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新世界
2019-03-14
Site-CN-06所属的一座临时据点周围
旋翼开始不断加速,直至肉眼难以捕捉旋转的动作,桨叶割裂开空气的声音与轮机的轰鸣交织在一起,风压从头顶倾泻而下。月光隐匿于云层中,或从灰白云翳的间隙中投下,被旋转的桨叶切碎,变得闪烁。
韩心语将耳机取出带上,耳畔的轰鸣立刻被无线电内的传呼所取代。
韩心语向耳机中的另一端说:“请呼叫行动小组,运输组已经接到押送物品。行动小组请汇报情况。”
“行动小组处于无线电静默中,”耳机中是清晰而无感情的合成女声,“您的请求已经被记录,下一次预定的通讯时间在——五——分钟——十六——秒之后。”
韩心语转身进入机身的座舱内,驾驶室的中央是一块集成了诸多仪表的显示器,在屏幕的中央,是一名显然是合成出的女性的半身影像。
“告知地面行动组,目标达成,可以准备撤回。零三,你可以准备起飞了。”韩心语坐在操作席上,在安全带扣好后下意识地将手伸向控制面板,但在意识到那里只有一块集成的面板后又作罢。
“韩心语小姐,你要手动操控的话,强制切换的拉杆在那里。”屏幕中的女性形象指向面板的右下角,面板下方的玻璃罩中是一只周围环绕着警示符号的红色拉杆。
“尽快起飞!”韩心语简短地命令到,随后双手环抱在胸前向后靠在椅背上,“以及行动中应该使用代号称呼。”
“对不起,Parade指挥官,”屏幕中的虚拟形象一脸不快,并一改之前机械的语调,“可是我的名字就是我的代号,也没见你叫过。”爱蒂塔系统组三号的形象随即从屏幕中消失,取而代之是出现的各项仪表读数。
伴随着一种微妙的超重感,机体立刻离开了地面,在经历了一些调整之后,又重归平稳。在驾驶室后,静静摆放着一件如棺材般的黑色方形物体,黑色表面反射着各类指示灯的微弱灯光,也使表面的一系列划痕清晰可见。箱体的四周有向外伸出的,似乎是用于固定的卡扣,在箱体的正上方,有一个小小的屏幕,显示着一系列箱体内部的数值,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一系列读数下方的仍在不断变化着的波状图形。
里面毫无疑问是人类,至少也是某种活物。韩心语这样想。半死不活,已经入殓的活死人。
不过,这也不是我应该关心的。特工Parade想着。此前Paraclate主管在交付任务时也并没有提到这点,只是在去年Para攻击六站后,仍然有以旧六站为据点的前血脑屏障部队的若干残部。最开始的时候,任务只是肃清而已。
“将其回收后立刻带回,回收该物品列为最优先级。”在得知了这件意外发现之后,Paraclate,也就是秦花鱼如是回复。
远处的月光在云层中再现,脚下的林海宛若海浪闪动着。
地面上的总的威胁应该已经完全排除了,于是现在最大的谜团,最大的意外,便只剩下这具冷冻休眠棺而已。
韩心语向窗外看去,月光显得格外皎洁。
起初,她以为从面前划过的影子只是昆虫而已,但是已经显得十分不自然;然后,子弹曳光的轨迹划破了夜空,进入了她的视野,进而如雨点般纷至沓来。起先只是擦过金属蒙皮,在黑暗中迸发出闪光的火花,随后,机身短暂地遭到了直击,几枚弹头在穿过外壳后击中了座舱内的面板,在一阵闪光后,屏幕的大半霎时变成漆黑一片。
自动驾驶的机体在第一时间开始了机动规避,突如其来的加力将韩心语挤向座位的角落。从视窗中向外看去,连续成一线的弹幕犹如一条火舌舔舐着直升机的边缘。
“散星——三号,报告情况,必要时将操控权限转移给我。”韩心语通过耳麦说着,双手已经提前搭在了操纵杆上。
“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三——点——二十六——分,今天天气——多云,今日您的待办事项有——”耳机中的声音依然是那个重归合成音般的女声。
“真会挑时候!”当韩心语打算强制切换手动操作时,外部突然停止了射击,于是她转而操纵仍然完好的面板的部分,在监控面板上,没有人工智能的斗嘴,只有一览无遗的数据,包括在第一时间计算出的射击地点坐标,“这是指令,立刻联络地面行动小组,我有紧急命令要下达。”
“等下,我不开玩笑了,发自地面小组的紧急通讯已经先过来了,正在接入……稍等,没有必要,六点钟方向有——”耳机中急促的女声还没有汇报完毕,锁定报警已经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藏青色的天空中划过一道灰白的轨迹,拖曳着尾焰,尖啸着划破空气,随后所见的是在直升机尾桨处绽开的火焰。
爆炸,碎片四散飞溅,燃烧着坠落夜空,灿烂如夏日烟火。
冲击波似乎是在火光爆发之后很久才传来的,震荡将人从座位上拔起,安全带扣具深深陷入衣物之中。在紧随而至的失重中,整个人又漂浮起来,随后,眼前的一切都陷入了回旋。耳畔此刻充斥着四处响起的警报与旋翼在头顶发出的悲鸣。
“飞控失灵,姿态修正失败,坠毁预计在二十七,修正二八,修正二二;预计二十二秒后……”
有物体在瞬间破碎的声音,切换拉杆的玻璃护罩在那瞬间被敲碎,随着韩心语将拉杆拉起,电显仪表盘在瞬间完成了重启,耳边聒噪的倒计时也消失不见,只剩下眼前的世界仍然在旋转着。
“有来自站点的紧急通信,呼叫方Paraclate,已经自动接通。”并非人工智能的语音报告到。
“正在处理紧急情况,请求延迟通信,报告完毕。散星,关闭会话。”韩心语简短地报告到,双手死死的抓住操纵杆,试着至少减慢尾旋的速度。
“不好意思,除你我外,现在没人能听到这条路线上对话。我要说的也绝对重要。”传来并非秦花鱼的声音。
“徐千惠,你在越级使用紧急线路!”韩心语颇为火光。她打算就此关闭对话,此时仍保持着的理智要求她全神贯注于眼前的事态。
但徐千惠说:“就是主管给我的权限,她说不然根本打不过来。你那边很吵,怎么回事?”
“对不起,我在一架快坠毁的飞机上。”
“你块木头什么时候会开玩笑了?”
“从没有过,”韩心语窗外的世界在逐渐远去的月夜与迫近的林冠之间旋转变化着,“那么快点说明。”
“好。关于那具冷冻棺,它需要额外部署显示稳定锚。不出意外它正在被现实扭曲,简单讲,其表现可能是带来……”
“一秒钟后坠毁。零。”爱蒂塔系统组的声音在最后响起,“谢谢。韩心语小姐。再见。”
撞击时间不再重要,那并不构成问题的关键。韩心语只感觉自己连人带座椅被重重地甩出了座舱并最终停止在地面上。解开几乎要将自己勒死的安全带后,背部传来一阵剧烈疼痛。时间似乎过了很久,月光开始消失在云海背后。远处,四散的碎片之中,那口冷冻棺的黑色表面反射着燃烧的火光。
韩心语迫使自己站起,向那口冷冻棺走去。腰背处是快要散架般的酸痛,身下有一片深色的血渍,衣物被血液沾湿处与坠落时蹭上的泥土粘连在一起。
那具棺材似的东西似乎也遭到了不小的冲击,外壳上现在布满了骇人的划痕。当韩心语看向其上的面板时,一切数值都已经停止了变化,最明显的是制冷系统的故障,溢出的冷却液已然使冷冻棺的表面结上了一层白霜。受损过度的冷冻棺开始了非正常解冻程序。
不过也好,自己绝没有可能拖着一具铁盒子一起离开。
韩心语将舱门滑开在一边。她注视着洁白光鲜得有些异常的舱内,里面与外面的一片混乱判若两个世界。
仓中的女人似乎还在酣眠,躺在浅浅的一层人工羊水中,游离的灰色发丝随水波漂浮,微弱的呼吸激起几乎不可察觉的涟漪,残留在肌肤上的水珠晶莹地反射着火光。韩心语忽然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对方,只是此时所见的灰色的短发却与印象相抵牾。
“徐千惠?”突然叫出这个名字时,韩心语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不对,那绝不可能。但是漂浮在人工羊水中的人却像听到了这份呼唤一样从沉眠中惊醒,充满惊恐的眼睛直视着韩心语,嘴唇开合着,但是韩心语却觉得那说话声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一般难以听清。
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韩心语告诉自己。她拉起对方,搭住那人的肩膀。肌肤相触时,冰冷的体温使韩心语打了个激灵。
“背后……”对方微弱的声音被遮盖在沙沙的蜂鸣声中。
“什么——”蜂鸣声依然在持续,就连自己的声音也十分奇怪。韩心语手摸向耳边,耳机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弄丢,她也才意识到耳中除蜂鸣声外的寂静并非耳机的效果,随着听力的逐渐恢复,开始可以听见周围火焰燃烧的噼啪作响,以及一声丧失了距离感,寥远似钟鸣般的枪声。
后腰处像是被刀剑刺中,但那只是被防弹插板挡下后弹丸残留的冲击,惯性推着身体向一侧旋转,仰面向后撞上地面。也就是在倒下的一瞬间,韩心语看见了开枪的那人。
标准的外勤服装,但是并非为野战而准备的纯黑色服装。敌我识别标记已经扯去,只留下一侧手臂上已被停止使用的部队臂章——旧血脑屏障。举枪的手向下瞄准着,跨过仍在燃烧着的碎片,火光依附在漆黑的身影上,恶鬼一般。
原本搭住肩膀的女人现在扑倒在韩心语身上,额外的重量让她觉得连呼吸也变得困难。但此刻,韩心语感到这份重量在逐渐变轻,身上的那人正在默默地支撑起来,一只手在韩心语身上摸索着,最终握住了置于于胸挂上的手枪。
没有瞬间的迟疑,手枪被立刻拔出。刚被唤醒的女人在撑起上半身整个撑起时将手枪瞄准了身后。从枪口处迸发的火焰短暂地照亮了周围,枪声交织成一片。当重归安静时,韩心语听见的是一个重重倒下的声音,而此时撑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也完全消失。
月光重新出现,在重新直起身的韩心语眼中所见的是倒在远处血泊中的黑色身影,以及站在自己面前的背影。沐浴在月光下,无暇的身体上鲜血却不住地顺着肌肤,沿着身体的轮廓流下,经由双腿直至地面。
“大概,这就是极限了。”灰色短发的女人转过侧脸,说。
从持枪的手指尖处滴落的鲜血落入身下的血泊。
2019-03-15
09:32
Site-CN-06主管办公室内
“那么,最后的抢救没有成功。”秦花鱼合上眼前的报告,看向坐在桌子另一边的韩心语。
“很抱歉……但是尸检表明,在失血过多之前,她先因器官衰竭而死,”韩心语补充,“可能是因为非正常解冻。”
“之后的细节呢,我想亲自听你讲讲。”
“我想带去的四二零项目就是因为这个——你早料到了。”
“当时你没有必要知道,不过,是的。但那也只是保险而已。”
“四二零作为一把斧头一直令我感到讽刺。它一反斧头劈砍与破外的属性,而是用于再生和九命计划。我那时已经确认了Spikelet的濒死。尽管打进她身体里的子弹还未取出——血是已经止住了。但是她也不可能撑到我们返回。因此我选择拿出四二零,斧刃抵在Spikelet的左手小指上,随以用脚踩下斧背的方式将小指切下。那时Spikelet已经意识不清,在小指切下后则彻底进入休克。断指在进行简单消洗后保存了起来。”
“我明白了,你做的很好,已经可以了。毕竟当时没有太多选择。那么,尸体?”
“现在存放在停尸房,”韩心语说,“我想问的是,关于她……”
“就和我们称呼的一样,Spikelet,她也是Spikelet,和徐千惠一样。尽管有差别,但她们可以说是互为克隆体关系,”秦花鱼思索片刻,说,“就好像海拉细胞,只不过增殖的个体不是组织而是人体本身。自己的细胞,自己的胚胎,自己的子宫……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奇怪的基因序列差异,代际差异与同代个体差异别无二至。她们是奇怪的母女-姐妹关系。”
秦花鱼继续说:“有人掩盖了她们的一些信息。不是已经消失的工作委员会,而是更早的以前……你会协助我调查的吧?”
韩心语只是报以微笑。
“走吧,该去见徐千惠了。”秦花鱼说。
2019-03-15
10:15
Site-CN-06员工休息区的一隅
“我以为你们会早到的。”已经坐在咖啡厅四人桌一角的徐千惠说。
秦花鱼在徐千惠左手边的椅子坐下,“稍微来晚了些。请你见谅。”
“那么,另一个我,你们在旧六站站发现的那个,后来还是死掉了吗?”徐千惠问。
“也不尽然,你知道,还有手段。”坐在徐千惠对面的韩心语说。
徐千惠将咖啡杯捧至嘴边,“是吗,她最终是这样回来了。”
“你似乎不太关心。”秦花鱼说。
“怎么会……只是这种事情不是我能左右的,”徐千惠说,“而且你们是抱着安抚亲属的想法来的?不见得。”
秦花鱼说:“总之,对那位‘Spikelet’进行九命者计划时,我们希望你能在场——如果你对此不抵触的话。”
“为了什么呢?”
“我来只是为了通知而已。为了很多事情;鉴于这是那个Para所留下的一条线索,鉴于很有可能Para掩盖了关于那具‘你’的一些事情;对于亟待填补的诸多事实的空白而言,一切为什么都只是理所当然。”秦花鱼回答。
“心语,我们走吧,”秦花鱼从座位上起身,向左手边的韩心语示意,“以及,另一位‘Spikelet’的其余部分将在之后半永久封存起来,如果你打算……告别——”
“谢谢关心,我对那个人没有太多印象。而且一直处于冷冻状态的人也不会衰老,最后一面也就是上一面。总之,多谢关心。”
“那么之后再见。”秦花鱼在微微欠身后离开。
“再见,徐千惠小姐。”韩心语在离开前转身向留在座位上的徐千惠告别。后者回以不露齿的微笑。
格式塔解离
2019-09-30
通向现实湮灭导弹发射井底
或许没有人能够料想得到,在诸多保密协议和安保措施的加持之后,最后出现自己面前的使一道毫不起眼、毫不设防却又格外突兀的木制双开雕花门。古色古香的木门镶嵌在未经粉刷的粗糙墙壁上,在白炽灯的暖色光调中展示着沉眠其上的木纹。
没有旁人跟随,周围一切也都隐匿在明暗交接处之后。打开手电,射出的光线也不过探明了四壁的界限——说不上有多宽敞,墙壁的颜色亦深浅不一,像是大型设备被移除后留下的痕迹,打入墙壁的膨胀螺栓下挂着铁锈色的水痕向下。转过身去,自己身后的则是刚刚走过的,更为逼仄、只够一个人通过的长而陡的楼梯,使人不禁联想人从其上摔下的光景;设在两侧的扶手倒意外地可靠,只是钩破几处衣服。
转回,面向木门,秦花鱼慢慢将门推开。木制的门扉格外沉重似的。穿过门廊,拂面而至的是一阵冷风。远处依然是看不到尽头的一片黑色。前方已然没有向前延伸的地面。临渊,漆成红色的太平梯如蔓生植物沿墙壁弯折向下。这些长久未曾有人踏足的金属构造,其上的脚步可以感受倒细微的形变所致的,屋鸣似的嘤嘤。
秦花鱼扶着扶手拾级而下。当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后,手电的光线已经照不到原先的那扇门扉。
几乎是每走一步就要激起一片尘埃,周边的设备多数盖着深色的罩布,林立,在不充裕的光照下如鬼魅般。但唯一完全占据了这里的,便只有安详如死的寂静。
但在让全身都沾满尘土之前,秦花鱼还是成功启动了电力,灯光骤然打开。
地面上满是各类管线,在视野的正中,诸线路汇聚在一起之处直立放置着的冷冻棺,则是秦花鱼此行的目的地所在。
秦花鱼用袖管拭去冷冻棺上观察窗上结成的霜气。
“徐千惠……”秦花鱼喃喃,她又突然想起正常流程唤醒所需的时间,“36个小时,我还要等你36个小时啊……”
确认解冻操作后,秦花鱼从角落中堆成小山的椅子中抽出几把拼在一起,并脱下外套铺在上面。
躺在临时组合成的床铺上,秦花鱼捏住一粒药丸端详着。虽说这是用于制造出假死状态的药物,但是就当下而言,暂时的死亡无疑是消解时间最好的手段。
“晚安。”意识逐渐消沉,直至遁入虚无。
现实湮灭系统生产协议(草案)
1989
现实湮灭系统的生产进程由其生产协议规定,并在该协议完成时,现实湮灭系统最终交付使用。事实上,生产协议下并不下辖任何形式的产能。现实湮灭系统自然形成。
目前,可用的现实湮灭系统包括:
人类
也就是POI-KFA-?。
别无其它人类存在,别无其它一切现实存在。你所见的也就是由POI-KFA-?所起草的。
POI-KFA-?将从容赴死:
从来没有人真正被这个世界或被时间最终杀死。一个人无论如何,就最严格的意义而言,都是自杀。有作为实存的它自生所选择的自杀。
现实湮灭就是:自在的自杀。
2019-03-16
01:15
徐千惠的卧室内
徐千惠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在翻身去够向床头灯的开关时,颇感疲惫的身体却整个地从床上滚了下来。在黑暗中坠落时,她试图将什么抓在手里,有那么一瞬间,左手中有了真实的抓握感,然而她的左手并不存在。仅有被子包裹着她一起滑落下来。
仰面躺在地板上时,从梦中苏醒的眼睛以及适应了这份黑暗。她只是陷入一种奇妙的瘫软的状态,任凭背后的寒冷沁如骨髓。她只是像把撤下的被子当作抱枕一样紧紧抱住。
唯一使人感到困惑的是,在摔向地面的半梦半醒的瞬间中,耳边似乎听到谁的呢喃。现在却只有心跳的震颤还在透过地板不断传回身体。呼吸也因为呼吸者不明所以的理由继续着,身体通过纳入过量的空气来安抚着胸中的悸动。
可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呢?
已经记不太得了。疲倦异常地反复袭来,徐千惠干脆将所有的被子都一股脑扯到地面上,翻身将自己裹进其中。
那时她回想起一种抽象的温暖。
“那么在这之后,你还会回来吗?”在我取下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时,她像往常一样问我。
不会的,就算有那种可能,也没有那种必要。如果我从此消失了,你甚至不会察觉到我的不存在。
“嗯,我会的。”可我连个像样的表情也做不出。
2017-07-17
在平行现实风暴形成后,C-E2的主升降井前
Spikelet视点
“升降系统在最开始的爆炸中就已经损毁了,紧急制动处于抱死状态。如果把系统切断,升降平台大概会整个掉下电梯井去。现在,它卡在掉下去的半路上。”
“我说,溢出的平行现实已经蔓延到这里了吗。”
面前她的脸,也就是我的脸,而她带出一种淡漠的悲哀,长发解散在脑后,破败、污损的衣物上可以分辨出血渍。面前的我——她,以我在镜子中见过的自己的眼神打量着我,这视线随后绕回升降井,她也继续她的说明。
“话虽如此,不同平行世界的物理法则之中还是存在着共通的先验关系的。从左边进去便从右边出来,从上面落下就从下面掉出,从未来进入就向过去穿出;可以明白?”
“考虑这些东西或不考虑,我都还是非下去不可的。”
“为什么,因为我们没有告别的对象吗?”
“这点你不是心知肚明吗。”我说。我面前的Spikelet,继而对作为我的Spikelet露出了悲哀的笑容。
“那么,你究竟是平行世界的我,还是向着过去穿出的我?”
“你自己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她的眼神中透出空虚。她此刻还背负着另一个人,搭着已然陷入昏迷的艾文萱,后者的手臂有气无力地沿着重力的方向垂下。
“我明明该救出两人的,不是吗。”
“站在你面前的人数可是不多不少。”
“那我大概是该死而没有死成。”
“大约吧,”她伸出手从我的衣物口袋中取出手枪对准我,“因为怎样也死不掉的。”
“总是如此,也只能如此吗?”
“再见。”她扣动扳机,子弹在时间的方向上前进着,在过去的时间点上与我相撞,金属的弹丸从我的左肩穿过,被血肉与骨骼吸收的动能使我向后倒去。我无声地落下,好似一粒尘埃。
陡然变化的重力与空气阻力迫使着我改变着下落的姿态,平行现实风暴正以其独有的方式扭曲着周遭的现实。如果诸平行宇宙的交汇会使此处形成一个闭合的循环的通路,那么我将在下坠中死去,尸体也久久地掉下去,直至在那坠落造成的气流中分解消失。而我所期待的只是坠地的一瞬间,触碰到无可厚非的坚实的地面。
随后站起来,带着我已成碎片的身体前进。
2017-07-17
在平行现实风暴形成后,在C-E2,
C-E2,
C-E2,
C-E2,
C-E2,
C-E2,
内
Spikelet视点
气压差搅动着实验室内的空气,卷起桌上的文件。字纸如被赋予生命,翻飞如白鸽。那一袭栗色的长发也飞舞在风中,她正对着我,我却看不见她的眼睛。
“够了,回来!”我冲她大喊,“已经不需要你去操作了,我已经在这里了!”
“可是我在害怕。”
“害怕什么?”我说着,声音却被不断响起的报警所盖过。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她的声音格外清晰。
“千惠,告诉我你是不是记得这种事情曾发生过。”她的声音只有平静可言。
“那种记忆已经不真实了,已经没有意义了。什么都不是!”我想朝她冲去,但她在那时已经逐渐没入身后耀眼的光线中。那时我最后一次,再看见Sanity的眼眸,随后一切都被如洪水般涌来的强光吞没。
那很不真实,一切形影绰绰,丧失了真实的质感,只是通体的纯白。光线剥夺了一切影子,进而也剥夺了空间的体积感,一切浑自一体。
但那也只是记忆而已,记忆的可信度没有任何背书。现在,Sanity的存在也是如此。
2002-10-15
Site-CN-02内
整个事素都是非真实的,其一的表现就在于它并不占据一定的具体的时间。它在真实的时间中消失了,又或者由于存在于世界外的时间中而被世界所遗忘,丧失了其在时空之中的位置。只有对于置身其中的思考着的意识而而言,这些事素作为意识的一部分存在着。但那并不是存在物存在的证明,视点之外的一切细节等于虚无。这些事素只能在主观的世界中不断被回忆,不断被污损,最终只与想象等价。它们被内省的知觉所捕获,被构造成语句,进而形成可以称为回忆的段落,语言的意义在约定俗成或在构成的语境之中被赋意,在语境之外,它们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发生了现实湮灭,或者说这是现实湮灭的一种表现。”Spikelet不情愿地说着结论,几次试图看向对方的眼睛,但总是为了避免视线接触而而将目光错开。不管怎样,那双眼睛实在太过引人注意。如翡翠的瞳色,是此前从未见过的。
“那么该怎么区分现实呢?”那双眼睛带有独特的魅力,目光的内容像是嗔视,却无时不带出几分温柔。她的双肘支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轻轻抵住下颌。
“问题在于本质。存在可以是自在的存在,也可能是自为存在的虚无。而乌有的不是任何存在,甚至不象征空缺。这使虚构和现实相区分开来,虚构不能够支持本质的存在,因而其所指代的现实只能流于空想。而现实湮灭毁灭的就是那种本质存在,也就是现实。然而被湮灭的现实由于不再存在,因此在此时与虚构的表现一样。以平行现实学的术语来说,就是,或然性与可能的可能性,这两者之间的差别。”
“而平行现实就是纯粹的可能性,对吗?在被湮灭的现实不可能再被湮灭发生后的世界所承载的情况下,被湮灭的现实占据了可能性的另一侧。它可以被推定,但不可以被证明,是这样吗?”
“你已经读过我的笔记了,”Spikelet无力地瘫倒在靠椅中,“我再没有利用价值了。这类研究已经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
“笔记的内容显然有可以继续下去的地方。中断的地方很明显,也很生硬。”
“据说那时候的数据还都是用算盘打出来的,我想象不出那种场景,我也猜不到下研究一步会朝着哪个方向进行。”
“我们找到有关的文件和档案,当时平行现实研究的负责人毋庸置疑就是你。”绿眼睛的女人递过一份用回形针别好的文件。
“没想到还有照片留下来,”Spikelet从中抽出一张照片,那是一张从集体合影上挑出并放大的人像,画面有些模糊,但依然可以辨认出容貌的细节。
Spikelet说:“我们有着一样的外貌,一样的声音,她是我的母亲,但确切的说法是,她是上一代的我,我是她的克隆体……伦理上的母亲,细胞层面上的我自己。在她湮灭之后,我继承了她的身份。这也是湮灭的表现,是这个世界尝试重归于正常的表现。”
一切都将最终结束。Spikelet这样告诉自己,并不熟悉的故乡中有陌生的人在等待着她回去。她可以停下来了,六站最终消失了,至少原来的六站已经消失了——新的六站……她和她自己同她自己的与这个站点捆绑着的诅咒将一同消失在过去中。而她还有可以期待的事物。
BEER Monitoring Counc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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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SE-PROG=#1172 ?PRE-CONN:pas.13!,pre.13!,//fut.4! ?PERSET=NAT}
<PROGRASSION INITIATED: Nominal>
“所谓爱蒂塔空间,也就是一种折射,只是这种折射是超越时空的,但这种超越尚不至于造成认知障碍,相反,这是使我们‘意识到这是平行世界’的关键一环。
徐千惠盯着桌上的一片咖啡渍,说着。
“就好像,一片水面上泛起的涟漪,这些涟漪在各个时刻总是不尽相同的。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指出这是同一片水体,同一片池塘 。只是对于一切有限的、被我们所观测和记录到的涟漪,它们的存在不必蕴含‘它们是同一片水体’这一点。这是平行现实的本体论要求。
“而且,也可以这样设想。存在这么一种情况,有一种涟漪的扩散模式是我们从未观察过的,我们是不能想象它的存在的。这是平行现实的无限性,也是它的自在的一种表现。这是说那种被我们所提到的涟漪,它是并不仰仗他人的观察而存在的。事实上,更具我们所提到的本体论状的要求,它是不可能被记录到,甚至无法被设想到的。
“没有人知道爱蒂塔空间究竟是如何运行的,但是我们很清楚,现实依然充盈在平行世界之间,现实扭曲依然存在,并上升到了足以影响一整个世界的程度。倒不如说那就是现实扭曲的原本面目。一切的现实扭曲在此处都要求了一个作为客体的‘平行现实’存在。简单来说,就平行现实学的范畴而言,不是现实扭曲者扭曲现实,而是一切现实在扭曲一切现实。
“一切恐惧的来源都来自这种现实扭曲,一种被他人改变的恐惧。我们用序列来定下平行现实的关系。序列不是一种完全意义上的‘属性’,序列的唯一客观性就是它的相对性。它是始终相对于另一个现实或世界存在的。而序列的本质就在于之所以为序列,以序列来看待现实扭曲时,后者实际上被还原为一种支配关系。在现实扭曲过程中,这种支配包含了双方的相互性——它们在彼此扭曲彼此,彼此折磨彼此。
“现实的序列还是在可能性域内浮动着。终究会有一天,时空本身也达到了被扭曲的阀限,于是一个宇宙死亡。其中的一切运动都停止了,哪怕时间也是。但尽管如此,它们仍是现实,并在现实扭曲中可以被逐一枚举,但那是一种自为的存在方式。
“当亡者以死亡的姿态存活时……我们正是恐惧这点,恐惧生存的等同于死亡。在死亡中唯一可堪信任的就只有无限性而已,它不曾消失,只是作为可能性的存在隐没在平行世界中,使并非死亡的现实可以被设想。但与此同时,它也等于宣判当前的死亡将是无限的死亡。这本来只是一种精神寄托,一个为唯物主义者准备的天堂,但事实证明,这种理念的价值不止是精神安慰。
“六站,Site-CN-06,无论在哪个时期,都在致力于这项研究。爱蒂塔计划的发展为此提供了完备的学说体系。”
现实湮灭。我说。
“是啊,现实湮灭,”徐千惠将桌上早已变凉的咖啡如喝药一样捏着鼻子几口吞下,“现在的名字是W-7工程。其原理是利用平行现实之间的一种特殊扭曲现象——趋同撕扯现象,并通过此将现实的无限性以平行现实的无限性取代,从而使交互的现实达到‘死亡’的状态。从现象上来看,它们似乎是成对湮灭,而且这并不是说这使存在毁灭了,而是存在不再存在。
“从效果上上看,把这种机制作为武器是一种高明的手段。但与此同时,它也是一种残酷的手段。在爱蒂塔计划中,我们发现所有的世界都拥有对这种机制的记录和说明,但始终没有生产过现实湮灭系统的记录。但其实那是并不需要的,我们始终都在,甚至是先验地生产着现实湮灭系统。
“没有人知道武器化方案最先始于哪个世界,最早的资料指向时间,指向上世纪的七十年代。现在看来,早在那个年代,六站就已经开始了平行世界的研究。这是不争的事实,但很大一部分资料都在它的内部消失了。它自我封闭了三十经年,直到本世纪初,一个继承了它衣钵的新的六站才破土重开,而这个六站也注定重新遭遇平行世界。原有的六站转移了大部分其设施,其中包括被收容的145号项目,其中包括现实湮灭有关的原始记录和资料。
“说那是资料其实是名不副实的。有价值的部分提取出来也就是一句话:只得使用,不得销毁。这些资料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无论在在旧六站,还是在现在的六站,哪怕是在两代更迭中缺失的数十年间,现实湮灭系统一直存在,并从未停止过生产进程。也就是,我们以某种方式保有着可以运行的现实湮灭系统。
“也就是人类,人类们。”
本体论状的你
[作为特殊收容措施的]特殊收容措施
写于1989
特殊收容措施(存疑):KFA-?将始终被收容于其被发现地点,目前,这类地点被且仅存在——Site-CN-06,不论时空环境,KFA-?存在为一。已知KFA-?的存在具有隐匿性。
KFA-?自其存在伊始,应长期置于现实稳定环境之中。在目前的收容状态中,有4具川氏现实富集系统处于非正常运行状态中,另有8具处于理论待建状态。将现实湮灭作为对KFA-?的最后保险手段的可能性已在非当前时空得到论证。
鉴于KFA-?异常性质的特殊性,任何现实稳定系统之于KFA-?中都将被还原为一种对该现实稳定系统自身的无效化进程。以目前的管制性措施推算,预期将在50年内,当前已部署的4具川氏现实富集系统被彻底无效化;在70年内,共12具川氏现实富集系统完成并投入后将面临完全失效。在此之前,任何可能的趋近撕扯现象都有可能导致KFA-?所造成的无效化进程加速并导致KFA-?收容失效。
由于KFA-?仍然处于现实落尘辐射的降值阶段。对KFA-?的探索活动将无限期推迟。参与初次收容KFA-?收容的人员已全部失踪,POI-KFA-?在该次行动中确认死亡。
KFA-?的原始描述文件应长期静置在KFA-?中,并且应当被归类为KFA-?下的子条目并长期被划归为编辑中状态。对关系到KFA-?的原始描述文件的解密均已失败,并且直接造成已回收文件,编号1-17号的原件被勒令销毁。目前保留在KFA-?内的原始文件将在5-10年内死亡。
针对KFA-?,一切收容措施的要义为:除非(作为)存在(的)的存在不存在,否则不得对抗存在。暨,在通常情景下,KFA-?处于并将长期处于未收容状态。然而,这并不是出于KFA-?具有某些特殊属性而无法被收容,而是因为KFA-?不存在。当KFA-?作为自在的存在存在时,则应将此种情况列为收容失效。
KFA-?是:其本质的直观。注意!下列事项正是遵循这一断定的:
1.KFA-?并非完全具有异常性质,作为唯一威胁实体的存在仅为[KFA-?存在],而作为特殊收容措施存在的POI-KFA-?,以及作为KFA-?本身的KFA-?并非自然具有异常性质。然而POI-KFA-?与KFA-?直接受到[KFA-?存在]的异常性质影响。
2.KFA-?的唯一特殊收容措施为且仅为POI-KFA-?。这是就直接受KFA-?异常性质影响而言:除非KFA-?存在,否则POI-KFA-?不得也不可能作为特殊收容措施存在。POI-KFA-?并不能消除KFA-?,POI-KFA-?也只有在[KFA-?存在]存在时才有意义。
3.除非KFA-?存在,否则不能得知[KFA-?存在]存在。针对KFA-?的要求与POI-KFA-?相似。即使KFA-?的才能在有其特殊性,KFA-?也不能被直接设想为异常。KFA-?的存在是且仅是其所是。KFA-?将被认定为关于[KFA-?存在]的唯一可信资料。KFA-?由POI-KFA-?在[KFA-?存在]存在后直接编写。
4.[KFA-?存在]存在为一。这一点包括诸平行现实的语境。
5.一旦[KFA-?存在]存在,POI-KFA-?的存在将被认定为被抹去的。在这种情况下,POI-KFA-?并不存在,而直接地由[KFA-?存在]给出。KFA-?包含的诸个体在产生伊始即被收容,并立刻丧失存在。KFA-?回归未收容状态。
1988-11-21
Site-CN-06控制下,浙江北部的某座小屋
Spikelet轻轻呵出一口气,借着热气搓着被寒意所侵彻的手。从口中呼出暖意渗入指缝,再次唤起知觉。更多的,口中呵出的热气与手中钢笔的笔握相接触,结成薄薄一层水雾。冬日的寒风从窗户的缝隙中肆无忌惮地涌入,沁入她的心肺。
她只是静静看着似有若无的小雪在窗外飘过,远方浮现朦胧的山峦。然后,她又将注意力放回笔下,轻甩几下钢笔,希望出水能够流畅些。
一切都变得遥远,仿佛她的那些记忆是从她的“母亲”,她的祖先那里一直迭代而来似的。有时候,她自己甚至会真的怀疑这一点。自己无非也只是一个细胞而已,相同的基因,在无限的分裂中半永恒地延续下去。当这些细胞还原为一个整体时,整个地与她无异,然而,个体间却格格不入。这种形同人与世界的离异感究竟最后会让自己变成什么样子呢?
一切都最终结束。她这样告诉自己。或许自己的这个“名字”根本不会沿用下去。她和她自己同这个站点统御着的诅咒将一同沉浸在过去时间的长河中。而她——她还有可以寄托的事物,她的女儿们。
但或许,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她还会再次拾起她的孩子之所以出生而带给她的内心挣扎,同那仿佛生下她自己的错愕一起,将她带回在这个世界中不得不面对的事实面前。
她想象着远方某个陌生的站台,开始不自觉的写作。
归档记录编号1-17:Spikelet,暨KFA-?的直接作用对象,POI-KFA-?
写于1989
不论POI-KFA-?的技术运用细节如何,可以预见的是,在它针对项目的“尚不为必要”展现出优越性之前,这项技术的运用将首先牵扯出一系列伦理问题。在生物学领域中,我们也不能保证这种人为的无性繁殖进程能狗维持几代。应当指出:上述的问题是需要POI-KFA-?进行试验后才能证实或弥合的。
Spikelet是当前拥有完整记录并在权限内公开的唯一POI-KFA-?在行项目。其起止时间在权限公开范围内为“不明”。“Spikelet”从广义上泛指此项项目本身所产生的所有POI-KFA-?个体。在狭义上,Spikelet仅特指上述POI-KFA-?群中的已完成生育的最年轻个体。
关于当前的Spikelet,其部分信息如下:
该Spikelet不能确定为第几代POI-KFA-?个体,其已经展现出部分遗传信息紊乱或缺失的现象,具体表现为其生长发育、衰老速率较自然人更快,以及由毛皮质中色素颗粒数目异常导致的先天性白发性疾病。
该Spikelet在其实际年龄16岁时与一研究员生有一女性子代,并在其实际年龄17岁时产下下一子代POI-KFA-?
写于归档记录编号1-17的背面
还是能够,感受到她的存在。在她成眠时,察觉到她辗转反侧时牵动被子的悉簌。
呼吸,空气吞吐,烟般似有若无,温湿地散漫在斗室中。
她睡得很浅,时常翻覆着,间或有肌肤相触。偶尔可以看见她胸脯微弱的起伏,或在相面对时,看见她的眼泪打湿枕头时留下痕迹。
“我喜欢你。”她说。然后房间里又重归寂静。
一切都落入梦的陷阱之中。在醒来与沉沦的边缘徘徊,重复从此端再至彼端的历程。
她将永远并拘束地存活在一种统一体中,构成她的是除了她以外的一切,由她穿过的衣物,由所用过的牙刷与杯子,由她解散的长发、身上的衬衣所勾勒出的她的形状,直至转写为她存在的存在。在她伸出手,拥入另一个怀抱时,纤细的手指在背脊上游走,来自她酥软胸脯的温存。她的长拥,长吻,同被剥离又重新加诸于她的长眠。
在她再无力承受她的生命后,她也将看见这个世界的结局。
风卷起她灰白色的头发,在黎明见证她的消失之前,我将有二十多年不再谈起她。
可我的女儿,我同她的女儿们啊……
——1989
2002-10-15
Site-CN-02内
“只要我签下这份协议,我就重新成为六站的一份子了吧。尽管是你所说的,新的六站,是吗。”仍然残留着油墨香气的打印纸从牛皮纸档案袋中被取出,在略作整理后递给了Spikelet。她拈起纸张,显露出的最后一页上的空阙亟待着一个名字的填入。Spikelet随即将手塞回桌下,试图藏起那份不受控制的颤抖。
“是的,你、我,都是为了这件事而在这里,不是吗?过去的六站的一切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包括你曾经从事的研究,以及你的特殊的身份,”被称作Sanity的女人没有看见了对方重新抬起的目光,继续说到,“我们从旧六站继承的东西并不多,事实上,我相信旧六站的很大一部分旧有建制都不存在了。新的六站也不可能再发展高风险的项目了,而且,二十一世纪最宝贵的可是人才,这也是我们希望你能加入的原因。”
“我希望的是我再也不用和这个站点扯上任何关系。我已经再也不想作为基金会的一员而活着了。”Spikelet说。在作为对谈室的斗室之内,空气犹如凝固般的安静。
“当然,没有人可以承受那种生存方式,‘Spikelet’的存在方式。”Sanity的眼帘微阖,像是在思考,睫毛投下的阴影遮盖住眼中的光芒,使那眼神的意义琢磨不透。
Sanity以极自然的语气说:“所以,我也希望你可以一死了之。你要有选择死亡的权利。”
“然后再没有Spikelet。”
“再没有‘Spikelet’,是的。”
“我……还有一个姐姐,”Spikelet以犹豫的语气,断断续续地说着,“姐姐的母亲也就是上一代的我。但是姐姐不同于我,不同于任何的我,她是自然情况下诞生的自然人,尽管我从来都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但那并不是很重要,她的生命的意义是她自己的,而不是由亲本延续的。
“在我小时候,我曾经和姐姐一同生活过一段时间。她比我大许多,但我的成长,或者说衰老速度却比她快很多,于是很快,我们便看起来一样大小了。我们哪怕连模样都几乎一样,她还是和我一样都有枯槁的灰色头发,只不过留的远比我来的长。但是我们还是存在着截然不同的地方。直到最后,她还是没有摆脱轮椅。
“我在记事很久以后才知道我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病态的生命靠着病态的方式永久地延伸下去。但是以自然方式诞生的姐姐却始终遭受着病痛的折磨。在我记事开始,姐姐就时常处在半昏迷状态,醒来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哭着。但她从来不肯在我面前哭,只有在夜里的高烧中,她才会喃喃着我的名字。于是那时的我只能认为我的在场就是对她的折磨,于是我越发疏远她。她在病床上呻吟着,而我总是躲在隔帘之后不敢面对她。
“然后在某一天,姐姐就突然消失了。但那时我已经几乎要习惯了不与姐姐一起。在之后,平时很少出现的姐姐的母亲才告诉我她最终决定通过基金会将姐姐冷冻保存起来,等待在未来可能出现的更好的医疗条件。
“现在,这些只是我自己主观的回忆而已。有关姐姐的母亲的一切客观事实都已经随着她的湮灭消失了。
“与其要让我得到选择死亡的权利,我更希望你们能让我的姐姐正常地活着,像一切普通人一样度过一生。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你们能做到吗,Sanity部长。”
“可以。”Sanity干脆地回答。
Spikelet抽出置于桌下的手,想要抓起桌上的笔。但手指依然在不住地颤抖,将笔一次又一次抖落至桌面。
Sanity此时从座位上起身,绕过长桌,来到Spikelet的身边,握住Spikelet的手,将笔送入对方的手指间。
没有用力,对方只是在顺从着自己的动作,当笔尖平稳地落在纸面上后,Sanity又将手收回。
Spikelet在纸上签下自己的真名:
徐千惠
2017-07-18
在C-E2内
Spikelet视点
我想告诉Sanity,那终究只是那人留给我的回忆而已。由那人留给我的记忆,由那人留给我的身体,同那人一样的身体。
自己所提供的卵细胞,与自己所提供的乳腺细胞细胞核在试管中结合,又经由自己的子宫,自己的身体,赋予一个异于自己的自己以生命。
但那不是很奇怪吗?自己的孩子还是自己,母亲的孩子就是母亲。但她接受了,于是我也接受了,长久以来的我与她与我们都接受了。尽管记忆不能够遗传,但最原初的选择决定了之后无数次的复现。我与最开始的那个我自己没有本质差别,我是她的延伸。
现实湮灭系统的生产进程由其生产协议规定。生产协议下并不下辖任何产能设施。现实湮灭系统是先验地被生产的,其必然满足生产协议规定。在此语境下,现实湮灭系统与其生产协议具有同一性。
目前,此类现实湮灭的量产系列为“Spikelet”。
也就是我——我们。
“Spikelet”是当前登记在案的唯一执行中现实湮灭系统工程。其起止时间不明。“Spikelet”从广义上可以指代由此工程产生的全部人类个体,但“Spikelet”通常特指工程内已诞下下一代个体的最年轻个体,如不存在该类个体,则此代号用以指代系列个体内的最年轻个体。
由于现实湮灭的特性,在一定时间内通常只存在两代,共两名个体。但在本报告涉及的时间范围内,前Spikelet先后诞下了两名子代,其中前者为自然人个体,后者为本体克隆个体。
也就是我的姐姐和我。在姐姐的母亲被推定死亡后,我的名字正式变成了Spikelet。
我想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意义,那永远只是我的意义。这意义很明确:只得使用,不得销毁。
我曾经为之庆幸过,自己作为现实湮灭系统,还能够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在这个世界的阳光下,而不是像一个真正的战略武器一样被深埋在地下。现实湮灭系统会连同自己的存在将周遭的现实消抹干净,更不用说得知被用于了那些方面。
但姐姐的母亲是否在我之中存活着呢——她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消失了,现在,我拥有了与她一样的身体,每当我遇到反光的平面时,我就能镜面的反射中再一次看见她。
“他人得以活下去,而我又不是死亡,那么一切还有什么好可惜呢?人类就像迁徙中的旅鼠,没有什么理由就投海自杀,但整体从没有消失过。”
然而却实有实在的什么失去了。而这失去物可以用语言精确地表达出来:所失去的是选择死亡的权利。
我不会死亡,这一定是能被理解的,一如它的绝不能被接受。
“接下来,我将把选择死亡的权力让渡于你……”我喃喃着脑中的声音,字节从我的口中坠落,摔碎在地面上,没有任何人听见。
纯白的空间从我眼前消失,随后,整个世界向我倾倒而至,将我埋在一堵崩落的墙壁下。我艰难地从倒在我身上的废墟中爬出,全身只是痛得要死。我抬起手,试图通过手表确定时间。但表盘已经被击个粉碎,指针也几乎扭曲在一起,早已停止了走动,但也因此停留在了那发生的一瞬间的时间。这也只是约定的时间,绝非真实的具体的时间。
困于逻辑门的回忆
BEER Monitoring Counc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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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7-19
石菖蒲医院的某间病房内
“为什么,叫我Para……”身穿着白色的病号服,头发看起来许久没有打理的Para躺在病床上。
“你的病历簿上就是那么写的,是这样没错吧,我看看……噼——欸——尔——欸,啪啦。还是说你乐意告诉我真名?”将灰色长发盘在脑后的护士在换完吊瓶后,从床尾处取出病历簿。
“不对……”
“也好,这些蚯蚓文看的我头大。哦,你是艾文萱,我记得我妹妹提到过你。”
“唔……”
“你刚刚闹得可不一般,哭成个泪人不说,伤口都给你裂开好几处……”
“这不管你事吧,”艾文萱粗暴地将对方打断,“我现在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这次事故很严重吧?”
艾文萱只是用被子蒙住头。
“总没有理由凭空冒出这么多伤员的,”那位护士坐在艾文萱的床沿上,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刚刚我也提起过了,我有一个妹妹。也是托她的福我才能被安排到这里来。说来,之前我也一直带着病,不是在这里治疗的话,不用说离开病床,恐怕连用自己的心肺呼吸都困难。
“所以我那妹妹……不知道她有没有被卷入,她之前在和我告了别,参加救援去了,现在还没有她的消息……说起来,她可是长得和我一模一样,你要不要起来看看我的样子,说不定你出来时有见过她的……好吧。
“我那妹妹——我们小的时候在一起生活过;后来十几年,我一直生病而去了别的地方;再后来,她把我安排到了这里,几年下来,我算是最终痊愈了,虽然我差不多本来就是先天残疾。
“我那妹妹有时候也闹别扭。小时候特别挑食,尤其讨厌带苦味的东西。我有时就在想,现在你们常喝的那个——咖啡——她也会去喝吗?我看你们都离不开这东西……
这次事故很严重吧,不然我想我不至于现在还见不到她。”
“你……叫什么名字?”艾文萱从被子中探出头来。
“啊,那可是机密来着。不是说着玩的。严格来讲,这里根本没有我这样一号人。代号这种东西还是有的,不过与其把这种敷衍的东西告诉你,不如干脆什么也不告诉来的好。所以有可能的话,你要不要自己找找看?你要是真的发现了,真的,我会很开心的。如果你有这个兴趣。”
护士装扮的人忽地从床上跳起,几步离开了病床。解开盘在脑后的头发,灰色发丝倾泄肩头。她说:“好了,我得走了……我想,其实,我是不用担心我妹妹她能平安回来与否的。哪怕她与我久违的见面就是为了告别。但她说她会回来的,所以只这一点就够了”
艾文萱在那时似乎想起来某个人的声音,但脑中只是一片混沌。药物滴入缓冲瓶中,自静脉渗入,使自己有些昏昏欲睡。而在她醒来之后她也不会记得,她只记得对方打开房门时的侧脸,消失在门后的身影。
然后,她沉沉地睡去。而这情形将在梦中再次出现,只是那时是那对如翡翠的眼眸,飞舞着的栗色长发勾勒出风的形状。她在梦中伸出手试图触及,但对方的身影被落下的防爆门吞没。只是在梦中,她也不曾记得有喊出对方的名字。
在醒来后,枕边有被泪水打湿的痕迹。
2019-10-02
现实湮灭导弹井底
“啊呀,想不到有人回来看望我,”徐千惠穿着拘束服,被固定在冷冻棺内的支架上,“我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十年?百年?——你倒很是面熟,你的祖先里有没有恰好叫秦花鱼的?”
“你只被冷冻了半年左右。还有我就是秦花鱼。”秦花鱼说。
“你看起来可年轻了些。”徐千惠依然闭着眼,作沉思状。
“且不说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睁开过眼睛,你现在连称得上是视力的官能都没有。”
徐千惠的表情冻结了一瞬,机械、木讷,更凸显出她眼窝处的凹陷。但她又回复微笑,“看得见就是看得见呦。”
“特地把你叫醒是为了别的事情。”
“是是;是,主管大人。”
“告诉我你所记得的从Spikelet被回收到你被收容期间发生的一切。”
“对你来说,那不是真实的。”
“但你记得你所经历的一切。我想知道的是你所经历的真实。”秦花鱼说。
“你当时帮助了艾文萱。”秦花鱼问向徐千惠。
“如果从你们这里看起来的话,我想确实是如此。我没有为自己辩护的需要,但我始终有自己的打算。”
“那么艾文萱她?”
“Para,”Spikelet纠正,“那才不是艾文萱,艾文萱早就死了——我亲手开枪打中的她。后来的那个东西无非只是一个工具而已,一个继承了也只继承了前者衣钵的东西。”
Spikelet自嘲似的笑了笑,说:“目的何在呢?也就是爱蒂塔空间了。‘Para’这个代号指的是艾文萱在平行现实风暴中被扭曲了的一层身份。那么那个Para自然也知道艾文萱所知道的,知道被卷入事件中的所有人的不幸都来自那个异常,那么Para就要结束掉这所有的不幸。但在那时,艾文萱就已经不再是艾文萱,而是Para了。这毫不自私的绝不可能是艾文萱的目的;而在被扭曲为她的诸平行现实的复合体后,她才可能转而不再追寻她自己的目的。既然艾文萱是一个自私的人,那么就该让她像她一直以来为了自己而自私下去,而不是假惺惺地去考虑不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2017-07-20
石菖蒲医院的重症监护室
病房内的装潢总是照例地以白色和青色作为基调。但那白色也并不纯粹,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这种白色便在视觉中显得并不真实。在将视线移开后,便好像有涌动的黑暗从瓷砖的接缝中渗出,将这一隅的惨白吞食殆尽。连瓷砖本身都像是丧失了自有的形状,在隐秘的瞬间将自己扭曲成不规则的排列,僵死在墙壁上。这个房间的颜色尽数褪去,颜色的存在如灰阶的存在。Spikelet便穿着那样颜色的病服,躺在病床上。
能为上述的错觉做出解释,或是为了将感觉同现实相混淆般,病房角落中的现实稳定锚在嗡嗡作响着。散热风扇所发出的蜂鸣声,使Para在最初感到头痛,但伴随着疼痛的逐渐减弱,她意识到就连作为疼痛本身的现实也消弭在了刻意营造的低休谟系数的环境中。
“要是把那东西关掉会怎么样?”Para向着房间中的唯一人问道。
“那样的话,我就不能对我早就衰竭了的身体器官视而不见了,”Spikelet冷淡地说,“运气好的话,我能老死在这里。”
“而Sanity呢,她甚至都消失了。”
“……是的。”
“你告诉我为什么。”
自Spikelet身上延伸出的管线连接至周遭的仪器上。Para能够看见,代表了对方心率的示波器图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滴——滴——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有理由,”Spikelet强撑着从床上坐起,“难不成你觉得……”
“我死在那里才好,”Para将视线低下,随后又使目光交汇,“你死在那里——不对,我?总之不该是她。”
滴——滴——滴——
“你要这样说,那我也无可奈何。为了把你救出来,我可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够了!你以为我现在成了什么?这个世界上早没有艾文萱了,Sanity消失了,有关我的现实扭曲得一塌糊涂。连我自己都变质了,那我还剩下什么!”Para抓住手边装满药品的推车,用力地将其掀翻。金属托盘与玻璃的瓶罐落至地面,破裂声交织一片。
“Para……”
“那不是,我的,名字!别再那样叫我!”Para撕扯着嗓音,“你明明知道的;你明明还记得的对吧?为什么你非得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不可?”
“我看惺惺作态的人是你才对吧!你要这么坚信你自己的纯洁性,为什么不对自己的事情负责到底?不如问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挽留住当时的她!”
“闭嘴!”Para一把抓住病床上Spikelet的领口,但那具身体却如空壳一样没有多少重量,像是一个玩偶一般被一把举起。Para起初感到一种惊异,但这种情感随即变质为一种发自身心的憎恶,与用力过猛带来的失衡一起,她将Spikelet直接从病床上扯下,摔在地面。与那具身体相连接的各式管线或被扯落,或牵动着与之固定的仪器,仪器下的滑轮轧过地面,发出低沉而不安的噪声。而仪器本身依然只是平静:
滴——滴——滴——滴——
当看见面朝下摔在地面上的Spikelet喘着粗气,挣扎着反侧过身时,Para还是不住地后退了几步。“我……当时没有选择的余地——明明,那时候该冲出去的人是我才对……可是,可是那时,我——”
“当平行现实风暴开始的时候,只有现实湮灭才能抑制、或是消除她。”Spikelet说。
滴——滴——
示波器发出机械机械的蜂鸣。这声音同此间的一切都没有意义。Para的呼吸颤抖着。
Spikelet缓缓说道:“可是不止如此。对于那些达成湮灭条件的——恋人们,他们内在的存在性被抹去,属于他们的什么也好,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所留下的痕迹,包括对他们的记忆,统统抹去。这一过程可能会残存一些痕迹——你,我都还记得Sanity。但是证明不了她存在过。
“而且,你知道最好笑的是什么?湮灭将接管双方在内的整个过程,应该成对湮灭才对。为什么你偏偏还在这里?”
Para扑向倒在地上的Spikelet,骑跨在对方身上,双手将对方的肩膀的死死按在地板上。两人四目相对。Para的眼中,泪花、恐惧与怒火同时闪烁着。
Spikelet的唇齿微启,头颅缓缓上扬,以几乎是为了咬下Para的耳朵般姿态,嘴唇开合,语言从齿间坠落:“她从来——一开始就没有真心喜欢过你。”
滴——滴——
那是一声沉闷的重击,Spikelet的头被恶狠狠地摁在地面上。随即,Para的双手上传来的是卡住人类脖颈时所特有的柔软感,被阻滞的呼吸艰难地流过气管,如细微的水流,最终被扼杀。
十指深深掐入肌肤之中,Para迫使着那张逐渐丧失血色的面孔朝向自己,说:“你在撒谎!你又算什么?明明本来是该你去死的!”
没有回答,也不能有回答。Spikelet只是逐渐停止了挣扎,从那双充血的双眼中释出的痛苦也开始消散,瞳孔无助地,不可见但可感地放大。
滴————
单一而不断的电子音,如讣告嘶鸣。
“你现在还没有权利就这样一死了之!”Para抓起散落在地面上的药瓶,向着房间角落中的现实稳定锚甩去。装着液体的瓶罐在一瞬间破裂迸发,与自己本身带来的冲击力一道作用,原本不断配平着这个房间中现实的仪器在发出一声尖啸后就此停止了工作。
回归正常的现实以被动的方式开始了扭曲,致使一颗停跳的心脏再度开始起搏。Para松开仍在微微发力掐住Spikelet的手,鲜红的指痕与指甲戳破皮肤流出的血液,在白嫩的脖颈上分外明显。随着一阵猛烈的吸气,Para再度感受到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开始了不安的挣扎,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只有那拼命吐纳着空气的胸脯所带来的上下起伏感仍然可以明显地被察觉到。
Para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着。
“你刚才是在说谎对吧?一定有什么方法能解决这一切的对吧?既然风暴还在持续……那传送门还开着,那么Sanity是不是还在里面……只要我们把她找回来——我们,一定能再把门彻底关——”
Spikelet在那一瞬间扇向Para的那一巴掌本身并不富有什么戏剧性,并不发出什么声响,力量也只将Para的脸微扇向一边。
“疯子。”Spikelet的眼中依然闪着疼痛带来的眼泪,她颇为勉强地从口中挤出这两个字。
“为什么。”Para此时斜视着Spikelet,冰冷地质问。
没有回答,Spikelet剧烈地咳嗽,挣扎着想要离开。
“为什么!”Para的右拳扬起,随即挥下。中指的指节很清晰地打中了对方眼眶下的颧骨,皮肤下,骨骼相撞,发出闷响。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承认,哪怕是骗我也好!”交替着,左拳也相继落下,打中某种更为柔软的组织;后者于是在重击下破裂。指缝中沾满温热的红色液体——在收回拳头时有若干滴飞溅到嘴中——温热的咸味。嗯,是血。
“明明本该去死的人是你!”Para向Spikelet嘶吼。
她的脸上绽开绛色,如字面般流着血泪;于是自己也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Para想,但那又是怎样的悲伤?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消失了啊!你明白吗!”明白了,又能如何呢?
嘴角也被打破,顺势有几颗牙齿也被打断,混合着唾液的鲜血从破裂的嘴角涌出。
“到底怎样才好!”Para的双手最后捶打在地面上,落下的眼泪汇入地上的血泊。
“对不起,原谅我好吗?对不起……”Para抱起地上的Spikelet,贴住对方脸颊,“对不起,我不能。可是我……我不能,对不起……”
口中喃喃的,逐渐失去了意义,到最后只剩下啜泣。
直至冲入病房的医护将两人分开,直到被半强制地被拖开那具开始变得冰冷的身体时,Para还在呼唤着那具身体的名字。
那仿佛是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两人最后一次告别。
2017-07-18
C-E2
Spikelet视点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我们——所有人仍将重复赴死的举动。在无数序列的比较与相对中,千万次置于死别的终与结。这是千万次之一,我为你死。
爱蒂塔空间的崩塌来到了最后的阶段,在这个阶段中诱发现实湮灭现象,它应当自己毁灭自己。但它没有。风暴还在持续,尽管有减弱的迹象,但它依然将持续下去。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拖着我的身体离开那里的。意识再度恢复时,只感觉到身上的重量要将我压垮。有什么人被我背在背后,口中还在不断地呼唤着一个名字。过了好一会我才想起她口中的那人已经在我面前越入了平行宇宙风暴之中。
有什么从背上那人的脸上滑落,进而落在我的脸上,汇入我的嘴角,只觉出一股咸味,像是血液,但更像是眼泪。
“文宣,你哭了……”我喃喃。
时间是7月18日,夹于一段故事的开始与结束之间。
热启动/重逢
2019-03-16
14:22
Site-CN-06的走廊
“阿嚏!”
正在过道上快步走着的徐千惠快速把头别向一边,用手肘捂住口鼻,于是喷嚏声便衰弱至犹如叹息,但她随后又恶狠狠地抽了抽鼻子。
“着凉了?”一起同行的韩心语问道。
“大概。”
“那你大概也知道带病是不带补贴的——你要注意身体。”
“啊,那还真是,”徐千惠搔了几下鼻子,“得谢谢你长期的关心。”
“哪里,大家好歹也是同事一场。”韩心语从衣袋里取出一包面巾纸,伸出的手恰如其分地停留在两人并行的正中位置。
徐千惠右手拿着档案袋,注意力集中在脚下地砖的长度与自己步幅是否一致的问题。
“我说,给你纸巾,如果你要的话。”韩心语提醒说。
“啊!好。当然。”徐千惠于是转而用嘴衔住文件的一角,空出的右手一把将纸巾塞进口袋。
“呃……哪怕你不乐意装着假肢,也请你不要……”
“假肢那种东西么!”徐千惠又端详起文件袋上留下的齿痕,“只是社交性礼节性的东西。还不如不用来的舒服呢。”
徐千惠故意将被截断一截的左手伸到对方的面前,过长的衣物随着肢体动作摆动着。
“可以了……把手放下吧。”
“对了,我说,那个‘我’,她不是死了么,她的遗体,最后怎么处理了啊?”
“以相当高的权限被封存起来了——九命者计划的缘故。”
“那就是我再见不到她了啊……”
果然,或许还是应当适当给予对方关心吗。韩心语如是想着,试着在心中组织好了语言。她将头转向与自己同行的徐千惠,就在预备要开口的时候,对方也将脸转了过来。
“不然,把她的手嫁接给我不也挺好吗。”徐千惠说着,脸上流露出的微笑灿烂有如阳光。
“我……”韩心语顿时感到一阵恶心,“你这个人不可理喻!”
“啊,到了。”徐千惠摆出一副完全没听见对方评价的样子,停在一扇门前,照着手中的文件信息比对无误后径自先进入了。
门后的房间更像是一处观察窗,由玻璃隔离开的另一端则是看起来与手术室颇为相像的实验室,或者说干脆就是手术室,但却空旷得使人觉得诧异。这间架高的观察室使在其中的人能够以略高的角度俯瞰整间实验室。但由于设计之初的总高限制,这种奇怪的高度差犹如站在抽干的泳池边向其内观察一般。
这件观察室中摆着一张占据了小半空间的长桌,主管秦花鱼已经先于二人坐在了桌前,心不在焉地翻阅着例行公事般每天产出的各种报告。
“您也来了。”韩心语平淡地寒暄。而徐千惠则大摇大摆地坐进一把已经拉开的椅子,向后靠倒至椅背吱吱作响,以便能在这个座位上把手中的文件放在在主管面前。
“我觉得有必要过来确认一下过程。”秦花鱼把文件推到一边,揉着太阳穴说:“实验推迟了一段时间。那里有咖啡。”秦花鱼指向桌子的另一边。
“我不喜欢咖啡。”徐千惠说。
韩心语绕过桌子,取来两杯咖啡,分别放在秦花鱼和徐千惠面前。
“谢谢。”秦花鱼捧起纸杯啜饮着。
“所以说怎么改成用着间实验室了,明明可以直接从旁观查的。”徐千惠说。
“算了吧,”秦花鱼说,“虽然这是第一次执行再生,但也不能排除产生威胁个体的可能性。这是出于风险考量,别的原因不论。”
实验室中开始有穿着防护服的人员进入,推着或装有药品,或是摆放着仪器或工具的手推车。其中,一把已经用扣具锁在台面上的蓝色手柄的手斧尤其显眼。
最后进入一位手提着与其手腕拷在一起的银白色手提箱的人员,在其周围有一位配枪的保安随行。
“样本与项目均已带入,操作正式开始。”实验室中的人宣布道。机械而不带起伏的声音经由布置于天花板上的麦克风收录,通过扬声器转递至观察室内。秦花鱼也随即放下咖啡,从座位上站起,左手空握,习惯性地抵住下颌,隔离了两处空间的玻璃上倒映出她的眼睛。
打开从手提箱中取出的圆柱形组织保存设备,一小截粉红色的肉块被镊子小心夹出,放置在乳白色的操作平台上。尽管明知是由于环境变化导致的,但是摆与平面上的被截断的小指仿佛是遵循着自己的意志一般诡异地缓慢蜷曲着。
“不觉得讽刺吗?徐千惠。那只手指——它既是属于你的,又并非你的。”韩心语说。
徐千惠只是平静地看着。当正式取出那把手斧的时候,她的眼中仿佛闪过一片由那良好保养了的刃面反射出的寒光。
用斧刃抵住早已规划好的切割点,准备好的胶锤以完美的角度与力道敲下斧背。断指原先的切面被干脆地再次剖开。提着斧头的操作员立刻退到了一边,在他的护目镜之下,此刻难以掩盖的是一种惊讶,尤其是当他看见粉色的息肉开始不断地增生,包裹住向外衍生开去的指骨时。台面上的小指蠕动着,血肉从原先的断面溢出,以逆向的方式开始构建出人类的形体。最开始似乎只是一团未分化的肉块,但旋即开始了富有节奏的跳动,并开始从中诞出人类的特征。随着皮肤下的血管开始变的不再明显,使人感到惊悚的红色从这具身体上褪去。她的侧卧于平台上的胴体,她的蜷曲着的四肢,已经展现出一种来自成年女性的曲线。
这如同受肉仪式般的过程终于在实际上相当短暂的时间中结束。背对着观察室,这具新生的身体缓缓地从台面上爬起。令人感到诧异与惊悚的一席黑发如瀑布几乎流泻至脚踝。
“等等,为什么是黑发……”韩心语犹疑地靠近了玻璃墙,不忘回瞥一眼徐千惠欠缺打理的灰发。
它忽然从台上跳起,径直扑向持着手斧的人员,后者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所撞倒,手中的斧头也被对方顺势夺过。
它高举起斧头,以斧背砸向身下那人的头骨。有什么东西在瞬间被击碎,斧背落下处留下深深的凹陷。
它又转身将斧头掷出,斧刃嵌入已经把枪举起的安保的胸膛中。在得以扣动扳机之前,它已经冲到他的面前,猛地将那把手斧拔出。喷薄而出的鲜血溅在它的身上,挥动着的斧头背后是朦胧而起的人影,用与先前同样的手法将对方的脑袋砸个粉碎。
但在那之后,仿佛是用尽了一切力气,它双膝跪地,按住斧头的双手撑在地面上,浸润在一片还在扩大的血泊中。它随后又缓缓地站起,环视着那些因为恐惧和惊异而动弹不得的人们,最终视线转向了那宛如一整面墙的观察窗。撩拨开面前的长发,手上的鲜血也因此被部分地带到了脸上,几束发丝被血液所湿润,粘连在眼眶周围。然而,那也足以使玻璃帷幕另一边的人看清它的面庞了。
Para。
她从倒地的尸体身上扯下通讯设备。
“可以听见吧?很抱歉,大概自己还不能很好控制力度,毕竟现在这个身体大约是我体能水平最好的时候。我大概下了死手,不过,有这个东西的话就没有大碍吧?”Para举起手中的手斧示意。
“立刻放下手中的武器,”秦花鱼克制住声音,“应对此类情形的特遣队很快就会被派来,你心知肚明。”
“我心知肚明——我知道。”
“你对那具被你转移的Spikelet做了手脚。”
“是的,至于现在,”Para丢掉手中的通讯设备,转而捡起落在地上的枪支,“原谅我还有未完的责任。”
漫无意义地,子弹只是飞向一个大概的方向。金属的弹丸撞在特制的玻璃上,扭曲、变形,留下蛛网形状的痕迹。后至的子弹不断加深着玻璃上的白痕,被子弹削去的玻璃残渣四散飞舞。
“你那是徒劳的——”秦花鱼紧蹙眉头,看着同玻璃厚度比起毫不值得在意的细小裂缝。甚至没有移开半步。
Para干脆一把将枪扔下,斧刃向着防弹玻璃挥舞而去,然而留下的只有一道写意的痕迹。仿佛毫不在意般,手斧一而再地挥下,直至那一处玻璃的表面变得破碎不堪。但也只有表面一层如此而已。
但随即,Para扬起左手,五指张开地向那处裂痕撞去,手指于是扭曲成一团,有鲜血自其中涓涓流出,渗透入玻璃幕墙的裂隙中。随后,她就那样朝着左手,挥舞下手中的斧头。被砍断的五指旋转着飞向一边,在空中挥洒出鲜血。如同要把自己的肢体挤碎般将新鲜的剖面再次压入碎隙中,鲜红的血肉抹开一片。在下一个瞬间,受到异常影响的断面开始再生,涌出的鲜血被增长的息肉所取代,如生根的植物钻入间隙中,玻璃幕墙被此种异样的生长所撑破了一部分,裂隙在扩大的同时以同等的力量,利用曲折的裂隙的通径扭曲,进而折断了新生的五指。而那些被扭曲的指骨在被破碎之余泛出深色的骨髓,从一同产生的血肉又涌向新的方向,以破碎的形态前进。骨骼、血肉与玻璃的残渣响成一片。
但如同仍不满足一般,下一次劈砍则削去了半个小臂,再一次,逆向生长的血肉突破了这透明的屏障,那鲜血沥沥的手掌上嵌满了碎片,已然伸入了观察室内。Para再次举起斧头,预备第三次砍下。
但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整个玻璃幕墙降下,构筑在玻璃上方的是此刻衔接着玻璃幕墙降下的漆黑闸门。没有人知道在闸门落下的那一瞬发生了什么,但在那之后,卡在玻璃中的那只左手被闸门的落下被切断,出奇地远远飞落在观察室中的桌后。
在一声闷响昭示了闸门的落定后,置备在闸门背后的显示屏随即打开,通过另一端的监控展现出墙后的情形。
Para靠着墙瘫倒在地面上,半边身体浸润在鲜血里,而那被突兀扯断的左手尤其使人感到不适。身穿着黑色制服的特遣队已经从实验室门中进入。
Para想要拾起地上的手枪,然而她的肩膀处立刻绽开一朵血花。整个人倒在地面上,她还是成功地拿到了手枪,但随后立刻掉转了枪口,朝着自己扣动扳机。
秦花鱼厌恶地别过脸去,大概想到了飞溅到墙上的组织来自哪个器官,“这个人,为什么还是那样极端……”
“因为这次我不想再给你们留下我的什么。”一个声音忽地从房间的角落里传出。声音的主人缓缓站起,同时可以听见沥沥滴落的声音,已被染红的手臂如布条无力垂下;由那飞入观察室的碎肉所重生的Para此刻依靠在门框上。
2019-09-30
现实湮灭导弹井底
“我还是对此抱有些许的怀疑态度。此前,我相信你们都保持着一种朋友关系。”秦花鱼说。
“你不觉得这对话似曾相识吗?”徐千惠说。
“什么?”
“不,什么也没有。请继续。”
“关于这种怀疑,我相信你自己也注意到了,对于Para突入六站事件的某些疑点中,你与她的这层关系会使这些疑点直接指向你。”
“是吗,她和我保持着朋友关系,”徐千惠说,“那也是我当初想一探是否的问题。”
二人相面对着,端坐在对于两个人来说,过于空旷的空间之中。
2017-10-14
Spikelet的办公室
然而,当再见时——或者,那能够称之为是再见?但在Para的记忆中,有着属于Spikelet的面孔,拥有和Spikelet一样灰色发色的人,绝不可能是除她外的任何人。
但那是不可能的。Spikelet,那不可能是你的……但在两人相视的那个瞬间,Para已经在喃喃着那个代号了。
“艾文萱主管。”就连声音也一模一样。那个极像Spikelet的人却一反Spikelet的习惯,用自己真正的名字称呼着。她从办公桌后站起,手指依然停留在在桌面上摊开的书页上,仿佛在寻求一种象征性的支撑。
“你……”在那一瞬间,艾文萱真的以为那便是Spikelet,“你已经康复了、已经能出来活动了吗……在那之后,我一直都没有机会……”
“您说的大概是鄙人的妹妹。很遗憾,她早就死了,或者和死了差不多,很像以前的我——”那极像Spikelet的人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奇怪的表述,于是补充说,“总之,我不是您所意指的那个人。”那语气很是平静,那双有些黯淡的演讲静静地注视着在一瞬间变得呆滞的艾文萱的表情。
“对不起……什么!等等,你难道不是Spikelet吗!”艾文萱干咽下一口唾沫,喉咙霎时紧得有些发疼。
“你所说的那个个体,也就是我的妹妹,”眼前灰发的女性斜望了一眼打开在桌上的各类文件,如同期待着在其中搜寻出合适的字眼,“她的真名是徐千惠,就同你的真名是艾文萱一样真实。但现在,你可以用这个名字叫我了,我也就是徐千惠,也就是另一个Spikelet我已经决定好代替她活下去了。就好像她以前做过的决定一样。我们一直也就是重复着做出这样的决定。总之,长久以来,我妹妹她承蒙您照顾了。”
徐千惠欠身致意,随后合上桌上的书,放在已经收拾起来的书堆上。周围空气如冻结般凝滞,沉默地包裹着一切,使人感到无形的寒冷。艾文萱发现自己在有意识地躲闪着来自徐千惠的目光。
“我妹妹她现在算是被冷冻着,字面意义上的冷冻。但就算有天唤醒了她,她恐怕也没法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去了吧。作为存活着的遗体保存起来,倒像是我们一贯的作风。你觉得呢?”眼前的徐千惠面向艾文萱走近几步,手指划过桌面,停留在桌沿,脸上挤出似是而非的笑容。“可是说起来,你为什么来了呢?艾文萱主管?这里,我妹妹她的……”
是啊,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
“发生了很多事情……”
“大概也是,”徐千惠转身回到桌前,沉默片刻,“而我们要结束这场闹剧。”
徐千惠将堆积着的已然无用的文件一份接一份地投入碎纸机中,马达驱动齿叶咬合,记忆与现实的承载物碎裂成黑白二色的细屑。
2018-04-16
在工作委员会的议事厅外
“你来了。”艾文萱在外套上擦掉手上的鲜血,缓缓走向徐千惠,脚下踩出浸润了鲜血的脚印。
“狼狈,太狼狈,”徐千惠裹紧了身上的白大褂,带着几分厌恶地说,“虽然我不太乐意给你擦屁股,但你自己办的事情也未免太粗糙了一些。”
“啊,放心,我身上大部分的血都不是我的——如果你是要问我这个的话——那些工作委员会。”艾文萱停下脚步,双手垂在身体两边,袖管口处一滴一滴地落下血水。
“是啊,但我准备的东西还是能用上的,”徐千惠从身后拔出一把手枪,枪口对准艾文萱,搭在扳机上的食指已经预备扣动,“接下来的路,不必你自己走过去了。”
“这又和当初我们所说的不一样了,千惠。”
“就算我在这里杀了你,那么你的计划还是能继续的。但你之后甚至不会记得有着这段对峙——你的九命者的储备是在你脱离六站之际做好的。那么,我现在为什么不能试试呢?”
“不过我还有东西要从你这里拿走……啊,我明白了。但你要知道,就算你真的在这里开枪打死了我,我后面跟着的属于我的最后的部队还是会把这个阶段的一切事情处理好的。”
“那点我也预料到了。我现在只是想单纯地试试而已,能杀了你最好,虽然不太可能;无论如何,我还是,也只是讨厌你这个人。”
“就那么讨厌我吗。但是我还是想为了别的事情而死啊,哪怕要我死上好几遍。但死在你手里是不同的。”艾文萱将一边存放着消防物品的橱窗打碎,从中取出一把消防斧,紧握在手里。
“因为怎么也死不掉的。”徐千惠说。
存算一体的偏执者
2018-06-10;在艾文萱的葬礼举行前2天
Site-CN-06主管办公室
一个意识的中枢系统将被完整地取出,如果拥有合适的手段,这一点并不困难。随后,施以低温,以满足切片与装片制程的需求。一个曾经鲜活的大脑以永久装片的形式展开,记忆的回路如同书页上的文字一样可以被审视,它们也同样将在之后的模拟神经系统中承担中枢环节的作用。在那里,意识的起源在被还原为模拟电路中传递的神经冲动。而这些线路的架构,正是以这些切片所展现的组织形态与细胞排列为蓝图的。但是只是从那不计期数的装片中取出一片的话,脑回在玻片下的纹路几乎是对称地展开,不觉得那像是蝴蝶吗。
“可是为了什么?”幻灯片中展现的模拟画面足以使人产生生理抗拒,但秦花鱼还是看完了这份方案,她模棱两可地问道。
“……为什么?如果当初留了Para的活口的话,确实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徐千惠合上笔记本电脑,眨了眨眼。
“不,我说,这个方案的目的。”
办公室中是一阵沉默。
“需要——尽可能地——模拟和再现Para的——人格,”徐千惠先几乎是一字一顿,但随后又变得流畅,“而且她脑中还存在着的诸多信息在这个方案下有被了解的可能性,并且,我知道这对六站同期的神经网络研究有互补的作用。”
秦花鱼注意到徐千惠仍然在注视着自己残疾的左手,手肘以下的部分消失了大半,空瘪的袖管耷拉在膝盖上。
“听起来可能有些奇怪,但是我认为你提出这个方案可能是收到了某些因素的影响。其实这个方案由你亲自给我展示就已经足够使我惊讶了。最近在你身上也发生了不少事情——”
“这个么,当然,在Para突入石菖蒲医院那天给她砍下来的,”徐千惠晃了晃空无一物的左手,“啊啊,我确实想回敬电子Para一巴掌的,到时候给我配个电子虚拟左手,是吧。”
徐千惠又摇头,说:“可是我所列举的一切也好,我个人的什么也好,都不是最关键的理由。”
“那么关键的理由是?”
“我并不能作完全的保证,对此我需要在先澄清。但这仍然只是爱蒂塔计划而已。这是一个受到过平行现实作用过的人,存在着对于这种作用的记忆的同时,她的意识本身也极具研究价值。她有太多我们并不清楚的动机和理由了,这就是理由,至少是其中最重要之一。”
2018-12-14
Site-CN-06内的某间实验室
拖曳于地面的诸多管线,如同是什么古怪的造物逶迤而过的痕迹,集合捆成的缆线又使人联想到发束,但业已都整理完毕。对于一个巨大的计算阵列来说,这种程度的理线工作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蔚为壮观的。
机房中远比站点别处更为强劲的制冷系统使秦花鱼主管在穿过房间时不由得裹紧了衣物。四周的指示灯闪烁着进入视野又消失不见,有若夏日流萤。
很难想象此处的计算阵列是在怎样短的时间内完成的,在工作委员会消失之后,站点的工作效率似乎确实有了实质上的提升。秦花鱼想。如果不去计较那些又落回自己那里的例行事务的话。
她或许会怀疑自己是否对于各个项目都过于上心了,但还是有存在着的疑惑,而这些疑惑亦不只是单独地存在,而是串行在周围的一切之中,但是自己始终没有把握能窥探清真相的全部。原因或许在于,一切事件的中心就只是事件而已,一切个人在其中只不过是充当事件的充实物而已。
不对,不对。秦花鱼又微微摇头。只是一切疑惑指向的中心人物已经不存在了而已——Para死在了自己面前。但如果只是他人的死亡,也并不是无法克服。
2018-12-13
Site-CN-06内的某间实验室
“如你所见,我们正在尝试构建的是一台半生物计算机。你可以想见,这不是另一次尝试以人脑为核心构建计算系统的实验,
仍然在技术部门担任重要职务的王德渊正在尝试向前来视察的秦花鱼主管讲解方案的具体实施,
“这次的性质完全不同,我们需要先构建,随后反向破解这个大脑,而非利用其处理能力。更何况,这个大脑已经死亡了,所以很遗憾,就算我们想那样也做不到。所以,我大概能想到为什么方案使用了切样装片来进行构建。这些装片将直接指导神经回路的搭建,其中某些关键部位,如某些额叶,将被直接使用。显而易见的是,这些东西没法做成集成电路的大小,因此,整个系统就占据了一整个实验室,
“不过即使这样,整个系统的效率依然不是很乐观。我们没法用运算次数进行评估,但根据我们设计的算法来看,其活跃程度——其心智,是远低于正常大脑的。因此我们可以说,这个系统的意识甚至没有完全醒来,它处在一种信息与刺激都极低的环境中,可以说,它正在做梦。但也是如此,它的脑活动低到暂时可以被我们全部接收和转化,并加以监视和进行输出。”
“那么针对这些东西的逆向工程和破解工作呢?”秦花鱼问。
“比想象中的顺利,目前已经整理出了一个具有独特特性的语言系统,全称应该叫做二进制情绪复制编码,简写成BEER,不知道怎么想的,大家都叫它做啤酒语言……破译工作的最初突破应当归功于徐千惠对于最初输出的重复内容的成功猜想。那是一段很长的重复的输出,持续了十数个小时左右,但一开始没有谁有什么头绪。”
“那么——那段输出内容是?”
痛苦。
徐千惠当时回答说。
2019-09-30
在现实湮灭导弹的发射井最底
“那么之后发生的事情也都是你们所策划的吗?因为在我印象中,当时你也随即失踪了一段时间。”
“不对,那是我闻所未闻的。从突然发生的地震开始,事情朝着我,恐怕也是Para从未意料到过的方向方向发展了。照理说,应该是我亲自去执行那天的九命者操作才对——从韩心语找到并带回我的妹妹Spikelet开始,我们所商讨过的剧本就已经被破坏殆尽了。不过话说回来,对我而言这并不算什么,我本就不想贯彻Para所定下的纲领。”
“那具运行着艾文萱意识的神经网络,如果不是为了你所说的Para所定下的纲领,那台机器又为什么有存在的必要。”
“为了……取代我的位置,本来就应该是它呆在我现在在的位置了……它同我拥有同样的功能,同我一样的……”
“而不是在当时突然发起信息攻击并致使站点的部分功能无效化,虽然那些攻击无关紧要,只不过在防火墙的记录上留下了可观的数据。你知道吗,那些数据多到我们能再训练一个人工智能出来。而那些成功绕过了系统防护的攻击,也被当时已经上线的另两组爱蒂塔系统组人工智能拦截了。甚至,那些攻击只能致使一些警报发生误报而已——几乎是一瞬间,这些假警报就被消除了。”
“那它不可能就凭这样发起了一次人工地震的。”
“倒不如说,它所搞出的动静足够让别的,能造成那种地震的东西有所反应了。我倒是很好奇。它是怎么恰好在那个时间点突然活跃起来。”
“因为另一个‘Para’出现了,它自己开始发生了一种‘被现实扭曲’,”徐千惠咬着嘴唇说,“换言之,它们之间发生了极其微弱的现实趋近撕扯,微弱,但是存在。
“于是,最后的结果是整个SCP-CN-145发生了收容失效。”
2019-03-16
15:29
Site-CN-06内的某间实验室
但是当王德渊进入实验室时,徐千惠已经静静地坐在实验室中央。
“监控没有拍到你来了这里。”王德渊停在距离对方数步远的地方。
“是花了些力气,”徐千惠点头,“但老师你还是猜到了。”
徐千惠满不在意地坐在一个通体漆黑的立方体上,手撑在立方体的边缘,支撑着微向前倾的身体,脚尖刚好点离地面。但那立方体绝不像是某种恰好可以称为凳子的东西。在其阴影中隐约可见的绿色闪光表明它至少是某种机械。但就其混自一体的形状而言,那未免也太粗糙,太过笨重了,简直像是铁块。
“你这么把中央单元的机柜取出来坐在屁股下面,不怕它会‘生气’吗?”此刻,包围着二人的巨型计算机阵列已然停止了工作。叫得上和叫不上名字的零件散落一地,毫无疑问,有什么其中的东西被拆出了。
“或许,但它现在只能封闭地进行思考而已。在我来之前,它的大部分机能就已经被爱蒂塔系统组在再之前的时候紧急锁定了。向外输出的功能被尽数移除,它现在大概在安静地做着梦。”徐千惠从那立方体上跳起,目光扫过宛如沉睡巨人的计算阵列。王德渊此时将会看到捆束在徐千惠身上的不计其数的大小扣具,过分紧缩的束带勒进衣物和肉中——为了将那只格外显眼的机械左手固定在原本的断肢上,也是为了将某物背起,而那亟待背起的某物是再明显不过的。
徐千惠说:“说起来,这个铁盒子里面的一堆东西连生命活动都没有,要说它活着——它对自己的死又会有何感想呢?”
“我想这或许就是异常吧。人所造的异常。它因此必然与人是同一的。”王德渊说。
“可惜我总想不通这点。”徐千惠抬起左手,没有什么美感的义手不怎么协调地活动着指节。义手的大小也与右手极不相称,附加的机械使整条手臂看起来更像使某种野兽的前爪。她抓起那漆黑的立方体,将它甩至背上背好,卡扣锁定,发出清脆的声响。
徐千惠将几条束带进一步扯紧。说:“老师,可以的话,希望你尽快离开这里。”
“那么,你觉得你要怎么找到艾文萱?”
“我们处在她行进的最短距离上。”受制于背后物体的重量,徐千惠维持着微微前倾的姿态。
随后,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无止境的震颤中。有滚雷般的轰鸣在头顶响起,而头顶的障壁将于下一瞬间崩柝。
沉沦
2019-03-16
来自秦花鱼的录音
“我想,把航天器埋在地底下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或许——不知道为什么,错误警报到了145的收容措施的稳定器上,但145奇怪的反馈补偿机制致使其机动出力直接来到了稳定器的工作峰值。那于是那造成了地震情况,站点就此进入紧急状态。”
“紧急避险程序的执行间接导致了Para的出逃。时间是下午三时,当时特工韩心语已经完全控制住了Para。但地震——”
“总之,地震直接导致Para的出逃,同时由于当时事件发生的位置靠近震源地带,致使第一时间的追捕几乎无法开始——”
“——外面,到底怎么了!”
在设施深处,有隆隆如闷雷滚动。
2019-09-30
现实湮灭导弹井底
“不过,到底,这些东西也都只是我的印象了而已,现在,连当时到底真实发生了什么也搞不清楚了。”
“不对,这种东西只是与真实无涉。”徐千惠补充。她突然愣了愣,“那么你所记得的是什么?”
“那几乎是可以预见的,由于人防工程的认证途径问题,Para设法靠近了SCP-CN-145所在的收容区域。同时由于145当时已经初步突破了特殊收容措施,我们猜测Para正是在这个时候设法进入了SCP-CN-145。然后,在那之后,
SCP-CN-145开启了它的主推进器序列。”
2019-03-16
Site-CN-06临时指挥中心
那是在15时32分,透过墙壁的震颤传导入每一个在场的人的脊髓中,使人为之战栗。在那之后,咆哮而至的是发动机的轰鸣。
丝毫不顾虑燃烧室极限的加力方式,尽可能大的推力喷薄而出,使人怀疑以此种程度加速的航天器是否有自毁之虞。而原先用以固定的构造体在推力达到峰值时终于彻底崩溃。扭曲的钢材和破碎的水泥被接连带起,进而被冲击抛向各处。这具航天器的顶端整流罩倾斜地冲破收容区域的墙壁,插向地面,径直贯穿。
SCP-CN-145,正式收容失效。
遭到发动机尾焰直接灼烧的区域在霎时化为一片火海,而SCP-CN-145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入钢筋混凝土的海洋中。附着于SCP-CN-145其上的用于结构补强异常气溶胶在此时同时起着辅助掘进的作用。在不断突破站点内层级,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中,不断进行着释出补充的气溶胶也在不断地被剥离SCP-CN-145的表面,构成有如彗尾的尾迹。但在这地下的设施中,这注定是无法被完整目睹的。
或许只能看见监控画面对其的寡淡描述:裹挟着蓝色云雾的纯白巨物,在破开钢筋水泥的构造时,出现在视野的边界。破碎、爆炸、燃烧,轰鸣着的机械造物的悲鸣,如雷霆游走,只通过固体传声散播向设施的深远处;一切都在为了这巨物的行进而颤抖着,画面剧烈地颤抖,在下一瞬间的白光闪过后只留下满屏雪花与嘈杂的噪音。
捂住耳朵,大张着嘴巴,但秦花鱼仍能感到鼓膜正在隐隐地作痛。此刻,自己所在的指挥室中的一切声音仿佛都被夺去。周遭一切构成自己也包括其中的诡异哑剧,讲话的人只做出口形,至于内容则消失不知在何处;有人在用身体压住一些仪器,嘴巴的动作像是在大喊着什么,却像是从水下传来似的沉闷钝响。而更多的其它物件滑稽地弹跳着滚落地面,即使在变成了一堆碎片之后,依然弹跳着。细密的灰尘从天花板上成片地落下,在频繁闪烁的灯光下反而给人以向上升腾的错觉。
秦花鱼一把戴上放置在桌上的监听耳机,噪音似乎陡然减少了许多,然而填补了这些这层阙失的是迭起混杂的人声——各式的报告混在一起。尽管信息在同一时间堆积在一起,但整个系统依然存在。
而来自秦花鱼的决策也是在那一瞬间下达的。
2019-03-16
15:35:04
在艾文萱眼中看来,这光景委实是以一种更为奇怪的方式发生变化的。
她爬出气密舱门,沿着诸多加速度合成的新的重力方向,站立在这巨大航天器的筒壁上。脚下本应有磁力锁定装置来帮助她进一步站立稳当,但这件被信手取来的航天服的大部分功能似乎就是不能正常工作。唯一好端端地运作着的维生系统也只是无意义。艾文萱摘去头盔,将头发从领口理出。
在摘去了头盔之后,眼前的景象像是更加奇诡了些。
造成这份异常的蓝色雾状物质,如圆穹笼罩在头顶,发出淡蓝色的辉光,透过雾气,其之后的景状宛如刻意被放缓的电影镜头,缓缓落下的建筑碎块落在雾气层的表面,难以穿过,却像是浮动着一样向后飞去;远处的墙壁或地面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迫近。撞击。如触及水面,受到冲击的墙面荡漾开水波般的波纹,坍圮恰如水波的扩散,进而又些许火光从缝隙中迸裂,脚下的筒壁也为此产生出可怕的振动。
航天器本身正在不顾一切地破开一条通路,其加速坍陷着的时空,在此时成为了一种结构补强的手段。
蓝色的物质在通电时呈现出半凝聚状态,空气中也充斥着电离产生的臭氧气味。
突然间毫无征兆地,有几处闪光划过较远处蓝色雷云的上端,径直向艾文萱飞来。一小截还残留着水泥的钢筋笔直地插入环抱在胸前的头盔面罩中,就此停下。其余几片飞过的碎片的撞上筒壁,留下几道划痕或凹陷,又向后掉去。艾文萱干脆也将那已经无用的头盔向身后一扔,那圆形的人头大小的物件就也成了诸多碎片中的一员。
在艾文萱的前方,又有一个漆黑的影子落在筒壁,发出重物碰撞时特有的声响,震荡通过筒壁传来。
那东西的落点也并非正中,而几乎是在滑落的边缘,依然维持着下落时的速度,几乎就要在下一瞬间擦过筒壁落下。
从那影子中伸出的巨爪霎时抓住即将擦过的表面,钩爪陷入筒壁的金属蒙皮中,后者于是立刻剧烈地扭曲、变形,被切断或扯断的钢材查出低沉的悲鸣,由被破坏了的形状,展现出非人类的抓痕。而这也终于使那黑影截停在筒壁。黑色的人影缓缓地站起,身后背着犹如铁块的物件,通过不计其数的扎带同她与之极不相称的身体绑定在一起。
她从低伏的姿态中站起,抬起头,用尚为血肉构成的右手将凌散的灰色发丝撩拨至脑后;脸上不带出什么表情,徐千惠只是冷峻地注视着同自己有十数步距离的艾文萱。
2019-03-16
15:35:33
“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这怎么做到的?”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是现实技术的运用,”徐千惠说,“扭曲时间也就是在一定层面上扭曲现实,那么就是我可以干预的了。”
“啊,那我们的做法都差不多。不过你来做什么呢?我已经再不需要你去为了什么而死了。”
“我猜的出来你想做什么,你打算靠着脚下这东西冲进C-E2里面吗?”
“不然我自己单枪匹马地话应该很不现实吧,”艾文萱压低了视线,转看向周遭碎片有如流萤拂过,“在现实湮灭发生之后,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破坏也都会就此消失的。”
“连同你自己吗,艾文萱?”
“连同爱蒂塔空间一起。由我自己去做的话,我能,也只能选择这样做了。那个用作引发趋近撕扯——用来引发现实湮灭的东西,那个被推定为一种‘平行世界’的东西,其实也就是像我们这样,游离在边缘的人吧。来吧,试着再叫一次我的名字。“
“艾文萱!你知道,你也不可能把一切都销毁了之的;Sanity就是抱着这种想法……”
“艾文萱早就不存在了!因为那是进入平行现实风暴的Sanity根本不能将爱蒂塔空间关闭,因为爱蒂塔空间也就是风暴本身。那是由并非现实湮灭系统的Sanity所引发的非范式的现实湮灭。从那时,构成艾文萱的东西就恰如字面上的那样被打乱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现在的我只是Para而已。”
2019-03-16
15:36:17
闪过对方甩出的挥击,手指只是掠过脸颊;随后,Para还以颜色的勾拳结实地命中了徐千惠的腹部。后者随即向前摔倒在地面。
“你总是这样,想完成什么就作秀似地搞出这些事情来。”徐千惠擦去嘴角泛出的酸水,挣扎着站起。
“为什么非到这种地步不可呢?”Para后退几步,“我已经不奢求别的什么了。现在我所做的都是无可奈何和必须的事情。”
“不过想把自己置身事外而已,你才没那么高尚。”徐千惠站直身子,“把自己想的强加给别人。你这偏执狂,你这样又于事何补?”
“至少此后不再会又像我一样被此事所累的人了。”
“你认为这真的可能吗?哪怕是有可能的,你觉得你现在所作的就是正解了吗?你这自我可怜的家伙!”眉头紧锁着,徐千惠无不厌恶地咬着牙齿说。
Para没有回答。Para只是面带着微笑,快步走到对方面前,几乎要发生直接接触。
“等等,你这干什么……”徐千惠有些慌乱地想要摆脱,对方顺势捧住她的双颐,迫使两人彼此对上目光。那双手又突然将徐千惠的头向下压去,Para同时将右膝抬起。
在一记直叩的撞击后,Para又将对方的脸托起,端详着徐千惠不断涌出、滴落下颌的鼻血。“对不起,但这也是最后一次我对你说对不起。接下来的事是我非做不可的。”
“为什么呢……”徐千惠说着,将手搭在Para的肩膀上,寻觅一个支撑似的。
“我不想让Sanity蒙羞。”
“啊。是啊。真是,我还能期待什么。”
紧随徐千惠话毕而至的是,Para如同布偶一样向后飞去,旋即摔落。艰难地重新支撑起自己后,嘴中还在咳出鲜血。
“得益于我背后这家伙的重量,这一脚踹得够结实吧?”徐千惠啐掉倒流进口中的鼻血。
“你混蛋……”
“有必要的话,最好要你再也动不了。”徐千惠说。
Para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站起身来,“怎么,非得如此吗?要你和我一起死也是可以的。”
“那种事才无所谓。”
“你知道这不是儿戏。”
“算起来,我们对彼此都下过不止一次的死手了吧;再来一次也无所谓,因为怎么也死不了吧。接下来就算你要求饶,我也不会收手。”
对峙着的二人面前是不断迫近的另一墙壁,随着脚下的航天器在此撞击如钢筋混凝土的架构,以缓慢而诡异的速度飞舞着的石块们,在擦过气雾屏障时诱发出放电,游动闪烁的电弧萦绕在两人周围。
“看来你一直都没有原谅我。”
“到底有没有原谅,你很快就知道了。”徐千惠以形将倾倒的姿态向前冲刺,伴随着缓步而至、陡然变化的重力,她可以说是向着Para的方向飞去。
首先看见是不知道谁脸上闪过的错愕,随后身影相错,目击行进中的坠落。
幽灵对幽灵
2019-03-16
15:39:46
她身上有多处骨折,可以想见的几个脏器已经破裂。左眼大概在什么时候被碎片划破,还在不断流着血泪。
Para从徐千惠的身上滚落到坚实的地面上时,这样想着。尽管自己也还在不断呕出鲜血。
徐千惠以仰面的姿势躺在地面上,背后的箱状物体将她从中托起,眼睛因痛苦而大睁着,大概再难合上,四肢还在不断地抽搐着。
Para抱着仍在作痛的身体,蹒跚着向远处走去,走向废墟深处中传来的隆隆声。
地面上几处,说不上是原本是什么东西的碎片,依然闪烁着火花。有什么掩盖在引擎的轰鸣之下,Para听见某种金属相撞的回响,以及伴随于期间的粗重的呼吸。
“不要回头,把双手举起来。”徐千惠靠在一截断壁残垣上,右手持着手枪,但仍在不住地颤抖着。
“还能动啊,真了不起。”
“把手举起来!”
“你不会开枪的,”Para转过身,“如果你打算用枪的话,一开始就该拿出来了。这种东西从来也就不是你的筹码。”
徐千惠没有回答,只是尽力维持着持枪的动作。
“你的左手——你现在就连好好地双手持枪都做不到吧。还是说你想凭抖成那样的手开枪打中我?”
“即使那样,你也还会被其它别的东西所阻止的。你肯定也发现了,145的速度已经放缓了。”
“这种事情不是很正常吗?我从来也就没有想过直接进入过146,”Para站定,环抱着身体的双手也随即垂下,“我只需要让146扩大到我所在的位置就行了。现实仍然是一种相互扭曲的东西,那么既然如此,我只需要投入一个足够让平行现实风暴在一瞬间达到高峰的东西就行了。”
英舒兰斯的香槟
2019-03-16
15:38
Site-CN-06临时指挥中心
“而那东西也就是SCP-CN-145。”面前的女人拧开一支红色的记号笔,在白板上画出一个柱状物,而白板的中央则是一个被蓝色记号笔图画出的圆圈,两条水平并行的黑色线条将两者隔离开来。
她画出一条由红色圆柱指向蓝色圆圈的线条,“虽然从表面看,145是笔直地冲向146的,但两者并不可能直接接触,145在从外部突破146的隔离措施之前,会先卡死在设施中。”红色的线条随即停留在黑色的双层线前。
“但是,145的现实是被扭曲的,至少是加速坍缩着的现实,这就意味着它产生着足够强大的扬尘辐射,足够诱使146朝着其所在的方向发生畸变。”站在白板面前的女人打开一支蓝色的记号笔,画出一个个与蓝色圆圈内切的椭圆。画出的椭圆不断扩大,最终接触到红色的圆柱。
“因此,你也可以看到,146的扩张及其收容失效将几乎是必然的。因此最好的办法也就是在那之前启动现实湮灭系统——但也未必就是那样的。不过也正是因为你们启动了现实湮灭系统,才能看见我在这里做出说明吧。”
秦花鱼按下了遥控器的暂停键,屏幕上女人的讲解也随即停止。自始至终,那人的脸一直处在画面之外,只能看到一头及肩的栗色卷发。
秦花鱼把手搭在一叠刚被签署好的文件上面,上面详细地记述了关于现实湮灭系统的一切,但受制于时间,自己并没有完整地读过一遍。同这份文件与这份录像一起解禁的,还有现在摆在桌上的一瓶不知所以的香槟酒,瓶身上用记号笔潦草地写着“Insurance”几个字。
秦花鱼将视频的进度拉到最后,重新按下播放的按钮。
画面又开始运动:“总之,现实湮灭系统在其存在伊始就被使用,它的启动与它的批准必然是同时的。——请喝一杯吧,以庆祝未曾来到过的再会。”画面上的女人将手摊开,径直示意向摆在桌上的香槟的位置。
2019-03-16
15:39
“为什么还能够站起来!”几乎是惧怕地看着在次被自己折断了关节的徐千惠挣扎着想要起来,Para嘶吼着,“你为什么就是死不了!”
“这说明平行现实风暴已经蔓延到了这里了啊,不对吗?”徐千惠的喉咙中发出讥讽的笑声,“因为怎么也死不了。”
“这是最后一次,给我好好去死!”Para拔出徐千惠腰间的手枪,抵住徐千惠的眉骨,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随着一声枪响,徐千惠确实地停止了活动,只有眼窝中涓涓的流出鲜血。
“好了,结束了……”Para长叹着瘫倒在地上,耳根处能感受到流淌来的来自徐千惠的粘稠的热血,“……接下来,唯一被承认的将是自在的自杀。”
Para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宇宙的序列
那也许是不真实的,但单从自己的角度来说,记忆这东西还是可堪寄托的。如果说记忆是意识的充实物的话,那么梦境似乎也与现实别无而至。然后,在遥远的某一天,我将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在二者之间有一个虚无的夹层,而我便向着虚无中沉沦。一切不曾真实,也未尝虚妄。
林间的阴翳洒向地面,斑驳如凝固在地面的血渍,却又揉碎在微风中。林叶簌簌作响,如耳鸣般地毫无真实感可言。澄澈的碧空被远处的白色建筑物遮去大半,几笔残云绘就在天穹的辽远处。
我走在林荫道上,脚下的落叶嚓嚓作响。然后,在前方的是一把长椅,一位端坐其上的发色显灰的女性。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她的视线从放在膝头的一本书上移开,进而朝我的方向看去。当我在她身旁坐下后,她轻声地合上了书本。
“徐千惠?”我轻声问道。
“是的。嗯?怎么了,艾文萱,”千惠带着浅浅的微笑,“怎么突然想到见我了?”
“没有什么理由,只是单纯的想了而已。你久等了?”
“怎么会,现在才——”她抬起手腕,但并没有戴着手表,“现在是除了一切确切时间之外的一切时间点。”她如搪塞一般清咳了一声。
如同担心被诘问一般,我想,她总是规避着一切确切的回答。
这是出于什么呢?曾几何时,我试着询问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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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GRASSION INITIATED: Nominal>
2016-04-01
C-E2的某条走廊
艾文萱视点
“是心有愧怍,”徐千惠说,“尤其是对你,对于艾文萱。”她有一次对我这么说。那是在工作之余,我们一起靠在自动售货机边啜饮着咖啡。
她突然转向我:“文萱,你有想过爱蒂塔空间的本质吗?”
我说:“有时候这种问题,我倒想问问你这个在大学里学哲学的家伙。”我思考着这与她的愧怍有何关系。
“我后来可是专攻了现实学……”
“你继续吧。”
“所谓爱蒂塔空间,理解为作为可能性存在的存在也未可,或者说就是可能性存在,”徐千惠说,“也就是一种认识的可能。它的意义在于指出:我们可以不是这样地在世界上存在着。”
“我只能说不能置否。”我漠然。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我会理解不了你,这甚至不用去尝试,你的品味也好,你的什么也好——比如这东西实在苦得可以。”她把没有动过几口的咖啡塞到我手里,披上搭在手上的白大褂,用手指梳理了几下头发,简单地同我道了别。
虽然那是多种原因下的必然,但在那之后,她再不会见我。
对于她真正的愧怍,她恐怕一直都在寻找着机会向我坦白。然而那已经是很久之后,由我自己所发现的了。出于某些原因,她未能在最开始,在过去的某一天在天津某处车站前,发现在涌动的人流之中彷徨着的我;出于某些原因,她将在最后,在一个绝对不具体的毫无意义的场所,再一次与我相面对。这同在此之间诸多的缺憾一起,形成了一切缺憾的开端。
“你说当时我要是有去车站接你——要是你在六站第一个是碰上我该多好,这样很多的事情都可以避免,又有很多别的可能。”此刻坐在长椅上的徐千惠,如要哭出来一般。
“只是——”她长长地叹气,也依然还在微微颤抖着,“再怎样也都只是可能啊。”
“就没有任何的必然存在吗?哪怕是现在的我和你?”
“或许只有一死了之了吧。文萱,我们已经舍弃太多了,死过或活过太多了。这或许不是我们最后的结局,但在这里存在的,也一定是被确定的结局。所谓遭遇必然的一瞬就是遭遇死亡的一瞬,就像最终的我们一样。”
她此刻同我一起坐在长椅上,远处的景物淹没在日光中,而向之投去的目光,仍然栖身在阴翳下。
于是一切都如同曝光过度的相片,将我们吞噬在惨白的非真实之中。
<PROGRASSION TERMINATED>
2019-03-16
15:39
“不觉得那样也太容易了吗?”站在Para身后的徐千惠捡起地上的手枪,插回腰间。
“是啊,我想也是。千惠,你总是不肯轻易原谅我。”Para从地上坐起,“这里是属于我的世界,我行将被湮灭的世界,而你——”
“我也就是徐千惠。此间与你对峙的也就是如此为名的我的意识,以及我所背负着的来自艾文萱的意志。”徐千惠淡淡地说,其背上的巨大黑色方块闪出绿色的点光。
“来吧,起来吧。在这里,你真正地杀死我,或者我真正的杀死你。然后,我们中的一方也就不再存在。”
徐千惠说着,向坐在地上的Para伸出了她机械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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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GRASSION INITIATED: Nominal>
我向她提起这件事,于是她也含蓄地笑了。一起坐在长椅上的我们的笑声也就一起地越来越大;突然的笑声惊起空地上的一群白鸟,翻飞的白色翅膀消失在林际云间。
“很久没有这样了——上一次我和你聊天,是什么时候呢?”徐千惠饶有兴致地侧歪着头看我,双手撑在长椅上,双腿则交替地前后摆着。
“我不知道,我不清楚。因此那大概是很久的事情了吧。好像我们一起哭了很久,又一起笑了很久,最后又潦草结束。”
“是啊,但那也不错。”徐千惠恬静地合上眼,抬头,沐浴在一片眼光下,似乎在品味、吐纳着此刻难得的安静的空气。
她忽然地又从长椅上跳起,站在我的面前,向我伸出手,说:“走吧,我们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嗯,是啊。”我的手也向她的手伸去。
<PROGRASSION TERMINATED>
2019-03-16
15:39
相握。血肉的手同那钢铁的手相握,进而被压迫,挤碎,变成一团模糊的血肉似的东西,从此与那机械的手再难分开。随后——将地上的人一把拉起。
Para所见的也即是徐千惠的脸庞,双眼都紧闭着,也谈不上有什么表情可言。隐匿在那张脸之后的,则是高高扬起的右拳。
痛觉依然明晰,Para的脸随着痛感传来的一瞬间被揍向一边,几乎整个人又要倒向地面,但又被血肉相错,筋骨相结的彼此的手拉住。
是啊,如此,自己也非还手不可。
Para如是想着,借助将自己拉回去的力量,打出的勾拳径直命中了徐千惠的下颌。对方也向后倒去。
双方在瞬间各自后退了一步,又彼此站定,蓄势,出拳,又在同一时间命中彼此。手臂交错,在半空维持出一个奇妙的交叉的平衡;在下一瞬间,看见Para向面对着倒下。
分不清是泪水还是血水的液体正在淋淋地向下滴落,在那一瞬间,Para感到有坚硬的金属物抵在自己的头上,但在抬头时,所见到的却是徐千惠将手枪的握把递给自己。
“这是在千万之一次,我为你死。然后,你有机会。
然后,你不再痛苦。
接下来,我将把选择死亡的权利让渡于你”
徐千惠说。
2019-10-02
在现实湮灭导弹的发射井最底
“但是事实不是那样是吗?你还在这里。”秦花鱼说。
“事实实在是一个很暧昧的词语。”
“那么我该这么问。当现实湮灭发生时,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
BEER Monitoring Counc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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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GRASSION INITIATED: Unconscious>
“嗯?你问我当时输出长达十数小时的‘痛苦’是什么意思?幻痛?大概不是那种东西。”徐千惠满不在意地用左手手指敲击着杯托盘,振动沿杯壁传达开去,转化为杯中棕色液体泛起的涟漪。
“你自己也不是说过了?连意识都不可能完整产出的情况下,是不可能有那种痛感发生的。乃至痛苦本身不被任何存在所承担,在那里痛苦本身是充实的自在。你可以这样理解:那种痛苦是具有实体的。”徐千惠说,一边往杯中的咖啡再投入了一片糖精。
“苦。”徐千惠抿了一口咖啡,表情随即皱成一团。
“放多了反而会苦吗……原来如此。不过你看吧,对各种刺激的产生的感觉确实是复杂的。”徐千惠靠倒在沙发上,双手十指交叉,搁置在桌面上。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犯不着再来问我。在这里我所知道的东西永远不会超过你。我现在的所思所想,乃至我自己都是由你对我的意识所形成的。所以,你看,”徐千惠抬起左手,笑了笑,“它还是完整的。”
“目前,我们的这些对话都还没有上升至意识阀,否则,形成统觉团之后,我就真的只在你的回忆存在了,对话也再不可能构成。但是就算是现在,我还是有可以办到的事情。”
徐千惠说:“
»> reboot -s -c 10374
”
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而这次对话注定将跨越一段非常可观的时空。不过对于最终结束的一切事件来说,时空只是发生的方向与顺序。而你注定要超越时空。艾文萱,现在的你也就是现实湮灭系统,哪怕你现在的意识不足以支撑起完整的你,也足够支撑着你选择自杀。在你走后,那时候我会想念你的。
她的声音像是直接从我脑海中传来一般。
她向我微笑,像是沉湎于感伤,但又洋溢着淡然。视界逐渐变得黑暗,将她包裹、吞没,然后在黑暗的中心绽出空洞的颜色,虚无的漆黑取代了实际上的黑暗,而思考也变得迟缓而困难。
我有想要呼喊的话语,但我口中不能发声,语言在我体内解体,从我形式上的躯壳中溢出。我想说话,但回荡在空中的远非语言——
<COUNCIL INTERUPTION RECOGNIZED>
<PROGRASSION HALTED: Reboot sequence initiated (3)>
<PROGRESS TERMINATED: Council interruption>
_REBOOTING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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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GRASSION INITIATED: Committed Suicide>
但我所看见的,并非是Para,而只是单纯的艾文萱,就像我第一天所见到的那位艾文萱一样。
我的背后的重量在那一瞬间消失不见了,仿佛她正是从那具承载了她的意识的计算机里走出来的似的。她向我微笑,取走我手中的枪,又瞄准了她自己。她说。
不对,徐千惠,那是你自己的死亡,你自己的生活。现在,再见。
她扣动扳机。
吞没我的,向我袭来的纯白。
2019-10-02
在现实湮灭导弹的发射井最底
“我已经做出决定了——你还能自己走路吧?”秦花鱼从椅子上起身。
“什么,你是说?什么?”
“不需要再由你作为现实湮灭系统呆在这里了。在现在的这个现实中,自从你的妹妹在回收过程中意外死亡后,现实就与你的记忆完全不同了。先是在你妹妹执行九命者计划时,由你强行打断了实验进程,利用的就是那台蕴涵了艾文萱意识的生物计算机。
“由于艾文萱算是一位‘被现实扭曲者’,那台计算机居然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一台堪比一般绿型的现实富集系统。也正是那系统诱发了一次我们难以定义是现实湮灭还是现实扭曲的事故——并没有什么巨大的损失。只是再发现你时,你的两只眼睛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全身多处骨折,满身血迹。
“但也就是那时候,我们莫名重新发现了解禁的现实湮灭系统的生产协议。于是你就在了这里。”
“那么其它的……”徐千惠结结巴巴地问。
“都消失了,或者维持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但是那不重要。关键在于生产协议本来不该这么执行,这也是我为什么来找你。协议早就被终止了,尽管我们还不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我需要带你——”
“不,请不要……”徐千惠此时却在挣扎着,似乎想要逃回冷冻棺中。
“不要,我已经不再指望,我也不想——,”徐千惠却在此时哭了起来,眼泪从空无一物的眼窝中流出,请让我留在这里吧。让我留在这里,作为现实湮灭系统留在这里。哪怕我不能选择我的生活,我的死亡也好,至少在我湮灭的那一刻,我能再看见他们啊……”
“……我明白了。”
在收拾好自己的物品,重新启动了冷冻程序,正要离开时,秦花鱼又一次绕至空旷空间中央的冷冻棺前。
在仓中沉睡的人脸上依然带着泪痕。
秦花鱼再次踏上老旧的太平梯,缓步拾级而上。浸没入黑暗时,谈不上寒冷或温暖。
她从外套的口袋中拿出手机,拨打一个号码。
“心语,对……对,是我。来接我吧,我大概有些走不动路了……不,我很好,是,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这是紧急路线,不然根本打不通的。嗯……好,我告诉你我在哪个位置。”
放回手机时,她在口袋里又摸索到一个熟悉的小瓶子,打开,倒出的是之前自己吞下过的药丸。不断倒出、倒空,药丸恰好铺满一个掌心。她想,这些分量是足够致死的。
她将手伸出太平梯,水平朝上的手掌逐渐倾斜,药丸于是纷纷落下,却连一点落地的响声都没有。
只是凭吊而已。秦花鱼再次缓缓向上走去,只是觉得胸口压抑得过分。
尾声
车厢在进站时不安地微微晃动着,我是在那时从浅浅的睡眠中醒来的。然而,我已经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合上双眼的了。大约是被我用来消闲的书被放在双膝上,手指插在先前读到的位置,分明已是最后一页。拿起书本端详时,可以看见有几页被整齐撕去的痕迹。那或许是这个故事真正的结局,但现在的我已经无从得知了。
投在车厢内的一方日影被窗外忽闪而过的景物所切分,只留下破碎的、难以分辨清楚的形状,在瞬间消逝了。不断退出视野的风景逐渐放缓了速度,开始可以看见水泥抹成的灰色的月台出现在车窗的边缘。
有几撇发丝落在我的左肩,邻座的女生将头侧靠在我的肩头,看上去已经睡着了。可是令我在意的正是她偏灰的发色,几缕散开的头发贴在她的嘴角。她的脸上分明带着浅浅的笑意。我不忍叫醒她,说到底,我不记得认识她。
“哎,你的书,我还给你了。”我托住她的侧脸将她的头扶正,将书放在座位上,只是形式般的说了一句。
我小心翼翼地跨过她来到过道,而她依然低垂着眼眸。过分空荡的列车,我也没有什么行李傍身。于是我就这样毫无阻滞地来到了打开的车厢门前,孤独地一人迈上月台。
但当我又一次踏足不再移动的地面上时,我又一次回到了这个流淌不息的世界中,在人与人交错着投向我身后列车的视线中穿行。
我站在火车站外,既不期待与人相逢,也不期约相逢来人。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但对方在听见我的目的地后却又把“空车”的牌子再次立了起来,“走不了,我就要换班了。那地儿您还是坐地铁吧。”他指了指地铁站熙熙攘攘的人流,示意我下车。在我下车之后,有一位打着电话的白领立刻挤进了车内,毫不留情关上车门的同时还在喋喋不休着。
我踏足他人曾步过的痕迹,而在我身后的他们亦将我曾占有的空间填补、抹去。我本就不曾有留下的痕迹。
实在是奇怪的想法,大概是从那本书中读来的。我向自己嘲弄道。
我没有去研究乘坐路线,理由与我不带着什么行李的原因一致。我想我正走向某处。
列车入站,我犹豫了些许,但还是在关门前跳了上去。
可恶,我到底在期待着什么……
但那时候已经发车了,我是最后一个上来的。
我想我不会看见某一个身影在我身后出现了。就算有,她应该也已经被塑料站台门隔绝在外,或许正拍打着那道透明的屏障,呼唤着一个名字。即使在发车之后,仍然不放弃,小跑着,追逐着渐渐加速的列车,进而被站台的边缘所拦住了脚步。
这或许是我的一厢情愿,我的幻觉,在我抬起头时,有一个闪烁的影子消失在车厢的末尾。
那时我发现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走吧,你,我,我们,都是好不同意才走到这一步的。”坐在我旁边的灰发女生轻声说道,“为了现在这里的一切,有些事最终还是发生了,而有些事情再也不能发生了。”
我没有看她,只是想象着她的存在。
“你可知道,这项道理可是你告诉我的。哪怕这个世界的你未曾说过这些,哪怕这个世界的我不在此处,这些话我还是可以再次还给你。作为一个故事的结局,你要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她站了起来,牵着我的手。车门打开,她轻轻将我推上站台,自己仍然留在车内。
她说:“走吧,”而话的下部分却被列车启动的噪音所淹没。
我看着她在临别时塞入我手中的东西。是几片书页,边缘有整齐撕下的痕迹。
“走吧,接下来,这是你的世界。同此前的,任何人的世界都不同。”
我的目光停留在这一行文字上。
而她的名字是徐千惠,这个出现在我两度恍惚之中的灰发女子。但我是绝没有理由能在这里见到她的。
我依稀地开始记起我回到天津的理由。去见自学生时代就认识的一个自称为“Boom”的家伙。还有另一个人,同徐千惠一样,我没有理由再见到她;更甚于此,我想我没有可能再见到她了。
我摸了摸脸颊,没有流过泪的痕迹。是啊,我也只是在恍惚地认为自己哭了。
我慢慢地踱着步,慵懒地将手插入口袋中,却有纸张的尖角划过手背的触感。我立刻将纸张抽出,潦草地记着我与Boom约好的时间与地点。
我到底,在期待着什么?
远处,我看到Boom的身影,他正朝我挥手致意。我快步向他走去,经过建筑物投下的阴影,穿过涌动的人群之间的空隙。澄澈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钴蓝的背景与城市的地平线相交处伫立着我阔别已久的友人。
“我说,你们是不是约好了啊?迟到的时间总是一样,最后的理由也是一样的!”
我们?
Boom说到后半句时,猛地提高了声音。似乎是为了讲给在我身后,匆匆赶来的那个人。
我转过身,她却直接扑在我的怀中,顺势将脸深深埋入其中。一头乌黑的头发被风吹起,在我的面前如游丝般飞舞,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她的双手从背后紧紧抱住我,除此之外虽没有其他的动作,但她似乎也不想在一时半会内松开。
“哎哎哎,你个女流氓好歹控制一下自己啊,”Boom满脸黑线地低声说着,“艾文萱!”
是啊,她的名字是艾文萱,那么…….
艾文萱突然间把头抬起,目光与我齐平。她松开怀抱,用力握住我的手,可以感受得到她透过掌心传来的那悸动而又颤抖着的温暖。我们的视线在此时交汇。
“是吗……你依然还是有双碧绿的眼睛。”艾文萱脸上有着难以判断的悲伤或喜悦,又分明带着细微的哭腔。
那么,对于她而言,我——
艾文萱伸手向我的侧脸,将一缕散开的头发别在我的耳后。那是之于她久未能再触及的脸。
那么,我的名字是,我的名字是——
她继续挽住我,我们肌肤相触。她的眼泪所流过的,同样有我的脸颊。她对我耳语,道出我的姓名。
那么,这就是我所期待的——
“是的。”
虽只是简单的话语,却不知道这究竟是理智对偏执的回应,还是偏执对理智的答复。
是啊,这是我们的世界,同此前的,任何人的世界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