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庸起床,盥洗池里放满了水,她的脸对着水池狠狠沉了下去。
等到寒意刺激到头皮,把意识彻底激醒后,看着盥洗池上面正挂的镜子,镜子里的自己眼圈极深,肤色惨白,她对着镜子半晌自言自语,不晓得怎么冒出来一句:
——“我看起来可真像个恶鬼。”
办公室里,无庸啃着路上买来的煎饼果子,稍微一不注意,脸颊上就敷贴上一个热乎乎圆滚滚的东西,她顺着东西贴上脸的方向一看,婴己正把塑料袋里的茶叶蛋摇的七上八下,她开口:“还是老一套,加蛋加肠多放酱?”
无庸吞下嘴里的这口:“不了,现在我吃不了咸的,怕没空喝水。”
婴己:“偶尔也····”还没等说完,办公室又新来了同事,他们的目光扫过椅子上的无庸,最后暂停在了婴己的脸上。
婴己脸上俏皮的笑意突然变成了紧张,她拿着自己剩下的蛋冲回自己的桌子后,翻找可能塞进去的研究资料或者研究报告,她说自己老是记不清把研究资料放哪儿或者搁哪儿了,无庸自言自语地说你从小就这个德性。
无庸是对的,她一上午都没来得及喝水,忙碌让她变成了只会执行命令的机器人,好在没吃太咸也不会太过于口渴,交上这次的报告后,一架纸飞机掠过同事的头顶,落在她刚刚整理好的册子上,无庸打开,扫了一眼,上面一行甚为狂野的小字映入眼帘:“中午一起吃饭?我给你带了特产。”
婴己刚从亚利桑那州回来,那里的阳光灿烂,几乎终日光照大地,她的皮肤也变得有些紫外线亲吻后的黑。无庸关掉实验室的紫外线灯,想着中午还能从食堂里吃到什么样的饭。她从来不对婴己的记忆抱有指望,每次能把自己带回办公单位和家两点就已经是天大的造化,是该让婴己自己谢谢妈祖的庇佑。
中午吃饭时,无庸端着餐盘坐在椅子上好一阵儿,才看见那个方才信誓旦旦现在东张西望的某人往各个方向张望着,无庸叹了口气,站起来挥手,婴己端着餐盘连跑带跳地滑了过来。看样子就像一个滑稽的杂技艺人。说起来她应该去干马戏团而不是研究工作。她刚刚放下餐盘,就对着自己的口袋和随行的书包里掏了半天,没掏出来其他的东西,婴己这才不好意思地敲了敲自己的头,说又忘了。
无庸想着她也许什么时候能改掉这丢三落四的毛病。但更可能的或许是以后这个臭毛病愈演愈烈。
婴己非常做作地挽起自己的胳膊,想给无庸展示自己可能存在的发达的肱二头肌,无庸盯着那块膨胀蠕动的肉,存在的本人脸上用力的程度可能比肉更用力一点,在对方的脸憋得通红后,无庸换了一副口吻:“你练成了世界上某一块具有二象性的存在物质肌肉,被观测时不存在。”
婴己:“早上起床的时候还有的!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下午实验,你等会儿应该得去换衣服了。”
婴己这才停止了从胳膊上寻找肱二头肌的徒劳消食活动,和无庸一起把餐盘放进回收盒,走之前还和无庸说:“我有锻炼!下午给你看看我来自亚利桑那的英姿!”
实验开始了。
据传这是从云南某地的某个道藏玄洞内发掘出的东西,当地人世代以仙人庇佑以供香火留存至今,解放后香火渐息,外派来的科学家声称洞内瘴气四溢,不宜探访,过后就以木板钉死封锁,近来潜入村庄的当地人探测员报告称从村内见洞口方向升起紫烟,意为大吉之兆,遂勘探,但洞内并未见“仙人”肉身,而是挖掘出一坛泡有透明胚胎的琉璃器。
透明胚胎并非肉身,组成也无有机体,而是纯粹的无机体,但它表现出的柔软特性与学习习性值得研究。
这个东西有名字,取自自称飞升尸解的两个仙人,名号未成。
村民世代都叫她。
“未成之子。”
婴己抬头看见无庸在玻璃后面,即使隔着一层厚厚的防护服也能看见婴己极为夸大的动作幅度,就好像怕无庸看不见她似的。实验体先是研究员表现出友好的态度,观测的大家都舒了一口气。这代表有戏,实验对象只对于女性亲近,却从来不对怀有身孕的女性表现出亲昵,至于男性研究员?他们无法靠近,甚至没有办法观测实验体的数据。
实验体在抗拒男性研究人员对它的观测与实验,好在女性研究员做得比他们都好。实验体渐渐发散、生长出肉眼可见的银白色触须,密密麻麻看起来像一匹整齐的银色绢布,但无庸只感觉到了违和感,这种仿佛被野兽盯上的猎物的本能,实时监测显示屏里受试研究员的心跳从紧张缓慢变为平静。
但这不对劲,她发现显示的数据里,肾上腺素是急速升高的,婴己的心理状态绝对没什么问题,她肾上腺素分泌得早,也退的快,这种急速持续且大量的肾上腺素是绝对不能被人体适应的,如果按照这个剂量大幅度的注射,人早就疯了!
无庸盯着玻璃,她突然想起自然界里的生物,大自然中有抚养行为的雌性母兽都会单一或者偏爱自己的一个幼崽,这是保证幼兽成活率的关键,如果生下两个,倘若日后其中一个成长不足也会被母兽抛弃。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未成之子,实验对象的阴谋,或者说,本能。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提出停止实验进行的请求,在场的各位同事都表示不能理解,实验对象难得对接触人员表现出友好的态度,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无庸的手重重地砸在实验台上,金属制实验台的硬度让她的手感觉到了一股持久麻痹的痛。
“它在试探研究员的身体!让该接触研究员马上退回安全圈!!!停止与实验对象的一切物理接触!”
装有婴己的防护服似乎在颤抖,她并没有叫停。
无庸的手掌重重印在了玻璃上:“婴己研究员,收到讯息请回答!立即回答!”
婴己的声音透过无线电无比清晰地播放着:“继续观测。”
无庸将研究设备调整到敏感监测,将这些变化一一准确无误地记录下来。
她的眼睛扫过一行渐渐淡去的电子记录:“实验体距上次以缩短35秒排斥反应,共振趋向完整。”
“这是很重要的研究数据,继续记录。”
“停止试验!停止!”
液氮注入空间,实验体的活跃现象渐渐消失,随后那摊伸展发散的透明须状物体逐渐脱落,落在光滑反光的白色地板上,看上去像大片大片的银色发丝。
“我们可以用克隆后移植她的器官和皮肤,但我们要怎么和她解释?”
“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保住她的命。”
医疗组成员:“它的触须···或者说是“枝条”,或者什么东西,已经伸探进了病人的腹腔。”
“全部割掉是最保险、最稳妥的方法。。”
“病人腹腔内有一个肉块,原因不明。”
“确认,是畸胎瘤。”
“病人体内的畸胎瘤已经与实验对象结合············”
“所有剥离的方法均不可行。”
“已确认病人所有生理机能丧失。”
婴己是死于畸胎瘤摘除时引发的急性大失血。
那颗畸胎瘤就像婴己一个正常的器官存在那样,摘除时不合常理地瞬间涌出极大量的血,主刀说,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从一个孩子身体里涌出来,即使是一个成年男性的血量,也太多了。
就像她一个小孩丧失了一个成年人以上的血。
依照惯例,抚恤费会发到研究员家属的手中。
婴己的家属早就失踪不知去向,无庸是婴己唯一能找到的法定家属,她们是来自同一宗系。
这些是婴己死后无庸得到的的消息。
婴己的电脑上,屏保上有一句话在屏幕后面跳动着:真相在玻璃后。
在无庸看不到的地方,一条透明的触须悄悄关上了盥洗池上正面挂的镜子开启的壁橱。
镶嵌在墙壁里的黑暗空间里因为塞满了胚胎坛,已然显得有些逼仄,坛子是石质的,怪在可以清楚看到坛内胚胎状透明质的睫毛,它们——祂们一个一个装在营养液和福尔马林的水液中浸泡着。
自由地舒展着,死亡着。
未成之子的声音透过玻璃,它在说:“看见我吧,”
“妈妈。”
新的一天。
无庸起床,盥洗池里放满了水,她的脸对着水池狠狠沉了下去。
等到寒意刺激到头皮,把意识彻底激醒后,看着盥洗池上面正挂的镜子,镜子里的自己眼圈极深,肤色惨白,她对着镜子半晌自言自语,不晓得怎么冒出来一句:
——“我看起来可真像个恶鬼。”
镜子后有人在窃窃私语。
她们在说。
“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