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行动

“你们就站在一颗原子弹上面。”

指导会上的所有人都不相信主管,他们从来不信。我们都只是笑了笑,等着他对我们丢出一道戏谑的微笑。但是轻笑声变成了静默,他的脸色再也没变。

“你们就站在一颗原子弹上面,然后有一天,你们可能必须要引爆它。”

在指南会结束,听完激活核弹头的紧急程序及协议后,我领会了这个事实。但是我从来不理解。在警笛鸣响、紧急灯光将站点墙壁染成深红时也不理解。在我听到金属撕裂、楼上传来惨叫不理解。在我看着主管眼神渐渐涣散时还是不理解。

他的手,沾血而破碎,在我的手里放下一个信封。上面标着“授权密码”。我能感觉到里面有个钥匙。

“你就站在一颗核弹上面,”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他身体瘫软下去。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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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站核弹头协议



所有主要基金会站点里都配备有一颗驻站核弹头。在发生重大收容突破,且确信异常将与基准人类发生大规模的、无可挽回的接触时,这枚弹头将被引爆以确保基金会使命持续成功。

所有弹头都配有远程引爆功能,且,在提供正确授权密码后,可以在任何主要基金会站点内激活。不过,由于收容突破可能造成通讯干扰,所有弹头也都可以被手动、就地激活。若弹头以此方式被引爆,则推定此站点已经发生了严重且无法以其他方式挽回的收容突破,因此,不会有倒计时。

引爆核弹头的决议必须得到以下人员一致通过:

1. 站点主管,掌握有确定此可能性的必需信息。

2. 首席驻站收容专家,可以评估突破的严重程度。

3. 至少3名O5议会成员

4. 负责核弹头运作的驻站引爆队成员


我冲下楼梯,几乎是将整个楼梯一跃而过。冲入突破中,越来越深。我高估了我的体力,脸首先撞上了墙,但疼痛已经麻木,我只是一直前进。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怪物的身影在门上的窗里浮现。每一层都是阴影诡象的新聚合,我的大脑最好还是不要去领会。 这就是他们警告过我们的事。这就是出岔子之后会发生的事。

终于我撞上了楼梯最底。我打开信封,展开里面的一张纸片。我把第一道密码捶在了门上。它的内容我在血渍下勉强可读。门咔哒一响。

我连忙冲进了这场灾难中唯一未被波及的房间。它感觉就像1980年代科幻电影里的场景,带着模拟控制面板和CRT显示屏。表面上堆着灰尘,角落里蛛网滋生。我能感觉到我的手在颤抖。我深呼吸一口。


“这会让你困扰么?”

“什么会让我困扰?”

“你知道的…就是任何时候,你都可能会在一阵火焰和辐射爆炸间蒸发?”

“就因为我在这工作?”

“嗯,对。我们站在一颗原子弹上面。”

“我只是觉得在这里工作和当侍应没啥区别,在这方面。”

“我需要重复一遍地板下面有个原子弹的事吗?”

“Jerry,说到底这个问题并不是关于和炸弹的距离,对吧?问题是在于存在性恐惧。害怕成为下一个切尔诺贝利。虽然它自有本身的恐惧感…最后的结果也和某个海岸城市成为下座广岛没什么差别。惟一的区别只是爆炸来自上面还是下面。但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火焰。都是一样的灰烬。一样的辐射中毒。”

“所以你就觉得这无所谓?”

“我们从1940年代中期开始就一直活在枪口下了,这枪就叫‘原子弹’。你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不会让事实发生改变,我们除了无所谓根本没什么选择。”

“我不确定我能接受。”

“那就去竞选他妈的总统吧Jerry。加入裁军运动。但你没法修正为基金会工作的问题。”


站点主管和监督者们一直说着这份工作多么多么艰难的大话题。说他们做的决策是如何如何困难。说他们必须牺牲众多来维系常态,说他们能感受到肩上每一条性命的重担。

他们坐在那些漂亮桌子后面、在排着桃花心木书架与钻石吊灯的办公室里给我们这么说。或者是在横跨大半个世界的屏幕后面说。他们就在那往后倚靠着,感受重担…来自他们电子表格里上上下下的小数字。

他们不是要转动钥匙的人。他们不是摁下按钮的人。他们不是做决定的人。

我感受着掌中铜块的重量。它吸收了我手上的热量,现在感觉就如我手指的一段延伸。我将它插入控制面板,它如新年彩灯般亮了起来。


从奥本海默在新墨西哥引爆原子弹开始,基金会就开始在站点里安装它们了。即便是基金会在60和70年代扩张、建起了巨大的Site-17, Site-19, Site-43, Site-120,核弹头始终是建筑设计中的固定要素。他们也不是对站点的方位毫无关注。它们地处偏远,远到只会有小一千人看得到烟雾。

但那都是五十年前了。也没有人正确理解了城市扩张的规模。郊区的蜿蜒触手在发达国家间四处伸展。而今,一条主要高速从Site-17旁铺过。房产开放商对Site-23周围的沼泽搞起了工程。

距离站点仅仅3英里处就是一所中学。


我刚刚待命了一枚原子弹。

最终引爆按钮的塑料小盖升了起来。它很小,它是红色的,它在闪闪发光。

我将大拇指按在了按钮上。


“嘿,你真觉得你能办得到?”

“没错。”

“…凭什么?”

“噢别那么看着我。我才不会装作这是什么高贵决策。我就,相似我们有这么个工作要做,对吧?我们在这是要保护常态。我他妈就是会这么做。以及此外—我知道我在这事上就是个废物,但如果我走到那一步,我知道我是不可能回头的。所以我也不太可能带着这种罪恶感活下去了。”


最近,在和家人去日本的旅游中,我拜访了广岛。自然,我们参观了原子弹(A-Bomb)博物馆,那真是一个规划的非常好的博物馆。有很多博物馆只是单纯收集了一些展品、古董和牌匾,然后放出来给你看看。即便有个别展品会给人一种在博物馆中贯穿始终的感觉,但是通常它们都不会感觉像是在告诉你一个故事。然而在这个博物馆,展品会告诉你一个个故事。它们生动形象的描绘了原子弹的破坏威力。博物馆用令人震撼的方法展示了包括幸存者和死者家属的叙述与爆炸时和爆炸后拍摄的照片在内的大量有关核袭击的物品,令人震惊。

参观博物馆时,你首先会进入一个长不见底的,黑暗的通道。通道里装有磨砂的窗户,但是你无法透过它们看到任何东西。窗户完全不透明,闪烁着一种黯淡的蓝色,使博物馆内部变得昏暗。

然后是关于受害者的画作,每一张画都有着它们自己的可怕之处。使其恐怖的不是详尽可怕的细节,而恰恰是细节的缺失。红色的斑点描绘的是身体上的疖子;一团纠缠在一起的红色与灰色的细线描绘的则是撕烂的衣物与血肉纠缠在一起。而这些画作的旁边都放着真正的受害者的照片。他们的舌头上布满溃疡,背部则是大片烧焦的皮肤。

这时候我意识到有多少父母会带他们的孩子来参观这个博物馆。有这么多年幼的日本小男孩和女孩目睹了这屠杀,而我却是在两倍于他们的年龄时才看到。我想,要让人了解到战争的恐怖,永远也不会太早。

看完画后,我们走过一个挂满在爆炸中遇难儿童的照片的大厅。照片旁边配着他们生前使用的一副手套,抑或是一块手表。这些物品都来自在灾难中失去了孩子的悲伤的家庭,物品旁边还配有文字,描述这些家庭是如何得知自己孩子的死讯的。

这些展品将我们引向了关于辐射污染的受害者的故事。那些受害者的家庭都不得不看着他们挚爱的亲人逐渐的腐烂、萎缩,直到受害者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他们活下去。

这是我们走出博物馆主翼之前的最后一段路,但是走出主翼我们并没有走进一个大堂或者门厅里。而是拐了个弯,进入了一条沿着主展区向后延伸的走廊。有一堵墙把我们和对面隔开,但我们可以透过对面的玻璃看到东西。那是博物馆内的一道风景,沿着院子里一字排开的各式各样的和平纪念碑向前……透过林罅树隙间,你可以看到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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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做些快速运算。主站核弹头大概是九百万吨。这就是说1.2英里以内的所有东西都会在爆炸时蒸发掉。然后辐射会扩散到大概2英里外。然后在此之上,热辐射会焚烧16.8英里内的平民。哪怕是一座修在宾夕法尼亚无名荒地中间的站点,这也会立即杀掉13000人,最少。而后它会让另外50000人成为烧伤受害者同时灌注辐射,还是最少。

然后这甚至还没考虑风里裹挟辐射尘、把它扩散都周围农作物和田地里。还有救援人员在善后清理时可能患病。

它甚至都不是真正善后中的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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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弹爆炸后协议




当一枚驻站核弹头引爆,会发生两种情景。其一,爆炸发生在距离平民足够远处,仅有最少目击者/受害者。在此之下,记忆删除将根据常规协议施用,并与各自国家政府协调沟通,将此次爆炸宣布为核弹头军备测试的一部分。

第二,爆炸发生在平民人口中心近距离处。此种情况下,第一优先要务是维护基金会以及异常的保密性。这意味着爆炸原因必须被归给一个高度可疑的目标。这可能是任何拥核大国,诸如美国、俄罗斯等等。

在指定负责方后,基金会安插于相关政府内的人员将推动和平解决,然而需明确发生相互毁灭的概率极高。此外,若是不稳定政府,后续核废尘可能扩散为全球规模。若发生此情况,基金会站点应遵照XK世界末日情景程序,包括激活及引爆各自的核弹头。

谨记,若我们必不得见到照亮万物的光明,那么全人类就必须死在黑暗中。这将是一条悔恨之路,但我们的使命必须永远成功。充满火与硫磺的世界也完全属于常态。


我站在一颗核弹上面。

我的拇指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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