又不会告诉谁。你和我都知道,反正我也活不到明年的这会儿了。”

是那个人在叹气,还是灯光和空调系统制造了这样的错觉?

“好吧。随便你。等我回信吧。”

他向门口走去。

“Vivian。”

他握住了门把手。

Vivian。

他没有回头,但他确实犹豫了。

“是什么让你以为我们会允许你这么做?”

突然间,他有种向对方脸上吐口水的强烈冲动。他微微压下把手。“因为我有这个权利,”他说。

“是什么让你以为你有这个权利?”

“因为他给了我这个权利。因为他给了我一切,我也给了他。”

“有话直说吧。告诉我你真实的想法。”

Scout转过身,正了正领带,拉齐领子,又调整了一下西服的袖口。他不知道他的眼镜在黑暗中看上去是什么样子。他希望它会闪光;他的眼睛无疑已经开始闪光。“Wynn Rydderech是我的搭档,”他说。“他对我来说意味着一切。他是我的爱人;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他都等于是我的丈夫。他相信我会做该做的事,他请求我这样做,而我向他保证我会做到。你们让我辜负了他。”他不愿,也不能再加上一个毫无意义又夸张的“长官”来软化他的语气。

男人的剪影打量了他一会儿。

“我们会继续监控情况的,”它最终说道。

“很好。继续吧。”这一次Scout快步走到门口,不等监督者再说什么,就一把推开了门。Edwin Falkirk不怀好意的脸出现在他面前;Scout知道,要是可以办到的话,他的全局主管甚至愿意拿个杯子贴在门上偷听。

“晚上好,主管,”Falkirk说。

Scout用大拇指比了比身后。“去领取你的奖赏吧。”他根本不把此人放在眼里,甚至都懒得对他提高音量。

“请再稍等片刻,Scout博士,”八号喊道。

Scout回想起Watts惨死之后他对Rydderech说过的话,他非常认真地考虑着用某些他知道自己决不会后悔的话来回应。但他没有说出口。在43站还有等待他处理的事,还有仰赖他的人,他知道他不能把这些随便交到Falkirk能干却无情的手中。Falkirk傲慢地从他身边擦过,他关上了门。

“这不会耽误你们太久的,先生们。”监督者的声音毫无起伏;Scout不确定他是不是一直都是这样。他不确定那张桌子后面坐着的真的还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男人,抑或某种完全不同的东西早已取代了他。“关于Scout博士行为的话题已经结束;你不能和同事谈论这件事,明白了吗?”

Falkirk看了一眼Scout,Scout耸耸肩。“他问的是你,不是我。我的诚信度不存在问题。”

Falkirk哼了一声。“是,长官,明白了。”

“很好。”剪影向前倾身。“Scout博士将会继续担任Site-43的主管,直至有另行通知,但他之前曾多次与我们讨论过继任者的问题。”

Falkirk热切地点着头。

“作为Site-43的全局主管,你是下一任主管的首要人选。但是你最近的行为让我们确信你并不适合这个职位。”

Falkirk头点到一半,下巴掉了下来。“什么?”

“虽然你按照正当章程向我们报告了Scout博士的行为,但你获取该信息的手段并不可取。你规避了正常渠道,拒不服从上级的直接命令,从事了一些对管理人员来说不够得体的隐密行为。”

“这不是……你不能——”

“你会被调到Site-19,立即生效。我们会在十二个月后重新考虑你的职位安排。Allan McInnis博士将升任全局主管,并在Scout博士退休后接任主管。”

“这太荒唐了。”Scout觉得Falkirk说不定会替他吐出那口口水。他已经快口吐白沫了。“这个人,”他突然指向Scout,
Scout一时担心自己的眼镜会被打飞。“拿整个站点来帮衬他办公室里那点奸情,就在你们眼皮底下,你们还要让他——”

“Falkirk博士,请你离开这个房间。”监督者没有吼叫;他根本无需如此。Falkirk转过身,用力推开门走了出去,他没有关门,任它半掩着。

Scout看着他离去,然后又站在那里看了一会透进门缝的细细一道走廊灯光。“这算什么意思?现在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你?”

剪影耸耸肩。

“那还真是劳你费神了,”Scout说。他抓住头上的帽子,略略抬起帽沿,然后永远走出了八号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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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

3月29日

Site-43: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这是张很长的长凳,足够他们三人舒服地坐下。他们俩分别坐在Scout的两侧,以便在有必要时扶他站起来。他对此可以说是既感激又讨厌。

“别的站点也应该有个湖,”Blank沉吟。

Scout点了点头。

“81站有,”McInnis说。

“81站是在湖底,”Blank笑了起来。“完全不是一回事。”

Scout再次点头。

“我懂你意思,Harry。这个地方非常安详。”McInnis在深呼吸;这也让Scout感到讨厌,虽然只是一小会。

“我还以为你这人没有感情呢。”

“你们俩就从来不懂闭嘴,是吗?”

他们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他抬头看着午后的太阳,让它最后一次在他眼镜上反射出光芒,他让他们提心吊胆了几秒钟,这才露出笑容。“我以为我的帽子会掉下来,不过这效果真的值了。”

Blank显得很悲伤,而McInnis一脸阴郁。Scout再次笑起来,同时拍拍他们俩。“开心一点。这事就快完了,你们马上就能回去工作了。”

“我们会想念你的,”McInnis说。Scout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也知道Blank会更想念他,只是无法说出口。但Blank会点头同意。他瞥了一眼年轻的历史学家——他确实在点头。

“我不在之后,别让这地方衰败了。”Scout在长椅上不舒服地扭了扭;他连端坐都很费力。就算有手杖和两名年轻研究员的帮助,能从车上蹒跚着走到这么远的地方对他来说都是纯属侥幸。“还有,别用我的名字命名任何东西。”

“我在考虑用你的名字命名一只猫,”Blank说。他的声音变得很嘶哑。

“那没问题。我从没养过猫。它们可爱吗?”Scout挠挠鼻子。

Blank难以置信地笑了。“你都活了一百一十二岁了。怎么可能从没养过猫?”

Scout思考了一会这句话。今天的湖不同寻常地平静;偶尔才有一丝微风掠过。“我没做的事还有很多,Harry。”

显然他们都不知该对此作何评论,于是他自己继续说下去。“如果你们找出什么办法……”他清清嗓子。“如果你们找出什么办法能让……”

他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无法说下去,他也同样毫不意外地发现另外两人同时把手搭在他的肩上。

“我们会带他回家,”McInnis说。

“我们不会忘记的,”Blank承诺。

Scout点了点头。波光粼粼的湖面浸透在他竭力忍住的眼泪当中。他不想破坏这阳光灿烂的一刻。“很好。因为……”他叹了口气,笨拙地摘下眼镜,擦干双眼。“我曾经试图杀死他,你们都知道。因为他想要这样。因为我能为他做的就只有帮助他按照他选择的方式死去。但我失败了。我辜负了他。”

“你没有辜负任何人,”Blank说。“你——”

“哦,得了吧,Harry。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失败。我们是一个失败者的基金会,我们每个人都是失败者。我们辜负过我们的朋友,家人,恋人;我们能忍受这种事的唯一原因,是我们明白我们还没有彻底输掉这一切。”他朝透过松枝之间的阳光摆了摆手。

“在他需要的时候你一直陪着他,”McInnis说。

Scout不屑地笑了。“那对他又有多少用处?”

Blank看上去很真诚;Blank从来、从来没显得这么真诚过。“比全世界的用处加起来还多。有三十年时间,你差不多每天都给他写信,之前你是这么告诉我的吧?那么在屏幕上打字和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Scout摇了摇头。“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不能碰他。我不能拥抱他。我不能……”他不能停止摇头。“我们之间只有言语。”

“没错。”Blank点点头。“关于言语,你总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Scout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这个比他年轻太多太多的男子到底在说什么。他抿起嘴唇。他闭上眼睛。他点了点头。

言语拥有力量。

“谢谢你,”他说。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你们知道吗……不管怎么样……”

“什么?”McInnis问。

Scout哀伤地淡淡一笑。“一想到他们俩都还在那里,在某个地方存在着,一想到他们永远不会真正死去……我想这可能是我不害怕在夜幕降临时闭上眼睛的唯一理由。”

他闭上了眼睛。他突然觉得好累。他以肌肉记忆折叠起他的眼镜,把它放进外套口袋里。他尽可能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把它吐出。

他睁开眼睛,看着屏住呼吸望着他的两人。

“好了,来吧,该扶老人家站起来了。我才不会像某些该死的俗套剧情一样死在湖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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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日

奥秘消解设施AAF-W: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他感受到它,就像感受到大地的一阵震动,就像感受到仍被他视为自身存在的构造中泛起的涟漪。他感受到结局的到来,就像他漫长的一生中体验的所有感受一样清晰,即使他已经不需要进食、呼吸或做爱,爱人的死亡给他的感觉还是如同燃烧的饥渴,如同突然的窒息,如同体内某处难以抑制的疼痛。

Wynn Rydderech容许自己陷入这一时的无助,他想象着撞碎在冰冷岩石上的膝盖骨,想象着只有在他集中精神时才能流下的泪水。他在心中计算着盐分的比例,这样他就能尝到失去的苦涩咸味。

“别了,Vivian,”他对着他所居住的冰冷洞窟说道。他紧紧握住刚才那种感受的记忆,知道它会像其他一切一样从他身边流逝,留存下来的只有那个男人的名字,那个男人的脸,以及当这些爱的图腾拖着闪光的尾迹穿过他的电化学奇迹时,他胸中涌起的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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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立伊珀沃什公园: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这当然很冒险,但Zwist还是出席了葬礼。他能想出十几个不这么做的理由,但它们没有一个是他的真心话,而他在很久之前就明确了一件事——他决不愿意自己远超自然寿命的人生在谎言之中度过,于是他还是去了。只有一个人认出了他,那是Site-43的一名研究员,那人想找合适的时机与他详谈;Zwist非常熟悉这个年轻人,通过Scout,他知道可以信任他,于是他同意了改日与他再会,跟他讲讲自己的故事。但今天不行;今天,他不会回头看。

他曾花了一周时间观察Scout在大本德的朴素住所,犹豫着是否要打破他们间不成文的协约,敲响它的大门。他不知道是有特工在监视他,还是他们都识趣地回避此处。最后他还是决定维持他们这段交情的纯洁性,保持他们间一直以来的亲密距离,自己也同样回避此处。

他坐在湖岸的一处裂谷旁边,目光越过笔记本的上缘,凝视着昏暗的裂谷深处,他思考着。一只狐狸出现在上方的山顶,用一种近乎带有人性智慧的眼神俯视着他;仿佛知道他在这个地方都做过什么,他差一点想开口跟它打个招呼,但它随后就跳进周围的树丛,消失了。

他微微一笑。

在他脚下的土地中,像这样的洞窟纵横交错,它们彼此相通,形成连接湖与湖与湖的地下交通枢纽。其中有一些隧道通往一个偏僻的深谷,它虽狭窄却高得出奇,一直延伸至Site-43的下方,在那里,生活着一个永远不会死亡的孤独男子。那个人和他很像,总是渴望修复无法修复之物,改善他从未见过也不可能见到的人的生活。那个人的心中一无所有,只剩推进有益事业的冲动与意志。

他把笔放在纸上开始书写,同时他下定了决心,有一天——不是今天,但总有一天——他要去见见那个人,与他诉说早已失去的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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