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个非常有名的裁缝,他住在离镇广场不远的一间小屋里。人们都知道他最擅长艺术,他的手指会像潺潺的流水一样流动,甚至连最细的纤维和线也能在他手中被操纵成错综复杂的运动线条。现如今,我们对这个事实已经所知甚少。可是在那时候,这是所有人都异口同声认可的事实。只是,裁缝却叹了口气。
因为随着岁月的流逝,他已经老了,他的手不再是一圈圈的小涟漪,而是一圈圈的深湖。和往常一样,他的成品在细节上非常出色,他的委托也源源不断,但缺乏火花,缺乏他早年的标志、骄傲与喜悦所具有的迅速精准。
于是裁缝师傅决定找个学徒。布告贴出来,消息传开了。不久,满载希望的学徒们沿着小路来到裁缝大师的小屋。裁缝张开双臂欢迎他的客人,并把他们领到一个私人房间,在那里他们看到了一根针,以及裁缝所需要的最好的线。比马毛还薄,比烂亚麻还薄,却闪着银光,在寒冷的冬日里似乎有了生命。他们的任务是织出一片闪光的、移动的银片,这是人类所无法达成的神匠之秀。裁缝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这项工作,甚至可以在全神贯注的准学生们面前演示。
当然,许多人在试过线后就丧失了权利了,虽然也有一些人曾经试图接近过成功,但只是扭了一下,然后啪嗒一声,他们的辛苦工作就会被板着脸的裁缝给毁掉。“你失败了,”他在那天说过这句话已经是今天说过的第一百次了。候选人叹息着,收拾行装,然后离开。
这个过程持续了一个星期,但是在许多有希望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人能够复制裁缝花了很多年才学会、甚至更长时间才掌握的东西。当他把另一个沮丧的候选人带出门时,他心里想。“我能织出闪闪发光的龙,在流动的织锦天空中飞翔;我能把活生生的萤火虫,把它们耀眼的舞蹈编织在难以想象的外衣上。如果我找不到一个配做我学生的人,我就自己编织一个!因为没有什么比针制作的针线更能体现针线自身了。”
第二天,裁缝锁上门,把窗户都堵上。他拿了一捆细细的白棉,开始织布。他在三维空间里用交织的线做了一个矩阵,最后用不可能锁住的棉花做成了一根结实的骨头。他缝得越来越多,直到一个完整的人的骨架形成。然后,他用钩子和针把无数有弹性的红色纤维系在框上,用山羊的血染成红色,那着魔于他早年遇到的一个老吉普赛人。慢慢地,编织的肌肉互相缠绕,直到它们绷紧在白棉骨头上,激动地抽动起来。裁缝把他的手紧紧地按在跳动的线上,说:“你躺着别动。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用细细的羊肠线缝合了无数的小腔室,直到它的结构像人的肺,然后他把它放在一个开放的、颤动的胸腔里。在他的针的几次快速运动中,他把滴落的红线连接到肉质的羊肠线和编织的骨头上,肌肉痛苦但肯定地收缩了。他的创造物第一次呼吸时颤抖而浅。
为了血管和动脉,他把许多空心线穿过一串串交织在一起的红色肌腱,穿进亚麻布的骨头里和呼吸的胸膛里,在这些线的中间放了一个小小的缝纫机,它是由发条装置驱动的,发条装置用工匠的胶水和一颗活的星星碎片牢牢地固定着。他把丝喂进心脏,给跳动的星盘上紧发条,用一声静默的窃窃私语启动机器。生命之丝穿过中空的血管奔流而过,给四肢带来了活力和活力。但是还没有头脑去控制它,创造之光也没有出现。
他用一块光滑的粉色丝绸将皮肤缝合到肌肉上,用一层温暖光滑的线覆盖裸露在外的皮肤,让人误以为是真人。他用大理石做的装饰品把指甲磨成跳动的指甲床,把牙齿磨成干燥的牙龈。头发是用裁缝能买得起的最好的金线纺成的,落在一双清澈的玻璃眼睛上,眼睛里充满了贝拉唐娜露的美丽。他在头骨底部留下了一个小洞,因为他还没有想过如何编织一个有智性的灵魂。
最后,在他废弃的材料堆成的拱顶里,他发现了一根奇怪的、没有颜色的线轴,不知怎的,它比他最精致的银器还亮。它很好,但是同样不知道怎的,它不太细,但很结实,所以他需要一把切肉刀才能把它切断,但是他的手和针感到一点:在他多年的实践和自我训练中,这条线只能是纺自他有才华的手指。
在苍白的月光下,他开始把线织成一件纺织品。但他越纺,就越偏离,针就越转,前后转,转到连他自己也弄不懂的地方。好像线在吸引着他的注意,迫使他的手指进行复杂的循环,忘记一切,忘记所有的动作,直到那仍然是个在他手中不确定的东西,混乱,然而又有序,似乎形状千变万幻,只取决于从哪个角度看它。他的针也被弯折成一条光滑的曲线,尽管他不记得在缝纫的时候是这样做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奇怪的梦一般的包放进颅骨的洞里,一动就把洞缝好了。玻璃眼睛变得不那么透明了,发条的滴答滴答的心脏加快了跳动,纺织人被赋予了生命。
第二天,当他把纺织人带到集市上时,他给镇上的人讲了这个故事。丝绸在穿线的血管中搏动,它说话、呼吸、动作都像人一样。事实上,这位大裁缝师是如此专注于他的项目,以至于他没有意识到他完全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这个纺织人。镇上的人都很惊讶,并对裁缝有另一只手帮助他进行永无止境的工作和任务表达了喜悦。
日子一天天过去,纺织人很快就成长得和裁缝师傅当年一样熟练了。可在另一边,裁缝师却放慢了脚步,谢绝了委托,他宁愿晚上和几个朋友在当地的酒吧里消磨时光,在他的杰作辛苦地制作和练习纺织的同时,拿一副纸牌和一杯伏特加。一天晚上,他喝醉了酒,暴跳如雷,扔下手中的牌,大声嚷道:“我一开始就不该做那个该死的纺织怪物!唉,我宁愿培养一个有教养的体面人,一个聪明得不会在自己的技艺上超过主人的人!”
深夜,镇上的哨兵记住了在裁缝屋里听到的扭打声。第二天早上,市场上只看见一个人拿着自己的东西。他们问:“另一个人怎么了?”
“企图在我睡觉的时候杀了我,那个背信弃义的杂种。”
“他现在在哪儿?”
纺织人转向他们。“我杀了他。将他拆得支离破碎。把他的筋栓在篝火里,然后把他点燃,看他燃烧的骨头。”
镇上的人很少问起那个决定命运的夜晚。裁缝大师显然是被他二重身的死所驱使,于是他开始制作从未有人见过的挂毯。
但是,没有人是永生的,即使裁缝师傅的手指荡漾着波纹,也救不了他的命。这就是故事变得奇怪的地方,因为当他们在城市广场火化他的尸体时,他的尸体像夏天的干棉花一样燃烧着,在他骨灰底部有一个发条式的缝纫结构,随着一颗死去的星星的声音慢慢地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