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记事起我便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下生活,我从未感受到父亲的爱。我的母亲早在我出生时便难产而死,这是父亲告诉我的。当时他很严肃的说:
“儿子,你母亲是为了你难产而死的。”
我深对我的母亲感到悲哀,也为父亲感到痛苦。毕竟他的妻子早年便去世了。我没有见过母亲的照片,连遗物也没有,一切母亲存在的证据似乎只是父亲的一句话而已。我没有问过父亲为什么,我只是在内心自然的想着:父亲不告诉我自有他的原因,然后不再去想了。我很顺从的在他所塑造的囚笼的笼罩下活着,在他的冰冷的眼神下活着。
一切直到那一个晚上,才发生了改变。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夜晚。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那天是农历十五,窗外的月光照在门前,白色的光洒在水泥地上,轻轻浮浮地躺倒,像一层白色的皮。我和父亲静静地坐在桌前吃饭,父亲像有心事一样,低着头不出声。
我在洗完碗后便去洗澡了。狭小的浴室里,弥漫着雾气,夜空中的月光照进了浴室,溶解在喷洒下的水中。我站在淋浴头下,任凭水冲刷在自己的身体上。我自己披着月光,也像披着一层白色的皮一样。
洗着,我只感觉到背上的皮似乎在水的冲刷下变得轻浮松软,在背上形成一个泡。它在空气中慢慢地膨胀和收缩着,像在缓缓呼吸一样。我用手试图去触碰,但最后只是一下便扯下一大层白色的薄薄的皮,带着一丝粘稠的沐浴露的清香。我看着手中的东西,对我的身体出现的变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我害怕那些未知的,超乎寻常的东西。
我在慌乱中快速地穿好衣服,想着去问问父亲这是怎么回事。我只是莫名相信父亲,相信他能帮助我,帮助我的一切。
父亲已经不在客厅了,桌上放着点燃过的香烟,被按灭在烟灰缸里。我敲着他的卧室的门,他在里面缓慢地回应了一声。我看着他的眼角带着一点泪星,从门缝中挤出来了。
我把手里的皮举起来给他看,又掀起上衣,将背部的大片破洞暴露在他的眼前。我看到他的眼中不住的有着星光一样的泪水涌出,我看着父亲,觉得他有些陌生。
在一番查看以后,他什么也没说,反倒是回到卧室,叫我五分钟后去喊他。他说他要想想。
我呆滞地照做了。五分钟后,当我敲响他的房门时,他嘴角留着一点点笑容,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光。
他让我到地下室,去帮他拿一些东西。我很疑惑,但我早就丧失了质疑的勇气,我在颓废中选择服从。在他的复杂的眼神下,我佝偻着身体,走到地下室。然后我被铁门的大嘴吞噬,在黑暗中被无情地咀嚼着。
我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看到他在寒风中瑟缩地站着,用柔和的,陌生的眼神看着我。他的身上披着一层月光的皮。
当我已经准备从地下室出来的时候,我却发现地下室的铁门已经被关上,微弱的灯光从门上的铁栏杆中透露出来,照射在我的放大的瞳孔上。我感到刺目的光像一柄长矛一样扎穿了我的大脑。脑液从鼻子里流了出来,变成了寒风中瑟缩吹出的鼻涕。
我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寻找出去的办法。
我看着黑暗的地下室,感觉自己莫名的孤独无助,像一颗孤独的星。我看着陌生的一切,陌生而无目的的探索。
地下室很闷热,还有不时散发出的死去的昆虫或者老鼠的尸体腐臭味,以及嗡嗡叫的苍蝇。我感到一阵烦闷。
我看着门外恍惚的冷色灯光,麻木地走着。
从铁栏杆外透过的刺眼灯光使我的大脑变得迟钝缓慢,脑液像凝固了一样。它使我的眼睛在猛烈收缩中,战栗地颤抖着。我在灯光流转间看到眼前的光在模糊着三重,模糊地冲着我笑。
背上的创口在地下室潮湿闷热的空气里变得躁动不安,它在汗液的浸染下缓慢的抽搐。
我感觉到我的背上的空泡形成的破损在衣物的摩擦下变得奇痒无比,我想用手指去抓挠,用手指撕开裂碎的皮肤。同时间,我的脑中莫名的呕吐感在一瞬间冲到我的喉咙尖端,把未消化完的晚饭吐在面前的地板上,混合着胃液,发出腥臭的气味。我的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地面上的刚吐的糜烂的消化物上,溅起的呕吐物飞在我的头发和身体上,粘稠地滴落在地面上。腥臭的气味不断冲刷着我的鼻腔,然后逼迫着我侧躺着在地上继续呕吐。我试图忍受脑中的混乱和晕眩,在满地的混乱中艰难爬行,想来到一块干净的区域。
在一阵猛烈的抽搐后,我的脊椎骨猛烈地向后弯曲,肌肉在用力中剧烈抽搐,背上的薄皮在猛然间撕开了一道细长的裂口,然后在肌肉的用力之下,创口越裂越大。地上的呕吐物纷纷挤进裂开的皮肤中,皮肤的缝隙里。辣感,闷热,酸涩,一并涌现在我的背上。
我感到我的后背上变硬了,试图用手去摸,却只摸到一层硬化的角质。角质在与地面碰撞中,刮擦出一道道刺耳的刺啦声。迷乱中,摇晃着的我那连成浆糊的大脑,事物在眼前浮起一层涟漪。我眼前的景物在一瞬间变得狭长幽绿,还有一层浓浓的虚幻感漂浮在眼前。
脱落的脆弱表皮连带着我的头发一起脱离了我的外身,粘稠的体液滑腻地粘连在皮肤之间,我看着我蜕下皮的手臂,一层白色的鳞片在微弱的光下泛着银色的影子。我被裹挟着脱离了我的表皮,还有我的嘴唇,头皮,在我用力地撕扯下滚落出大片的鲜血后,与我的呕吐物混合在一起。
我的汗水浸湿了我的表皮,与鲜血和粘液混杂在一起,滴落在地板上,流出一道小河。
我喘息着在地上爬行,我妄图逃离这里。手指粘腻的扣住水泥地,上面的粘液和摩擦出的血丝混合在一起,在地上拖出一大道长痕。还有翻卷的嫩皮,被水泥地磨烂后,浸湿在粘液中。
当我艰难地爬行到铁门前时,我看到了已经打开的门外站着我的父亲。他脸上带着我从未看过的笑容,对我说:
“孩子,欢迎回家。”他指了指手里一条蛇的尸体,用满含爱意的眼神看着手里的它,然后微笑着对我说:“这是你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