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知
由于前段时间的图书馆藏品失窃一事,我们身为图书馆的长住客,为之伸出援手是我们的义务。该页面建立主要用于图书馆藏品的追回行动。
您所浏览的本页面为追回行动中的进行项。
有关本页面的其余事项请联系主要负责人周濛。
髑髅
无名死者、渡河人、柯尔律治之花、虚白
图像
归档员提供的图片,也很有可能是唯一一张关于髑髅的照片,大概拍摄于髑髅存入被放逐者之图书馆的收藏室不久。
情报
特性:由于蛇之手从未接触到真正的髑髅,故所有对其的性质皆为通过他人口中诉说的事实的猜测。
自髑髅有记载以来,似乎都指明该物品对于人类梦境有一定影响。在关于髑髅的记述中,使用者大多在枕于其上,并进入一段长时间睡眠34时,会在梦中看到一位形容枯槁的中年男子。其服饰大多为先秦样式,质朴,多呈棕灰色,质料为麻布,有时会因使用者的所处年代产生变动。在梦境中,男子多会和使用者产生一些交谈。谈话内容的主题由使用者发起,如果使用者拒绝发言,男子也一并默然不语。而在一些个别事件中,男子会以骷髅的面貌示人。
交谈时男子的语言习惯与使用者的基本契合。至于谈话地点常常因使用者所处时代与心理状况而异。但无论谈话场所给人的心情如何,梦境将以男子掉头,世界染为血红为结局,多会给人恐惧之感。
虽然对于髑髅的探索处于初级阶段,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不建议精神疾病患者使用髑髅。
除此之外,对于本物品性质的历史描述还有“谶言秘法说”、“浮沤死幻说”等等,然多是后人的再改版,真实性有待考证,故不在此赘述。
性质:正常。
历史&相关势力:最早关于髑髅的文字记录出现在公元前400年左右的周王室藏书阁中流传下来的典籍残片,亦散现于诸子散文。在其后的数千年中,有关髑髅的记录悉数湮没于历史。后于公元1990年时,有关髑髅的文字记载再次出现在被放逐者之图书馆馆长的一批收藏品名录中。2022年7月5日,图书馆单方面宣称髑髅被盗,自此不知其去向何方。
对策:如果你发现了髑髅,请时刻牢记,它是被放逐者之图书馆的重要藏品之一。小心保管,然后放到图书馆ζ层东区的那棵大树5678下,一只渡鸦会来取走。
观察&故事
这一段中,我会随着我的调查即时更新。任何有关的线索都会第一时间放上来。毕竟此次失窃案重大,希望每一位蛇之手成员都能参与进来。——濛
I. 馆长的叙述
那个头骨大概是我三十年前,从一个道士手中取得的。当时是在废土区,那道士坐于枯木之下,酒觥翻倒其前,头枕骷髅而眠。我走到他面前时,他睁开双眼,看了我一会,尔后说:“抽骨为舟,舟散潜流。拾骸复原型,髑骨渐春水,以此化千愁。你被选中了,你要为其寻得解脱。”如是说完,他便将那颗骷髅头递到我的手中。我目视着他站起起身来,整顿好自己的衣裳,拾起地上的酒觥,走向夕阳,飘然不知所踪。
我不明白他口中的“寻得解脱”是什么意思,亦不明白他所说的谶语意义为何,仿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好的一样,我默默将骷髅收入我的行囊之中,跨过门径,回到档案馆,将那颗骷髅头放在收藏室的一个隔子里。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的梦境变得动荡不安,我千年来的记忆变得扭曲、生疏。一段时间后,我再次拉开收藏隔,取出那个骷髅头,我学着那个道士的样子,把骷髅枕在脑下,以一种试试看的心情潜入睡眠。然后我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在梦中,我来到了一座图书馆中。那里……那里是我出生的地方。书架高耸,珠玉嵌壁,烛火长明。在泛着清香的书架间,我看到了一张书桌,书桌后坐着一个中国人,大概吧,虽然他用的语言我听不懂,但是他和我没有任何的沟通障碍。
羁旅世间,梦幻诸象,皆为虚妄,但是在那一刻我心中竟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我在人世间行走的数千年间不过附着在表象上的浮沤而已,我的灵魂一直都在那座位于万物之中心的图书馆中。
我站在桌前,问:“你是谁?”
他抬起头来,我认出他来了:他就是那个给我骷髅的道士。
他说:“我是那名死者。”
我说:“你在遇见我之后就死了吗?如果这个骷髅被别人拿走是不是我也会死掉?”
“否。我被困在那个骷髅里很长很长时间了,临终前的苦痛在这三千多年的时间里依然折磨着我。然不过寓形宇内,暂附于前人手中罢了。”
“所以我要让你解脱,对吗?从……死亡的痛苦之中?”
“是的。”
“那我该怎么做?”
“抽骨为舟,舟散潜流。拾骸复原型,髑骨渐春水,以此化千愁。”
然后他的头掉了下来,血柱从断颈上喷涌而出。书架腐烂倒塌,蛀虫浞蚀记忆,高耸的穹顶被锚击碎。梦醒。
其后的时间里,我从未放弃过寻找令其超脱的方法。依据谶语的第一、二句来看,应该要集齐它尸体的骨骸才对……我寻找它们,也有三十年了,却从未有任何进展。而前段时间……前段时间……它就突然消失了。图书馆的安保系统只能保护属于此处的事物,骷髅被盗也是情理之中。
周濛先生,你知道吗,在骷髅被盗的这几天里来,我似乎理解了所谓解脱是什么东西。为了获得安稳的睡眠,我不得不每天都要枕着它睡觉,我夜复一夜地受着噩梦的折磨,有很多次,我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生的恐怖胜过死的恐怖。骷髅仿佛在催促着我去死。我在一夜夜的辗转中,意识滑过它冰冷的眼眶,停留在它颅骨的空腔,寂冷而空虚。或许超脱的本体本不在于骷髅,而在于每一个枕其入睡的我们。生命不过一场盛大的虚空,死亡才是解脱之道。
但是,但是,但是,但是——如果骷髅曾和我说的是对的,如果——
——如果我死后,灵魂依然痛苦呢?如果我生着痛苦,我懂得如何自杀,如何用法术骗过毒蛇的眼睛,但是我穷尽所有,也无法在秘法瞬目间,逃脱死神的掌控。
周濛先生,我很感谢蛇之手对这一物品的重视,派来您帮我寻回它。但是下面这一段话是我和你说的,无关乎档案馆与蛇之手。
抽骨为舟,舟散潜流。拾骸复原型,髑骨渐春水,以此化千愁。
周濛,你被选中了。
II. 归档员的叙述
你说那个骷髅啊。它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们生者的世界。
这座图书馆中的大部分图书的书页间,都留有我的指痕。其中,特别是东方古籍,我所了解的最多。而在馆长女士给我展示那个骷髅头的第一刻起,我便履霜坚冰。那个骷髅头,便是中国古语中所提及的“髑髅”——当今“骷髅”之意。
髑髅最初现于《卜经》,据记载,它有着连接生死的力量。巫卜会将祭品供于祭坛上,用羊、牛、人等数十余种生物的血液在人皮上绘出无人理解的符文与卦图,在经过一系列复杂的仪式后砍掉祭品的头颅。司仪会用艾草浸过的河水清洗双手,将头颅悬挂在古树上。及毕,头颅从树上掉落。彼时,巫卜设帐,燃艾焚香,怀髑入眠,即可跨越生死,目睹彼岸世界。但是,每一颗髑髅在用完之后就要销毁。巫卜要用献祭者的一百四十四块骨殖架为小船,四十六块小骨刻符祷告装饰于船舷而十六块孤骨磨为细粉,好在初春之时将髑髅放于船央,将其撒入河中,为亡者指明彼界的航线。而这,也正是谶语之含义。
然而,贡品之选择,仅局限于人类。也正因此,髑髅之术作为异狄邪法被禁于成王东征之后,仅有几份书简对其略有提及。
你可能不太明白,擅自打破生与死的界限,就是在打破宇宙万物的和谐运转。我曾和馆长说了这一点。但是她……我想她的灵魂已经腐化了。
为了满足一个不幸人的生,竟需要无数千年来无数不幸者的死为代价,好是可悲。
什么?对啊,困在髑髅内灵魂的愿望,定然是令其复活。古人为什么要用骨作舟?就是为了将死者的灵魂安稳送至往生,在重重轮回之中,世间的所有苦痛都在长醉之中被洗涤。但是,这个髑髅,能证明它活过的东西都被历史烧为灰烬,飘散于时间之中,想要复活它,是根本没有办法的。
这个东西,你拿着。那句谶语是个诅咒,今后你可能会遇到很多你无法解决的东西,那时,你就吃一颗这个。
我真的希望你离这件事越远越好。
它只是曾经活过,而你可是正在活着啊。
诶?周濛你是怎么和归档员搭上话的啊。它们不都很难相处吗?——S.
自有方法。图书馆里的那些员工并非怪人,只是在化为图书馆的一部分时蛇取走了它们的灵魂,而它们的灵魂又将成为书的一部分,成为不朽的故事,亦或多元宇宙中每一个文明共处的梦境。它们讨厌孤独。我最近正在准备一本关于它们的书的写作,大概办完这个案子就可以开写了吧。——濛
听起来很恐怖啊,保重。如果中国历史,我可以稍微帮一点忙,总之可以随时来找我!——S.A.
谢谢桑教授!不知道能不能帮我查一下关于髑髅这个传说的其他说法?这也算是为大家提供线索了。——濛
III. 笔记摘录
已是深夜,图书馆格外寂静,寂静到不自然。
髑髅放在被放逐者之图书馆中央空洞区的收藏架中,就不算图书馆固有的安保系统对其的无效防护,光是进入都是十分困难了:秘钥检验、魂栖之术,以及许多我连听都没有听过的奇术防护,如果不是熟悉图书馆运行机能的人,根本没法进入中央空洞。同样,我也检查了这段时间图书馆的进出入名录,发现溜进来些商人。失窃一事是否与他们有关系?
图书馆内部人员的嫌疑基本已经排除。能进入空洞区的仅有馆长一人。
奇怪,又失眠了。自己的那点病症明明早就治好了,图书管理员所说的咒语意味着这吗?他给我的那罐药我交给素问鉴别了一下,其实是是安定。这段时间先放一放,不吃为好。
待办事项:
- 去公司一趟,问个在商人那的眼线,或是老友。
- 办完事后到雅努斯疗愈室,处理失眠问题。
妈耶!濛你直接就把调查笔记也搬上来了吗?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小偷是蛇手的人呢?——S.
这毕竟不是在办案,实际上图书馆内部的调查行动可谓紧锣密鼓,咱们可能连他们的皮毛都没能触及。也因此,在寻找髑髅的过程中,我们或许不知不觉发现了一些思维盲区,很有可能为内部调查组提供新的思路。至于笔记什么的,我并不太注重隐私啦。至于一些不太好摆在明面上的有关行动,我用奇术覆盖住了,只有特定的蛇手成员才能看到。——濛
那位素问也是蛇手的成员吗?——aB__
是的,不过我已经不太进行活动了,目前在א层南五十五区进行心理治疗工作。如果有相关问题欢迎来雅努斯疗愈室找我。——素问
IV. 视频记录_01
[录像开始]
画面外男声:你可以进去了。
非正常拍摄,画面模糊。可以看到晃动的黄光,房间昏暗,但是可以看到四处交错的管道。背景中有滴水声。周濛转过一个拐角,看到一个男子坐在桌后,十指交叉。烟灰铺满了烟灰缸的玻璃底面,上面夹着一支刚刚被撵熄的烟头,隐约有烟气从中冒出,像失孤的灵魂,缓缓弥散在空中
宸珲:来,老周,坐下谈。
座位上的男子站起来,走到桌前,从桌下抽出一把椅子,然后从外衣内侧掏出一根烟,向拍摄人示意。
周濛:不用了。
宸珲:害,你可还真是一直都没变啊。
男子把烟收回,自己叼住,在裤兜里寻打火机,找了找,突然停住。
宸珲:肏,忘了,落在办公区了。
拍摄人入座。
宸珲:你要的我们最近这段时间MC&D有限公司的收支明细,都在这了。你说的骷髅头,并没有经我们之手倒卖出去。
男子将一份纸质文件从桌对面推了过来。
周濛:找骷髅只是主要之事,除此之外,我还要弄明白图书馆失窃一案,到底是谁干的。我和你的谈话都会被记录下来,你知道吧。这份名单上,这个,以及这个,都是前段时间档案馆中失窃的物品。唔,能提供一些最近的卖家,或是买家的信息吗?
宸珲:你又讲笑话了。就不说别的,你知道一天中MC&D倒卖的货物有多少吗?我们把全世界织成一张网——资本的网,将全世界的财富都笼到某些人的手中。在这方面我是真的爱莫能助啊,更何况还有不少VIP客户,对方真名更是难查。所以我说啊,我能交给你一份商品明细真的很不容易了。
周濛:好,那么这些失窃品都被运到了哪里?
宸珲:嗯……这个我倒是略有所知。不过作为交易,你能不能透露一点关于那个骷髅的事?
周濛:没想到啊,你也对那个东西那么感兴趣。
宸珲:因为啊,我还有我在意的人。
周濛:还是没能忘记她吗?
男子笑出声来,抱着肚子弯下来腰。画面凝滞。他的紧紧的双臂缓缓松弛,耷拉在两旁。男子叹了口气,直起身来,靠在椅背上,看着小房间墙壁上镶嵌的黄色明灯。
宸珲:那东西,可以连接生死对吧。
周濛:可以,但是你不会见到她的。形体只是形式,灵魂才是本质。她在彼岸过得很好,你没必要这样对她念念不忘了。
宸珲:我知道啊,你的那些大道理我都知道啊,但是,不管怎么说,我都放不下啊,我都……我都没办法过好这一生啊。我想知道的是,骷髅和被放逐者之图书馆馆长之间的联系。我有听说过,自从那人拿到那个骷髅后,精神状况越来越差了,是这样的吧?
周濛:是。
宸珲:你在调查的这段时间中,旧疾又复发了吧?
周濛:你怎么知道的?
宸珲:刚才在你在进来前,守卫收过你的衣服了,衣服里面有罐地西泮。他告诉我了。
周濛:可以这么说,不过你不用太担心,最近一直在接受治疗。我可以向你提问了吗?
宸珲:等等,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见过那个骷髅吗,无论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周濛:没有。
宸珲:真的?
周濛:真的。
宸珲:好。
周濛:该你回答了,失窃的东西运到了哪?
宸珲:你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哪里里最接近死亡?
沉默。
宸珲:玻璃海葬馆。
椅子滑动声。
宸珲:记得替我向依问好。
[录像结束]
感觉你们之间有故事吧,方便展开说吗?——S.
那种事情还是不要为好吧……把自己那点无聊私人往事放到公共贴上也太怪了吧!还有,不要只有我一个人操心呀,希望大家都能参与进来。——濛
揉揉濛君,主要这面还有其他几件图书馆的物品也在追回,这几天都比较关注隔壁的几个项目,没有怎么关注髑髅……——S.
玻璃海葬馆是什么?——aB__
是被放逐者之图书馆的镜像。书籍中的灵魂们都在那。——濛
就是海葬馆,会给图书馆住客提供的殡葬服务。前几日我家中有老人因为基础疾病和一场突然到来的重度流感去世了,我把她的骨灰撒入玻璃海里。她曾经也是图书馆的住客之一,这对于她或许也是回到了故乡。关于髑髅的历史考证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但因为这件事恐怕还会拖一些时间。——S. A.
啊,这样啊,史证收集可以先放放。节哀。——濛
节哀。——aB__
V. 历史考据
除了《卜经》与《庄子》中有所提及,髑髅的身影也曾现于西方一部教义问答集《俄尔甫斯之卵》中,作为一个单纯的东方神话出现。在书中,髑髅仅为象征意义,为覆盖在表象上的意象薄膜。而一生仅为一次祭祀的巫卜,在用骷髅打开死与生的通道后,穿越灵魂的界限,在顷刻之间令手中空生白莲,告诉自己的传人那句折磨他一生的咒语,尔后小舟航入大海,躯体归入虚无。但是,唯有咒语——或是诅咒,依然流传于世。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的一名钟姓民俗学者曾经在考察了中国东部的一些卜术之后,对于占卜的奥义曾作出一些解释,在文章结尾提出了一种能淡化时空在整个人类群体中界限的物品。不过其学说未被绝大多数学者接受,其仅存的几份论文抄本也在红色革命的浪潮中被毁掉。在钟氏学者的观点中,世间万物表象皆为本体的浮沤,髑髅是令我们摆脱泡沫的束缚的力量所在,同样也是打开感知之门的钥匙,从而让自己无休止地潜入意识海中。每一个头枕过骷髅的人的灵魂因此相连接,时空的界限也因此而模糊——此时的“我”,可能在图书馆中做着笔记,四下里寂静无人,若我此刻枕着骷髅眠去,便再次拾起时空中的又一个“我”,他/她可能是平安京中的一名武士,在樱花树下不知该去向何方,亦可是精神网路中的一个单元节,正默默无语地看着这篇文档 。
髑髅意义本有万千,不同的人赋予了其不同的意义,衍生出不同的神话历史。但真正本意,却又不为人所知了……
感谢桑老师的史料资助,很有帮助!——濛
举手之劳。——S.A.
所以这个东西到底是啥我们都还不清楚吗,这找什么找……就算找到了又怎么确定自己手上的那个骷髅头就是我们要的髑髅呢?直接枕上它睡一觉?抛开潜意识对我们梦境的影响不说,梦神集团说不定也会在其中插手吧……——aB__
可以放在树下让图书馆自己取走,他们会检验的。——濛
VI. 梦
一百四十四块骨殖是亡者灵魂的一百四十四个投影,四十六块小骨是证明其活过的四十六份证明,而灵魂的残缺注定了其痛苦与困厄,存在的破碎将其永限于超脱之外。它还在那里,无论我闭上眼睁开眼它都在那里。白色的面具之上无悲无喜,只有苦痛。
灯在旋转。我看到你手臂上的伤疤。伤疤织成了我的梦境。白花顷刻盛开凋零,膨大坠落腐烂。我在土地之间拾起头颅,看到世界坍塌化为血红。
我看到了你,你躺在我的身边,和我聊了很多的天,然后做爱了。你的头掉在我的脚边,血刚刚变得粘稠。她没有眼睛,依然是它。我很冷静,冷静到出奇。
这份是谁加上来的?不建议编辑与髑髅关联性较弱的东西。——濛
看了一下编辑记录,对方的信息不知道为什么庞大到惊人。有没有可能是图书馆里的思维团簇弄的?——S.A.
有可能,去年蛇之手允许了蜂巢意识体的入团申请。思维团簇中是否有着关于髑髅的记忆?有时间我可以去问一问。——S.
那为什么思维团簇不直接在这里编辑啊,明明能省去很多麻烦的。——aB__
谢谢,S. ,不过可能不太需要了。我马上要去调查的就是图书馆中最大的蜂巢意识体之一,即图书馆本身:玻璃海中的水。至于思维团簇,可能它们自有难言之隐,其思维运作自有其渊妙之处。这场梦未免就是一场关于髑髅的集体记忆与幻想。——濛
再更新一点普通的调查记录,因为太简短就不单独再开一个页面了。这回图书馆损失的物件大概一百有余,其中大部分为捐赠品。在捐献者的名录里,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疑点:大概有一百多件物品的捐献人都是馆长,但其签名笔记却均有不同。——濛
感觉这件事越来越诡异了,我能否前去和你一起调查?感觉单枪匹马危险会大大提高。——S.
不必了,去玻璃海葬馆我还有些私事要办。——濛
VII. 玻璃海葬馆员工的叙述
欢迎,您是第一次来海葬馆吧。
正如你所见,海葬馆与图书馆是一体两面的存在。如果说笔墨纸张为著者的灵魂提供了寄所,那么此处海面上的每一涟漪都是灵魂的一次扩散与融合。第一任图书馆馆长观察到书本间的狄拉克之海,怀着欣喜,顺着灵魂的呼唤脱离了物质最后的三角洲,在波纹几度重叠之后化为永恒,成为了一个符号、一个职称。
今天的话,要为第一百四十四代馆长举行海葬。嗯……啊?你不知道吗?她确实了结了她自己。在她背负起毒蛇交予的重任之后,她的名字已经不为人知了,留下来的仅有被放逐者之图书馆馆长这一串符号。你在这里看着吧,一会我们就要把她的尸体抛入海中,与此同时,镜象对面,档案馆浩如烟海的藏书中便会对应出现一本无题书。
其实啊,被放逐者之图书馆馆长不仅是是一个称号,更是一个贪婪的、吞噬人过往存在意义的一节咒语,第一百四十四代死去了,还会有第一百四十五代继续继承下去——不光继承的的是外貌与记忆,更是千百年来死与新生间的彻悟。而玻璃大海,则是一代代的图书馆管理者所维护的最伟大的意象薄膜,浮动与书架之上……
至于玻璃大海,与其说是将一个又一个灵魂记录,不如说是对死亡进行选择。倾向于死亡的,会被大海同化,而倾向于生命的,会被大海排斥,甚至可以让已死之物重获新生。
所以说,所谓玻璃海葬,你可以看作是把死者的灵魂补完的仪式,也可以看做是为已死之物的再获得新生而矗立的彼岸之门。其实,玻璃大海就是死亡本身,如果心意真诚,也是可以令生者长眠,令死者苏生。对于我们来说,我们接受人们通过跳海来为自己获得解脱——这并非一种罪恶,也并非是对生的不重视,而是对灵魂必然的分类。但说句实话,在玻璃海上,没有几个活着的人跳海成功过。
嗯,确实是有这样的案例的。我在海葬馆工作这么多年,我见过一心寻死终成夙愿的,我也见过留恋生命而再获来生的。不,不仅仅遗体可以办到,凡是带有死者痕迹的物品,都可以被海葬。
前段时间我们确实接了比较大的一单,为二十多人举办葬礼。他们都有着共同的记忆,共同的命运。迎接他们的,将会是灵魂共同的超脱。
对不起,我们有协议保护顾客的隐私,我们只能向您透露这么多了。
有人联系过濛吗?最近找不到他。——S.
不清楚,上次见到他时感觉他已经好久都没睡过觉了,再加上根据先前资料的推理,感觉这玩意恐怕很精神污染……枕着别人的头骨睡觉本身就阴气很重好吧。——aB__
濛,这是一条给你的私发消息。我能理解你的痛苦,以及那一句谶语为你带来的深深的使命感。在前几次的诊疗中你和我分享了你的梦境,我也深深为你感动。毋庸置疑,你在过去经历的那些苦难面前仍然保持着一颗存有爱的心,这弥足珍贵。在我们上次见面之后,我最后和你说了一些话,在这里我还是想再重复一遍:那些痛苦不是你的错,依的死亡也不是你的错,你是一位很好的友人,而宸珲也是一位尽责的父亲。你曾和我说,有一本书里讲死亡是一个必然到来的节日。确乎如此,但在生与死的来回往复中,最真实的永远是当下,只有抓住这场旅途中的一丝风景,无论生与死都有了意义。隧道永远有着尽头。希望你能继续去疗愈室和我聊天,我们等你回家,别做傻事。
下次来时记得带上归档员给你的药。我怀疑你关于髑髅的幻觉与它有关——素问
确实好久了……有人知道怎么去海葬馆吗?我问了一下归档员但不告诉我——S.A.
谢谢大家关心。我已经找到了髑髅。——濛
原来蛇之手与图书馆都骗了我。——濛
我要把它送回彼岸。——濛
髑骨渐春水,以此化千愁。
VIII. 尸检报告
事件摘要:2022年8月31日,大海北海岸发现一具裸体男尸。尸体附近有一摄影设备,因浸水烧坏电路,无法正常使用。设备内容已移交至相关部门进行数据恢复。尸体自发现起其灵魂依然得以保存。后尸体运送至玻璃海葬馆总部进行例行的尸体检验。
尸体检验:尸身长171cm。由于大海异常性质,尸体无尸斑。尸体僵弱。肺内存在玻璃碎片,共七片,每片约3cm2。眼眸内无瞳仁。四肢软组织、肌肉有一定挫伤出血。其余未发现异常。
目前尸体疑似处于,而且有可能永久处于中阴态,但不排除灵魂唤回的可能。
分析说明:根据尸体检验,尸体气管略有堵塞,推测其死因为机械性窒息而导致的灵魂融合失败,被大海拒绝。
相关的复活工作仍在继续。
视频内容[已恢复]:
[录像开始]
画面抖动,可以听到拍摄人的艰难的喘气声。视频中出现的人物以及声音仅有死者一人。
你看,你看。它就在这里,它就在这里。
你和我说,你的灵魂困在那里了。我知道,我明白,我很同情,但请你不要再这么折磨我了。我在三年前早就把你杀死了。你不应该再出现。
死者不再焦虑,呼吸也平和了很多。可以看到死者颤抖的双手伸出,从大海边的沙砾地上拾起一个无形的,似乎呈圆形的物品。
他们让我找你。现在……终于找到了。你能不再出现了吗。我求求你了。
图书馆馆长说过,对于生的恐惧压过了对于死的恐惧,这也是她投入这一片大海的原因,但是,倘若我们一直理解错了,死亡并不是真正的解脱,死后也依然痛苦无限呢……你生前的过往,我不为所知,是不是也和我一样痛苦呢……我不明白。
死者向大海踢了一脚沙砾。沙砾在玻璃的海面上弹跳着,聚散着,缓缓上升,变成了一只小小的、黑色的胚胎。卵。生命的胀裂。
你看,这便是大海。“愿麦子与麦子长在一起,愿河流与河流流归一处”。所以啊……
死者走上了海面,玻璃在脚底吱吱作响。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说教死亡,为什么要在数百个夜晚中化为梦魇降临于我,我更不明白你的一生,不明白你的灵魂向着何方。现在我在沙滩上拾到了你,我的任务也就结束了,但我不想把你再交还回去,痛苦没有必要再伴随着那句咒语继续流传下去了。
其实,只要念够诚,无论死生,都是可以逆转的。审判便是在此时,剩下的一切都要靠你自己来完成了。
死者松手。手中无形的圆形物品掉落,在海面上激起涟漪,直至平静。
还是去了吗……这回,该审判我了。
抽骨为舟,舟散潜流。
拾骸复原型,髑骨渐春水,以此化千愁。
原来如此,是你,依。
玻璃破碎声。
[后续录像损毁]
更新:
灵魂再度唤回。本资料将在七日后确认无差错后销毁。可留有备份。
这是玻璃海葬馆官方直接上传的资料?——aB__
是濛吗,最后的灵魂唤回成功是指什么……人没有事吧。——S. A.
髑髅的调查完全超出控制了吧……这个页面里面的已经完全看不懂了。为什么全员都是谜语人啊……——S.
濛没有什么大碍,现在和我一起住在疗愈室内。大家不用担心。这份资料剩下的更新大概就交给大家了。——素问
IX. 周濛的叙述
凌晨两点二十三分,我的灵魂向大海深处又滑落了半寸。
在波涛的浮动间,骷髅早已不见了踪影。我看着周围的环境从浅蓝凝为深蓝,最终沉淀为厚重粘稠的黑。
我看到她拉着我的手,在田野里转圈。田野粉红。她的手臂与我的紧紧交联在一起,化为心底凝重的铅。我记得你的笑,你的泪水,记得你的悲伤浸透双颊,记得你的微笑甘润心底。我记得你的尸体,卡在沉船的残骸间,随着水波,飘动不止。
我再睁开眼时,看到了祂。毒蛇。祂转动眼珠,死死地盯着我看。但是我不再恐惧,因为我知道,我已经死了,在意识的虚空之中,我已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祂伸出那双扭曲变形的手,摸了摸我的脸颊。
“这里是哪里?”
图书馆的核心。祂回答说。
这就是真相了。空虚,黑暗,与死亡。我想。
在此同时,我的眼睛完全适应了黑暗。我可以看到周围漂浮着无数物件。
衣物、书本、缸中之脑、法拉第线圈。
墙皮、残冰、记忆骨灰、最后的泪眼。
记忆的一切,灵魂的一切。那是关于每一个灵魂曾经活过的证明。
关于每一个灵魂曾经历的所有鲜花与水草。
关于每一个灵魂的每一本无题书。
在遗物间,我看到了那件你的物品。裙子、波涛、与苍白的笑靥。我看到——你枕着骷髅而眠。关于你的遗物,我曾一次又一次向珲索要,但他从没有给我一件。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是他早就把你葬入玻璃海底。你再未出现。也就是说,你早已欣然接受了死亡。
你给了我这个。但我无法将它复生,也无法吃掉它的灵魂。毕竟,它只是你的一件幻想之物。现在,我还给你。而你,对我也没有用处。
我继续盯着那颗大眼珠看。祂的鳞片间闪过一道白光,一个骷髅头缓缓向我滚来。我拾起它。
“你认识它,对吗?这个骷髅头。”
每一个灵魂都认识。
我躺在海底,把骷髅压在脑后。试着望向早已望不见的海面,看着数兆灵魂的遗物,听着它们的私语。
我闭上眼,没有入眠,自然也就没有梦境。
“每一个人都认识?”
它本就是每一个生命的终末列车。每一个人都与它有交集,只不过程度深浅与否,另当别论。
“一百四十四名……”
是的。她们是这个宇宙间与髑髅关系最深的人。她们将那个千年来破损、疲惫的灵魂割裂成片,封入每一个人的遗物中。每一任馆长都会在自杀前收到那颗髑髅,而那个髑髅也把她们每一个人带向同一的命运。
“原来如此……一百四十四位祭品,一百四十四块白骨,一百四十四份髑髅曾经活过的证明。”
抽骨为舟,舟散潜流。她是我的投影,而在每一次她从死摆渡到生后,早就不再是初代的她,只不过是一份精美的复制品,一个名字而已。
“既然你是图书馆的中心,那么髑髅是谁盗走的,你知道吧。”
祂默然不语。
“是你干的吧。我猜,每一个被盗走的物品,上面都有关于它曾经活过的证明吧。而那些东西在被偷走之后,又被送到了海葬馆,或是图书馆。嫌疑人一定也是一名和我一样,知道它的存在的吧。嫌疑人所做的一切目的,无非是为了令它的灵魂得到解脱。一百四十四个人命,为此真的值得吗?”
值得。
“我猜,髑髅内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灵魂吧。”
确实,它有你的,这片大海中每一个人,以及读到这句话的每一个人的。现在,你怀中的那颗髑髅,是最原始的,最痛苦的,也是我们永远无法将其超脱的。谶语已经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要你自己来完成。
“谢谢你,蛇。”
无惧于痛苦,方能无惧于生,无惧于死,无惧于你的那颗小小灵魂所历经的一切。这是必然,我亲爱的。
我的身体向上缓缓飘起,飘过了遗物,飘过了浪潮,飘过了蓝色的一切。
凌晨三点二十九分,我在床上苏醒。无影灯的光照着我,柔和,平滑。髑髅安眠于我怀。
我从手术台上爬起,下床,打开房门。海风吹着我的裸体,冰冷与潮湿深入骨髓。
脚下是海崖。我将髑髅抛下,任其漂流至远方。
恍然抬头,档案馆的烛光在我朦胧的泪眼中折叠破碎化为千片。我离开了玻璃海葬馆。
响指声。
素问:很好。你的自我催眠诱导练得真的是越来越好了。关于玻璃海葬馆的信息,我这面也会尽己所能地去帮助你的。
周濛:身体的各个指标呢?恢复了吗?
素问:在等结果,不过看你这几天从海底回来后,精神很好嘛。对了,有一个事情我要和你谈一谈。你知道你最近一直在服用什么吗?
周濛:我衣服里的那罐药吗?是安定。失眠的时候我会服用。你之前不是已经帮我查过了吗?
素问:不,不一样。这段时间总感觉你有点异样,于是我就在刚刚催眠你时把那罐药送去检定了一下。鉴定结果是麦司卡林,一种致幻剂,对于你来说是禁药。所以……
周濛:那颗头骨是假的?
素问:很有可能。而且这段时间来,你一直在服用那罐被调包的药,无疑毁掉了你良好的精神状态。同样,此事很有可能是病症严重的原因。
周濛:你的意思是……有人换走了我的药?
素问:只能说,有可能。
沉默。
周濛:我明白了。我去找一个人。
谢谢素问帮忙上传。髑髅的故事就要闭合了。很抱歉,这份故事对于大家来说或许有些过于私人,但它依然是一份我们共有的记忆。——濛
视频记录_02
[录像开始]
镜头转向远方:灰绿色的雾霭模糊了大地与水面的界限。月亮升起,潮水涌升。镜头晃动,因为空气中郁积的水汽而导致画面愈发模糊。草地朦胧,人如同行走于云上。大约三分钟后,拍摄人已经从森林边缘走到了岛屿岸边。海岸上,有一块灰色墓碑静静矗立。
周濛:依。好久不见。
拍摄人将一株白色玫瑰放在坟头。跪在坟前,拜了几拜。
周濛:对不住了。
拍摄人从包中拿出一把铲子,一下一下地铲着坟前的湿土。湿土翻起时异常地轻松。
周濛:果然,已经来过了啊。
从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拍摄人像是预料到什么,停止铲土,扭过身去。
宸珲:妈妈的,你刨我女儿坟干什么?你造下的孽还不够多吗?
周濛:你来了。
宸珲:把铲子放下!
周濛:好。我也有不少事想和你说的。
宸珲:在公司的时候,我叫你替我向她问好,我他妈没让你去刨她的坟!
周濛:哦,说起那一次会面。我也不卖关子了。那天,你们的人检查了我的随身物品了吧。我当时按照MC&D的规矩,把所有的化学合成品都放在了你我会面的门口对吧。
宸珲:是。
周濛:当时你对我的药做了什么?
宸珲:你已经见到她了吗?已经拿到髑髅了?
周濛:是你做的吗?
宸珲:是我。
周濛:为什么?
宸珲:你是在录像对吧?我先提前说明好,我关于髑髅所做的任何事从来都不关乎MC&D。调换你的药是我自己的想法。
周濛:为什么?
宸珲:我听说,髑髅是一位渡河人。你曾经患过一些病,这些恐怕会让你再走会先前的那些夜晚。那些关乎着死的黎明。你的意识越触及死,也就越容易触及髑髅的本质。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到髑髅,或者说,找到她。
周濛:但你不知道,髑髅其实是毒蛇自己设下的诡计。在图书馆中,髑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地成为那里的收藏品了。每一代馆长在大海中献出自己的灵魂之后,寄居在海底的毒蛇也都会抹除掉所有的髑髅到过图书馆的痕迹吧。
宸珲:你说的那些我都清楚。
周濛:你什么都明白?
宸珲:并不是,只是一些我自己对这件事的理解。
拍摄人蹲下身子,叹了口气。
宸珲:你还想继续听下去吗?
周濛:嗯。说吧,蛇为什么要废这么大的代价让其解脱?
宸珲:大概因为它弥留在这世间太久太久了。每一个头枕过它的人都与它产生了联系,灵魂也便相互缠绕,羁绊。它愈是想挣脱每一个生的灵魂的桎梏,便愈是痛苦,愈是想将每一个活过的灵魂拉入死亡。这千百年间,与髑髅产生了精神联系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了,甚至可以将其看作是整个人类共同体。我猜,图书馆可能既是出于内心的悲悯而欲将其解脱,又是对于走向迷途的众人的前路担忧,便不惜花一百多条性命的代价,让自己的千百年的时间里哭了又哭,死了又死,为了去应验上古的那一条谶语。将自己封闭在生与死的永恒轮回中,凭自己的痛苦换取髑髅的解脱,这便是图书馆的内在目的吧。
周濛:嗯,但已经我把髑髅送回去了,送回海里。一百四十四人关于它的记忆重塑了那位死者的灵魂,用她们自己的骨骼造为那巨船。它已经解脱了。
宸珲: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也被利用了。其实毒蛇它并不在乎你的死活,因为它心里清楚,我们死后都将回到图书馆,成为一道划过它鳞片的流光。周濛,自从我认识你起,你就改不掉你那自我意淫的习惯。你在这场灵魂补完的运动中又是什么呢?一个被抛弃的三流侦探?真的有人会在乎你脑子里的那些东西吗?
沉默。
周濛:至少曾经有人在乎。我明白了,原来你们一直心里清楚但不愿和我挑明这一切……你也是一个局内人。宸珲,髑髅一事,你也是重要的一环吧?是她吗,依,你的女儿?你们当时一直生活在这座岛上,死了也葬在这里。我明白,如果当时没有让她游远一点一切都会美满,但这不是你也不是我的错啊。她已经死了,我说过,死生本不能逆转——
宸珲:闭嘴。
周濛:你忘不了你的女儿,我也忘不了她。但是,你真的那么做了,真的那样做了吗?
灰影扑了过来,手中的小刀在微暝的天色中闪过一道微光。拍摄人闪身躲开,从地上爬起,捡来之前抛掷在一旁的铲子,向黑影挥去。人影被打倒,小刀从他手中飞出。拍摄人追向小刀,摔倒在碎石滩上,一丝红色从手指间流出。随着一声巨响,摄影机从他的外套内摔落在地。镜头内只能看到半部分的远山与远方的墓碑。
摔倒声。
周濛:我他妈要是砍下去,你就死啦!你就死啦!
宸珲:来吧。
抽泣声。
周濛:(带着哭腔)你不能……你不能这样。
宸珲:没事的。其实我在依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周濛:但是……但是……混蛋。但是我们活过啊。活了,爱了,就便足够了。
哽咽声。
金属拖拉声。而后传来重击的声音。
有人从地上爬起。天色已经昏暗,看不清到底是谁。他从地上再次捡起略有破损的摄影设备,踉踉跄跄拖着铲子向坟墓走去。然后从丢落在一旁的背包中翻出手电筒,夹在墓碑上好打着光。白玫瑰已经在氤氲中略有衰败。他捡起花,与手电筒一起放在墓碑上。尔后,他开始继续铲坟墓前的泥土。
大约十五分钟过后,土壤中露出一根苍白的腿骨。他坐在坟旁歇了一会,然后继续顺着骨头向下深挖。快一个小时了,终于坑底的骸骨露出了全貌。他从墓碑上取下手电筒,仔细照了照那具尸骨:
尸体除了失去了脑袋,其他完好无缺。
[录像结束]
增补辑
庄子之楚,见空髑髅,髐然有形,撽以马捶,因而问之,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将子有亡国之事,斧钺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于是语卒,援髑髅,枕而卧。夜半,髑髅见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视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子欲闻死之说乎?”庄子曰:“然。”髑髅曰:“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
——庄子《至乐》
倒垂宣夜化星雨,相坠愁云皆四顾
走马千年绕指深,蛛丝细细难牵住
曜沦渊际结冰珠,浪扫残骸收莽浒
僵掌软伸灵蝶出,蹁跹尽往鲲鱼肚
醒瞻昊宇三重月,迭照徘徊犹刺促
却悟黄尘笑已然,岂须奔媚求仙箓
更捶枕侧骷髅子,邀共永筵休妄苦
视象层层漫错帧,寂寥虚廓传愚鼓
我站在濯濯童山间,想起亡去的故友,又是阵痛。
河流几近干涸,灰色的细流从岩石间缓缓流出。石头枯干而死寂。我看着那层河水缓缓地,静静地,被聚拢在那片肿胀的河滩。我向河边迈了几步,走向那泥滓滋孽的大地。然后我看到了一人。他衣着阑珊,形容枯槁,低着头,盯着扭曲融化的地面,默而不语。
我走到他的面前,他抬起头来,看着我,说,你似乎很痛苦。
我诉说了我的痛楚,诉说了在绝望边缘的沉浮,诉说了葳河的潮与其喑哑的汐。死亡黑色而粘稠,从我伤痕累累的身上缓缓流出。我说,你能明白吗?你能明白吗?
他点点头,说,能。
他的痛苦,是他的搁浅——搁浅在死与生之间。他说,他生的最后一刻,看到白刃如雪,瞬息之间,刀落血涌。他的头颅飞了出去,血液和着淋巴喷涌在土地上。没有人去收拾他的尸骨。肉体腐烂,头颅滚落群山间,眼泪浓缩为水晶,散落在花丛,断口处的阵痛挥之不去。他看过春荣秋谢,度过暑雨祁寒,终于,在完全化为白骨时,他见到了第一个人。那人足蹬草鞋,头戴破帽,手牵蹇驴。男子用马鞭敲了敲他,然后将他带回家后,枕于脑后,须臾安眠中,他便承受了一份男子的痛苦。
尔后他被视为宝物珍藏,又被视为邪物抛弃。他见过百般寻死而不得的自杀狂,也见过珍惜每分每秒的将死者,见过操纵着生死的傀儡师,也见过羽衣蹁跹的焚蝶客。百年间的颠沛流离,让他与无数活着或死着的人类产生了牵绊,每一个人情绪的一丝一毫的波动都会影响到他。于是,他更为痛苦。
不过,最终,他顿了顿,说,其实,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我们在社会中的复杂关系。我们一面依赖于社会,一面又被社会所折磨。不过最终啊,我终于摆脱了是往死还是往生的纠结。因为在我痛苦的那段时间中,有无数的人用他们自己拼凑起来了我早已破碎、迷失的自我,让我找到了我自己的存在。那一刻,就好像涸海涌入清水,我的小舟缓缓地驶向远方。那一刻,虽然我仍然可以连接生死,但是我不再因为他人而去迷茫,而去痛苦。
你朋友的去世,我感到很抱歉。但是,宇宙本就是一个巨大的虚空。存在吞噬了虚空,即生;虚空吞噬了存在,即死。所以,死亡是虚空的外显,使我们每个人迷茫。但是,人生不是虚空,往者已往,我们能做到就是把握住我们尚拥有的一切,在短暂的一生中去寻找、去诘问、去探索、去爱、去融入时空的流变,迎接所有的无常,唯有这样,才能面对虚空,去面对一生中的所有痛楚。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如是而已。
我说,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他说,如果你愿意相信,就是真的。他继续说,曾经有一个夷人,他枕上我。我看到了他的记忆,便变幻成他的一位友人。那夷人问我,如果我真的见到了你,该怎么证明不是梦呢。如果我真的和你一起来到了天堂,而你在我手中放入一朵鲜花作为证言。但是梦境一瞬,思绪便流涌万千。倘若此时我猛然惊醒,却发现是大梦一场,但手中却握着梦中那一朵你给我的鲜花,那么……又将如何?现在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你,就是为了证明这一切并非幻梦。
说罢,他手掌合拢。草木蔓生,河流涌动,曾经的荒原变为了美丽的森林溪谷。待他再次张开手掌,一朵白莲生于掌心。
“现在我把它给你。你走吧,你不属于这个死后世界,去你来的地方吧,去你将要去的地方吧,去你被爱的地方吧。”
我恍然惊醒,发现我枕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不觉睡着了。脸埋在一朵白莲花中。我爬起身,摸了摸我枕的那块石头,无意间蹭掉了一块青苔,露出来白色的底色。那白,就有如他所说的虚空,但是如苔花之小的生命尚能生于其上,何况人呢?
我的心情畅快了很多,沿着河流往上流走去——那是我隐居的地方。中途遭遇了山雨,我便躲到一处山洞中,待雨小些继续前进。
天色已暗,山径巑岏,但我毫不害怕。我独自前行,步子不快也不慢,静静地向着家走去,踏碎水洼与夜一片。
——钟翳《虚白》
疑问
就这样吧。
嗯,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