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之上,一个人影踽踽独行。坠落、狂奔、爆炸,一切都仿佛已经是另一个时空的往事了,只有耳边的风声还在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泰勒的大脑一片空白,寒冷使他几乎瘫倒在地,恐惧则扯着他继续前进。终于,在不知走了多久之后,泰勒停在了一栋楼前,抬起了头。楼不高,只比周围的平房高出一截;屋顶浑圆,是典型的东正教教堂式样。房屋的墙体上爬满了血肉,但结构还算完好,看起来并不摇摇欲坠。就是这里了,泰勒心想。
几乎是踏进门框的一瞬间,泰勒就倒在了地上;疲惫在瞬间攻占了他的思维,他再也无力抵抗,任由意识陷入了冰冷的深海之中。
“上校,您找我?”泰勒毕恭毕敬地敬了个礼。
“晚上好,杰弗森中尉。请坐。”上校伸手一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泰勒再次行礼,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你服役多久了,中尉?”泰勒一坐下,上校就问道。
“下个月就满六年了,长官。”泰勒的声音没有一丝怠慢。
“六年。”上校在嘴中将这个词咀嚼了一番。“我已经在军队里呆了三十年了,小子。你知道我见过几个人用了六年就从新兵蛋子混成军官吗?”上校在泰勒面前伸出了一根手指,摇了又摇,“你,只有你。说真的,孩子,你是个他妈的天才。像你这样的人应该去经商,去当官,去赚他妈的大钱,你却选择了军队。这到底是为什么?”
泰勒怎么都没想到上校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他吞吞吐吐地答道:“不,长官,您过奖了。我……我不敢说自己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是说,为国效力总不会错,对吧?”觉得自己的回答并不能让人满意,泰勒不好意思地笑了。
上校盯着泰勒看了好一会儿,耸了耸肩。“算了,这也不关我的事。”他说,“如果你继续好好干的话,孩子,用不了多久你就能爬到我的头上。这样,当你退休的时候,你会得到一面金灿灿的奖章。唐宁街的大人物会握着你的手感谢你对国家做的贡献,然后每月发你一千英镑,让你一边呆着去。又或者……”
上校顿了顿。确认泰勒在仔细听之后,他继续说道:“又或者,现在有些人——我不能说是谁——很赏识你。他们愿意为你提供一份工作,很重要的工作,而且绝不轻松。我曾经推荐过不少人去接受那份工作,不瞒你说,孩子,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我不是那些人的一员,只是帮他们做一些招募的工作,所以我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他们。我只能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遇。接受它,你就有机会去做一些事,一些真正重要的事。好好考虑一下吧,孩子。不必急着做出决定。他们会等着你的。”
再一次,泰勒在黑暗中睁开了双眼。屋外依然是黑夜,泰勒不敢肯定自己昏迷了多久。身体的疲劳并没有缓解多少,但意识已经清醒了很多。泰勒艰难地翻了个身。天花板很高,一直延伸到视线之外。教堂的内壁比外墙干净不少,只攀附着几根手臂粗细的血管状物体,透过半透明的管壁,可以看到里面似乎流动着暗红色的粘稠液体。然后,就在头顶的黑暗之中,滴下了一滴血。血滴摔在地上四散飞溅,沾在了泰勒的脸上。
风穿过墙上的破洞钻进屋内,在泰勒耳边猎猎作响;云层裂开了一个口子,苍白的月光穿过缝隙洒了下来。教堂屋顶的黑暗散去了一些,露出了一颗悬挂在屋顶上的巨大心脏。
泰勒站了起来。心脏缓慢而无声地跳动着。又一滴血落了下来,砸在陈旧的木地板发出清脆的“啪嗒”一声。仿佛心脏上裂开了一个正在逐渐扩大的口子,血滴落的速度不断加快,直至变为一道纤细的血流;流下的血液在地板上漫延,漫到了泰勒的脚边。泰勒抬头看着心脏。无数的记忆片段如飓风般在脑海里狂乱翻涌,泰勒却无法思考,无法抓住任何一个念头。某种复杂的情感将他牢牢钉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终于,在一阵猛烈的收缩之后,心脏停止了跳动。随后,它的下端如花苞绽放一般裂了开来。一团血肉模糊的物体包裹在粘稠的暗红色血浆中从里面掉了出来,砸在了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泰勒死死地盯着那团血肉。月光下,那东西如同有生命一般动了起来,动作缓慢而无声。仿佛一个蜷缩着躺在地上的人爬了起来,血肉逐渐展开了四条肢体。
一个人型的物体站在了泰勒面前。
它仍然只是一团不可名状的肉块,身形扭曲怪异,体表呈现出皮肤溃烂般的暗红色;两条“手臂”的长短并不一致,但都垂到了膝盖以下;那勉强可以称之为“脸”的地方也没有任何五官的痕迹,但不知为何,泰勒觉得它“看着”自己。黑暗破败的教堂之中,人和血肉对峙着。
然后,毫无征兆地,血肉迈着摇晃的步伐,一瘸一拐地向泰勒走了过来。一边走,血肉一边举起了一只手。手上长着三支纤细的手指,比起人类的手,更像是野兽的爪子。
随着血肉的不断靠近,泰勒感觉自己的脑内的风暴开始逐渐沉淀。那种一直盘旋在泰勒心头的无法言明的情感逐渐浮现了出来。厌恶,一种无来由的无比强烈的厌恶之情攥住了泰勒。几乎不受控制地,泰勒打掉了血肉伸过来的手。
血肉爆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尖叫,那是一种直击灵魂的尖啸,足以使任何一个胆大包天的人汗毛直竖。血肉扑了过来,泰勒了撞翻,将他压在身下,双爪在泰勒的胸口上疯狂的抓挠着。血肉指尖的利爪如刀刃般锋利,划开的伤口深可见骨。
泰勒躺在地上,任由血肉一点一点将他撕碎,无法动弹,也无法思考。随着身体逐渐冰冷,一个念头闪过了泰勒的脑海。就这样了吗?我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几乎是摒住了最后一口气,泰勒抓住了这个念头。他感到自己的手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于是将它捏在手中,用尽全身的力气向血肉的脑袋砸了过去。那是一块从墙上的破洞中掉落下来的石砖,质地极为坚固。
一声闷响。血肉从泰勒的身上滚了下来,躺在了一边。泰勒一翻身压住了血肉,双手举起砖块一下一下地砸向血肉的头,直至血肉不再动弹。泰勒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失去意识,倒在了血肉身上。
离开Site-66之后,瓦里斯就日夜兼程地赶往西伯利亚。一路上他都在小心地避开基金会的视线,绕过感染区外围的封锁线更是花了他不少时间。如无必要,他不想接纳太多的肉傀儡。
当瓦里斯走进教堂的时候,只看见泰勒倒在血泊之中一动不动。
他走到泰勒身边,单膝跪下,伸出手,小心地抚过泰勒体表的伤口,所到之处伤口随即愈合,只留下一道淡红色的印记。瓦里斯仔细地处理了每一处伤口,确保没有任何遗漏。
泰勒依旧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仿佛睡着了一般。瓦里斯用手指按住了他的颈动脉。脉搏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了,体温也正在坠向冰点。不需要任何医学知识就可以看出来,这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一念之间,瓦里斯已经站在了铺满石子的山坡上。头顶依然是暗域永升不落的星辰,与上次相比丝毫没有变化。他转身看了看四周。山坡上空无一人,完全没有泰勒的身影。瓦里斯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还是晚了一步吗?”他喃喃自语。
突然,就在他回头的一刹那,他感到下方的山谷里爆发出了一股无比强烈的情感能量。那如海啸一般澎湃的厌恶之情令瓦里斯打了个寒战。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山脚下围墙内的村庄,随即闭上眼,将自己的心灵蔓延开来,化作触手伸向那片本因吞噬一切的虚无苦寒之地。很快,他发现了目标。
他一伸手,像是攥住了什么东西一样,猛地往回一拉。
一片灰色的平原之上,泰勒孤身一人徒步行走着。没有风,没有一丝声音,即使是脚下的石子蠕动着互相挤压时也是寂静无声的。泰勒默默地走着,脑中既无想法,也无感情。他依稀记得自己曾走下一面山坡,翻越一堵矮墙,步入一座村庄,但这都已经无关紧要了。他徒经几座茅草屋,屋里屋外站着不少虚幻的黑色人影。他们没有一个看向泰勒,仿佛他根本不存在;泰勒也没有看他们,仿佛他们也都不存在。他只是走着,目光笔直向前。然后,他就看到了它站在那里。
茅草屋之间的空地上,血肉静静地伫立着。与周围其他虚无缥缈的幻影不同,它的身形固定而清晰。在看到血肉的一瞬间,泰勒停下了脚步。有什么东西在他空洞的内心里复苏了。他微微扭了下脖子,双眼直视血肉。
血肉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依然只是个扭曲的人形。但与上次不同,它原本一片模糊的面部变得凹凸有致,在暗域昏暗的星光之下,竟隐约有了人脸的样子。血肉缓缓扭过头,与泰勒四“目”相对。
不可名状的厌恶从泰勒的心中喷涌而出。他想要扭头,却使不出任何力气;想要尖叫,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全身的肌肉如同麻痹了一般纹丝不动。随后,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握住,提起到半空,向身后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