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吗?请帮帮我们!有人能听到吗!”濒临崩溃的男人一边捶打大门,一边大声呼救。
另一名男子颓然地倚靠在墙角,饥饿让他有些精神不振。“已经这么久了,放弃吧。我们一定是被锁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令人窒息的沉默充斥在空白的房间里。
一个女人萎靡地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她的记忆开始于四个小时前,那时她和两个陌生人面对面坐在椅子上,四个小时里他们积极尝试过各种办法自救,没有任何效果,也没有任何人向他们传达讯息。等死的过程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们完全不知道怎么到这来,为什么被困住。他们的记忆仿佛出现了断档,没有昏迷,也没有过程,就这么出现在这间屋子里。既不认识对方,也不记得自己是谁。
“我们为什么被关在这里?我们做错了什么?”女人发出质问,但她知道没人能回答。
“说这个有什么用?保存体力吧,等人救援,或者等死。”墙角男子消极、冷漠地说。他的想法很简单:如果一个人迷失了自己,那么谁还能找到他呢?绝望逐渐笼罩了所有人。
“这不可能!有人听到吗!救命!”大喊大叫的男人仍旧不肯放弃,但这扇门太厚了,仿佛不仅是为隔绝一个房间,而是为了隔绝一个世界。即使真的有人经过,也不可能听到任何声音。可是没人愿意阻止他假装努力欺骗自己,一个想法在他们心底悄然浮现:没人能救他们,没人能离开这里。
屋子没有窗户,女人猜测外面可能是黑天,泛着死灰色的光。
她从凳子下拿出一个包,那是她之前背在身上的。墙角男子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了眼睛。他们都曾经检查过那个包,这也是它放在地上的原因。里面没有通讯工具,没有能帮助他们生存的任何东西,只有一个笔记本。知识是无价的,承载知识的笔记在一些人看来也是无价之宝,但现在这些却不如一个面包,一瓶水更加重要。她记得这些,她再一次打开,只是因为无事可做。
时间还在流逝,和出口死磕的男人也停止动作,坐到一边。女人打开笔记本,封面上是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林鸽子”。可悲的冷笑话。她笑了,有些笑比哭还悲哀,她现在就是这一种。
这是我的名字吗?奇怪的名字。为什么我用动物做名字?是因为辜负过谁,伤害过谁吗?难道这间屋子和名字一样,也是对我的惩罚?
她抽出夹在页缝的笔,悄悄藏在手心,这是为了必要的自保。陌生的男人,加上愈加强烈的饥饿感,她害怕出现一些比死亡更恐怖的事。
但她握住笔的时候,却感觉脑袋里仿佛多出了一些模糊晦暗的东西。一个声音在否定那个称谓。不是林鸽子,我已经完成了,甚至提前一天发……
她眉头紧皱,等等,我是……我的名字是……
“我的记忆正在慢慢恢复,我想起来一些东西。”她倏地站起来看看两人,大声说,“这里是‘基金会’的收容室,我是研究员……”
“基金会?”拍打大门呼救的男人打断了她,大脑似乎被这个词激发出很多东西。“我也想起来一些,我们是Site的同事。”他扶着膝盖站起来,满脸都是短时间接收大量信息产生的呆滞茫然。中间夹杂着瞬间亮起又暗淡下去的光芒,似乎他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在瞬间又忘掉。
“不仅是同事,而且我们是为了什么主动进入这里。”倚靠在墙角的男人蹒跚地走到桌子前,“研究员女士,把笔和本子给我,我们需要把信息整理起来,找到出去的方法,别等它被脑子再消化一边。”
女人抬起头看看他,又轻轻放下,“我来记。”
“停下!”就在她的笔即将落在纸上时,门口的男子忽然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他的阻拦迟到一步,女人的笔已然落在纸上。
笔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女人看了看房间另外的两个角落,蹑手蹑脚走过去拾起。
尽管非常疲倦,但她一直都没有真正睡着。和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困在一起,如果轻易入眠,那将会是一个错误的梦。
她的记忆出现了断层,在三个小时之前。那时她和两个男人突然出现在这个房间,围着桌子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他们尝试离开,但那只是徒劳无功。现在其他两人各自找了角落休息,把她留在桌子旁。
这里没有一点声音,简直让人心灵沉静,对她来说尤为如此。她就像好几天没有睡觉一样,只能凭借意志支撑,可是此刻就连强撑的精神也即将崩断。她蹲坐在地,游离在清醒与昏迷之间,似乎分裂了自己。一个她站在草地上,夕阳落在遥远的地方,把影子拖得很长。同时另一个她在这里,灵魂在迷惑和恐惧中一点一点坏死。
你是谁?她问自己。
买炸鸡了吗?另一个自己问她。
答应别人的事都做到了吗?
箱子里的药瓶打碎了吗?
三月八日到了吗?
她的脑海里蹦出一堆无意义又无关联的问题。唯一真实的就是她想吃炸鸡,她非常饿。
她的思想被包围在乱麻一样的记忆里,在绝境之间冲突挣扎。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是真实的,房间里的一切是不是幻觉。地面似乎正在下坠,她衰弱而呆滞,面对死亡毫无斗志。
她倒在地上,门口和角落的两个人被她惊醒,起来查看她是否需要帮助。但她的脑子在受到冲击之后,却像旧电脑延迟的页面,瞬间弹出无数个带有画面的窗口,带着回忆依次跳出来。她无法形容这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回去。她笨拙地思考,看着脑海中的空白逐渐填满,但却像没有排列的图片一样毫无条理。她终于意识到这一切有多么重要,她急切地想把脑海中的信息分享给另外两个人,但她的舌头似乎被绑住了,根本无法描述那些无序的记忆。
她站起来,看到桌子上的笔记本,她可以用这个把信息留下。
她拿起笔,翻开空白的一页。
“我们认识吗?”空白的房间里,一名男子询问另一名男子。
“我对你没有任何印象,”他回答,“但又似乎和你接触过很久了。”
他看向第三个人,那是一个女人。她点点头,示意和他有相同的感觉。
“从身体的饥饿程度来看,我起码有四十八小时没有进食。”男人说,“不能确定我们被囚禁的准确时间,也相差不远。”
“但我们刚刚醒来,没有之前两天的记忆。所以失去的记忆很可能是被人为抹去。”问话的男人在他的基础上继续分析,同时抛出自己的看法。“如果敲敲大门,说不定会有人来和我们联系。”
答话的男人制止了他,“如果真的有人,一定正在什么地方监视我们。”他抬起头,用审视的目光寻找房间里隐蔽的角落,仿佛试图找出能支持论点的事实,“真正的重点是,他为什么删去我们的记忆?又是怎么做到这一点?”
到此两人对坐沉默,他们都想不通这一点。问话的男人就像一台制造机器,开启就不能停不下。此刻思考陷入僵局,他变得急躁不安,只好继续去敲大门。
而女人在他们谈话时一直在摆弄面前的空白笔记本,似乎里面缺失了什么本该有的东西。
不仅如此,她还对封面上的“林鸽子”三个字有严重的厌恶感,她悄悄抱住头喃喃自语,神色颇为恐惧:“别骂了别骂了,再骂就要……”
“怎么了?”男人听到声音回头说。
“没什么。”她推了一下眼镜,漠然地说。她举起笔记指给对方看,“我发现这本笔记上有残缺的笔画,但却没有完整的文字。”
“我记得最初你就在桌子前,拿着笔对着本子。”男人皱起眉头,“所以我们的记忆就是在写下文字时中断,这个本子很可能就是导致我们失去记忆的根源。”
话语一顿,他又低声说:“你刚才在说什么?”
“不仅如此,”女人一页一页地翻找,依次指出本子上的十三道笔痕。“事实上,我猜测我们可能被多次删去记忆。”
两人都为这个结论感到吃惊,这似乎涉及一些意外,而且能从其中嗅出蓄谋的味道。
男人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行走有助于思考,但同时也让他看起来焦急而又不安。“凑足需要整理的碎片,就会被清空。重置我们的思考,显然是在阻止我们逃脱。但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女人也站了起来,她感觉自己像在隧道里行走,屡屡看到尽头的光,却又总是在岔路中错开。
即便察觉到特定的信息,我们也无法发送出去,那么为什么还要设置一个重置记忆的陷阱?
她试图在脑子里理出一条简短、有效的线索来,她觉得这有分析的必要。她的心中似乎有一个轮廓,一旦理解拼凑完整,一切疑惑都将获得答案,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是不是有可能,一旦找到那个讯息,这里就无法困住我们了?
她目光灼灼,抬起头看向砸门的男人,为自己的想法兴奋。这是唯一的解释,如果它是正确的,那么出去的方法一定就在屋子里。
“我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检查过自己身上的东西?”她转身盯着对面男人灰色的双眼说。
男人的眼中闪过疑惑,但又瞬间亮了起来,他理解了对方的思路。有些时候,人们距离真相仅仅只有一线之隔,一旦点破,就会发现原来竟然是这么简单一件事。
他向对门输出的男人打招呼,开始里里外外的检查身上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最终,他们在肩膀上发现了两个用笔写下的词。加上女人在腿上发现的字,一共凑成一句短语。
“逆模因部门。”
敲门的男人念出这五个字之后,神色一滞。随后把手伸到口腔里,掰下一个闪着金属光泽的圆片,用力一按,大门缓缓打开。随后双手摊开,转身对着警惕的二人笑了。
“训练结束,恭喜二位。作为逆模因学入门的基础,你们通过了人生中首次非同步研究。”
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Linn离开的时候差点因为低血糖昏倒,最终炸鸡的诱惑帮助她战胜了生理极限。
考官慢慢地解释说:“你们推理的过程是正确的。Linn的笔和笔记本被种下了短期记忆删除模因,两者接触就会重置记忆。收容室里类似的思维功能障碍共有四处,分别是……”
男人叹了口气,开口打断他:“我们重置过多少次记忆?”
“十七次。三天里你们十七次差点找到答案。收容室外有恢复记忆的药物,没有副作用。现在不要多问了,祝稍后用餐愉快。”
但现在的Linn没太听两人的对话。或许直到乘坐下周去总部实习的航班,她才会再次获得生命的实感。人们总是在面临生死关头,才会发现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她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喜欢炸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