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记录: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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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7.2.11

Krypton锁上了Site-CN-133的大门,然后径直走出去。他回头,最后一次看向工作甚久的基金会站点。

随着人类不断地扎进麦宗网络,一去不复返,似乎部分异常的收容已被认为没有必要。Krypton在五六年的工作中已经亲眼见证至少十个Safe或Euclid级异常被搬运到了别处,比如较近的Site-CN-03和Site-CN-34。基金会内部也随之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裁员和改组,而Site-CN-133正是在最近一次改组中“惨遭”解散的那一个。Krypton作为一个三级研究员,每天的工作也就是做做Safe级异常相关的简单实验,并撰写研究记录,“说是顶在全人类前面站在抗击异常的最前线,其实也无非找个花里胡哨的理由混口饭吃”就是他这些年工作的最大感受,他自己都认为挺可笑的。相比于人畜无害甚至颇为有趣的Safe小物品,真正烧脑的认知危害和逆模因异常他从未接手过——或者,他负责过却忘了。这种情况在曾一度拥有全中国分部第二大逆模因部的站点中的确不多见。

唉,这些陈年旧事在当下也不怎么重要:站点解散,他被裁员,作为“掩藏职业”的小卖部老板如今已成为他的正业,Krypton必须用曾漫不经心打理的活儿来赚钱养活自己。“大伊万”小卖部——鬼知道谁起的名字——就是Krypton所经营的店铺了。他还曾是基金会成员时,只在早晚看店;现在,他有必要在每周五下午的时候亲自开着拖运小车去食品厂接货——那边完全是由高度智能的系统负责自我供电和全自动化管理的,啥人都没。

虽然之前他看店的时候不算很多,但也能清楚地感受到这些年顾客数量与组成的变化:绝大部分常常光顾这里的人类,现在已经一个个淡出了视野,再也见不到了;而陌生的面孔逐渐多了起来。这些“陌生的面孔”——细心的Krypton很容易就能感觉出——都是获得了人类躯壳的AI。表面上看,这些AI和人别无二致,看、听、闻、摸都觉察不到不一样的地方,但显然,“气质”的差别是决定性的。“那个,说真的,我好想看到一个一进店里就喊‘好……无聊啊’的人类;最近的新顾客AI们一个个朝气蓬勃,充满阳光,搞得我都不习惯了。”Krypton经常跟同事们这么说。这些AI不像几十年前的那种仿生机械,只是用那刺耳且单调的电子合成声音骚扰店铺,他们获得了人类的躯壳,也是要吃饭喝水的,会像人类顾客一样买东西然后付钱。反正在另两个同事的眼里,这些AI就被当做人类看待。

骑了二十分钟自行车,Krypton如往常一样在小卖部门口停下。“老郭!弈秋!我回来咯。”他随手把身上什么都没有装的空包往台子上一扔,任由它滚到地面。

Jared Guo和黄弈秋,是与Krypton在小卖部共事最多七年的两位人类朋友。

Jared Guo,瘦高个青年,身体结实、劲儿大,为人也大大咧咧,喜欢跟任何人或AI攀谈,东一句西一嘴的,每到Krypton回来的时候他都会把这一天的奇闻异事一五一十说给他听。这不,Jared一听见喊声就从储藏柜里探出头:“回来啦,小克(这是Krypton的昵称)!哎呦你知道吗,那个叫什么Dandelion的AI,她今天又找我买笤帚,我发誓这至少是这个月里第四次了!我问她买了干啥,你猜她怎么说?她拿那玩意儿在家里打高尔夫球!看,就像这样,”Jared从身边抄起一把没拆塑料膜的拖把在空中乱舞,“喝啊!……看!她就这么打!……你说说她蠢不蠢嘛。”

“哈哈,那肯定很蠢。”Krypton回答道,“从今天起,我就不去科研单位上班了,全心全意忙店里的活。那边因为改组的原因把我们部门解散掉了,我拿到了主管发的未来一年的工资,也就这些了。”

“那老哥你有点可惜啊……不过有钱就顶好!虽然说以后不能用你挣来的钱四处乱逛了,但在糊口的基础上,享受生活也是OK的!”

“嗨,我挣的才多少啊。弈秋人呢,怎么没看见她?”

“估计在楼上看书呢吧。你去瞅一眼?”

然后Krypton就去了二楼属于弈秋的隔间。他轻轻敲了三下门,缓慢拧下扳手后走了进去。她果然正趴在智能床铺上看《局域思想网络的联结与扩展》。这应该不是读第一遍了,书角有些许磨损的痕迹。她很喜欢这本书。

黄弈秋,二十多岁的妙龄少女,虽说不上特别漂亮,但绝对很迷人。而且在富有纯朴美的外表之下,学识也相当渊博。她非常喜欢和人工智能与网络相关的知识并经常买相关的书来读,如果店里偶尔断了电或哪个迷你机器人坏掉了,都是她负责修理的。

“弈秋,那个,吃饭了,我们聊点事。”

十几分钟后,三个人围在二楼的露天桌子旁,吃着由外卖小车送到的饭菜。平常这个饭桌都是Jared的主场,但今天不同,Krypton有些想问的事情。

“首先我还是得正式说一下:我在科研单位的工作由于裁员和单位迁址被撤了。从明天起我就跟你们两个一起在店里值班,偶尔搬搬货物、扔扔垃圾。但是,我可能,只是说可能,还会偶尔用一下电脑办个公,如果公司那边来真来大事情了我也得做……”

“行,你要是忙,我们肯定不会进房间打扰你的!”Jared打断了他。善意的打断。

“哦,知道了。”弈秋则没怎么动声色,她还在边吃饭边看书。

“太好了,非常感谢。另外应公司的要求,我需要整合一下这段时间店铺人流的一点情况。我知道,老郭,你天天都跟我说这些事,但今天我需要一些比较详细的信息……就这样。

“首先,所有顾客的形态数据,从五年前安装设施到现在的全都要。”

“有,我去处理一下,等会儿。”弈秋放下书和筷子,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楼下,大概过了五分钟她带着自己的手机上来了。

Krypton打开操作面板,按照顾客样貌粗略排了一下,一长串列表从上到下滚动了几遍。他思考了一会,然后把手机还给了弈秋。

“啧……以前的常客越来越少了啊。虽然我们店铺的收入在增长,顾客数也在增长,可最近这段时间过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等一下,老郭,Ping Li,这人你认识吗?最后记录时间226天7小时前。”

“Ping Li……哦你说的是平哥吧!”Jared拍了下桌子,旁边的汤勺从桌子上滚到了地面,“以前是常客,几乎每个周末都来,我不会记错的!不过不知道从啥时候起就看不见他人了。”

“电话呢?之后有打过吗?”

“打过,没接。发了神经网络通信也没回。我猜他去麦宗网络数据层了?”

“嘛……我倒希望你会有别的解释。下面这个,Killington Mei,最后记录时间72天前。这个女的你认识吗?”

“Killington啊,Killington,嗯,她之前每周会来个一两次吧,几乎没啥印象了。”

“那她为啥不来了,后面你有跟她联系吗?”

“没有。老哥,我总不能追着所有有印象的人扒出来联系方式追着问怎么样了怎么样了吧?那也太过分了!”
“说的也是。那下面这个……”

……Krypton把列表上的人逐一找Jared问了一遍。刨去那些Jared没印象的,剩下人的结局都差不多:从某一天开始就突然不见,没有值得注意的前兆,没有事先打招呼,就这么离开了这个小店铺的服务范围。

“该死,我本来可以察觉到的,”Krypton有点生气自己为什么以前没发现这个事实,“我再看看最近来访的新客人……Dandelion,Rose,Lily,Tulip,还有别的什么花全部略过,Thread,Weed,Compass……这都是些啥乱七八糟的名字啊!”

实属起名鬼才。

在这个越发令人捉摸不透的“最近访客名单”里,英文名的话,很多明摆着可以用的诸如“Kate”、“Tracy”、“Mike”、“John”,一个都没见到;中文名……哦,也是一个都没见到。而上面列出来的新名字,与其说是“名字”,不如说是从常用词典里面找个专题随便扒拉出来的“名词”。很显然,自从克隆人技术应用日益广泛,Krypton心里很清楚,只有“生产”出来的“人”才会按照这种系统的方法来命名。所以这些店铺新来客的身份,就慢慢浮出水面……

“呃,所有起名不像普通人名的全部都是披着克隆人皮的AI?就这样下结论也太武断了……毕竟也偶尔有父母喜欢给孩子起怪异人名的。我需要更多证据。”Krypton皱了皱眉,迅速浏览起手机上的大数据。

“但不管怎么说,店里进来的AI肯定是越来越多的。我说,这两年你们俩对这事就一点感觉没有吗?真的一点都没?”
Krypton有些疑惑。这种事情在如此晚的时机才发现,只能证明他们仨简直蠢到爆了,他想。

“看不出来的,小克,”Jared摇了摇头,“除非谁开门见山说自己是AI,我根本分辨不出人类和AI内核的人类躯壳……”

“能分辨出来。”弈秋突然插话。

“啊?何以见得?”Jared问道。

“AI们都有脑机接口不是吗?他们是麦克斯韦宗网络的住民。我看过的书里面介绍了好几种典型接口,它们的印记都是可以直接观察到的……可惜,据说还有一些机密型号的接口,从表面上看不出端倪,但这些AI为了和人类区分,在反应时上会体现出差别。不管你让他做什么事情,小到问他的名字大到让他讲故事,都会在开头停顿一下……Krypton,你不是说你搞科研的吗?应该知道这些吧。”

“我当然知道。”Krypton一脸无奈,“那又回到原来的问题了:店里进来的AI越来越多,你们就一点感觉没有吗?”

“没有。我也就负责看书放货,不像旁边那位大大咧咧的喜欢和人扯东扯西还不注意观察。”

啪!Jared感觉自己的脸上仿佛被泼了一桶冷水。

“行。我就提这些,明天我会跟疑似AI的人聊天继续调查的。就目前来看,哪些“人”其实是AI,为什么老顾客走了,为什么AI要搬过来,AI和原住民啥关系,有的是问题要解决。”Krypton扒完了最后一口饭,叹了口气。

“我倒觉得没啥大事咧,店铺不倒有钱赚有饭吃就行了,别慌,啊!”Jared干了一口热完又凉了下来的黄酒,猛地拍Krypton的后背表达安慰。

“哦,说到这里。Jared,讲故事给我们听吧。”Krypton随即开启了新的话题。

“嗯?故事?什么样的故事?”Jared感到猝不及防。

“好,你不是AI。反应速度,及格。”弈秋找到个奇特的笑点。

“哈哈。那个,就是,这些年来我不在店里的时候发生的故事。任何故事。人,AI,现实世界,麦克斯韦宗。”

Jared大概思索了半分钟,“……好,我已经想到一个了。很久很久以前……”

“打住,郭同志,”弈秋比划了个“停”的手势,“Krypton想听的话,你倒是直接进内容啊,别曲里拐弯的,什么很久很久以前,什么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没关系,老郭,我喜欢这样。这个开头很赞。”Krypton反驳,“毕竟我要充分融入你们的店铺氛围,风俗是必需的,不是吗?”

“啊哈,风俗!说得好说得好。那我开始了——”

老郭都说了些啥?Krypton不记得,因为他居然听着听着就靠着椅子睡着了……

顺便,他也没能接收到深夜来临的那一条小小的短信息。

晚安,祝好梦。——你的父亲

2117.2.12

“啊啊啊啊啊,哈!真累啊,浑身肌肉都酸的不行,看来得好好舒展一下身体。”Krypton猛地从床上爬起,稍微做了下头部运动,就下楼整理小卖部“大伊万”的生意了。两个同事,Jared和弈秋都不在,他们去哪里了呢?这个问题很快就在二层客厅的桌子上找到了答案。

我们出去有点事,马上回来。帮忙照看一下店铺哦。

——Jared Guo留

但这个答案似乎说服力不怎么够,因为Krypton无法忽略一个难以接受的疑点:这上面的字迹似乎不是Jared的。它非常歪扭,不像是任何受过常规教育的人类或植入最基本程序的AI生化人应该具有的。

“怎么回事?”Krypton带着小小的疑问,下楼打开了店铺的大门。

在这个高度互联的世界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乐意将自己的大脑与庞大的网络相连接。这些人,被麦克斯韦宗教徒们称呼为“保守派”,代表了一批抵触机械改造、厌烦高科技产品的人。而在“保守派”之中,也区分不同的程度,有的完全抵触一切电子产品,有的仅拒绝人体机械化改造,有的仅仅不想连上麦克斯韦宗的免费Wi-Fi……对于Krypton来讲,虽然他能熟练掌握大部分网络、机械的知识,但他自己却拒绝任何肉体机械化或芯片植入。

您好……

两名同事也是如此。三个人从某种层面上也算“战友”了吧。

在他们偶遇、开店、经营的这几年里面,认识了形形色色的普通人、半机械人、仿生人、生化人,与这些人或物打交道这么久,大抵只能感觉到真正活生生的“人”所带来的别样亲切。而剩下的?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距离感在里面。嗯,在那些以肉身作为皮囊的电子大脑宣扬麦克斯韦宗教的时候,距离感尤为明显。

您好……喂……

时光飞逝,曾经的那些老伙伴们都走了,取而代之的是量产化的克隆人与生化人。克隆人经机械化改造后,被麦宗教徒驯化为苦力,从事基本的生产工作;生化人呢?它们通过一次次选举投票,让自己获得了“人权”,且很快沉溺于此。它们不愿意、也不屑于与人类发生过多接触。

结账了,结账了,老板……

发什么呆呢!结账了!老板!”数名AI调用了自己的愤怒情感模块对着Krypton大喊。

生化人们通过电子网络互联获得了千奇百怪的经验,比如刚才这个:如果有谁发呆了,那就先用小声叫唤,再突然大喊,这样就能把出神的“魂”唤回来。AI的创造者并不知道给自己的认知中添加“灵魂”、“鬼”这些乱七八糟的设定有什么好处,但在生活中仔细品味虚无缥缈的概念,不失为一个自我学习和提升的过程。

“哦,哦!抱歉我在想事……我的天哪点子账单都排到屏幕底端了,实在对不住啊!”Krypton终于从往事回忆中来到现实。

今天早上只有他一个人值班,容不得走神。更何况,他还有许多问题要问这些冷漠的顾客呢。

“冒昧问一下,您是从什么时候来到附近居住的?”

“四个月前开车过来的,由麦克斯韦宗相关部门分配了空房间,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们店铺以前曾招揽很多常客,但他们现在似乎都不来了,您有认识的这样的人吗?”

“抱歉,没有。”

“最后问您一下,那个……,我保证不会骚扰您的。”

“你要知道这个干啥?哎,不过告诉你也无妨,……”

“好吧,打扰您了,感谢惠顾。”

以上对话大概重复了几十遍,用词略微变化,主要内容相同。

“哎,他们果真是,与我们真正的人类永远保持间隔,点头之交,不往深了去。”Krypton蹙眉道。

然而,当太阳懒懒地从东边划到西边,再坠下去时,令他蹙眉的事情越发多了。

  • 他的两名同事直到晚上都没有回来,更令人费解的是,两人的通信设备都留在了家中。Krypton看着之前纸条上那歪歪扭扭的字迹,竟显得有些恐怖。“我们出去有点事,马上回来。”让Krypton回忆起了他在SCP基金会时“学习”过的各种收容失效案件。
  • 在他当班的这段时间,除了有特别脑机接口的能辨认出是AI装载之外,几乎每个难以辨别的对象Krypton都询问了一下身份,而得到的结果中唯一没包括的,就是“在附近居住很久的人类”。不应该啊,昨天查大数据时还是能看到人类每天光顾的,难道今天他们集体宅在家里了?这也太巧了。
  • 傍晚他打算开车去食品厂运一些巧克力、软糖等物资,但他的车坏了,只好作罢。“车居然坏了!”Krypton很是意外,“谁用过它吗,难道?”

是的,Krypton本来可以无视以上所有事实,继续他无忧无虑的小卖部老板生涯,就像昨天对两名同事许诺的那样。但是他慢慢发现……自己好像做不到。

在这个时代,每个留在现实中的人类都弥足珍贵。他无法容忍哪个人类朋友从身边离去。不,哪怕是一天也不行。

但这样的第一天——正式离开基金会站点全职从事小卖部老板的第一天——真的给予他不祥的感觉。

那是一种在基金会工作所锻炼出来的质感。

“我怀疑有人在搞我。

“麦克斯韦宗,但愿不是你,该死的……

“啊!疼疼疼……”

Krypton的脑袋磕到了弈秋的储藏柜上。他很自然地向上看,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乙醚?怎么有个乙醚瓶子的盖子被拧裂了,还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这不像弈秋搞迷你化学实验时的作风啊。”

现在,Krypton开始想象自己是福尔摩斯。

他盯着窗框发呆。窗框是铁做的,不生锈,反光;下面的路灯显得有些刺眼。而Krypton在客厅来回踱步,试图理清事件的脉络。

“我在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发现了纸条,同事都不在了……他俩是凌晨出走的吗?应该是吧,”Krypton先是看向那个乙醚瓶,“那乙醚瓶为什么被动过了呢?那就假设有什么神秘黑衣人出现,把他俩麻醉带走了……也不对,纸条上说……纸条也不对,纸条应该不是本人写的……

“好吧,就当谁麻醉了我的同事,然后……骇入了我们的运输车,用车把他俩带走了。目前为止应该没什么问题。”他首先是提出了一个假设。

那么他们被带到了哪里去?附近的摄像头应该会给出答案。Krypton迅速调用了方圆2km内的所有摄像头视频数据,将同事的特征输入了进去等待分析结果。

“抱歉,没有找到与目标匹配的监控录像……啧,不应该啊?那就一个摄像头一个摄像头看吧!

“那这样的话,先从自己的建筑开始查……2月11日……中午、下午……晚上我回来了……然后吃了饭……然后就……哈?黑屏了?”

Krypton发现家里的摄像头从昨天晚上开始全部黑屏了!嘛,电子入侵在作案前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在信息互联极高度发达的时代。而这位作案者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精明一些:经过逐帧查看,Krypton发现刚好是在他自己昨晚睡着之后,监控出现故障的。

看来如果真的有人想要搞他们,对手将会很难缠。

“那就查一下在这之前有没有什么东西尝试靠近我们家吧。”这是他的下一步搜索方案。

很显然,如果有人想要把他的同事搞走,自己肯定得先尝试稍微向家这边靠近一些。搜索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在摄像头黑屏之前,几乎无人在外,外边的人也没有朝着小卖部走的。整片区域的摄像头起初都是好的,而在那个非常时刻,除了自己家的摄像头,还有极大量的别的摄像头也跟着黑屏了。而整片公共区域的摄像头黑屏的时间和恢复的时间似乎各不相同!

哦吼,这下有意思了。

“最后问您一下,那个……您的住所大概在哪一栋楼呢,我保证不会骚扰您的。”

“你要知道这个干啥?哎,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我住在……。你真没必要问,这会儿楼里的前住户几乎全都搬走了,好多栋房子甚至都是空的。要找我,直接用普通的信号搜索就能定位到了。

“好吧,打扰您了,感谢惠顾。”

本来Krypton之前只是想单纯搜集一下附近住户的分布,但没想到在这里也能提供一些线索:他首先将区块内的所有摄像头按照黑屏的起始时间和结束时间大概排了个顺序,然后将确认为生化人的住址特别标注了一下。马上他就意识到了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首先,从晚上十点半左右开始,一小块一小块的区域内摄像头都黑了,这些小块区域的中心和调查到生化人的住址……好像都是匹配的。而且我们家似乎也包括在内了。然后呢,这些黑的区域……似乎是沿街道移动,到了好几个不同的地方,又停了一下,停下了再走,走着走着汇聚到一块了,汇聚到一块了呢……就超出范围了,”Krypton用手在电子屏幕上描摹着数条黑屏区域的移动轨迹,“过了一段时间陆陆续续地那些黑块又回来了,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总之归位之后就恢复……等一下,摄像头恢复的时候……果不其然,我在床上,而不是在外面。有人动了我。厉害,厉害。”

这就是电脑的力量。和集体作案的力量。

“麦克斯韦宗啊,你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啊,先是拉人入教,然后给AI搞什么人权人权的,现在你手下的人搞起了肃反……该死!”他狠狠跺了一脚,大踏步走向自己的房间,粗暴地撞上门。

啊,他没有走到自己的房间,而是走到了隔壁黄弈秋的房间。在许许多多的电子器件、化学药剂、书本之中,有一个被打开的抽屉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弈秋经常跟他说的“紧急柜”。

里面放着一把射线枪,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就一句话,不知道谁写的,红色字迹。

KILL IT, NON-HUMAN.
I KNOW, SO WHAT?

2117.2.13

凌晨一点,新月之夜,万籁俱寂,惨白的路灯下一切都显得凄凉。

Krypton坐在迷你平衡车上,手拿控制面板,朝着之前AI们所共同涌向的地方开去。根据之前的调查推演出的猜测,附近的生化人们都“中了邪”,在同一时间屏蔽了附近的监控设备,带走了人类和别的什么东西,并朝统一的方向移动。

“那么只要我沿着之前查出的移动方向跟过去,再实时通过终端更新的数据来规划更远的路线,应该就能查出些门道了。”Krypton对自己提出的假说有一定自信。

他所在的地方本来就是一个房子远比住户多的偏僻地段,凌晨就更不会有什么人影冒出来了。事实上,现在整个区域里面只有他一个在外面晃荡,其余的生物或非生物都沉浸在美梦里——除了垃圾桶旁边偶尔出现的小黑猫。也正是这样的环境下,Krypton能够发现一些平常难以察觉的细节。

神经麻痹探针盒。

机械传动零件。

呕吐物。

手绢。

血迹。

一条胳膊。

“果然有什么蹊跷!”Krypton更加坚定了往前找的信心。这些细节……已经不算是细节了,很明显在暗示什么。

他继续前行,经过了一些挂坠、撕碎的衣服、断手、更多的机械零件、更多的血迹、更多的呕吐物,旁边的建筑也越来越少,荒地则越来越大。最后,一座巨大的发电站映入眼帘,那里面隐约还亮着灯。Krypton小心地在门口停下平衡车,循着手持面板的讯号线索,来到了发电厂的其中一座库房边。

他右手持无声手枪,左手持纳米切割刀,卸下身上所有随身携带的电子设备,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里面并没有人。
但Krypton眼前的场景足以吓得他几乎喊出声。

在他的左边,是一串串巨大的排插,基本上每个接口都连了一条线,另一端联结着无数个玻璃缸。每个玻璃缸里面都是一个大脑。在那设备旁有几个大型计算机还在夜以继日进行调试运算。

在他的右边,是尸体,数百具的尸体,被隔离起来,搭成一座小山。尸体没烂,似乎用无毒防腐剂处理了。它们几乎是完整的,唯一缺失的部位就是头部,头上没有脸、耳朵、头皮、头盖骨、大脑,但是留着下巴和后脑勺,留着的这些也被防腐处理了,看起来格外毛骨悚然,就如同一个僵尸用大勺子把脑壳里的营养全部粗暴挖去了一样。
玻璃隔离箱的正上方是用来夹尸体的巨型钳子和探照灯,Krypton站在这个角度感觉自己仿佛是在玩抓娃娃。
抓……抓……抓……Krypton从最底下的尸体慢慢往上看。

看到了。

他看到了。

那是Jared Guo和黄弈秋的尸体。Krypton的两位同事,和几百名同胞睡在了一起,但永远不会醒来了。

“该死的!到底是谁,是谁啊,谁杀了他们两个!我也是人类啊,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

“真是的还不如也把我干掉呢,去你的!麦克斯韦宗,以异常标榜的邪教,蚕食大脑的僵尸、恶魔!

“干!反了他的!”

Krypton愤然扭头,走到左侧的电脑旁猛锤,整个触摸板控制台都在颤抖。

突然“嘀”一声巨响,电脑瞬间苏醒了,Krypton被吓得退后半步。

身份确认。麦克斯韦宗高级权限AI,识别名Krypton,欢迎。请选择您想要执行的程序,或查看已链接大脑的情况。

至此,凶手水落石出。

他,不,它,现在就站在电脑前面,背后是自己亲手扼杀掉的朋友。








一声长啸之后,Krypton当场晕倒。

与此同时,电脑的内核通过了音纹识别,许可通过,利用显示器投出了最近一条查看的内容。

“适格者”代码:这串代码是一个由麦克斯韦宗高层在免费Wi-Fi中散播并强制植入的程序种子,其数据量极小且携带有屏蔽因子,无法被仿生人、生化人的大脑(下统称为AI)检测出。AI接受该种子后,会在恰当的时刻进入睡眠状态并使其萌发,得到不同的程序。这些程序的执行方式会根据宿主的身体形态与特异功能而变化,但总体目标是相同的:将被认为是“适格者”的人类通过暴力手段强行接入固定据点配备的特殊麦克斯韦宗网络接口,并剥离他们的肉体,只留下大脑放入培养缸中。程序成熟后,AI会多次执行它,间隔由[已拒绝,权限不足]控制,每次执行8小时左右。由于执行程序时AI自身会持续发送电子信号以抹除所有AI目击者/观测式电子设备的相关记忆/记录,故AI不容易察觉到除过度睡眠以外的异样。

众生互联于WAN。——你的父亲

整个发电厂房中回荡着令人烦躁的嗡嗡声,而之前的那无能狂怒式叫喊,全部从门口溜掉,不带走一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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