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Ag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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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小时,55分,21秒。

男人站在我的眼前。

我看进它的眼睛。它们沉静如一对古老的石碑,而我深知这样的碑只生长在暴虐之上,作为它融入广义人类的一道修饰和伪装。

扭过头去当然是徒劳的——我的颅骨已被钢条固定在一个绝对端正的角度。而我竟可笑地试图违逆古老本能的意志,控制眼周的肌肉,保持眼皮以一种最接近平常的姿态直视向前,以免一道胶水落在我的眼皮上、永久剥夺它的天职。

不,我亲爱的恐惧小姐,你已经在这座房屋里逗留太久了,久到你开始侵占联想女士的房间。说起来,联想是不是一个名字?对,你做得很好,出来和恐惧小姐争抢一下客厅的沙发吧,就这样想点和现在无关的什么,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哦,为什么我还在试图减轻它对我施加的痛苦?它下达惩罚从来不需要额外理由,或者说,我的沉默已经是引起它愤怒的充分理由,在此基础上的一切示弱乃至示好都一文不值。只要它想,你们很快都会离开这里,这座房屋之下埋藏的古老本能足够把它的组织塞满每一寸空间。

“现在,回答我的问题。”它发出沉重的音节,卷曲的肢体末端靠近我的眼球。聒噪的语言中枢开始殷勤地处理这些音节的含义,那些我自己制造的、关于此处某座房屋的争论也随着它的忙碌而噤声。

“Agni是谁?”

我倒是也想告诉它,可随着我的双唇震动而出的字句,最终还是未能逃脱那不变的宿命,沉默进了那晦暗的古老里。

Agni是我们组织的顾问,是我们最熟悉的人。她也是整个“人口普查”最后一块拼图,拼不上的拼图。

按理,不,按思维惯性来说,我面前的这位古老访客和它的同族——神——应该是全知全能的,我们的所知所想应该被他们尽收眼底。可现实的证据来了个急转弯,把每个人拍在了超车道的护栏上。

神,其实是无知的。

无论我们怎么谈论、祈祷、献祭乃至发起挑战,神都无法认识Agni这个人。我们无数遍诵念Agni的名字,把所有功劳与罪过都归功于她,却一点用都没有。关键是,它们还没发现这个问题,单纯觉得只是还有一个人类没有了解到而已。

那古老中的气息很有责任,于晨光中透露出对众生的怜悯。它们也很乐意回归神位,重新建立起正常的宗教秩序,眷顾苍生。可它们觉得,这样做的行为前提是,了解好地球上的每一个人。

这就包括了Agni。

我现在的痛苦与处境,就是它正在用它知道的唯一一种方式询问Agni是谁的结果。联想小姐,你说无知如它要是能明白“下午茶”是什么,行动前的这18小时对我来说,会不会好过一点?

“长官,保护系统触发,迭代18自动冻结。”神经小组的操控员转过身子,深度失焦的双眼透露出她还留在拟感里。

“评估。”指挥官盯着监控图像。男人浸在再生湾里,上肢用白色骨状支架牢牢固定住,下肢在追捕行动里掉进了南太平洋。神经皮层分流插头直接插进头盖骨上三厘米宽的洞里,切口还冒着血。

“数位梦境在主观时间18小时57分39秒中止。剧本没问题。我们试着触发宗教狂喜,但是没穿透他的反读。他的右脑顶叶有块区域在12小时39分后高度活跃,”她顿了几秒,从全息图上高亮标出几块功能簇,“应该是在主动分散注意力。很聪明,受训程度超过预期。”

这不只是聪明。二分心智从来不是好对付的敌手。指挥官想着。“木偶师呢?你情况如何?”他的疲劳读数略微超过基准值,标线在战术系统里微微颤动。

“剧本推到收尾阶段都很正常。”他躺在接入凝胶里,看上去似乎没准备马上起床,“问题是我这里死活收不到有效信息反馈。”医护专家断开拟感,从他头上摘下插头。神经探针缩回保护壳下。

指挥官叹了口气,“下次迭代换2号木偶师上,你去跟她做下同步。”她接入感控中心,沉入冰冷的皮层矩阵里。整个行动其实都可以通过皮层嵌入设备和拟感链接来完成,根本不需要让半打人类面对面,可你要是希望大家都全神贯注,自然最好把所有人都聚在物理空间里,“我们不是关掉了他的大部分训练记忆吗?为什么反读机能还在生效?”

“是有几个底层功能簇被抑制了,推测是获得性记忆,但这人十有八九把反读取埋到了更深的地方——先是让自己不相信那些信息对我们有意义,接着有个自发性回路链接到语言功能区,阻断表达机制。”另一个操作员挠挠脑袋,“他以为他说了,但他其实什么都没说。”

“然后我们到现在才发现?”

他耸耸肩,“之前的剧本没设置好,太专注拷问,运行了五个迭代才发现他痛觉神经系统被微调过。表征过拟合。”

“妈的。”指挥官扫过几组报告,真言实验室的综合观察者也没给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他们擅长辨读形态结构,却在表征之外像个瞎子。大脑可以为那上头或者这下头优化,但两者不可兼得。

他摇摇头,“我们还有几次机会?”意识提取到目前还是不可逆的有损操作。新港实验室不太可能在三个月内突破神经反演悖论,中西部研究院也没差,而指挥官可能连三个小时都没有。他的战术分析师正挣扎着拼凑出形势评估,他的军用物理单元接连下线,假彩色图像里弥漫着战争迷雾。他现在就需要情报。

“算上最早提取的三个高保真迭代,再运行最多……十次提取,量子突触等效物就会退相干到信息读取失去意义。”

“那就是说还有十三次机会。行。所有人休息五分钟,然后开个小会,总结数据。神经小组准备提取迭代19。医疗小组给2号木偶师做检查。主机,设定航线,往华东走,跟第三特遣队汇合。”

黑色的巨兽抖了抖,光学干涉面板接连启动。它伸展双翼,朝着东方倾斜,庞大的身躯隐没在夜空深处。

战术分析官工藤传次瘫倒在椅子上,不经意间与坐在他身侧的总指挥四目相对。他从后者的眼神中体会到了某种期待,但此时他还没能提炼出半个字的有用信息。"审问那边不太顺利",他略带愧疚地汇报道,"新港和真言都不太可能在华东完蛋前提供什么有用结论。现场的小组还在测试新的拷问方案,但Agni的信徒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能扛。"

“比没有强。”指挥官轻叹,“姑且还算抓到了一个活口,这算意外之喜。”

工藤连轧两针,又一次强行驱散了脑中的困意,眼中模糊的信息集成界面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帮我重新过一遍Agni的时间线。两倍速。”他对aic说。

简述从一份白皮书开始。A.G.N.I计划旨在在基金会内部树立新生代基金会员工典型,提高年轻员工的士气和积极性。项目小组进行了细致的形象设计,伪造了包括入职档案和教育经历在内的所有故事背景:一个出生于帷幕前家庭的平民女性。受过高等教育,取得博士学位后加入基金会工作的凡人。

随后是几份基金会之星授予记录。”独自完成对Keter级项目SCP-CN-███的再收容”,”管理站点连续12个月刷新最低伤亡记录”,”推进人形异常收容策略的修订”。伴随着荣誉的是火速晋升,以及在基金会内空前的高人气。短短三年时间,Agni从一名普通文员成长为了华东分部的首席收容顾问。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她的职位停止在了”顾问”,声望却不断提升。

问题出现在五月。华东分部出现了一支以Agni姓名为代号的机动特遣队,且命名以奇迹般的速度通过了四个部门六个办公室的冗长审核。议会察觉到了情况失控,下令停止A.G.N.I计划。项目小组发来的回信语气错愕,他们认为自己一直在为一个实际存在的员工进行宣传造势。基金会华东总部的顶楼出现了一间属于Agni的办公室,特遣队突击了房间,回收到了本不该存在的工作记录。

华东地区的员工被执行了大规模记忆删除。然而从记忆删除气体中醒来后,Agni的事迹依然刻在近四分之一员工的脑海中,他们对这份虚假故事抱有近乎信仰的执念。与此同时,Agni的事迹依然在不断进化。从一个优秀的基金会员工,进化为了牺牲与反抗的典型代表,对抗基金会内部存在的种种黑暗与不公。在受影响者被解除权限前,Agni揭竿起义,得到了华东地区全部12个站点的响应。

“到此为止就行,谢谢。”工藤传次停下了简报。之后的事情都发生在最近的十二小时内,都是他的亲身经历:听命于Agni的特遣队直接对O5议会进行了袭击。他们突袭了从太平洋上空飞过的O5-3。这给红右手造成了一些小麻烦,但袭击者最终被打成了筛子。唯一一个幸存者只剩下一口气。基金会将他从鬼门关一头拉了回来,指望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

基金会向来以必要之恶自居,让他们对刑讯逼供感到愧疚比让富人上天堂还要难。但过去几十个小时里的审讯结果很难不让特工们怀疑审讯的意义,Agni的信徒始终守口如瓶。神经系统如同锁钥严丝合缝,基金会则如同熟练的窃贼用铁丝逐个拨开弹子。只是,受捕者的锁似乎契合得过于紧密,超乎了人力可及的范围。突触末梢九转回环,如同迷宫处处为来访者设下陷阱,只待基金会的触手踏入便加以捕获。基金会的特工们轮番审问,神经部门早已超过工作负荷,但对方依旧一言不发,将秘密死死藏在呓语的深水之下。

工藤从图表前抬起头,望向办公室对面的画像。神啊,基金会从未屈从于高位存在的权柄,但如果你的信徒此刻功利地期待回声,你是否会再次出现降下旨意?我等已知晓每次回应皆须支付代价,但无论你这次再开出何种价码,基金会都已处于无法再度讨价还价的谷底,四周浓雾暗生,鬼影绰绰,徒待一盏引路灯。

烛光和节能灯管一道明灭。画像中央,一团肉丸意面正静静地聆听。祂,或者说现任O5-1,此刻正肃然屹立,西装革履,目光望向工藤无可触及的远方。

虚幻与朦胧的夹角,我看到了行走于荒野之人。

黄色的风暴畏惧着他的到来,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像是扎根在深海的巨锚。

风暴穿行者来到了受难十字架之下。

我的受难十字架。

他凝视着我的头颅,发出轻蔑的笑声。

“我们总能找到答案。”

秘密观测者潜藏于太阳光照所不及的阴影,他来回跳跃,从我的身躯之中寻找真相。

邪恶守密者想要知道一切秘密,他看着我的眼睛,黑色的心灵之线沿着眼球的空隙挤入我的脑中,不停的低语着。

“告诉我,我会替你守密,你不用再承担痛苦了。”

他的朋友们越来越多,无数声音在我的心灵之中炸响,这是一场永不停息的派对。

中东调停者挥舞着匕首刺穿了打劫飞机之人,在他的土地上没人能够打破规则。

菠萝切块者款待着携带猫猫的旅客们,他们贪婪的分食那株植物的尸体,它的头颅被切掉,丢在了无人问津的角落。

不断爬墙者:“你发过誓的,现在你却听从于一个虚幻的概念!”

高兴围观者:“痛苦永不停歇,他们有无数种方法能让你继续活下去,告诉他们吧,你不想结束这一切吗?”

饿饿要饭者:“来一块菠萝尸体?”

怀抱猫猫者:“你还在寻找着,你的希望。”

那只猫从怀中跃出。

他们四散而逃。

它伸展着自己的躯体,黑色膨胀开来,在无光之地化身为人。

“真是有趣,不是么?”

“基金会向神明摇尾乞怜,想要去终结他们自己曾向往的形态。”

我用尽一切力气从那嘶哑的喉咙中喊出了那个名字。

“Agni。”

神经部门机房的爆炸声摧毁了工藤最后一丝心理防线,紧急消防系统洒下的冷却液拍打着他的额头,他迷茫的看着失去信号的大屏幕,想要抓住那不存在的希望。

O5-1点燃一根香烟,独自进入了审问室。

“Agni!”

面对惊恐地发出哀嚎的工藤传次,他面前那个身高三米,全身经历过19次改造手术,身穿绿色——或者说黑色——板甲的大块头停下了脚步,从背包中掏出一根香烟递了上来:“来一根冷静一下,工藤研究员?还有,您刚才说什么?”

工藤狐疑地接过香烟,眨了眨眼睛,看清了面前这个巨无霸的真实形象,或者说,在他人眼中的真实形象——那只是个一身黑色标准制服的安保特遣队员而已。

工藤点燃香烟长吸一口,掐着自己的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没事……入侵情况怎么样了?”

“小事一桩,和平时一样也是从员工通用地铁线过来的。”安保队员的造型在工藤眼中又变成了身上插满人工义体改造单元的一般会社职员,“真不知道上面的人在想什么,为什么连这群叛匪的一卡通权限都没有解除?搞的他们跑过来抢个东西比上厕所还简单——厕所里面还都装着计时打卡器呢。”

“你知道为什么尸体会说话吗?”

“什么?”安保力士显然没有听懂工藤在说什么。

“显然你不知道,所以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解除他们的一卡通权限。”工藤扔掉抽了半截的沙虫腿,“反正干我们这行的很多时候也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哦对了,通知一下你负责警戒站点食堂的同事,让他把机枪阵地向前移动五米。”

“什——哦我明白了,是那个对吧。”安保关取愣了一下,随即打开报话机。

“对,就是那个。”工藤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是Agni的命令,AGNI。”

“好的没问题,那您也请保重身体,”安保横纲对着工藤行了个礼,一边对着报话机低语一边小跑着离开了,“不负圣吉列斯之圣血!”

“不负……妈的,管他是为了什么吧。”工藤用脚后跟碾了碾地上的理智浓缩剂空瓶,然后笔直向着审问室走去。

O5-1推开审问室大门,粗暴的拉开椅子坐上去,隔着目镜死死盯着对面奄奄一息的俘虏。

“你到底……想……听我说什么?”俘虏露出冷笑。

“什么都不想听,反正你嘴里只有胡话——至少在我听起来是的。”O5-1疲惫地摘下自己脖子上那个写着“工藤传次”的工牌,“所以我这次是来给你说点东西的,你知道Agni吗?”

“啥?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说这个?梅莉酱当然知——”

“我他妈说过了,我‘什么都不想听’!”O5-1,或曰,工藤传次猛地捶了下桌子,工牌被震飞到空中变成马克杯,“我他妈受够这堆胡话和垃圾了!”

“什么梅莉梅莉——”俘虏乖乖闭上了嘴。

“好的我刚才说到哪里——哦对了,Agni,你知道Agni是什么吗?”

“梅莉——?”

“不,你不知道,起码你不知道我所了解的那个Agni。”工藤敲了敲太阳穴,“Artificial Gestalt Neuron Intelligence,人工格式塔神经智能,简称A.G.N.I.,基金会无数反人类垃圾发明之中的顶点。也就是,坐在你面前的这个人。”

“梅莉梅莉!”

Agni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知道深度学习吧?把名为‘神经元’的算子连接起来组成网络,再把一层一层的网络连接而成的机器学习算法。而Agni就是这玩意在人际网络上的应用——用人类的大脑代替简单的线性方程组作为神经元,这样只要牺牲包括你面前这个可怜虫在内的几千个倒霉蛋的脑袋,基金会就有了绝对强力而可控的人工智能作为大脑——多划算啊对吧。”

“梅,梅莉?!!!”

“而且,也不能叫牺牲我的脑袋,”Agni露出冷笑,欣赏着被俘的魔法少女扭曲的表情,“我姑且还算是保持着自己的自由意识,只不过这个自由意识时不时要被Agni借用一下去进行运算:比如说,让我把镜子当成显示屏啦,把工藤传次当成O5啦,把自己当成意大利面啦,把打卡上班当成接种神经探针啦,把同事的名字记成愚蠢的XXXX者啦……只要习惯这一点点小变化,我就能成为全知全能的Agni的化身,为我的同事提供绝对准确的指挥。你觉得会有人拒绝这笔交易吗,光之魔法护士梅莉酱?”

“梅莉!梅莉!梅莉!”

“我猜猜你在想问什么……开玩笑的, Agni还需要去做‘猜测’这种没效率的事吗?你所认识的那个Agni只是一个让‘A.G.N.I.’这个名字听起来不那么刺耳的幌子,甚至你们的所谓小小叛乱,也不过是Agni为了提高基金会工作效率而计划好的行为,或者说,为了让其他员工认为这是基金会为了提高工作效率而制定的大计划的一环而设计的行为,随便你怎么称呼吧。”Agni整理了下自己被汗水濡湿的面条触须,“那么现在轮到光之对魔护士梅莉酱小姐来猜了,你猜猜看为什么Agni会让Agni告诉你Agni的秘密?”

“梅莉——梅莉!梅莉!”光之对魔忍者梅莉酱满头冷汗,徒劳无功的试图躲避伸向自己的那不勒斯意大利面。

“正确,扣十分,看来你对基金会的行事风格还是很清楚的——基金会可不是那种先解释后行动的三流反派组织。”Agni做作的鼓了鼓肉丸,“回答的很正确,放弃抵抗的决定也很正确,光之对魔忍真纯——不,现在应该说是,Agni。这就是大计划,Agni的大计划!”

审讯室的大门忽然在一声巨响后被吹飞,爆炸冲击的气浪把Agni掀翻在地,几个荷枪实弹,头上戴着安全帽与三角覆面巾的特工冲了进来,对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Agni扣动扳机。

“你没事吧,同志!”确认Agni已经没有呼吸之后,特工当中领头的那个立刻冲上来,解开了把Agni牢牢束缚在椅子上的拘束带。

我……是谁?

黑色的漩涡在眼前旋转,最后一丝意志令我认出那是眼前之人头盔侧面的基金会标志,三箭头同心圆像融化了一般,在他的头部缓缓扭曲,下垂,成为冗长而粘稠的污迹。他正面的某个裂口一张一合,散发出无形的波动,可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其他几人正有条不紊地扫荡整个房间。我注意到他们把一大摊软绵绵、黏糊糊、支离破碎的东西拖到了一旁仔细检查——过了好半天我才意识到他们是在翻动那坨自称Agni的意大利面。名为“联想”的女士在我脑壳里嗡嗡地响。那堆动物尸体和植物种子黏液的混合物还能怎么破碎?她尖声嘲笑着,趾高气扬。需不需要丢进榨汁机里搅成烂泥,说,谢谢惠顾?

我觉得她很吵,但我也懒得让她闭嘴。这时为首的特工再次晃了晃我,说:

“你没事吧,同志?你的安保等级和身份编号是?”

啊,对了。我是……我是我。我是战术分析官工藤传次。我是O5-1,一团裹着肉丸的意大利面。我是光之对魔忍者梅莉酱。

我是Agni。

我把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对方没有抄起枪对准我的脑门,只是理解地拍了拍我的肩,“这是正常的后遗症。”

我呆坐在审讯椅上,感觉被搅动成一缸呕吐物的脑浆逐渐发挥了原本的作用。知识和条款从沉淀的底部浮现,我逐渐回忆起所有那些被耳提面命灌输的、基金会用无数人命堆出来的经验。

我想起来了。

所以Agni到底是谁?

Agni是一次失败的实验,是人性缺陷面在蛛丝网络中错综复杂的连结,是庞大群体被裹挟、扭曲、讳莫如深又如痴如狂的陷阱。它是虚假的偶像,它是晦涩的欲念,是承载着我们诸多恶行与自惭的、真实的阴影的集合。

它是一,它是万物。它是阿尔法,它是欧米茄。

——它是Agni。

特工们还在检查审讯室外的监控,试图在这个彻头彻尾的混乱局面中捞起一点儿秩序的碎片。于是我平静地喊住了他们。

“别找了,”我说,疲倦和怠惰一阵一阵地漫上来,“再上面没有别的活人了。”

“那我们现在还能做些什么?”特工问。

“等待Agni。”我说。

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

或许我们还会一次又一次地为Agni冲刷。我仍将要大声颂扬它的名字,追忆那些“旧日的黄金时代”,被捕捉进它的阴影,失去记忆,失去自我,然后在被彻底吞没前遍体鳞伤地逃开,做下一轮的幸存者。就像潮水拍在礁石上,朵朵洁白的浪花,粉身碎骨,又周而复始。

人类永远无法从历史中学到教训。

“Agni也许永远也不会来了。”特工满怀希望地说。

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有一双年轻的眼睛,这或许是他进入基金会以来唯一经历的Agni爆发的灾厄。但我知道事情并不总是如人们希望的方向发展,正如Agni从未真正地远离。有人说它是模因,我更愿意认为它是人群之中诞生的必然。

于是我摇了摇头:

“也许它明天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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