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箱中的不可能之胜”:伏尔加格勒车站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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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uble cat 2023/8/12,22:25 #42624128


各位维基成员们,晚上好,欢迎来到本期“观谬之眼”。

作为本次的特邀嘉宾(在此,对🗿 stormbreath的邀请表示衷心感谢),我将在今天的栏目中,带领各位走进一起曾在历史学界引起过激烈争论,至今真假难辨,甚至一度被评选为“20世纪最真实阴谋论”的神秘事件——“伏尔加格勒火车站防御战”。

double cat 2023/8/12,22:37 #42624427


1942年中上旬,在世界大战的欧洲战区,苏德双方的交锋正陷入白热化。尽管取得了莫斯科战役的胜利,但在随后的反攻行动中,苏方接连出现指挥失误,损失惨重;而德军则因此获得了充足的喘息时间,得以重振兵力,调整布局,直指苏联的另一座战略城市斯大林格勒。由此,这场后世所公认的,现代史上最血腥的战役正式拉开序幕。

在双方僵持的数个月内,为尽可能地强化守军,苏方在补充人员及装备之余,还召回了一批外派同盟国的军事将领。这其中包括了曾在十月革命中浴血奋战过的崔可夫司令,与他的副官马克西姆将军——我们今天事件的两位主角。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就在三年后,正是他们所率领的近卫第八集团军最先推倒了柏林的城门。

1942年3月,刚下飞机的二人就接到了来自苏联最高指挥部的召见;同年5月,在斯大林的命令下,崔可夫与马克西姆分别被任命第六十四集团军和预备队第三集团军的副司令官,各自率领部队奔赴前线。而正是从这里开始,一个个难以解释的谜团逐渐浮出水面。

其一,是军令与实际战况的矛盾。对外公开的军方文件中描述道,将第六十四集团军部署在顿河大弯曲部,是为了“在顿河流域截击德军”;但事实上,这只所谓的集团军,只是由图拉地区的预备队第一集团军更名而成,整体十分缺乏战斗经验,甚至有些士兵还不到二十岁。而他们所要面对的,却是德军花费数月集结,志在断绝苏联交通枢纽的主力部队——不可能是情报或通讯出了偏差,因为那时德军的进攻目标已经近乎于明牌,哪怕是后方城市内的百姓都有所耳闻。

其二,是马克西姆与预备队第三集团军的行踪。届时,为了在冰期到来前尽可能发挥运河的作用,苏方在伏尔加河沿岸设置了多处临时据点,它们同样兼负了为过路的部队提供补给,以及辅助民众撤离战区的功能。按理来说,作为支援前线的后援部队之一,预备队第三集团军应当沿着这条道路前行,并在六月初抵达斯大林格勒;然而实际情况却是,有且仅有第2,7和15号岗哨分别在5月18日,5月21日及7月13日记录到了该集团军的扎驻请求。并且,一个需要指出的事实是,7号岗哨显然不会在补给时为集团军提供足以在荒野中生存近两个月的物资。

其三,是一处发生在事件最初,也使得众多阴谋论得以生根发芽的细节:5月12日傍晚,曾有人注意到,原本空手前来的崔可夫与马克西姆,在离开指挥室时,前者腋下夹着一份装在密封袋内的文件,后者则提着一个大得过分的黑色手提箱。更为细心的在场人员则回忆称,二人面色凝重,一言不发,似乎刚发生过某种争执。直到走出大门,他们才进行了第一次互动:停下脚步,转身与彼此相对,互敬军礼,随后再次转过身去,朝各自的方向进发。

double cat 2023/8/12,22:53 #42624829


当然,战争不会因为一些微小的异样而停下它的脚步。截至1942年9月13日,由于在阵地战中的不断失利,苏方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外围防御设施。同时,在东南方面军司令员叶廖缅科的直接命令下,马克西姆率领的预备队第三集团军被拆分后重编入先前受损严重的第六十四集团军,崔可夫则顶替了斗志迷颓的洛帕京将军,任城防军第六十二集团军总司令——这意味着,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临危受命的二人将肩负起指挥近半数守军的重任。

9月14日,德军从正北方突入斯大林格勒市区。在经历了短时间的混战后,双方一致锁定了三处战略要地,并在此展开了最为激烈的冲突:能够俯瞰整座城市,同时也是第六十二集团军司令部的马马耶夫高地;存放有大量后勤补给,直到开战前夕都仍在持续为苏军生产坦克的斯大林格勒拖拉机厂;以及,位于城市东南侧,在通讯方面有着至关重要作用的交通枢纽,伏尔加格勒火车站。

作为在第二个五年计划中竣工的建筑工程,除去基本的地面线路外,伏尔加格勒火车站还有着相当程度的地下部分,包括一条环城线路在内,城内的四条地铁线路均与此处相通。由于早在莫斯科战役中,苏方就有过多次将地铁轨道作为防空洞使用的案例,此时的双方都深刻明白这些地下通道的重要性:对于控制住地道的一方而言,敌方的炮击和空袭火力所能造成的威胁将大幅降低。

因此,当攻城战开始时,就有约六分之一的苏军驻守在车站防线——他们的主要构成,是在先前战斗中负伤,以致于难以再进行机动巷战的第六十四集团军残余,包括马克西姆本人在内。尽管仍在沉着地指挥部队部署防线,但后者此时的状态看起来并不好:一位幸存士兵鲍里斯在多年后的采访中回忆道,那时,他们的将军“看上去刚从一场和棕熊的搏斗中归来”。他的整块左脸皮肤被什么尖锐的断面割下一半,又用从衣服上扯下的布线粗糙地缝合上;右手则完全被厚厚的绷带缠绕,每次敬军礼时都要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对此,崔可夫司令的答复是,在从外围防线撤退时,一枚空投炸弹命中了指挥部所在的位置,二人均被弹片擦伤。鲍里斯补充道,虽然这样的说辞实际上并未让所有人信服——因为许多士兵此时都注意到了马克西姆的异样,无论去到哪里,他尚且完好的左手中始终拎着一个漆黑的手提箱,后者的皮革外层已经严重破损,暴露出其中内衬的金属材质;更有甚者,在一些流言中,马克西姆自9月8日撤退至城内后就再也没有睡过觉,在本该休息的时间,他只是靠坐在墙上,对着面前的手提箱喃喃自语,伤口处隐约渗出粘稠的胶状液体——但崔可夫似乎并不愿意对此做过多解释,留下这句话后便返回了总指挥部。

double cat 2023/8/12,23:14 #42625733


战斗在9月24日凌晨正式打响。德军以数倍于守军的武装包围了车站,苏军则提前炸毁了多个通向地下部分的入口,并在剩余通道处布置了雷区和机枪防线。战地记者塔莉娅后来在报道中如此描述,“在对楼梯间的争夺中,士兵踩着同伴的尸体前进,然后倒在同伴的尸体上,再被下一位同伴踩在脚下。层层叠叠的死尸一度将楼道完全堵塞,双方需要使用炸药清理堆积的血肉后才能继续作战。”

僵持数十小时后,由于弹药几乎耗尽,苏军的阵型被德军冲散,除极少数人员外,大部分守军都已撤退至车站地下部分。而与之相对的是,德军此时已经攻下了城内其余数个地铁站点,意图呈包围之势全歼潜藏在地铁轨道内的苏军。

然而,与大多数人的设想相反,德军并未在全线占优的情况下快速取得胜利,反而陷入了长达数周的苦战。德军指挥官保卢斯在回忆录中将其归咎于“我们忽略了地下通道在通风性方面的缺陷,派遣了过多的部队,火药爆炸和人员呼吸消耗了大量氧气,以至于敌军可以躲在暗处欣赏我们自乱阵脚”。但亲临战场的德军第六集团军军官汉斯·德尔却指出,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德军在次日上午就改变了战术,转为分批次派遣携带冷兵器的突击小队发动进攻,但情况却完全没有改善。并且,倘若此言为真,并未携带供氧装备的苏军因远离车站口,应当更容易受到缺氧的负面影响。

通讯设备无法在地下接收到信号,而直到10月22日,仍然没有其中一方的任何人员从任何通道回到地面上来。因此,对于双方的地面部队而言,地下战场中发生的一切都是彻底的谜团。

这期间唯一可以称作直接线索的,只有10月23日,在城市西部的第二火车站发生的一场小插曲。那日,在惯例的通信尝试中,联络员注意到轨道上有一团黑影正在向站台靠近。那是一位身着军装的德国士兵,名牌上写着“汤姆斯”。他的左手严重扭曲干瘪,像是被拧干了水分的毛巾,身上则遍布着钝器撕裂的伤口,其上覆盖的不是血痂,而是一根根黑色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毛发。从姿势来看不难判断,他是凭借着右手和胸腹部一点点爬行到了这里。在被注意到后,汤姆斯用尽全力向联络员仰起头,但还没说出任何话,随着一团浑浊的液体从口中滚落,他也像折断的树枝一样栽到了轨道旁,和曾经的战友或敌人们睡在了一起。

在那之后,一部分驻守在车站的德军报道称自己开始产生幻觉,具体表现为受伤的身体部位在迅速发热,膨胀,从皮肤裂缝中生长出细长的绒毛,或能够听到某物自内而外敲击颅骨的碰撞声。汉斯·德尔严肃地训斥了这些士兵,称“那不过是某种真菌感染”,但他也在日记中记叙道,战场上确实有一些“令人困惑的障眼法”正在发生:10月13日,伏尔加河沿岸的士兵一致认为,嗅到了“河水散发着某种过分刺鼻的香气”;11月2日,中央水塔的争夺战则被迫停火了两个小时,因为在场的人员都看到了,腐臭的脓液裹挟着毛发和某种皮草制品的混合物,从被炸开的水管中一股股涌出。

double cat 2023/8/12,23:31 #42626062


整起事件中最难以自圆其说的部分发生在11月中旬。11月7日,扎驻于街垒工厂的苏军部队报告称,一场疑似地震的灾难导致半座仓库坍塌,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人员伤亡;短时间后,其他驻守北部工业区的守军也表示感受到了地面在晃动,一位躺在地面上的伤员甚至信誓旦旦地说,他听见某种尖锐沙哑,类似于砂纸刮擦金属的噪音从地下掠过。

然而,当联络员试图向指挥部汇报这一情况时,回应他的却不是第六十二集团军司令崔可夫,而是斯大林格勒战役的总指挥官,东南方面军司令员叶廖缅科。后者称,中央军事委员会已经下达指令,苏方将在半个月后发动总反击战,因此,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将由他代替饱受湿疹折磨的崔可夫司令,直接指挥最后的阵地防御战。

自那天后,第六十二集团军的士兵们再一次见到他们的司令官,是在11月16日。此前,尽管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但苏军最终成功化解了德军的殊死一搏,这意味着,只要等到三日后己方的增援部队抵达,攻守之势将彻底颠覆。就在劫后余生的士兵们三五成群缅怀死者或闲话家常,趁着短暂的闲暇稍作歇息时,有人注意到了跟在叶廖缅科身后走出指挥部的两道身影。

幸运的是,事情正如翘首以盼的士兵们所期待的那样发生了。无论先前不为人知的隐秘战场中发生了什么,至少此刻,能够确认的是,死神没能在自己的战场上夺去崔可夫与马克西姆二人的生命——但也不是一无所获。在视线可及的地方,崔可夫身上几乎所有裸露的皮肤都遍布着明显的烧伤,先前其自称感染湿疹而终日包裹绷带的双手此时暴露在外,一条条蚯蚓似的粉红色突起遍布整个手背;马克西姆的情况还要更差,这位副官直到肩膀部分的整只右臂不翼而飞,被绷带包裹严实的头颈部隐约遍布着密密麻麻,有些甚至还在渗血的孔洞状伤口。再往下的部分尽管被军装完全遮掩,但从崔可夫即使有意控制也依然不时跛脚的步伐,和马克西姆不得不将一根长木棍作为拐杖才能勉强直立行走的姿态来看,二人的腹部和腿部应当也受了不轻的伤。无关紧要却又值得一提的是,这一回,马克西姆身边终于没有跟着那个足有三层锁的手提箱。

当然,比起这些,沉浸在喜悦中的众人显然更好奇于,在先前的两个月中,暗无天日的地下战场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毕竟,在客观层面上,伏尔加格勒火车站防御战完全粉碎了德军意图快速攻占交通要道,然后利用地铁通道在全城机动奇袭的计划,并牵制住了敌方近5个师(约6万人,大致相当于首批攻城兵力的三分之一)的武装力量,仅是在其占领车站后派入地下战场的部队总数就有1.3万人之多;而相对的,严重负伤的马克西姆那时身边仅剩余两千余名士兵,并且毫无疑问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从各种意义上看,这都是一场接近于不可能的胜利。

double cat 2023/8/12,23:46 #42626871


而面对欢呼雀跃的士兵,马克西姆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又看向一旁,摇了摇头,除了几句鼓舞士气的话之外什么都没有说。崔可夫则僵硬地解释道,在攻城战爆发前的数个月内,守军就已经与自愿提供协助的留守居民一起对地铁通道进行了改造,内容包括数十条可以通向其他地下设施的隐秘通道,多处开凿于墙面和地面上,用于藏身或存放物资的狭小空间等,守军正是靠着这些提前准备好的设施与敌军周旋。

站在今天的角度上看,这段说辞可谓是千疮百孔:既不能解释为何苏军可以在短时间内迅速变阵,在近60%的地铁站口都有德军把守的情况下,兼顾到全城的地下轨道战场;也不能解释,当正面战场正在发生最激烈的交锋时,作为第六十二集团军总司令的崔可夫本人为何离奇失联了将近十天。但在那时,对于士气高涨的苏军而言,这是一个完全合理的解释,以致于通讯员和战地记者都接受了这一说辞,并如此向后方报道了这一场“奇迹般的战斗”。

不过,和记者们添油加醋,大肆宣扬的情况相反,即使是专门用于告知群众战争局势的报刊,也仅仅使用了非常小的一个板块,将这场发生在地下深处的战斗一笔带过;自那之后,除去一些只会拾人牙慧的不入流小报和煽风点火的八卦杂志以外,伏尔加格勒火车站的事迹再也没有被任何主流报刊提及过。一直到1964年,战地记者塔莉娅在出版自己整理的二战相片集时,借由她的描述,伏尔加格勒火车站守军的传奇事迹才真正进入到公众视野中。在那之后,人们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想要了解更多关于这场战斗的信息,但可考的资料已经被时间或什么别的东西磨损到残缺无几,他们最后得到的,仅仅是一副严重残缺的拼图。

直到今天,都依然还有一小部分人,怀抱着各自的目的试图探明,在八十年前的那两个月,那片暗无天日的地下战场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某天,他们会找到某些证据,足以佐证自己的观点,然后昂首挺胸地登上新闻头条;或者,在另一个某天,他们终于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太过荒谬,决定让那场战斗和车站一起被历史所遗忘。但无论如何,那都不是我能干涉的事情了;我能做的,仅仅只有,将这个故事讲述出来,告诉各位“这里还有这样一件事哦”,仅此而已。

我不是什么擅长想节目结语的人。那就在此,斗胆代表观谬维基站务组,“观谬之眼”栏目,士兵鲍里斯与汤姆斯,战地记者塔莉娅·博德,崔可夫司令与马克西姆将军,以及被抛弃在伏尔加格勒火车站地下的一切真相,感谢各位到此为止的阅读。

晚安,做个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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