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en your eyes for the next death.
易建右眼皮飞速地跳动,如同窝在蜗牛触角中蠕动的双盘吸虫。
“FTM-Red-75,迁跃准备工作完成了吗?三分钟后就要开始执行任务了。”耳罩中传来主控台那干涩而又低沉的的嗓音,为易建那本就因未知的恐惧而干裂的灵魂又添了一把火。
“准备好了。”
……
“3、2、1,墙体钻孔程序启动,确认网络破碎度控制在24.36%到37.14%之间——构筑完毕,好了,易,带着“遗物”走吧。”
这不是易建第一次执行放生任务,可是冥冥中邪祟似乎在朝着他心的残缺低语着:“这是最后一次了。”,这让他的血脉狰狞地鼓动,仿佛要营造一股浩大的气势,把一切可能的灾厄污秽驱逐。
眼前的这句千疮百孔的恶臭腐尸就是这次任务的目标。“只要把它埋在地下,再用水银、混凝土和钢筋给它陪葬,一切就结束了……结束了!”易建不断地用软弱的话语激励自己,可那该死的死亡之风似乎还在特战队之间来回蠕行,咧开了嘴,露出一口尿黄残缺的不详牙齿,朝着他惨笑,似乎伺机将他们没入自己酸臭的胃囊之中,在腐败的臭汁中欢快地“嬉戏”。然而事实是,连易建自己也还没搞懂,他脑子里那股对陌路深渊的极端狂躁究竟从何而来。“没事……多半只是因为瑞死了,我才这么不正常的……对,只是因为大姐她死了……”
“我要振作起来。”
神经的碰撞似乎变得微弱,本应清晰可见的回忆也因虚无的浸泡而泛黄。
像一坨屎。
瑞·M·盖伊的死亡似乎还只是在三天前,可一切似乎早已变成了第一批在地母的残骸上建筑文明的古老者们遗留的腐朽糟粕。
那天的风很燥,仿佛旱魃的邪兆在峥嵘地榨取着世界的生机。易建发了疯似地跑向眼前的空无邪魔之所,仿佛舍弃了自己的一切存在,只是为了能够擦到瑞的衣角,哪怕最珍视的她已经在胯目者无人性无慈悲甚至超越“动物”所能容忍范畴地玩弄下丧失了生机。那一刻,那个渎神的怪物扭曲的上身狰狞地邪恶疯狂笑容似乎不断吞噬着易建的喜怒哀乐,只剩下绝望、绝望、绝望,以及被它胯下丑恶的邪眼溅射出的体液,而留下的一脸的屎黄色汁液。
从此,易建直至此刻才发现,他的内心的邪恶污秽难以目视。那种魔鬼的亵渎,超越了生灵之理智,只存于万魔无相天,只存于鬼刹修罗狱。
第一天,一切正常。遗物被铁与泥的厮杀包裹,埋到了盖亚的脂肪之中。
领队的奥列格很早就注意到了易建的异常。在回去站点基地的路上,奥列格用他那锃亮发光的古铜色右手拍了拍易建那注满不安骨髓的背脊。
“易建,你要是难受,有心理障碍的话,其实可以不来的。”奥列格一如既往地口直心快,说话如同他那嗓声般坚硬地直来直去,似乎从未自察。“但是如果你执意参加任务的话,就要调整好心态,老弟。如果说你暂时无法直面过去,那么就先扭过头来,直面下未来吧。嘿,我们几个一直是你的靠山哦,yeah——有难,咱们一起背,一如……既往!”47期学员中绝大多数人——包括易建,都曾对奥列格该死的心灵鸡汤表示过抗议——太煽情了。但至少现在,这一席话易建感觉好受多了。
“谢了,奥列格……不过嘛,嘿,当年说过的话别忘了,‘47期的汉子铁骨铮铮’,我会撑下去的。”说着,但易建不禁思索了起来。为什么他还要执行这次任务?易建自己也搞不明白,以他的功绩,明明完全能够避开这一次任务,休整一下。但是,不知为何,每当他的直面Etis-27这个编号,便感觉到某种端坐在至高混沌上的奇迹造物调用着那无可名状的食指拉扯着他的高元意识,拼命地追逐着那怪异的启示,指引向通向Etis-27的道路——不知是连接着耶和华恩赐的升扬,还是通向某种超越现实的极致不洁。
喝下一碗蛙眼汤,拖着沉重的身体,易建睡了过去。
仿佛身躯与头脑已经分离,一个蠕行在床板,一个跑向令人疯狂崩溃的真相。
第二天。
“真恶心,草!”通过视频画面,易建清楚地看见奥列格的乌黑浓眉拧作了一团,两侧的络腮毛上仍挂着几溜黏着恶心的腐败霉汁液。在他身后,翁万和褚赣正拿着情节用具洗刷着地面上同样腥臭的浑浊汁液。画面中央的位置是一个峥嵘残缺的黑洞,破裂的地板用着它那挂着作呕汁液的尖刺直指天空,似乎在亵渎着诸天神明。
“五六点的时候的房间离得比较远,没听见,我们可听得切切实实的。”奥列格的语言中似乎压抑着某种滔天的、不可饶恕的愤怒,可又似乎只是易建的幻觉。“有很大的水声。你听过没有?就像是下水道堵住之后,沙井盖爆出来一样,我们赶到现场之后,整个地板直接炸开了,草!溅了我们一身屎,你妈的,真恶心——”
“等下……你们现在是在……临时放生点?”
“没错,本来是先埋住的,打算明天再去放生。妈的,这次的遗物是啥啊,整整7米啊,这都能冲上来。而且这玩意不是都已经成干尸了吗,这些糟糕的尸水哪来的?”
“别放在心上了,干这行,以后说不定还有更糟糕的呢……你搞定了回来,我已经向上面申请了,晚点就和你出去吃一顿大的。我请客。”
“好咧!”
……
一直到黄昏的压抑而至,易建才疲惫地蠕动出站点的大门。眼前,一云邪异的紫红嗜血地将那老朽的阿波罗残杀在盖亚那腐朽不堪的脓包之上,弥漫出一团怪异的鲜红浑浊。如同晚霞的老眼,残衰地合拢了眼。
易建与奥列格进入了自助餐厅餐厅,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一如既往地闲聊,可易建却感觉到有一股难以描述的怪异弥漫在周围。他凝视着落日的方向,那股邪恶的召唤似乎又在勾引着他的魂魄,无声的哀恸剧烈地震荡着他的骨髓。易建本能地压制住这股莫名的思绪,直到数分钟后他才被奥列格的叫唤惊醒。
而他此时正呆滞地凝望着手中的咖啡,拿着银质的汤匙一圈又一圈地转。那正中央形成了一个漩涡,奶盖被卷在四周,衬出了中间黝黑的液体。如同眼球。
易建全身开始不住地颤抖,如雨的汗液带着基因与意识的根源之恐惧疯狂排出。他大吼着,发出了一声声野兽似的咆哮,虹膜被血红的贴脸捆绑。他暴躁地锤击着桌面,尿黄色的汤汁飞洒了一地,宛如狂躁的病犬。奥列格用力地钳制住易建的双臂,易建不住地挣扎,当他抬起头,看见了奥列格那古铜色的方正面孔上镶嵌了两颗亵渎不洁的球状脏物,尖啸着扭过了头:
然后看见了食客们也扭过了头,用肮脏、厌恶、恐慌、杀意,种种憎恶的黑色交织着的目光杀死了他。
第三天开始,易建戴上了墨镜。
走廊里一片寂静,只存在皮鞋与地面碰撞声与衣服摩擦的沙沙声。凝望着前方的白炽灯,那灯罩又与灯泡构成了那个被诅咒的、撕心穿肠的狰狞几何。易建痛苦地合拢了眼,深吸了几口较为浑浊的空气,低下了头,凝望着冰冷的地面,重重地向前跨了一步。
直到进入办公室,他都搞不清楚他为何会患上眼球恐惧症。
推开了门,却发现同事们都面对着窗户,凝望着外面。
“嘿,看啥呢,伙计们。”
无人回应。
然后易建的笑容凝固了,清脆的骨头破碎的声音绞杀着他的理智。
他们扭过了头,不断地扭头,强硬的扭头,直到一百八十度,然后奥列格、褚赣他们用呆滞的目光与咧开的嘴巴,恐惧地欢迎着他。
然后头颅应声倒地,脑袋与身体仅有一层薄薄的皮肤相连接。
第四天,但是世界已经快完了。
机枪的火舌照亮了整个天空,却又被至高的绝望吞噬。易建疯狂地逃跑,逃跑,在逃跑,可早已无处可去。那最初的遗物流下的汁液是不可饶恕的憎恶邪恶,是应该被全宇宙生灵共同抹杀的万魔污秽。它贪婪地污浊了奥列格的理智,又贪婪地污浊了整队FTM的理智,贪婪地污浊了站点的秩序,最终暴戾地亵渎着人类的每一处丰碑。沾染不详的可悲者将会被某种端坐否极欲望的扭曲所指点迷津,回过头去,无节制地开始吞噬的癫狂。他们的头颅将被抛弃,因为那是无用的限制器;他们的身躯将会臃肿,因为那才是登顶的利器。臃肿的大腿紧实地与双臂纠缠,臀部长出数个留着粘稠尿液的脓包,自消化道生长出不洁的眼球,以食物看待所有的死生。某些饕餮的个体在暴乱地进食中承受不住血肉的浇筑,变得愈发肿大扭曲,更有甚者轰然炸裂,但即使如此也用生殖器官发出因进食的极度愉悦而产生的至高快感,留下一地白浊精液与巴氏腺液。
崎岖的前方是一片黑深的未知,阴湿的雨水浸透着易建的大脑。他发了疯地狂奔,直到被黝黑的岩石绊倒。他的手在泥泞之中来回摸索,挣扎着支撑起身躯,而当他抬起头,从未有过的癫狂与对超越理性超越人类思维能承受的极端不洁的憎恶扭曲地爬上了他那满是污浊泥水脸。
一颗粪色的不洁满月占据了天空,淫荡而邪恶地向他嗤笑。
直至这时,易建才猛然发现自己早已被堕落至万丈之渊,那个一直召唤着他的扭曲之地。在此处,一切理性的秩序都将被残忍地强暴,只剩下兽性与本能的无尽绝望。
第六天,一切神经都被野蛮生长的痛楚杀死。
易建感觉自身的皮肤下,每个毛孔内部都有某种本该死亡的细胞复苏,凝结成邪笑的因子。他痛苦地抓挠自己的身体,可那深处蕴含的某种坚硬的物质似乎已经和他紧密地纠缠在了一起,每一次地抓挠伴随着更发剧烈的神经反应。他留下了的汗在虚无中绽放,如同染血的纸花。
那股难言的召唤无法拒绝,可易建却无法寻觅邪神的指路牌,那种根源仿佛无处不在,扩散在原始的空气之中,又好似根生至某个难言的未知领域。他不明白,他的诅咒从何而来,他未曾沾染过遗物的腐汁,可滔天的邪异已经杀死了他的一切正面情感。
他似乎感觉神就在背后,不住想扭过头去看。
第七天,他张开了眼。
他们睁开了眼。
皮下坚硬地物质炸裂开来,露出瘆人的眼白与戏谑的瞳孔。易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了丑恶的世界,万物早已无法被他不目视。他的手臂上长满了糜烂的眼球,他的腋下长满了腐烂的眼球,他的胸膛长满了腐烂的眼球,他的全身毛孔都长满了眼球,甚至一根根体毛上都获得了不该存在的邪恶视觉。
透过阴茎上眼球,易建悲哀地注视着紫色水潭中满目疮痍的自己。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邪异物种,是天理不容,理应封存在万魔殿中永久哀嚎的病态生灵。伴随着每一次血液的涌动,他全身的眼球便也鼓动一次,爆出根根红色的血线,如同与蛆虫烂木一同呼吸的囊肿。而在那背后似一片乌黑,又似各种怪异色彩混乱杂交着的天空,那一轮邪神的尿黄瞳孔正强忍着无尽的快意,戏谑地目视着眼前这个被自己的排泄物污浊的可悲爬虫。
崩坏的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憎恶召唤,某种存在正挑逗着他脆弱的欲望。终于,易建失去了对自身的一切控制,任由狂暴的欲望冲击自己的心脏,血液的奔腾从未如此强烈,顺从本恶的吞噬,开始了疯狂的暴行。
他竭尽所能地翻转着自己的眼球,尝试目击自身灵魂的污染。紧接着,全身上下的血管发出了愉快地小夜曲,先是原有的双眼翻转了过来,透过这,易建目睹了自己那糜烂的脑浆,内部竟一直蠕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邪物。再熟悉不过了,这正是当初那只该死的跨目者,不灭的孽障,呕吐的腐败体汁。此时正在他的脑血管中游走,折射出妖异的邪芒。而随后,他的身躯自上而下的所有眼睛也一并翻转了过来。易建看见了兽性在每个细胞中发臭;看见了原罪烙印在每个器官上;看见了胃部中蠕动哀恸着的各类死于其嘴的动物亡魂。随后,他的血肉深处也长出了邪神的眼目,在一次地反转。这一次,他看见了刻在DNA中的一串诡异名字。那是从未被任何智慧生物目击过的可怖符文,而易建只能本能地凭借灵魂古老的传承,念叨着那深藏岁月中的邪恶音韵:厍鲁乌阿门。
他难以控制内心深处的无尽欲望,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那召唤自己的不详存在。他的黑色与金色交织的思维成功联通了宇宙空缺中的古老,他的灵魂在死道上扭过了头,终于目睹了那连一个基本粒子都难以摆脱的血缘至亲;一双难以名状的、野蛮的、无理的、渎神的、怪诞的金目以慈爱的目光眷顾着他。易建疯狂地向祂袭取,想要彻底吞噬这带给自己生死的崎岖怪物。而祂则挥舞着两根臃肿笨重,沾满罪恶的食指轻柔地拥抱了易建的思绪。他拼命地挣扎,可他躯壳中的眼目越来越多,蔓延至每一颗原子,每一颗质子,每一颗夸克。终于,易建看清楚了他的扭曲疯狂的本质,在基因的深处,一个娇人的样貌那么的清晰。那是瑞·M·盖伊。
她不是他的。
他终于意识到了一切诡异的根源。
是的,瑞不是他的大姐,不存在于记忆之洋中,而来自胯目者,来自双目的祂的笑话。
她被他携带在身上,然后捅向Etis-27。
易建崩裂了,厍鲁乌阿门尽情地戏耍着思维的残片,然后让虫子的身躯受精,诞生了更多的孩子。这是祂的孩子们,也是祂的食物们,也将是祂的猎人。但没有一个孽障能让祂满意,即使在岁月将死的如今。祂野蛮地扭过头,对着头顶的世界愤怒地尖啸着。
自万魔诅咒之所,带着瑞·M·盖伊的眼珠子滚了一地,然后浸入地底。
D-03默默地端坐在混沌死亡之上。那是一大片视觉的岩浆,带着祂的意志怒视着它。
童丽终于忍不住,张开了口,正当第一个音节呼之欲出之时,D-03震荡着网格,带着它的意念奔涌至早无正常存在的Etis-27。“我明白你在问什么,为什么我要以整个异现实的崩溃为代价放生这个遗物。”那是存在于真空的声音。“我已经把祂坐在屁股下很久了。”
“祂是谁?”
“祂是你爸爸。”
“开玩笑吧?D-03,你刚上任没多久,这种决定是不是太——”
“祂是生灵的父亲,祂是死尸的父亲,祂是你们的父亲。祂带动了生长,然后要吃掉果实。”D-03的面孔飘虚不定,似乎如烛火般随时将要熄灭。“我压制了祂很久,可祂终将,不,是已经回过头了。祂的目光已经锁定了自己的血脉,锁定了一切因祂而生的存在。”接着,D-03从它的长袍中掏出一根烟与一盒打火机,缓缓点上,用他不可视的口吸食着,接着吐出一团宇宙的尘埃。“祂自树枝下的阴影窥探着,而我则要用落叶把因祂生的缺失堵死。”“难道你觉得世界只是你想丢就丢的落叶吗?”童丽话语十分沉稳,可却隐藏着某种恨意。“我只是蜘蛛的腿,把身体刮破,用那粘稠的分泌物补上网。”“我的家只是你的一次性垃圾袋?”
“是的。”没有感情。“我要放生的是能烧掉森林的火焰,所以我要先砍下木头把祂淹死,只留火种。朋友,祂不是无家可归的小鸟,像你一样丢人。祂是能煮熟你的火种。”
“所以你要如何?你真的觉得能找到方法把祂丢到叙事层的外头吗?”
“会有方法的。在此之前,我建议我们先跑路。”
月球不明白她的伴侣发生了什么,她感觉到了他的苦楚。
她想靠近他,安慰他,可是她却在一瞬间被吞噬殆尽。
地球张开了眼,一双史无前例的巨大眼眸以赤道为线,缓缓张开。血红色的古怪物质以光速飘荡至宇宙中。
火星最先接触到了那不祥的邪物。接着他也睁开了眼。
这个过程会持续很久。
但是黑洞也不会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