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感觉空气沉重,一举一动都被它拖曳着四肢?这种状态下似乎最微小的一步都要花费极大的力气,就像在果冻或者流沙或者水里移动一样。就像在旱地上淹死。
你坐在一张椅子上。桌子对面有一个人。你觉得自己认识他。你们可能一起去钓过鱼。
你一定是Thorley
那个名字听着好像是对的。你点了点头。他桌上的名牌上写着Dr. Lawrence。
他开始谈论一些从海床里挖出来的奇怪文物。他讲得不太好懂,但似乎也不是紧急或者危险的事情,只是很令人困惑。
他期待地看着你。你眨了眨眼。
觉得你能帮我们弄清楚吗?
你张开,又闭上了我的嘴。然后你点头。你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你还有那么多有关非现实部的问题。你甚至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这是个好机会。
他对你微笑。
很好。Emma说你会很合适。
Emma。你记得那个名字。你肯定和她一起去钓过鱼。你不记得你们聊过什么了,但是很高兴知道有人在想你。
你不确定为什么Lawrence博士会觉得你适合这份工作,但你没时间去担心。你得坚持到下一次会议。
你坐在一张巨大的圆桌旁。它摸上去很冷。是金属的。
天很黑。没有灯。
氧化浓重的气味充斥着我的知识,混合着霉味和咸味。你隔着裤子感受到椅子仍然是寒凉的。
你听见金属相互摩擦的声音。其他几个人坐了下来。中央的一盏灯亮起。他们的脸庞,笼罩在黑暗中。一个议会。
天花板是玻璃的穹顶。玻璃外面是黑色的。如果没有霉菌和空气潮湿的气息,它可能会与深空混淆。
有什么从窗边飘过。看起来像是一个深海球形潜水装置。
你对它挥了挥手。
它看着你 ,然后消失了。

“别和野生动物打招呼,”桌边有人说。
会议。你得集中注意开会。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是什么海妖的歌把你送来了这里。
会议并不有趣。他们在讨论后勤问题。你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食物和水送到这么深的海底的。
它一定是个孤独的存在,深深地在这里,那么深,离一切都那么遥远。它一定是一名做梦者的孤独的生活,被流动的黑暗包围,只等着你做出抉择。伸出手去塑造它。
你对面坐着一个人与蝾螈的混血种。它尝起来会是怎样的?
但水中有那么大的压力。海洋、洋流与雨水的重量,在水循环中循环了上百万亿次,每一滴水都已落下、升腾、然后再度落下。全部的传统、全部的液体,都包围着你。向前冲刷。向后回推,不论你多么努力地尝试。强迫你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在危机时的基金会站点中,食人有多普遍?它肯定没有那么罕见。不论你去哪,基金会的食物都是一样的味道。
你看着他们无谓地争吵。你看着他们被压力淹没。你看着他们的会议失去组织。
你想吃寿司。
我记不住我的梦。
眨眼时,我醒来。闭眼时,我睡着。睡着时,我醒来。
我站在遥远的海岸边上,凝视着平静的水面。
我在哭。不知为何,但我在哭。
灯光刺痛了你的双眼,于是你闭上它们。
空气闻着很绿,湿润着你的皮肤。你感觉头疼。
你睁开双眼。

你独自站在植物中,上百个洒水装置同时运行,都在轻柔地喷出水雾。
那是一个水培农场。这里一定有很多可以生长的作物,随时可以成为食物。
你看着其中一株植物。
它是绿色的。顶端有一簇叶子,从茎秆上卷曲而起。茎秆是浅黄色的,末端是一束悬在空中的根。它们没有可供扎根的土壤。
你感觉胃里翻腾。
根在空中摇晃,相互纠缠,没有什么可以依附,只有自己作为参考系。它一定是个痛苦的存在,身为水培农场中的一株植物,活着仅有一个目的,在生命的极盛之时被收获,永远无法开花结果,永远无法了解人工光照的循环和轻柔喷洒的水雾以外的任何。你现在就可以伸手去摘下它、就地撕裂它,它永远都无法知道它短暂可悲的一生是如何又为何戛然而止,你会把它吃下、囫囵吞下——
你会吗?它不是寿司。
灯熄灭了。
可能到晚上了。
太阳在漆黑的天空中照耀。
我在看着什么呢?
他们怎么能这么做?
我们生活的世界啊。
在这个世界上,事情总是会发生。总会发生在人们身上。
人们会做事情。人们会对别人做事。
我不想思考这一点。我从来没有时间。但还是一样疼痛。
太阳反射在海浪上,细微的涟漪荡漾到地平线。
你以为那么大的海洋中会有真正的海浪,但有的只是涟漪。它们就在那里。它们永远不会冲刷上海岸。永远不会达到高潮。
你又迷路了。你记得你是走到这里的吗,还是你的调查带你来到了这里?
是一间闪闪发光的白色圆形大厅,有十来个出口。天花板是穹顶,仍以玻璃制成。
这里有好多人。你觉得你之前认识其中几个。你考虑着打个招呼。你没有。
水是黑色的,但圆形大厅依然明亮。在生命与上方的水之间只有那么单薄的一层玻璃,看上去并不安全。
其他人似乎都不在乎。他们都是这个站点的日常工作者。他们肯定已经习惯了。甚至没有人抬头看。他们都在相互交谈,或者从其他人身边走过前往目的地。身为唯一注意到的人,感觉很是压抑。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也很正常。对他们而言只是平常的一天。
水如此黑暗,几乎会被当成是太空的虚无。想象防洪墙壁破碎,数百层相互连结的玻璃一块接着一块碎裂,水流巨大的压力倾泻而下。不属于此的质量填满了无法支撑其存在的虚空。想象有水泼入玻璃穹顶上破碎的洞里,所有人都在跑着逃离,他们恐惧但从未预料到的时刻到来了。水下站点会有训练协议、演习、很多很多的冗余来防止大家死亡。
但是当然了,没人觉得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死亡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
突然的动作吸引了你的目光。好像所有人都在跑了。有电喇叭在鸣叫,闪烁的深红色封锁灯光充斥了空间。
所有人都停下了移动。他们都聚集在门口了。他们相互推搡,但没有向前。
气闸已经密封了。你们都被困住了。
你更近地看着水。
什么也没有。

海水拍打着海岸。
我一直都知道我是谁,我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
我有一个目的。
我要填满空间。
人类怎么能做到这点呢?他们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也没有冲刷着海岸。
桌上放着十三个鱼缸。其中一个是空的。
你在它们旁边坐下。

它们是鱼。
你走了。
你几乎可以理解了。你能感觉到,就在知觉的边缘。你在海浪之下,而我在海岸上。
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
我望着水面,风平浪静。我看不到你的迹象。
你在海浪之下,想象它们在向你袭来。我在它们之上,我所见的只有平静。
我们是一体的,我和你,Alex。我们毫无共同之处。
我知道海浪之下什么也没有。
我离开了海岸,还有那里的你,Alex Thorley。
今天很漫长。你很疲倦。
你在餐厅里坐下。
Lawrence博士走到你桌边。
谢谢你的帮助,Alex。你真的帮我们理解了一切。
你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拍了拍你的背,然后留你一人吃晚饭。
你看着盘子。
里面有一块粉色、黏滑的物质,切成了可爱的小条。每一个立方都坐落在完美的洁白米饭之上,被一条干燥的黑色海藻绑住。你认不出这块肉。不是金枪鱼,也不是鲑鱼。
你不觉得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