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ion Wheeler的一生中几乎每天都会服用强效记忆强化药。在机动特遣队ω-0, "Ará Orún"的身份战士间,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会在死后飞升理念圈。她会成为一名Bader-Ramjin信息态实体或是VI型意志精神性灵异或者“幽灵”或者她希望用来描述新自我的随便什么词。 然后,她会加入天国公民,在更高的阵地上继续逆模因部的战斗,可能还带有骇人的高效率。
但Wheeler的死法太过凄惨了些。杀死她的Z级药剂不仅强化了她的记忆;它也毁灭了她除记忆之外的一切能力。她飞升了,在理念圈迎接对英雄的欢迎,但真正到来的只是一个严重脑损伤的理念态,连交流沟通都很勉强。
在让她尽可能舒服下来、初步诊断也做出后,Sanchez随意地将她叫成“一个满是胶水的瑞士手表”。
Ulrich喝令他不要这么叫,还要为他的铁石心肠揍他。“她怎么会带病上天堂?”她说道。"这不就是地狱了吗?"
主管表示抱歉,是那种他总对任何东西进行的公事化的、虚伪的道歉。
"她还要再经历多少?" Ulrich说。“谁该受这样的一生?"
这戳痛了他们所有人。不管在任务里有多少个人投入,很难不去照看一个他们注视和守护了多年的人。他们继续像以往那样照顾着她,轮流来。Wheeler暗暗察觉到了她的状况,凭她在工作时处理一切问题的本能式、蛮横式方法对抗这个问题。她逐渐变得更连贯起来,但再也没恢复成原来的自己。在Ulrich轮班时,她看到Wheeler把大部分的存在都用在了一遍一遍重温最后一刻上。她会念诵好像是和SCP-3125本体进行的半边对话,一段很多ω-0说在冷城行动里认过的对话。
"理念可以被杀死。"
"Marion," Ulrich轻柔地问她。"Bart Hughes在哪?现在只有他能阻止这一切了。我们知道他还活着,或者他也在这和我们一起。只要一个提示。一个线索。求你了。 "
她在努力。Ulrich知道她在努力地说: 我不知道。我不可能记得我一开始就不知道的事。但她能说出口的只有:
"凭更好的理念。"
"继续鼓励她," Sanchez在Ulrich回报时告诉她。“至少每次轮班试一次。”
"问话让她非常紧张," Ulrich说。 "我们知道她一无所知。继续尝试太残忍了。长官。"
"SCP-3125将要来临," Sanchez回答道。“逆模因部的能手被消灭后,再没什么能阻止它。我们的真实世界调查能力微不足道,而Hughes的姐姐什么都不知道,这是我们仅存的线索了。我知道你敬仰Wheeler胜过任何人—"
"她指导了我。她让我成为了前所未有最好的人。她在我死去时光荣了我的记忆。 我自己的家人则不会。"
"Ulrich—"
"我们是守护圣徒!我要守护她!"
Sanchez顿了顿。Ulrich对Wheeler的投入—还有对其他人稍少的投入—让他有些恼怒。他把Wheeler看作是…好吧,足够能干,但到底是失败的。她和部门里其他任何人一样失败,惟一的无聊区别就在于她是最后一个失败的而已。
但他对Ulrich刚刚用的那种修辞没什么抵抗力。这正中他心头的某种火。天堂知道他时常把这用在他自己的通讯上,为完成一样的目的。
“好吧,”他说。“现实的探查还在继续。有微小的可能发现些实质性的东西。和你以前一样继续坚持。没有疑问。”
*
SCP-3125在下一个冬天降临了。
它到来后的第一个举动—或者取决于你将它的智能度归在什么水平,它到来后的第一个副作用—便是灭亡了基金会。在一夜之间,成千上万的各国人员化归乌有湮灭,或者失忆,又或者就在原地脑死亡倒下。基金会的站点变成了空无一人、不可接触的死区。 少许几个异常在混乱中突破收容,造成毁灭性影响;其他数千个则窒息在了SCP-3125逆模因威压下的无关朦胧中。
世界只能以一种方式终结,它好像是在这么昭告,要把宣言在现实的血肉上扣挖出来,我的世界,我的方式。
SCP-3125以前就和ω-0对决过,但从来不清楚在每次对决中它对ω-0留有多少情报。其实,从根本上说,SCP-3125的思考方式本身就是不清楚的。它的行为毫无一致、无可预测又丧心病狂;对它行动的记录全是认知危害,仔细分析难以进行。
到最后,问题被证明只是空谈。当SCP-3125到来,无论它知晓ω-0与否,它都没采取什么特别的行动,也不需要。ω-0成员大部分以基金会人或基金会相关人为锚点。当这些人的心智在第一轮打击中报废,让特遣队得以维持在一起的致密共同记忆网便松散开来。特遣队超过半数成员化为乌有,死去了;他们逃避多年的最终、真正的死去。
差不多到黄昏时,东部标准时间,Sanchez宣告ω-0已不再可能作为单一实体保持集合。他将剩下的特遣队一分为三。 Ulrich和Wheeler的畸形记忆被分到了同一支队。 Sanchez下达的最后指示是继续搜寻Bart Hughes或者生者中的任何盟军,不管是基金会、GOI还是平民。但这些指示模糊不全。这是因为Sanchez对他说的东西并没有什么信心。他看不到这有什么前路。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这只是要弄清楚怎么面对死亡。
Ulrich再未见到他。
*
她逃着,和Wheeler还有小分队里的其他人,越过越发不可居住的理念圈之面。这世界绕着人类思维核心处SCP-3125的存在扭曲开来,如真实空间围绕一个黑洞。它在建东西,真正的物理器物,在城市中央。它在往外排放,如同是孢子;纪念碑一样的混凝土建筑,在其中人们以晃眼之数被喂食。很难知道建筑里面发生了什么。大概有数百万人死于其中。有些人没有。Ulrich没看。他们丑陋地发现近距离去看太危险了。
分队正在稳步脱离锚定。这可能是一次系统性清除,但也可能只是简单粗暴的统计学。游荡的物理和心理异常本身庞大无比又为SCP-3125奴役,它们正在搜查地球,抓出反抗者喂食到SCP-3125的大口中。Ulrich自己的锚点,一个从来不知道基金会为何物、却近乎每日都怀着忧心记得Ulrich的女人,差不多在此时也死去了;在她一度躲藏的山上被找到,然后被拖进了地狱。
Ulrich没在看。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她感觉记忆的牵挂松脱开来,紧跟着,恐慌,经过它翻飞的末端,进入物理的现实,而那里一片空无。一顶倒塌的帐篷。一团被抹去的火坑,那里所有重要的东西被堆成一团烧焦了。
"她是谁?" 另一位ω-0特工问她。Ulrich从来没提起过。
"我只认识了她两天," Ulrich说道。"在我小时候。她救了我的命。就这样。"
就这样,她意识到了。她是职业基金会人。经验丰富的机动特遣队特工,上帝啊。她挺过了无数不可想象的惊惧,把它们都当做经验累积起来继续前行。但这,Julia的帐篷和沉默还有再无Julia,是她见过最糟的事情。
没了希望和资源,支队再次分裂,这一次是对半。Ulrich和Wheeler在一起,像块石头一样黏住了她,记得她又反过来被她记得。合作的一对可以继续存留更久一会儿,但不是永远。
*
她们在理念圈的偏远边界找到了庇护所,某个早已灭亡的人类文明在千年前于此处遗留下些许奥法建构。她们是被跟踪着的,但她们没发现。
一夜,Wheeler开口说话了。她说,“Adam。”这是她第一次说出没有直接引用临终时刻的话。
Ulrich对此很惊讶。“你记得他?”
这句话烦闷而缓慢地吐出,好像每个音节都在攀登高峰:"我记得一切。"
Ulrich瞪大眼。她知道Z级记忆强化会让使用者不再可能遗忘。她也知道这可能造成早已抹去的记忆重现自身—反正是某一些,取决于抹销程序的机制和烈度。她曾希望Wheeler对她丈夫的记忆能彻底不再,因为她知道它们会走向一个可怕的去处。
"…我不知道Adam在哪,"她必须告诉Wheeler。这是事实。没有人知道。ω-0特工曾经,带着些许庄重,观察过对Adam Wheeler心智的抹除。但,出于对Marion决定的尊重以及对Adam安全的保护,他们刻意把关注从他的迁居上移开,销毁了他们自己的记录。"他可能还活着。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哪种可能更糟些。
"Daisy," Wheeler说道。 "看。"她手里握着什么,一缕发光的理念态。某人的一缕思绪。
是他。一缕直引向他的记忆。这是某种奇迹,一定是,Wheeler居然把他从那团乌青死气的受害者、现在的SCP-3125核心里捡了出来。他近乎不可辨认。他被SCP-3125控制了。一眼看去它好像已经占据了他脑中的每一根神经。但在他心智背后还有颗闪光的种子,曾经他最后的一丝残余。它没有生长。压力太多了。但它在尝试。他在往外反抗。
Ulrich迟疑。她知道Adam Wheeler的心智结构有些古怪且极其稀有的特点,一种对外部干扰的厚颅骨式抵抗力。事实上,她知道世界上有成千上万人具有这种免疫力——但这只是换了一种说法,放到数十亿人中,这些人便是稀少到有如梦幻,难以寻找。ω-0寻找他们以及招募他们作为盟友的努力已经失败。他们和别人相比并不会长相特别或是举止发光。没有信号能预示火苗的燃起。有可能他们都死了。可以想象Adam Wheeler是全世界仅剩的一个。
但他剩下来了。他活下来了。
"我看到他了," Ulrich说道。
Wheeler没有回应。
"我会把他带出那里,"Ulrich说。 只是想到这种尝试就让她的胃打结起来。"我会带他来见你。"
Wheeler没有回复。六个原创性、连贯性的词语已将她耗竭。她为自己变得如此无能挫败到发狂。她感觉被钉在了大坨记忆的铅块下。思考就会痛。存在就会痛。
Ulrich与实体宇宙展开交互的能力非常有限。其他ω-0特工在过去还能创造正经的骚灵活动,改变室温、扔出家具,但她不是那种专家。她做的不过是让电话响起还有在墙上写字。这些能力不太可能让Adam Wheeler动起来。只是几个词语绝不可能触碰到他。那个人甚至都不是真的还有意识。
Ulrich能做的事被特遣队叫身份进攻。她可以干预活体心智的内部,让一些事发生。一般是敌人;一般在心理上等同于钝器创伤,让他们去死。但如果有需要她可以做到手术般精准。
对Adam Wheeler的行动是困难且耗时的。他的心智非常坚固,又无时无刻沐浴在SCP-3125辐射般的存在下。Ulrich只能切上一口,然后等着Wheeler的心智自愈,这会花几天时间,然后她再切一下。那个幼苗的比喻可说非常恰当。整个行动让她联想起照料一株植物。如无意外,整个过程耗费了现实中数周的时间。让她撒手等待好几天所需的耐心几近非人。
Wheeler这会儿一句话没说。她也在蓄积能量。 好像她只剩下有限的几个词,每说一个都会让她离终结更进一步。她必须等待。
"他会来的," Ulrich说道。"很快。"
*
现在Ulrich在遥远、抽象的远处,看着Adam Wheeler缩成一团。
Marion Wheeler死了,彻底的、真正的死了,Adam Wheeler的心智破碎开来。看着非常可怕而不可思议。哪怕是途径SCP-3125的大口归来都不足以让他永久破碎。但这就是了,那颗银子弹。只有用这个办法伤害Adam Wheeler才能让他永远恢复不过来。把他的妻子带给他,一个脑损伤的残废,就在她将死之时。
Ulrich在黑板上写到—在另一侧,这一就不会搞坏Marion的画像,用另一种字体:
我很抱歉
我很抱歉
Adam,请回到电话上来
我需要你的帮助
Adam正卧倒在地板上,陷入昏厥。他没听到Ulrich试图呼叫另一个办公室电话,在另一张桌上。
而她,一样,正在死去。她和Marion彼此尽全力锚定对方,但这条线现在已经告终了。她还有,也许,几小时。
"好吧,"她说道,没对着谁。没别人剩下了。
她卷起比喻义的袖子。这对她并不是很困难。Adam Wheeler对他妻子的清晰记忆正在他心头闪耀,在边沿她还能看到起初烧去时留下的模糊疤痕。她有更具优势的视角;她可以来一次更清洁、更永久性的处理。
这会痛。和那时候一样。
"我需要她," Adam说道。他还是埋着脸。“别带走她,求你。”
Ulrich写道,
你必须拯救世界
没别人了
Adam没有抬头,但他说:
"世界下地狱去吧。让它烧去。"
*
他第二次恢复过来。他很好。愉悦,玩乐。迫不及待要行动。
她尽力解释一切。简洁地。只有关键词。基金会,逆模因部,状况,目标。他吸收起来惊人地良好。他问了充足的后续问题,这总归是好兆头。
"这条维系你的‘记忆牵挂’,"他说。"我不能算吗?我会记得你的。"
"你的记忆也许足够强大," 她回答道,"但你还对我不够了解。"
"噢。那可真遗憾。"
Ulrich详细地告诉了他,要怎么找到Site 41。这会是一次漫长的旅程,Wheeler必须避开城市就让它长了一大截。她描述了遮蔽Site 41和其他很多基金会站点的逆模因帷幕,她和其他ω-0发现完全无法通过——一道Wheeler,如果他有所准备,也许可以直接走过去的帷幕。她警告他那些疯病的异常有如飓风,还有SCP-3125占据的非人在暴烈的嚎啕集聚。她介绍了几种能回避它们注意力的技术。她决定不提起她暗藏的希望:由于刚刚从SCP-3125内部逃出,Wheeler对它们来说还是“闻起来正确”的,所以能够通过。她不想让他过于自信,有失谨慎。
她解释了基础的生存技巧。
"我有远足,我有露营," Wheeler说。不过,他还从未在被占领的异域世界远足或露营。他也从未脱离电力供水数月。他们发现还有不少要说的。
他们在电话上说了很久,Adam这才发现窗外的红日一点也不动。它没有升起。它没有落下。要么世界已经彻底停止转动,要么挂在那里的东西根本就不是太阳。
"不知道," Ulrich只能这么告诉他。 "曾经基金会也许能回答这个问题,以前。"
"好像这个基金会把世界的大义铭记在心了," Wheeler说。
在天堂,Ulrich虚弱地笑了。"基金会从来不是如此简单," 她说。
"…Ulrich女士,我感觉我们的相聚时间要结束了。"
"是的。"
"你面对着的困难无比庞大," Wheeler说道。"但你救了我的命。而我面对的困难则,好吧,还是很骇人听闻。但要好的多得多了,多亏了你。我会尽我一切所能。以及我会记得你,哪怕这并不会改变什么。"
"杀了那东西,Wheeler先生," Ulrich说道。 "当你有机会,不要迟疑。"
"嗯," Wheeler说。
同一时间,Ulrich背后的某人笑了,尖锐,就一声。
她转身,有个男人在那,和她同在理念圈里,一个憔悴的年轻男子,带着恐怖的咧嘴大笑。 他一直在等着,安静而兴奋地等着,等了不知道多久直到Ulrich注意到了他。而现在她注意到了,他也就从她的反应里得到了可能想要的一切,一阵香甜的恐惧和警惕。然后他把她切成了两半,瞬间便杀死了她,没让她向Wheeler发出一个音节的警告。
Wheeler什么也没听到。一阵模糊的咔哒,接着就是忙音。
他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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