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4
等待炸弹爆炸的时间里,他在加工厂不远处的土坡上思考。布置过程很顺利。他足够留心,有不会被察觉的自信。但世界实在是太安静了,在这个世界里,他发出的一点细微的声响都是谬误、是罪过。事到如今,他总觉得自己没做过一件正确的事。
又或者是,这里已经没留下什么正确的事给我做了。他想。应尽之事都已尽。应逝之人皆已逝。一切痕迹都将在世界尽头抹去。
“我更想看鲜花那个版本的末日。至少有阳光,是不是?”
他压低声音喃喃,不知道自己是期望别被听到,还是正相反。他开始耳鸣。
时间到了,定时器将拨片转动,藏在林地里的摩托车突然发出轰响。他站在土坡上,看着它迅猛地朝加工厂大门冲锋,然后爆炸。那是辆很好的标志……但落在他的手里,它只能作为一个不错的自杀式炸弹结束自己的寿命了。好像还不错,他的耳鸣在尖叫:这样结束似乎也不坏。
他坐在土坡上等了一个小时,等待枪声、人声或者狗叫声。从摩托车残骸上升起的黑烟逐渐稀薄的时候,他开始等待有风把那烟柱吹移。
“有人吗?”
他略过可怜的摩托车,挥起撬棍砸门。看起来破破烂烂的门竟然花了不小的力气才砸开。 工厂的场地空置着,停有几辆卡车,皆被皑皑白雪所淹没。仓库里堆着大量的原木,堆得异常的高且精巧,完全看不出是怎样不靠绳子堆到如此高度的。他伸手抚过原木,白桦木干燥的树皮摩擦手套发出沙沙响声。
“喂?”
厂房的大门包着厚实的铁皮,带锁的铰链缠了一圈又一圈。他试着敲了敲,门和看起来的同样坚固。他瞥向旁边的玻璃窗,举起撬棍一砸,只发出了一声钝响。他疲惫地看着玻璃上留下的白色的小坑。
“唉。”
库房里的电锤还能用。他站在原地揉了一会发麻的手,然后抬脚把布满裂痕的玻璃踢碎。在某些时刻,人们会觉得庞大的组织行动像个蠢蛋。这是不公平的,因为即使事实如此,这种结论也只是出于一种误解:有人是知道问题该如何解决的。当他放下下属送来的收容措施详文,被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逼到头痛时,他偶尔会思考到这一点,并以一个身居组织高位、知晓世界真相的权威身份给出结论:很抱歉朋友,事实往往相反,而且不偏不倚地往最糟糕的地方相反。真相是,这个世界上尽是一些根本没法解决的问题;而组织之所以大张旗鼓地展开行动,不是因为它比人们更聪明,也不是因为它更有办法,仅仅是这事必须有人做罢了。
“哼,这儿有个写着UTE的房间。这是什么缩写啊?”
他用力拉下隐藏的操作杆,等着地下的东西上来接他。暗门在他面前无声地打开,比他想象的要快。一尘不染的不锈钢电梯墙上,有一个蓝色的、被五角星盖住的地球平面图案。即使与他所属的组织是敌对关系,他不得不承认GOC几乎总是能把这部分做得很好。而基金会的典型做法——什么,临时设施设计?铁笼子就够用。你抬头可以看到漂亮的电机和缆线,低头就能欣赏绝景。摇晃是正常的。火花属于小意外。可牢靠着哪!相信工程队。
电梯门再一次开启,一个黑影向他扑过来。他侧身躲开,黑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来人穿着GOC的行动制服,右手臂直指前方,而且奇怪地伸长。再看一次,他发现这个人的右手里拿着另一条胳膊,是他自己的左胳膊。他探头向电梯外看,他的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沿着墙角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挺好的,他想。帮忙指路。
头顶的灯光随着他的步伐亮起。他们竟然会把墙壁粉刷成淡米色,真是意想不到。颜色很柔和,让锋利的拐角看起来都缓和许多。拐角之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类似于休息大厅的空间,一张钢制茶几摆在正中央,上面摆着一个水瓶。几把椅子随意地立在周围或倒着。
水瓶旁边有一具下半身。两条腿还保持跪在桌面上的姿势,原本是头和躯干的地方则空空如也。他看向天花板和墙壁,不是那么难找,墙上的斑点和碎块明显不是装饰。另有几具躯体各自缩成一团,倒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他们身上的伤痕主要集中于头部:大部分的人暴力地把某样东西塞进了耳洞,有手指、枪管,还有一副行动装置(为了方便塞进去,他割掉了自己的耳朵)。三个人掏出自己的眼睛,然后把它们尽可能地丢到远处。有个人划开喉咙,似乎试图把自己的气管拉出来;当然那是不太可能的。在完成这动作之前他就死了。他闻不到尸体上腐烂的气味,甚至没有血腥味。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更像是被洒在房间各处的颜料。
尸体。
“真高兴。”他说。“我真高兴能看到些熟悉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