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辞职的原因

评分: +39+x

Vincilo Metates 06/10/23 (Sat) 13:20:22 #54215596


2009年春天,我还在本地的一所私立中学做物理老师,教高三的学生。临近高考,作为这所实力还算可以的高中的强化班,整个班级的气氛都很紧张——你想也知道,最有钱的一批人或许把子女送去了国外或是国际高中,而相对拮据的人更会选择同层次的公立高中,那么这学校自然成了那些中产阶级的编制工或是小商人鸡娃的营地,当然那时还没有鸡娃这个词。

学校自然考虑到第二年还有没有人肯付钱来上这所学校这个问题,因此一项传统就是频繁的周练月考。学生累,我们更累。因此,偶然在考试时有一题错题之类的小小教学事故,只要被及时纠正,都属于正常现象。

3月中旬的某一周,这周轮到语文、物理、化学三科在周六周练,周日自然是另外的两门。忘了提,学校在江苏,那时刚刚开始“〇八”高考模式第二年。简单地说,学生除了语数外之外另选两门不计分只看等级的小学科,当时这个班学生学的是物化。周练的题目是教研组里一个年级挺大的元老级人物出的,教学很厉害,但是风格很随意,因此周练试卷里有错题几乎是能预料到的。学生在下面考,我在上面看卷子。

实验题就像2008年的高考卷一样,一道题是电学,一道题是力学。电学部分出的是一道怪题,让学生用多用电表判断被黑箱蒙住的部分底下是什么东西。例如,电阻几乎没有就是正向导通的二极管,电阻极大就是反向之类的问题。这种考法并不很新颖,但是很少练到,让这些孩子们多接触接触也是好事。

看了五分钟,我感到有点不对劲。题干的描述怎么说也不可能使得黑箱中只有一个课内讲过的电路元件,除非那是个能够自动开闭的开关。这想法把我气笑了,这时班上的一两个尖子生也注意到问题,抓耳挠腮着。我清清嗓子,告诉学生们这题出了问题,大家不必去思考了。

到这里,一切都很正常。这高考模式下学生不太重视小学科,我们也乐得清闲,因此这种轻微的教学事故最后也就不了了之。况且,之后不久那位老师也就离职了,当时都传他被哪家给得更多的私立中学挖走,一时成为谈资。

Vincilo Metates 06/10/23 (Sat) 13:29:47 #93679747


周练的试卷得趁着周六日改完,学生周日下午放完每周的半天假之后第二天早上就要来上课,我们要在课上讲卷子。自然,这周一上午的课学生都是昏昏欲睡;偏偏我的物理课是早上的第一节课,这门课又不受重视,因此我早就作好了应者寥寥的心理准备。

当时要统计一张卷子大家做得如何,只能是画正字计算班级的错误率,可比现在麻烦得多。但我对我的工资还算满意,因此也没打马虎眼,就这么照着讲下去。第二题、第六题、第七题……实验题分为很多小问,我顺理成章地先介绍题干所给出的实验,稍微作了些拓展,又挑其中错误率高的开始讲解,直到一只手举起来。

举手的同学在此就称为Y,照我的印象,她的成绩在班上算是居中,性格比较内向文静,几乎没见过她发言。在这种基本没有人会认真听课的时候,看到有人——尤其是她——能举手提问实在是令我感到意外。

“老师,这道大题,就是您说无解的那一小问,我有点想法。”

我对此不置可否。不过,本来就没几个人真的在听,让她说说自己的见解也无妨。事实上,她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隐约有记得还是有几个学生写了这题,这当时我是没放在心上的。我改了遇到的前两个这么做的学生,他们的答案都一眼能看出错误。由于时间紧任务重,加上我估计写的学生也不拔尖,不然能不听我的还非得写那题?因此,之后再瞥到的三两个同学的答案,我便看都没看,或许她就在这三两个同学之中吧。

Vincilo Metates 06/10/23 (Sat) 13:42:10 #83527486


又一次出乎我的预料,Y要上讲台亲自把答案画在黑板上,我点头同意。于是她上台开始照着自己的卷子往讲台上勾勒。似乎是为了正式些或是为只有自己发现的这答案作铺垫,她甚至先画完了周围的整个电路,然后才开始勾画黑箱里的东西。

我逐渐注意到她正在画的东西绝对是一个课上没讲过的电子器件。我是2000年从物理师范系毕业的,算是科班出身,因此对各种电磁学的内容还是有了解;只是我只有个大致的印象,并不确实知道那是个什么。刚想要出言纠正时,她仿佛有所预料似的,摆了摆手。这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便没有作声,几秒之后,出现在黑板上的那个完整图案……我想我需要再花点篇幅去描述。

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我拿曼德拉效应举个例子:其实你知道曼德拉并没有去世,但是你还是觉得很早之前就看过他的死亡报道,因此“他已死”和“他没死”构成了某种直觉和事实的矛盾?这比那种感觉还要强烈一些,直觉盖过了事实。

我从倚在墙上的姿态支起身子,看了看刚刚写完,执着粉笔观看自己已成的大作的她,有点恍惚。我示意她回座位,然后茫然地扫视全班,还勉强听着课的十几名同学脸上的表情可以想见地与我别无二致,又有十几个之前半梦半醒的学生也和我们陷入了同样的状态。

不知什么使我强打起精神,快步走到那个图案前,用板擦擦去它——或许我把它等同为了不详的象征,或许我那时候就在潜意识里发现了什么不对。就像我听到了海妖的歌声,唯一的反应是操舵返航。

我把话题岔开,说了两句自己都不相信的否定那答案的话,然后接着自顾自地向下讲起。Y也没有反驳,相反,她看起来倒十分镇定,并没有不服气的表现。那时候,我应该有所察觉的,但我被这巨大的不真实感淹没:对直觉的盲目自信和对自己如此不专业、竟能相信这公然错误的割裂就这样搅和起来。

“所以这里,我们对小车作一个受力分析。正如我们先前在实验这块讲的——”讲了什么?我突然语塞,为了掩饰尴尬,我环视了一周讲台下的同学。奇怪,他们似乎也和我一样的表情。一分钟,两分钟,我们就这样彼此对视着,没有人说一句话,只是余光里看到抬起头的同学变多了起来,仿佛先前没听课的人也终于注意到这奇怪的沉默,却又不敢发问。

就在这时,Y突然站了起来,然后大步走出了教室。我仿佛看见她笑了笑。

Vincilo Metates 06/10/23 (Sat) 14:07:25 #83527486


我甚至没有去问她。我明明知道的,她是正确的,它是正确的,这份答案是完美无缺的,是不可置疑的。就连从未学习过相关知识的小学生,都能指着那个图案说出“正确”两个字。我凭什么要去否定它呢?我有什么资格去否定它呢?就凭我物理教师的这层身份?不,我想还远远不够。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我究竟在那之后还讲了什么内容,总之下课铃响起了。我匆忙喊出一句下课,将带来的教材放到腋下夹着,如同夹着尾巴的丧家犬一般匆匆逃走,逃回我那逼仄的办公室。我从抽屉里抽出一叠白纸,试图去描摹着我脑海中刻下的那幅图案。但无论怎么画,似乎都总有一两条线是错误的。而我越是在纸上画着,我脑海中的那个图案就越是模糊,似乎有一层雾障笼罩在了上面一样。

那个女生去哪了?你会问。我很快振作起来,并不是因为参透了那图案的秘密,而是突然意识到了同样的问题,于是匆忙赶回教室附近,却看到那个女生直挺挺地坐在原位。这是个大课间,也就是通常学生去跑操的时间,不过今天窗外下着蒙蒙的小雨,自然是暂停一天。我问第一排的同学,那女生什么时间回来的,又为什么刚刚冲了出去?那学生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他是班里物理挺好的一个,人也谦虚,听课很认真,这会儿却让我感到陌生。

他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我一时感到困惑,待我再看看他的桌子——他正在复现之前上课时看到的那个图案。

我恐慌起来,扫视全班。

上课时有在听课的同学——除了那个女生——都在纸上疯狂地画着什么。而其他那些上课时睡觉或是走神的人,则似乎没受什么影响,有的还在摇画图的同学追问那个符号的含义,但是没有人说话。

我走到那个女生的身边,这时我有些接近崩溃的边缘了。“Y,那个图案到底是什么?你刚刚出去那一阵子又是干什么?”

“你不会理解的。”

Vincilo Metates 06/10/23 (Sat) 14:21:18 #16871327


“你不会理解的。”

多么高傲的一句话,将我八年物理教师这层资历狠狠地踩在了脚下,将我在师范学院学到的各种知识扔到了九霄云外。她可以凭这么一个图案,就能将我的自信打击得支离破碎,将我的理智蹂躏得遍体鳞伤。她是谁?她怎么能画出这么神奇的一个图案?

不对,她是谁?她是……Y?为什么是Y?她的真名是什么?我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我甚至连她的面孔,她的眉眼,她的发型,她的着装,她的一切,统统都想不起来。她是谁?她是谁?

我只对此感到头痛。等我回过神来,面前的座位已然空无一人。她又去哪了?我感到害怕了,周边疯狂画图像的同学越来越多。我不敢看他们,我害怕我也会加入到他们之中,成为无意识的画图像的人。我只好逃走,最后慌不择路地跑到了体育用具室中,一个完全不可能出现任何纸张的地方。这里起码可以消解我画画的冲动。

我坐在地上,背靠着储放篮球的架子,脑中不时地旋转着一个图案。那是一个圆形的图案,它越是旋转,我能看到的轮廓就越是清晰,但我越是想要仔细地看它,它又会愈加变得模糊。它就在那半空中飘着,上下浮动着,被套在一个黑色的箱子中,被放在一堆杂乱的电路内。它是一个静态的图案,有时却又好像能够随意变幻,下方的弧线变成了一张嘴,似乎在嘲笑着我的失败,两侧的外框变成了一双手,又似在招手吸引我靠近。它是一个恶魔,它能够腐蚀我的心智,能够腐蚀我的灵魂,它……

我不想再说下去了。

总之,不知道过了多少节课的时间,直到某个班的学生来到体育用具室中借球,我才从这噩梦般的体验中醒转过来,匆匆地离开了这个黑暗的小房子。我回到了我的办公室,却又想起那些在疯狂画画的学生,想起了废纸篓里那些蠕动着的纸团。我想去班里看看那群学生们,但待我做足心理准备之后,我鼓起勇气走向那个疯狂的教室,却只看到了空无一人的桌椅。

他们都去哪了?他们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而且是字面上的人间蒸发。所有的课本、书包、水杯、笔尺,都完好无损地放在原位,甚至连椅子也与桌子保持着一人宽的距离。这完全不是“他们只是离开教室了而已”能够解释的情景。更诡异的是,我在离开前看到的那种疯狂的乱象,那些随地丢弃的画有那图案的纸张,那些遍布整个黑板的胡乱涂写的粉笔迹,全都消失不见了。就像是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不敢相信。我当时唯一能够想到能够求助的人是这个班的班主任。我去询问她,这个班的学生都去哪里了,得到的回复却出乎我的意料。

他们全都因为食物中毒被送去医院。

多么荒唐的借口。多么可笑的谎言。可除了我之外,好像并没有人认识到其中的不对劲所在。但更为神奇的是,我对他们所解释的所有话语,什么图案什么发狂之类的,他们都好像是听不见一样的。似乎传说中的煤气灯效应此刻就发生在了我的身上,似乎他们是在刻意地无视着我,刻意地用满不在乎遮盖着这一场闹剧。我的脑袋真快要爆炸了——我不想知道任何东西了,我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子掩盖真相,我只想赶紧逃回家。

Vincilo Metates 06/10/23 (Sat) 14:36:55 #24927337


回到家,我先洗了个澡。在蒸汽氤氲的洗浴间,我逐渐冷静下来。并不是终于从之前那种奇异的感觉中脱身,只是没那么歇斯底里。我进门时,似乎妻女都被我吓了一跳,但这也难怪。

从浴室里出来,我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复盘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但是,仿佛我的思绪也被雾蒙住了,看不清晰。直到我听到一阵敲门声。

“请进。”

幸好,进来的是为我送来红茶的妻子,而不是Y。“放下就好了。”我右手拿着一支笔,假装自己是在备课,实际上我的脑袋一片空白。我什么也不愿意想,什么也不愿意写,就连图案……还是不提那个图案比较好。

茶杯碰撞桌子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中。我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那双手,随后顺着手臂往上看去。她是谁?眼前的面孔是我完全不熟悉的,但她身上又散发出一股令我感到温暖的气息。她的五官是如此的精致,她的着装是如此的素朴。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呼一吸,都令我感到无比的安心。这一瞬间,我感觉之前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都烟消云散了,我感觉她就是我此生所能依靠的唯一一人。我感觉我只想就此睡去,枕在她柔软的小腹上,享受着这唯一的安宁时刻。

但……她是谁?

她不是我的妻子,亦不是我的女儿,也不可能是我的同事、我的学生,更不可能是我的……前女友,那她是谁?

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安心与迷惑交织在我的脑海中,使我感到不知所措。我应该信任面前这个女人吗?她来书房是干什么的?她为我送红茶是怀有什么心思?我面前的这杯红茶是正常的吗?里面有下药吗?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谁?

不,现在这也不重要了。我不想知道她是谁了,我只想享受当下的时刻,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平静。早上发生的事情已经冲昏了我的头脑,我需要休息,我需要睡觉。

于是我睡着了,躺在了她的怀里。

Vincilo Metates 06/10/23 (Sat) 14:52:12 #25247713


我的意识游离于脑海中,那曾经能随意唤起的回忆片段,如今却突然消失无踪,仿佛它们被丢入名为虚无的大洋。我在那重重迷雾中前行,试图找出能够解答一切的真相;而在最终,我则在一张课桌上发现了一个黑盒子。

我抬头看去。

到处都是那个黑盒子,到处都是。

它们占领了迷雾,填满了虚无,朝自己袭卷而来。我被迫站立在那些摇摇欲坠的盒堆上,仅能依靠着一旁的黑板来支撑起自己的身躯;我整个身子正紧贴在上方,脚下的黑盒子们鼓噪着,怂恿我破解它们的谜题;而我则疯狂地撞击黑板,想让自己从几近崩溃的情绪阈点中逃离,手在黑板上不断地摩擦着,试图刻画出那个图案……

我醒了。

我将所有的绘图工具奋力扔出窗外,蜷在墙角,侧躺于地。我将双手如同祷告般缩在胸前,用牙齿紧咬着衣袖来阻拦自身想画出图案的冲动。呼出的热气不断地侵蚀手腕上的血管,我感受到它们终将冲破那脆弱的皮层,将鲜血挥洒于冰冷的地面上;而它们终将被我亲自涂抹成那个图案的形状,而我的尸体将会被他人剖开,他们将会看见那杂乱的电路恣意蔓生于腹中。

直至那些嘈杂的笛音与红蓝交错的闪光将身躯唤醒,我才意识到自身早已被扔到门前的草坪上,有身着制服的人刚刚唤醒了我,而另一群同样打扮的人则正在门口安慰着大声哭嚎的小女孩。我知道她大概是我的女儿,但这个认知仅是基于自身仍旧残存的“我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女儿”的记忆来推导而出。

为什么我会在外面?我不是刚刚枕在那个女子的小腹上入睡吗?为什么?什么意思?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我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即支离破碎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我老公……之前还在……我一进到书房放下红茶就发现这个男的要往我身上倒……是的,桌上留下了奇怪的划痕……”

“您说的男人是门外这一位吗?”

我看见一名女子从家门里出来,盯着我看,似乎在辨认我的容貌:“不……奇怪,他和我之前拖出去的人不一样……我不认识这个人,这是个流浪汉吗?啊是的,我之前看到的那个男人……是,对,是的,他是短发,然后眉毛比较粗……”

我感知到自己在疯狂地摇头和摆手,“不,这不是我老婆,但这是我家……她不是……没有……我的女儿呢?我的老婆呢?”这似乎使得穿制服的警察也感到迷惑不解。或许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两方互不承认彼此的身份,却声称同一个地方是自己的家。

Vincilo Metates 06/10/23 (Sat) 15:00:01 #41698294


“这样吧,先生,女士。您两位和我们到局里去一趟……是的,就是查验一下具体的身份,看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是的,这个孩子的话,我们也会照顾的,好,嗯……”

我看到一个警员过来到我跟前,用一个我没见过的设备为我拍了张照片,盯着它看了一小会,然后脸色一变。正当其他人在准备安排我和那女人以及小孩去警局的时间,拍照的警员趁乱远远地也拿设备拍了一下她们俩,眉头紧锁了起来。他开始拨电话。

我感到有什么不对劲。这里或许需要澄清一下——以我当时的精神状态,看到什么都不对劲,但这件事尤其令我感到微妙。换作任何已经陷入这种神经质状态一段时间的人,都会觉得这不过是再无关紧要的,只是当时我初陷这种心理,还保留了一点推断的能力。

迄今为止,所有把我搞得一团乱麻的想法和人、事都基于一个事实——Y给出了一道错题的正确答案。而这个警员的行为,似乎是另外一股力量,他从拍照到拨电话的整个过程,都和那个图案或是这整件事中的任何一个人没有联系。

这时,我作出了一个决定。

跑。

Vincilo Metates 06/10/23 (Sat) 15:07:12 #23189692


但……我又能跑到哪去呢?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一个警员对我的逃跑做出反应。他们完完全全地把我无视掉了,就好像我只是一个赶不上公交车的路人而已。我当时并没有在意这个,头也顾不上回地往前跑。

中间的过程我已经记不清楚;亡命之徒般的求生欲我看着这陌生而又熟悉的校门,陌生而又熟悉的教学楼,陌生而又熟悉的操场,陌生而又……不太熟悉的同事,心里总有点说不上滋味来。它们明明都没有变,明明都存在于我的记忆中,却让我感觉我从未来过这里。我来到了办公室,却发现有一个人坐在我的座位上。

那是Y。

怎么又是她?为什么是她?她是谁?她正坐在我的椅子上,拿着我的笔,饶有趣味般地看着我笑。我再也压抑不住了,疯狂地向她咆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把一张纸推到桌边,我低头看去。那是一张辞职通知书。

“如果老师您现在把这张纸交到校长办公室,校长将会把您当作一个疯子——因为他不认识您。如果您现在回到自己家中,啊,您应该这么做过了;您的妻子将会报警。”

我夺过那张纸,再抬起头时,Y已经不见了。我抓着它快步穿过走廊,却找不到以前的班级。高三(14)班、高三(15)班、高三(17)班——没有16。这个数就这样被跳过了。

旁边走过一个老师,我一把攥住他的胳膊:“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年级没有16班?那个强化班去哪了?”那个老师则用看神经病的眼神打量了我一眼:“我们学校一直就没有16班,每个年级都没有。你是我们年级的老师吗,从来没看到过你的样子?”我笑了笑,摆了摆手,找了理由搪塞过去,随即继续穿行在学校里。没有、没有、没有——每个年级都没有16班,从初一到高三。我瘫坐在随便哪个角落,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听到下课铃响起,赶快站了起来。没有人认识我,我教的班级也从一开始都不存在,那我在这里还有什么留下的意义?Y给我这张纸的用意,是让我再去验证这件事吗?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签字笔,抵在墙上完善了通知书的内容,签上了字,然后走到校长办公室,敲门进去后摆在校长面前,之后转身离开。门要关上时我听见校长诧异地叫了一声什么,我估计是在询问上面的那个名字是谁,她从没有聘用过同名的人,但是不重要。Y是对的。

Y是对的。

已经没有人认识我了。

我的存在只是一个笑话,我只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犯了臆想症的精神病人而已,我以前的生活已经与我没有任何一点关系了。那我算什么?我从前那三十多年的时光就白过了?我的学生们又算什么?他们十八年来的努力就白费了?

Vincilo Metates 06/10/23 (Sat) 15:33:54 #32514818


我不知道。

我如同行尸走肉般颓步走出校门,不顾那川流不息的车辆径直前行,那些行车仿佛不在乎我的存在般直直驶去,但它们却能恰巧从自己的身躯擦过,不愿赐予我一份痛快的死亡。我就这么穿越那灯火阑珊的城市、偶有犬鸣的乡区,最终则将自己的双腿停留于一片草原中。

顿时,我听见天空咆哮的声响,它扰乱了周围那宁静的夜空,将所有星辰震碎成惨白的粉末,散落在我的脚边;而那架飞机则冲破深蓝穹顶,急速下坠。直至其头部触及地面的前一刻,我赫然发现这架飞机不存在机翼与机尾,如同一只大型粉笔般。

刹那间,机头触地。

那巨大的冲击波将我身边的草坪化为一片死寂,徒留那充满焦油味的荒焰游走于肆意飘散的尘灰中。我不知为何没有逃离那惨烈的场景,而是缓步走近那片破碎不堪的金属遗骸。

我爬入混杂者烧焦与血腥味的机身内,赫然发现那些乘客竟是我教过的16班学生。他们坐在课桌椅上,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纸笔,疯狂地画着那个该死的图形;而他们在发现我的到来后,纷纷将他们的目光移向我,带着极为扭曲的诡异微笑不断复颂着当初的题目;而在机身的最前方则有一个讲桌,上面放着一个黑盒子。

Vincilo Metates 06/10/23 (Sat) 15:43:32 #45328143


而后,我盖上黑盒子,开始埋首在文件堆中。我鬼使神差的将盒内的图像出成周练试卷内的某个实验题,不顾教研组内其他老师的质疑,便径直将其拿去复印,交给一位面貌陌生且熟悉的物理老师。














Vincilo Metates 06/10/23 (Sat) 16:00:52 #81991048


我父母在我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手头的这份工作又做不下去——因为我觉得我身边的同事和校长都得了某种集体性的癔症。所幸我有个习惯是总把公文包带在身边,里面总是装着我需要的证件,因此我订了一间廉价酒店,在里面住了五天,每天靠吃楼下的沙县维持生理需求。

我有看新闻,没有任何一条报道了我亲眼所见的那起坠机。没有任何一条。一架民航飞机,坠毁在一名无辜群众眼前,而没有任何一条报道说明这件事,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联系过作为第一目击者的我。

因此我事实上开始觉得自己就是个毕业之后一事无成,没有找着工作的无业游民,因为得了精神病而想出了这一切,手头的财产我想不出合理的解释,但那时我也无暇去思考。总之,我搬到了另一个城市,当然是个三线,并且靠我的物理师范毕业证和学位证拿到了人才引进,在一所公立学校教物理,日子就这么得过且过着。刚开始的两年,我去看心理医生,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又一遍我觉得是黄粱一梦的经历,得到了不同的答案,最后也同样飘在风中,不了了之。

直到上个星期,我去市里的社保局办了些手续,被告知我在原来的城市还有些东西没注销得干净,于是买了高铁票去办业务。

社保局的人告诉我,我的婚姻状态异常。

除非特别注明,本页内容采用以下授权方式: Creative Commons Attribution-ShareAlike 3.0 Licen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