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车挺稳。”
Dr.Altale这么想着,右手奋力一拽,把行李拖上电梯,走地铁二号线,世纪大道站下车,顺着导航钻进酒店。
任务需要,他在云南待了两年,无论其他条件,单是那里舒适的气候就让他觉得超值。如今回归,他已是汗流浃背。
躺在床上划拉着手机重新定位路线时,窗外阳光明亮,空调呜呜吹出冷气覆盖在身上,令他慵懒。从工作地点辗转到杭州,游一天西湖,只是看水;然后到上海,两天时间奔波,他觉得自己做了七天通宵的文书工作一般。现在床垫松软,床单雪白,温度怡人,他闭上眼睛几乎快要睡着,脑里却不停盘旋着Dr.See的文字讯息。
“Altale,在吗?”
Dr.See的短信送到时,Altale正看手头上的文档,转身去冲一杯咖啡的过程里,他给See回消息。
“嗯,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你应该回21号站点看看。”
Altale似乎看到围红围巾的研究员纠结着敲打键盘后咬住指甲的模样。新的咖啡粉被倒进杯子,他漫不经心地用搅拌匙铺平粉末,单手打字回应。
“怎么了,21号站点出事了吗?”
“啊啊啊,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好久没回总站了。”
96℃的热水在壶内滚开,Altale分神去处理机器。透明液体翻涌成棕色时,又是一条消息发来。
“如果你能回来的话,我会很高兴吧,而且,似乎上面也有这个意思。”
“是吗?我了解了。”
他朝杯口顺手扔下一块方糖,回到桌前盯着屏幕喝的时候却皱起眉头。
“啧,太甜。”
于是他挣扎着起来,摇摇晃晃地按下客房服务的按钮,向电话那边要一杯咖啡。
“我要求返回Site–CN–21,正式申请两天前已经交上去了。”
话筒那边的声音,Altale不熟悉,只知道是21号站点的负责人之一。
“申请我看到了,但是我要问问你,里面加粗过的‘不接受任何行程安排’条目是几个意思?”
“那个啊,”他深吸一口气“我的意思是我不需要任何安排上的飞机,动车,火车甚至长途汽车。之前你们让同事带给我票的那架航班因为飞行事故紧急迫降,我和其余145个人差点死在10000米高空;还有动车莫名奇妙停滞在轨道不动——一切的一切,怕不是个异常,建议你们查查。综上,我出于维护站点利益和爱惜个人生命的价值判断提出我认为合理的申请。”
纠缠的逻辑配上高几度的声音,让他的理由似是严密。电话那头却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一声“好。”
“什么时候到?”那人又问。
“五天后,下午两点半。”
“旅途愉快。”
“是啊,旅途愉快。”
公交车上,Altale抓着扶手自言自语地看着窗外阳光照耀下刺眼的街道和游曳的车辆。上海地铁太挤,公交车上能看到更多风景,也更加让人恍然。他数起飞驰的树木,直到心跳加快到受不了才停下。
“世纪大道,有人下车吗?”
售票员在后排喊,他嘟囔着答应一声,下车后装作轻松的模样,缓慢地顺着街道移动。
他买了十块钱的门票,然后花更多的钱买可乐和纪念品,把自己完完全全包装成普通的游客。绕过绿色世界雕塑墙,广场正中,他遇到试图给自己戴上红围巾的,看起来只有十五岁,戴眼镜的孩子。只不过,他没看见Altale,而是往一边的果汁店走。
那孩子纠结着买啥的时候,他温柔地按上他的肩膀,提议说要一杯草莓汁。
他转过身疑惑地看,下一秒疑惑被肯定取代,坚定地朝服务员点头。
“星匙,你真该回21站看看。”
端着草莓汁的人,脸上写满了他外表表明的年龄不该有的忧虑。混沌分裂者也好,蛇之手也好,21号站点经历太多,受创太多,但没有一次能让Dr.See表现如此消沉。
“之前问你发生什么,你也没和我说。”
他们在就近的长椅就坐,Altale习惯性在喝咖啡。
“我现在……是二十一号站点的负责人之一了。”
“本来,我应该说一句恭喜,但是现在这句话并不恰当,是吧。”
See缩了缩肩膀,身子蜷得紧些。Altale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又不好安慰和解决。上海天阴,随时会下雨,他们仍坐着,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鸟群从天空慌张地飞过;场地上嬉戏的孩子被母亲劝诱着离开,转而拿到一支香草冰淇淋;喷泉依旧起起落落地喷水,澄澈的液体变得黝黑。他想象着平静的地下,巨大的机器齿轮旋转呜咽着摩擦,随时可能分崩解体。
“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Altale的思绪飘到两年前,他问Dr.See,谁是21号站点的负责人时,See不假思索地开口:“Toaster,然后是Knowledge,再然后……就是我了。嘿嘿,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See轻松的笑容,在两年时光里被消磨殆尽。成了记忆里明艳的一页。
“21号站点,它‘空了’。”
“这或许是最委婉的说法。”
See喝空了草莓汁,把剩余的果肉倒进嘴里,顺便仰起头,不易察觉地叹息一声。Altale低着头,身上汗水流淌,呼吸却异常平稳。
“来都来了,去看看嘛?”他只是期待。
“嗯。”
“待会儿,我走你后边。”
他们顺电梯向下,See这么说着,微微握紧手里的通行证。Altale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那黑白图案的带链卡片,把它挂在身上,默许。
“还带着呢?”
“恐怕这是最重要东西之一。”
封闭的机械门前,Altale做了虹膜测试和身份验证,然后是See。
“Site–CN–21,三级文书,Dr.Altale,正在确认相关文件……,可以通过。”
“Site–CN–21,副主管,Dr.See,身份确认,可以通过。”
空洞的电子女声过后,See抿了抿嘴唇。Altale和他走在熟悉的通道,试图阻止回忆不断从大脑中翻涌而出,只是身边的人给他的亲切感,让他不得不将所有照单全收。
“站内有新研究员吗?”
他们在办公区停下,Altale随手拿了站内的纸杯倒咖啡。路过的研究员朝See打招呼,转而诧异地看着Altale,他目送那人离开,微微眯眼。
“那是别个站点来的研究员,大概,也算新人吧。”
“挺伤心的。”
“嗯?”
“我想基本没有人认得出我了。”
“不会的,”See看着那人消失在拐角,喃喃自语“不会的。”
“说起来,我想去一个地方。”
“走吧,我知道。”
这是相遇两个小时内,他第一次看见See的笑容。
一处办公室的门被打开,灯光之下,想象中纤尘翻飞的景象并未出现,或许有人悉心打扫,或者房间太过封闭,尘埃无法遁入。Altale抬头看天花板,视线缓缓地绕过一圈,最后朝空荡荡的办公桌走去。
“我打扫过一次,看起来还是比较干净的。”
“嗯。”
漆过的楠木桌面光滑;每一只抽屉开合自如,如今它们得以休息,不用再满载每日更新且源源不断的纸张文件;被遗弃的笔杆应该还能书写;一把子弹和919手枪搁在最底,随时可以画上战装效命。旧日消逝,他本希望舍弃所有东西重新开始。
“还有你的书,都在柜子里,没动过。”
See指了指三层的书柜,他走过去顺着排序一本一本地浏览,看到微微积尘下泛黄的页边,柜子边缘的尘埃,这一隅,承载下所有不变。
“很感谢你,这里的东西保存得很完整。”
“客气了。”
离开的路上,他问起See现在的主管。
“Kirov,你听说过吗?”
“没听说过。或者说,在那边的两年里,除了必要的工作,其他所知甚少。”
“那里舒服。”
“也只不过气候宜人罢了。”
“你应该认识一下Kirov,虽然现在他不在。”
“有机会吧。”
转过拐角,迎面走来的人身穿制服,Altale一眼便看见那向心箭头托起正方砖块的徽记。
“啊,星匙,我介绍一下,这是……”
“Rhea,我知道。”
Altale朝广厦支柱的队长展开笑容,那人敛起嘴角回应。
“诶,你知道啊。”
“这是我的工作之一。”Altale这么解释,Rhea的影子消逝在远处,他忽然停下。
“停下了?”See在他身后探头,只看到空荡的走廊。
“不,没有停下。”
闻言,See深吸一口气,等待着应该出现的意绪丰富的文字如期而至。
“即使前景渺茫,我不后悔来21,See,我不后悔的呀。”
他从未在Altale眼里看见过熊熊燎燃的火焰,此刻闪耀,竟出乎意料地濡湿彼此的目光。
“走了,我得回酒店。”
“是吗。”
Dr.See平静地走在Altale身边,傍晚的公园夜风已起,扑面的热气消散些许,红黑的晚霞笼在天际。Altale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是麻木地被动附和。
“你……会回来吗?”
这是Altale最害怕听见,也是See最害怕去问的事情。而现在,See问了,Altale也答了,用作答案的两个字,绝对真心实意。
See轻轻点头,转身,消失在墨绿和昏黑中。不远处的灯,像极了孤灯。
走后,Altale去了外滩,他拥护着黑潮,沉没在灯光,晚风吹散湿热,彻夜温暖。
东方明珠塔象征性的灯光下,他挥了挥手,在拍照家庭诧异的目光中走下阶梯。
第二天,提行李箱的人又出现在世纪公园,打卡,上班。
他确信自己像风迅捷
也许也像风一样,
离开,唯树叶昭彰他确信自己像水温润
也许也像水一样,
流过,唯取者独酌他打碎自己,从残骸中拾捡出璀璨
他这么干了,嬉笑怒骂,
归于温和的肯定他说:“他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