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mpendiumSW 04/25/2016 (Mon) 10:56:30 #4810605
2006年7月5日在亚利桑那州图森市收集并注释的第21号转录文本。原始记录无法获得。
“美国的整个西南部正在发生一些事情,我打算在它开始蔓延前穿越这个国家。十五年或二十年是不够的,只要你听到我要说的话,你就不会因为我现在收拾行李而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了。所以,请坐。”
酒吧里很昏暗,那人看起来也不像个上流人士。我只是来录故事的,而且我并没有什么理由放弃这个故事。
“我会听的。”我告诉他。
他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啜饮一口,将威士忌在嘴里含了一会才咽下。
“故事长吗?”我问,在录音应用上点了暂停。
他坐在椅子上,晃着腿。
“如果你还有哪里要去的话,那就……”
“不,不!我想要听你的故事。”
他叹了口气。
“只要你在故事结束前都不问问题,我就会讲下去。我他妈受够了你们这群在我可以喘口气之前就开始觉得无聊的人。”
“哦,好吧。”
他在自己的座位上重新坐好,我继续开始录音。
“我以前是个卡车司机。我在10号州际公路上干过十八个小时的活,不过这没什么好炫耀的。”
他轻笑了几声。
那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当时的工作和现在不太一样。你迷路的时候没有GPS系统,也从来没有人会维护里程表,而且,该死的,我卡车的前灯有一半时间都不会亮!但我的工作要求把货直接送到几千公里外的地方,所以如果我不知道那地方在哪,哦那真是日了狗了。
因为在一些晚上,情况会变得不妙,我不得不躲到下一个镇子上,在一个偏僻荒凉的地方过夜。餐馆很好,人也很好,因为四面蔓延的沙漠,我得以知道上百个这样的小镇,不管是因为情势所迫还是出于自己的选择。在小木屋里几乎连地图都看不了,我得对它们了如指掌。所以你可以理解,当它们开始消失时,我有点沮丧。”
那个男人轻轻放下杯子,朝吧台两边看了看,又开始喝了。
“嘿,不是因为外星人之类的扯淡原因,也不仅仅是因为缺乏机会或者经济萧条。不,我看到的是一条新建的护栏和一块平坦的水泥地,就在小镇原来的位置。新版本的地图上不再印上它们的名字,而且我怀疑是否能在网上搜到它们,如果我真去找的话。不,没有火,没有灾难,就是这么没了。我想我看到过发生了什么。”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
“现在说回到七十年代,我独自一人在空旷的道路上跑了那么多英里,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我开始向路上能遇到的人中离我最近的那些重复地名。我只得到一个古怪的眼神作为回应,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最坏的时候,人们会让我离开。镇子越小,休息站越脏,餐馆名气越小,人们的反应似乎越冷淡。我有种感觉,好像这里有些我不该知道的事情。
所以我真的以为我疯了,直到我在一个比这还小得多的酒吧遇到了一个叫巴勃罗的墨西哥人。那时我带着些旧地图,想给我的观点做些辩护,但巴勃罗看了一眼地图就愣住了。我甚至还没有开始罗列那些名字,他的手指就指向了一个地点。一个叫云克的小镇,就在新墨西哥州和亚利桑那州的交界处。他沉默了一会,然后用七种不同的方式咒骂,说现在边境以北不应该发生这种事。他知道些什么。他把我带到酒吧后面,然后开始跟我讲这件事。
按巴勃罗的说法,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他说,这是一种腐烂,一种当水源干涸时就会在城镇蔓延的传染。他说,一开始它出现在排水沟里,然后把整个城镇控制住,在没有人能反应过来之前开始袭击。关于这具体是什么,他倒一直含糊其辞。他说那东西叫Las Aguas Enegrecidas1,他知道这个,是因为它占领了他的城镇。比任何人能想到的来得都快,就在水龙头再也流不出水后,一年之内,它就开始了袭击。他说,他活着逃了出来,而且只有他自己一人幸存。几辆卡车经过,喷了些什么东西就又开走了,现在镇子变成了一个废弃的碎石场,这是他最后关心的一件事。
他问我知道什么,又忘记了什么,一分一秒过去,他变得越来越紧张。我知道的事情不多,但他坚持让我把那些已经消失了的地方记下来,放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他认识一些云克的居民,并且预料到这种事会发生很长时间。你会指着他说他疯了,但我呢?度过了这样的五年,五年时间里,我知道的很多地方都莫名消失了?我相信他。我相信他,所以当他提出要开车带我去一个他们还没去过的地方时,我同意了。”
老人拿出一张地图,那是一张看起来沾了咖啡渍之类污迹的旧地图,纸上刻划着一条黑线,通向墨西哥索诺拉州西部的某地。他一边讲着故事,一边用圆珠笔一遍又一遍地描画这条线。
“那是一次很长,很——长的旅行。我们坐上他的卡车,就在那个几天前我停过卡车的大楼外的停车场。他的车是一辆老旧的福特,破损的外壳上,白色的油漆已经剥落下来。我们出发了,作为一个卡车司机,如果我说什么事情很漫长,那它就是很漫长。虽然总共只有几百英里的路,但这几百英里中,我们大部分时间开在堵塞的墨西哥高速公路和夜间昏暗的乡村道路上,直到最后,我们开上了望不到尽头的双轨土路。
我们到达了一个偏得不能再偏的地方,把卡车停在夕阳下。我们已经身处墨西哥的法列西多镇,这是一个两百人的小镇,五个月前消失了,只是消失得很安静,没有人前去打扰察看。按照帕勃罗的说法,这是个好机会,可以看看Las Aguas Enegrecidas留下了什么。
我们刚下卡车,风向就变了,一股气味袭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气味,像是酒和松节油,刺鼻又让人晕眩,几乎全是酒精味。每次风向转变时我们都能闻到它,稍纵即逝。
我注意到的第二件事是曾是小镇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片黑色的陆地。我漫无目的地向内走去,越过垮塌了一半的栅栏,走向那个似乎已经失去了地面的空间。脚下的沙子沿斜坡向下滑动,我跌了一下,帕勃罗抓住我的手,一边把我扶稳,一边骂我太蠢。看看你在往哪儿走,他说。他告诉我,他不确定五个月的时间是不是足够长,“洞”几乎不在视线内,我们不应该再往前走了。
像是要解释清楚一样,他指了指地上的一道裂缝,那是从四分之一英里外的那个东西那里辐射出的许多裂缝中的一条。帕勃罗单膝跪下,指向裂缝里长出的一棵植物,看上去像是蕨类,但却是黑色和深灰色的。他让我凑近看看,但是小心别碰到它。它有一条螺旋,就像是蕨类还没长大那样,而在螺旋中心,是一只针头大小的乳白色眼睛。风向又变了,这次闻起来有点鱼腥味。
我站起来,转过身,环顾四周,意识到地面上到处都是这种东西。卷曲的小植物和小藤蔓,黑色的、深灰色的,点缀着白色的小圆球。这次我没有靠近看。帕勃罗思考了一会,对我说我应当去看看它。没有其他人知道它,所有人都觉得我是疯了,所以我值得去看看中心。去看看帕勃罗的小镇发生了什么。
我们向前走去,但走得非常缓慢。帕勃罗会停下朝下看看。他说,一旦Las Aguas Enegrecidas进入了你的身体,它就再也不会出来,所以小心为妙。随着我们越走越远,我能看到他的担心。小植物和小藤蔓越来越密集,很快,我无论踏向哪里,它们都会在我的靴子下吱嘎作响。它们流出蓝黑色的汁液,很难闻。植物变得越来越奇怪,而且我看到的所有建筑都有一半被吞噬掉了。地面变得松软,一次我看到一丛像是沙漠灌木一样的植物,扭曲着、缠结着,被染成蓝黑色。它的枝头挂着小小的白色浆果。近看才发现它们原来是鱼眼睛,圆圆的,闪着光。
不久,我就意识到我之前看到的黑色地面并不是那个洞。那是一片黑色的草和地衣组成的田野,被斜坡挡住了一部分。我们抓住了彼此的肩膀;帕勃罗说他很高兴水都已经死了。
我对此表示怀疑,确切地说,我看到地面的裂缝里有东西在动。很难讲是不是真的如此,但我们张望了一下,那些裂缝深处确实有什么东西,黑压压的一片。它有节奏地移动着,身体收缩又伸长,每次挪动我都能听到轻微的哗哗声。那是水,他说。是死水,但我听到了潮汐的声音。
裂缝正在会聚。帕勃罗之前提到过一个洞,我看见了,陡峭的岩壁竖直而下,大约六十英尺宽。但法列西多居民的遭遇吸引了我的注意。一堆尸体。几十具尸体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在我们左右两边潮湿的地面上,都仰躺着。很难讲,因为它们被染成了蓝黑色,而且有一半陷进了地里,但对于五个月的时间来说,他们算是保存完好的了,五个月对你的影响都比对他们的要大。
所有尸体的头都差不多朝着地上的洞的方向,看起来像是藤壶的东西覆盖着他们的脸,皮肤一点也看不到了。它们的手臂也不见了。
我从他们身上跨了过去,胃里翻江倒海。我向帕勃罗点点头,他也点头回应。看上去和我一样,他也不太好受。让我恶心的不只是尸体,还有气味——在这里,它已经让人无法忍受了。深色的气体闻起来一股咸味,还带着化学药品的味道,从洞的边缘升腾而起,像海浪一样扑面而来。我们向前走去。
站在洞边,我有些头晕眼花。不只是因为恐高,这里的地面像漏斗一样倾斜,爬满了裂缝和黑色的植物。我们捂住鼻子,但气味却从嘴里进来了。这个洞很深,形状也不规则,盛满了黑色的水。
就像帕勃罗说的,这里的水是死的。一潭死水,蓝得发黑,表面上有一层薄膜覆盖着,流进岩石的裂缝时会产生小漩涡。它的水面在我们下面五十英尺的地方,但我几乎能感觉到它有多重,它下面有多大的力量,还有什么东西浮在水面上。
紧贴着洞的后壁的,是一堆可以被称为尸体的东西,相比之下,它们看起来非常渺小。骨头,但看起来不像是人的骨头,互相纠缠着,堆成一个大斜坡,被头和肢体连接在一起。尸体肯定有数百具了。在地上的那些算是幸运儿。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腹中的翻腾了。我吐了,帕勃罗尖叫着,把我向后拽倒。一切都很平静,直到呕吐物落到水里。就这样,像敲响了钟声一样,一种响声穿透了我,穿透了地面以及我周围的一切,我感觉一股力量在把我往下拉,脸已经悬在了边缘之外,我抬头看到远处的山呈现出一种潮湿的蓝色。
我的腿卡在一条裂缝里,我能听见黑色的水急速流动,然后就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打在我的腿上,我的腿被灼痛了,像是被一千只小钳子夹了一样。我尖叫起来,想跑,但我的腿不起作用,所以我靠在了帕勃罗身上,他半是带着我,半是拖着我回到卡车那里。我感觉很不好,觉得我的腿像被切成了一片一片的,我几乎听不到帕勃罗在把我装进卡车开走时,喊叫着让我不要做的事情。
我从卡车上望见了那个洞,就在那里,水位比我记忆中的要高了一些。”
我屏息凝神地看着他把脚抬到吧台上,然后开始脱他的鞋和及膝的压力袜。我还来不及对这种荒谬的情况发表评论,就看到了它。它像斑点一样散布在他的皮肤上。
像是用勺子刻划出来的一样,黑色和蓝色的伤疤盘绕着陷进皮肉里,间杂着瘢痕组织的鱼鳞状斑点。每条卷曲的伤疤的中心,都嵌着一个白色的小球。一只鱼眼睛,从他黢黑的皮肤增生物里露出来。
“有时候还是会让我疼成傻逼。如果老帕勃罗说对了什么,那就是一旦水进入了你的身体,它们就永远不会出来。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证据,那你已经找到了。”
他拉起压力袜,又穿好鞋子,脸上因为疼痛而一阵抽搐。空气中有什么闻起来不对劲。
“那么,这就是你的故事。上帝保佑,我再也没那么近地看过Las Aguas Enegrecidas了,但城镇还在继续变化。我估计十年里只有一两个变成了这样,但我已经活了很久,而那么多十年是可以累加的。
我们的水快用完了,小伙子,就在这里,在大西南。我们的水快用完了,而且有什么东西正在涌进来取代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