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esa 05/01/07 (Tue) 02:48:52 #479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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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车库”
1965年,乔西·劳瑞斯和安托万·森尼——两位法国洞穴探险家——参加了一项测试极端隔离条件对大脑影响的实验。被试者将会被安置在不同的洞穴中,在几个月时间内被剥夺与人的接触,并试图比对方坚持更长时间。彻底的隔离,完全的黑暗,他们除了自己的心智之外没有其他事物可以关注。劳瑞斯88天后离开了她的洞穴,而森尼则坚持了126天。实验结果被以一种模糊的、近乎乏味的方式报告出来,差不多仅提到了两名被试者时间感觉的丧失以及暂时性色盲。同样地,劳瑞斯和森尼淡出了我们的视线,他们所受苦难的遗存是大众科学网站上的一系列标题党文章,以及60年代中期研究论文中零星的非正式引用。我从未真正接受这个结果。一个把大脑推向它的极限,抛弃了我们固有的社会性,并且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测试长期隔离作用的实验,怎么会被这么轻易地扫到垃圾堆里呢?是因为结果那么不重要,还是因为故事背后隐藏着更多事实?某些恐怖的,在每个人心中蜿蜒的东西,只有通过满足生活的规律——有关颜色,谈话,以及他者的存在——才能使之退缩。剥夺自己就是引诱饥饿的野兽离开它的巢穴。直面它必然导致死亡,而毫无疑问,在一个人智慧与意识的较量中——你将会被逐渐消耗。我的祖父参与了劳瑞斯/森尼实验。他是记录森尼饮食习惯的人。他第一次告诉我这项研究的时候,我7岁。它一直挥之不去,打破了当时我最大的两项恐惧——黑暗,以及洞穴。前者是因为一次意外,有一个粗心的老师让我从中学的储藏室拿油漆桶,我被困在那里3个小时,身边是成箱的舞台道具和备用教科书。我对洞穴的恐惧来源于自家的后院,当时我在屋后的树林里探险。一英里之外的一块岩石附近有一个特殊的洞口,我们以前把它叫做“魔鬼车库”。的确,“魔鬼车库”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可怕,但是对于没有夜灯就无法入睡的人来说,这已经足够了。想到有人愿意像劳瑞斯和森尼那样让自己置身于我最深的恐惧之中,对我来说,这简直是疯了。我想这也激励了我,让我变得更加大胆。如果有人能一个人在洞穴里待几个月,我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我开始探索在树林里发现的洞穴系统,确实也非常鲁莽。最终,我在脑海中完全勾勒出了“魔鬼车库”大部分的地图。直到19岁,我加入了当地的洞穴探险团体之后,才意识到我有多少次可能死在那里。为了好玩,我关掉头灯,只带着对讲机,在洞穴中摸索路线,而我的探险队伍走在另一条线上。我被大地包围着,倾心于黑暗。我无法忘记劳瑞斯和森尼,因为我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他们做过的事情——而且我正计划着这么做。
我的工作相对比较灵活,这意味着我可以在洞穴里整整待上一个月,而不会过分地影响我的钱包。我和我的朋友罗布聊过我的计划,十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和我一起进行洞穴探险。我告诉他,我去那里的时候需要有人帮我照看一下,而令人惊讶的是,他居然同意了——前提是我得支付他一个月不去工作而损失的工资。至于地点,我必须得从地图上挑一个地方。即使是这个地区“未被记录的”洞穴系统也常有人去探险,我不想吓到一个没有心理准备的、无意中发现我与世隔绝的藏身处的探穴者。我知道一个完美的地方,完全不为人知,远离公众视线,但依然符合我的需求——“魔鬼车库”。没有人探索过,甚至知道“魔鬼车库”,当然,邻居的孩子也没有。这是一个危险的洞穴系统,坐落于宾夕法尼亚州一个人口约500的偏僻小镇。我怀疑,如果不是没有人知道它,它会是一个很受欢迎的洞穴探索点。“魔鬼车库”也给我一种结束我与童年恐惧之间奇怪联系的感觉。这是一个完整的循环,让我走到这一步的所有事物的高潮,正是在它起始的地方一同来临。
两个装着不易腐烂的食物的背包,五箱水,24个便携垃圾袋,还有一个装着新电池、用于和罗布联系的步话机。我在入口不远处挑了一个地方,但那里不够深,向下搬运补给会是个麻烦。“魔鬼车库”首先是一个通往宽阔洞厅的下行小斜坡,然后进入一个非常逼仄的空间,再到达洞穴的黑暗部分,在这里,地表的光线无法照入。那条隧道上方是一个大洞穴,大得可以满足我的实验,并可以作为我下个月的新家。罗布帮我把东西搬了下来,并祝我好运。他提醒我,他会住在林线附近的一辆露营车上,如果我需要他,就使用步话机。我给了他一个“一切都好”的标志,并关掉了我的头灯。罗布离开了,他的轮廓是我在不确定的未来与外部世界稍纵即逝的最后联系。我尽可能长时间地记住那个画面。
意识是一种可塑性强,又容易受到影响的东西。罗布离开后不久,我竟然能长时间保持警觉和清醒。我的思绪被连成一条锁链,想着那天早上和罗布一起吃早饭,参加我的第一次专业洞穴探险,正是前往“魔鬼车库”。我记得那些故事,那是在孩子们之间流传的、当地典型的传奇故事,有关在森林里聚集的邪教组织和占领隧道的野人。显然,它们没有任何事实依据。我记得这个地方曾经是怎样地让我害怕,让我紧张。我记得第一次探索隧道时那种不安的氛围。我记得那种感觉从未远去。我记得那种寂静。我停止了回忆。黑暗。潮湿。寒冷。呼吸。恐惧。最初的平静被一扫而空,只有我处境的永恒仍然存在。我独自一人。
Seesa 05/01/07 (Tue) 03:14:31 #479166
囚犯影像是一种让人看见彩色闪光的幻觉现象,发生在长时间被剥夺光线的人身上。我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来迎接幻觉,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觉得的。我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因为我的时间感正在逐渐消失,而我从来没有习惯过这点。不管具体是什么时间,我第一次睡下的时候,幻觉出现了。黑暗中可以看见的阴影、耳语、寂静中的白噪音,它们一开始并没有打扰到我。我知道它们是什么。它们转变成了一场灯光秀,红色的、紫色的、绿色的小点,在现实内外闪烁。你知道闭上眼睛时可以看见的那些短暂出现的色块吗?想象一下这些色块,但比它们更亮一些。它们令我放松下来,不停地安抚我进入似睡非睡的状态。我看着这些舞蹈着的色彩,它们盘旋而又逐渐消失。我感觉自己正在滑落,迷失在无休止的生动色彩之中。红色融进了蓝色,黄色飞过了绿色,在紫色成形的轮廓边旋转着,紧贴在那上面。我看到了形状,而且我很平静。我会做梦,但颜色还在那里。我完全放弃了,关闭了我周围所有的一切。这些形状变成了人形——明亮的、白色的、发着荧光的身影。它们向我低语,而我得到了滋养。我在那里待了多久?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我在意识中进进出出,一动不动,一直盯着那些光看。我不吃不喝,也从来没用过厕所。它们给了我需要的所有东西。白色的身影变得更加明亮,一个声音向我说话,以一千倍声音的大小。仅仅是一个声音。召唤我更靠近些。我完全清晰而敏锐地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我离开了我的身体。我是我自己,而光是独立于我之外的。我们不一样。一团光。我触碰了它。现在只是黑色。我消失了。
我看到温暖的光线向所有方向延伸,但我没有退缩。像一幅画一样。一座出现在我视野中央的建筑,高不可量。我知道要走向它,但我做不到。我集中精神,于是来到了它的底部。一座现代的塔,有着各式各样的组件。数以百计的窗户,数以百计突起的房间。敏锐。庄严。宁静。我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个房间里。一切都是灰色的。没有光,但照明恰到好处。空无一物。我知道我独自一人。这里有其他人,但他们不是我。几个小时里,我都在探索这幢建筑。我越过无数个毫无特征的房间。空虚,但没有不安。我可以在与这座建筑的融合中消费永恒。我来到一段阶梯前,并沿着它上行。
我来到一个房间,一条没有尽头的走廊。我行走着,感受着色彩的存在,每一种色彩。没有声音。只有颜色。走廊通向一个宽敞的阳台,显露出地平线。天空中巨大的圆形结构旋转着,翻动着。像是巨大的、金色的戒指,沿它们的一侧翻转。我感到如此之多的情感同时涌来,势不可挡。白色的身影又出现了,有几百个。庞大机器中的细小零件,协同工作着。现在我明白了。他们相互碰撞,成为一团发光的物质。我知道要移开目光。我看向下方,感觉想哭。我知道存在中我是什么。我被告知要思考,但我做不到。我被召唤向前,那团物质触碰了我。我看见相互折叠的图样,陌生民族历史的快照,梦幻般的风景中奇怪的建筑,太阳,宇宙的膨胀,最小夸克的纠结缠绕,时间不可见的功能,以及创造生命的感受。一瞬间,我和这个存在融合在一起。太多了。那物质再次触碰了我,我如释重负。我们之间的界限不该被打破。
我又被触碰了,这次是被物质新的部分所触碰。我看到十亿生命所有的缠绕和连接,一个男人为了他的国王在地里辛勤劳作,一个女人挥舞着剑保卫她的国家,一个快乐的部落正在进行成人礼,我死去母亲的怀抱,一个孤独的神学家写着经文,以及一个在黑暗中惊恐万分的小男孩。我感到曾被经历过的每一刻的幸福和每一次的痛苦,一个接着一个。我活过了他们的一生。几秒钟之内,我活过了他们所有人的一生。我是不可思议的整体。
那物质再次伸展开来,我被给予了一个选择。我可以接近那团物质,以及它隐秘的知识和无法言说的领悟,或是接受我自己的存在并跪下。我知道我是要跪下的,我要体验现实以及它所带来的的一切感觉。一次创造的行为本质上是与创造者分离的。接受我必死的命运就是我的成神。我思考着我所见的,我所经历的——而我没有倾听。
我向那物质走去。我无法忘记我所见的——我现在所知的。我进入了那物质,准备着与它融合。它压倒了我。我被完全地吞噬了,被它的存在,被它不可抗拒的影像、不可言说的词语和全新的感觉所吞噬。我被吐了出来,那团物质消失了。环绕我的建筑物分崩离析,天空变得漆黑。每一朵云、每一种颜色都从我周围缓缓消逝,直到它成为一片无色的虚空。我向一片没有特征的虚空中凝视着,又回到了可感知的现实中。
Seesa 05/01/07 (Tue) 03:32:88 #479189
我突然间惊觉,我是一个男人,孤身一人待在洞穴中,而且我非常、非常地害怕。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存在,就好像我在被监视一般。有些东西在我身边。我仓皇地摸索我的步话机,告诉罗布来接我,越快越好。我把手伸向我的头灯,但我无法说服自己打开它,因为我害怕自己会看到什么。我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就这样陷入彻底的脆弱中,感觉过去了几个小时。罗布一开始的问候吓到了我,接着他在我头上戴上一副护目镜,以保护我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他引导着我出了洞穴,向我保证当我被带到地面上后,他会立刻返回,把我的东西搬出来。结果,我正好待了7天。我试图向罗布解释我看到了什么,以及我叫他来接我的原因,但我自己甚至都不能把这些事情理清楚。当我们爬出“魔鬼车库”时,我什么都看不见。我知道我的眼睛需要一定时间来再次适应光线,但我眼前是彻底的黑暗——就好像我从未离开洞穴一样。当罗布去取回我的东西时,我坐在他露营车的台阶上,等待着我的视力恢复。我们都安顿好后,罗布把我带回了我的家,在那里,他提出要和我待在一起,在我经历了这些之后给我应得的陪伴。
令人好奇的是,这一周内我没有使用过任何补给。即使回家后,我也不饿不渴。尽管罗布告诉我,我看起来状态不错,而且我的体重也没有变化,但他就是无法相信,于是他决定给我做饭。我注意到罗布一直在追问,这段时间我在做什么。最后,他告诉我,那只步话机3天里只是发出白噪音,但在我叫他下来前的一个小时,声音停止了。我对他说,等我整理好思绪,我会向他解释的,但是现在我想把重点放在与人互动上。我们一起吃饭,聊天,演奏音乐。任何一种噪音都能很好地分散我的注意力,让我忘记自己依然什么都看不见的事实。夜晚快要过去,我的视力依然没有恢复,我开始担心最坏的情况是否发生了。我让罗布把我带到急诊室,在那里我被告知再等一天,要是还看不见,再来就诊。我彻夜未眠,罗布也陪着我一起熬夜。我无法入睡,我害怕独自一人。如果不是因为聊天和音乐,我会感觉自己依然身处洞穴之中。一天过去了,我的视力依然没有恢复。一天变成了三天,接着是一个星期。我开始告诉罗布在地下发生了什么。在某些方面,这仍然很难用语言描述,但我想大部分已经差不多了。事实上,罗布正在帮我把它打下来,因为我相信观谬维基需要听到这个故事。罗布……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把它们归结为错觉和梦境的结合,可能是越来越多地暴露在洞穴释放的气体中的缘故,这种事情并非没有传闻。作为一个观谬维基的忠实用户,我并不这么确信。我听说过DMT旅行,以及它导致的类似的视觉效果和与我的经历相仿的感受,但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我会感到羞愧。我应该跪下,观谬维基。
我的思绪返回到劳瑞斯和森尼身上。这就是他们所经历的吗?实验的结果是被隐藏起来了吗?我需要答案。罗布和我拜访了我的祖父,我给他讲了我的故事。我讲完的时候,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他告诉我,劳瑞斯和森尼在他们的实验之后都经历了某种程度的感觉丧失。劳瑞斯丧失了嗅觉,而森尼则完全听不见了。正当研究员们在努力找出原因时,实验经费被撤销,整个团队也被迫停止了工作。很显然,一个新的研究团队参与了进来,而所有人都对此一无所知,直到几年后那些乏味的结果出现在研究论文中——当然,完全没有提到感觉丧失的事。原先的研究团队中,谣言开始流传,称劳瑞斯和森尼最终陷入了昏迷。我的祖父从来没有相信过这些。
只要我一人独处,我就会感到内疚,甚至罗布离开仅仅一分钟的时候也是如此。就像有什么东西盯着我看,而且它不会移开视线。情况越来越糟糕,坦率地讲,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害怕。
为什么呢?因为今天早上我醒来后,我的手已经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