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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教授。”泰勒一边问好,一边推门走进一间办公室。办公室很大,三面排满了高抵屋顶的书架,剩下一面则是一排透明的落地窗。清晨明媚的阳光穿过窗户照进屋内。一张堆满了书的办公桌之后,一位学者打扮的老人背着光坐在扶手椅上。他点了点头,伸手示意泰勒在对面坐下。

“早上好,杰弗森先生。你的论文稿我看过了。”教授从一旁小山一样高的一堆纸里抽出了一叠文件,“我必须承认,我很惊艳。你在其中提出的一些见解已经接近行业的最前沿了。”

泰勒了解这位学界泰斗:他向来是一个有话直说的人。如果他说一样东西好,那他绝对不是在恭维。泰勒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么说,您同意做我的导师了?”他试探着问道。

出乎他意料的是,教授摇了摇头。“杰弗森先生,你的资质毋庸置疑。”他摘下架在鼻梁上玻璃瓶底般厚的眼镜,用衣角擦了擦,“但你的文字中缺少了一样东西,一样我很看重的东西。”

泰勒吞了一口口水。“请问是什么?”他站了起来,“是实验数据吗?我承认论文里的一部分内容确实缺乏数据支持……”

“不,”老教授打断了他的辩解,再次示意他坐下,“不是数据,不是那些实在的东西。”他抬起头,将眼镜戴上,双眼直视着泰勒。“是‘激情’。我在你的文字中看不到‘激情’。”

“‘激情’?那是什么意思?”泰勒一头雾水。

“告诉我,杰弗森先生。”教授手肘撑在桌子上,向前缓缓探出了身子。隔着办公桌,他盯着泰勒的眼睛,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泰勒傻傻地看着教授。

“你是想投身于理论研究,发表论文,成为学术大拿,甚至是冲击诺贝尔奖?又或者是开发前沿科技产品,改善人们的生活?还是依靠发明专利创立上市公司,赚个盆满钵满?无论你拜我为师究竟是为了什么,只要你一心求学,我都不在乎。”——泰勒感到自己的额头渗出了冷汗——“所以,杰弗森先生,你的答案是?”

呆坐了许久,泰勒终于支支吾吾地答道:“我不知道,教授。我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我是说,您说的那些听上去都挺不错的,无论哪个我都能接受……”

“你瞧,这就是我的意思。”教授坐回靠背椅中,摘下眼镜扔在了桌上,“‘激情’,这就是你缺少的东西。以你的才能,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你想要做到的一切,只要你想。可问题就在于,你不想。”教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很抱歉,杰弗森先生,但我是个很看重‘激情’的人。我想要的是热血澎湃的梦想家,而不是言听计从的士兵。我不能收你做我的学生。请回吧。”

泰勒的大脑一片空白,机械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教授鞠了一躬,说了声“打搅了”便转身向门外走去。突然,他听到背后有人叫他。

“你知道,杰弗森先生,也许缺乏‘激情’并不是你的错。未来本就不是一介凡人可以控制的;与其奋力阻止那些必然要发生的事,不如顺水推舟——放轻松些,有时候反倒能有个更好的结果。你觉得呢,泰勒?”

泰勒猛地转过了头。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停了半拍。

教授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一个人影矗立在落地窗前,窗外射入的强光将他照成了一个漆黑的剪影。更令泰勒感到恐惧的是窗外的景象:远方的城市硝烟四起,爆炸声混杂着惨叫声此起彼伏。宛若被藤蔓缠住的参天巨树,一座座高楼上都爬满了缓慢蠕动着的猩红色的触手。尽管看得并不清楚,但泰勒知道那些是什么。

血肉。

“多美的景色啊,不是吗?”人影说话了,声音如野兽的咆哮般沙哑难听,但给人一种莫名的熟悉的感觉。微微晃动了一下,人影迈步向泰勒走了过来,步伐缓慢但平稳。“你现在很害怕,我理解。但请不要抗拒,我亲爱的朋友。这是天命,是我们必然的未来。”

“不,这不是真的。”泰勒疯狂地摇着脑袋,仿佛这只是一个疯狂的噩梦,只要多晃几下就能甩开,“我杀了你!我把你的头砸得粉碎!”他大喊着向后退了几步,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人影点了点头。“是的,你是杀了我,手段极其残忍。但也正是你,把我从那无返之地拽了回来。”人影身形一颤,发出了几声干枯的笑声,“我们之间的羁绊可比你想象地要深得多。”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绝望之中,泰勒声音颤抖地重复着,“为什么?”

听到这句话,人影停下了脚步。“为什么?”几乎是喃喃自语地,他也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就在此时,一道烈焰闪耀着超越太阳的光芒自远方席卷而来,吞没了泰勒眼前的一切。


“醒了?”耳边响起了瓦里斯的声音。

“嗯。”泰勒轻轻地应了一声。

泰勒感到一只温暖而粗糙的大手放在自己的额头。“又做梦了?”瓦里斯问。

泰勒睁开了眼睛。瓦里斯半蹲半跪在他身旁,正低头俯视着他,那双掩藏在浓密毛发后的眼睛中反射着橙红色的火光。泰勒扭头看了看。离他不远处,那盏兼具了发光与发热功能的火炉正喷射着泰勒前所未见的明亮火光。听着噼啪作响的爆裂声,泰勒感到阵阵热浪撞在脸上。他胸口和脖子上的伤口早已愈合,如今只剩下几道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淡红色的痕迹,但此刻依然隐隐作痛。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感受着温度渗进他的身体。

“你怎么知道的?”他把目光移回瓦里斯脸上。

瓦里斯笑了。泰勒感到自己打了个寒颤。“你真该照照镜子,”瓦里斯说,“你的脸白得像个死人。”他把泰勒扶起来坐好,又递过来一个杯子。泰勒接过来闻了闻。是咖啡,很苦,没有加任何其他的东西。泰勒轻轻抿了一口,感受着暖意在体内逐渐蔓延。帐篷外很安静,显然暴风雪已经停止了。“我睡了多久?”泰勒问。

“我在暴风雪中找到你已经是二十个小时前的事了,这期间你一直在昏睡。”

“而你一直在照顾我?”

瓦里斯没有正面回答。“活人的接触对你有好处,我是这么认为的。”他说。

又喝了一口咖啡,泰勒想起来什么。“对了,钓鱼的收获如何?”

瓦里斯耸了耸肩。“运气还不错,和其他饲料搭配足够多支撑狗队六天的消耗,这样我们就可以留下一点肉干自己吃了。”

“那就好。”泰勒又喝了一口咖啡,“对了,它们怎么样了?”

“它们都没事。这种暴风雪对于它们来说都是家常便饭,它们从小就接受着比这严苛数倍的训练。”瓦里斯语气平静,并没有责怪泰勒的意思。

“是吗。”泰勒随口应了一句。

喝完咖啡,泰勒终于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犹豫了许久,他决定说点什么:“听着,瓦里斯,我……”

“行了,别说了。”出乎泰勒意料,瓦里斯打断了他,“你不需要道歉。你不欠我任何东西,错的是我。是我放任你身处你完全无法应付的危险之中。”

一时间,帐篷内一片寂静。最终还是瓦里斯打破了沉默。“还是它?”他问。

“嗯。”泰勒点了点头,“但这回有些不一样。之前,我总会在梦中前往一个奇怪的地方。那是一片灰色的山坡,那里……”

“我知道。”瓦里斯打断了泰勒的描述。

泰勒皱起了眉头。“你知道?”他感到一股无名的愤怒开始在胸口燃烧。

“我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瓦里斯的语气波澜不惊,“请继续。”

泰勒盯着瓦里斯——他似乎并不打算对自己刚刚说的话做过多解释。有那么一瞬间,泰勒几乎就要扑上去给他一拳了。“你之前从没在意过我的梦,为什么这次反倒这么感兴趣?”他没好气地问。

“如果不是莱利,你可能就死在那里了;”似乎并未察觉到泰勒的愤怒,瓦里斯淡淡地说,“而且这次,我也看到它了。”

泰勒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瓦里斯会这么说,怒火也被困惑盖过。于是他继续说道:“以前,我和它最多只是在那个鬼地方,隔着一道矮墙互相沉默地看着对方;但这回,这回它出现在了我的回忆里。它和我说话了。”泰勒简短地讲述了一遍自己的梦,最后问道:“那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梦,是吧?”

瓦里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沉思了良久。就在泰勒以为这次又要像往常一样不了了之时,瓦里斯突然开口问道:“你们之间的关系比你想象地紧密得多,是你把它从死亡中带了回来——它真的是这么说的?”

泰勒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瓦里斯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帐篷里来回地踱步,许久之后才重新坐下。“好吧,我想我欠你一个解释。”他说。他看上去像是松了一口气,仿佛终于甩掉了一个巨大的包袱。

泰勒抬起头看着他。“你欠我的可不止‘一个’解释。”他愤愤地说。

“我知道。”瓦里斯一摊手,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但饭总要一口一口吃,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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