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张亮怀孕的第三十年,很多时候,他都能很好的接受自己命运的诡异与无奈,但是也常常陷入到难以自制的自言自语之中。他家中的猪的尸骨上的蛆虫都业已繁衍了至少十八代,荒着的土地已经被杂草占领了至少一载半,但他也只能在这里,医院的妇产科,等待着一年又一年。
事情是这样开始的,在他四十一岁,妻子去世的第三天,他因为悲伤过度喝了一天的酒,后来他惊异的是,那一天他的悲哀更多来自于妻子的死,而不是自己要无后了。那一天晚上他吐的很凶,第二天什么都吃不下,在几天之后他去找了个当地的大夫照看了一下,无果,于是便去了城里的医院,在经过一天的检查后,他得到了个惊人的结果,他怀孕了。
这种奇事是不乏有人关注的,他很快被七塞八塞的凑齐了钱,他找人计算后得知,这些钱够他在妇产科住院五十年,于是他便直接住进去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怀了这一胎,他的心中很难说是不安,更多是一种对自身的诡异的怀疑。
后来,在一位孕妇成功生产后,整个妇产科住院室欢喜时,他明白了自己这种感觉是什么,他看到那时地上摆着一个玩具,是很新颖的,是个假鸡,会假的咯咯咯叫,还时不时下个假蛋。
当他怀孕到了第十个月时,他不由得的开始紧张了。顺产是想都别想的,只能剖腹,因为他是世界上首例,从全国各地医生都盯着他,希望在他身上有所创举,但在连续五次B超后,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死胎」,根本不会长,他死心了,但他不知道自己还要住多久,或者说还能住多久。
他开始找办法,他出去四处寻找民间奇人与偏方,他喝了冷水,喝了开水,大石碎了胸口,没用。「没准里面是哪吒,但这时间,哪吒也该生了三胎了。」他死心了。
他开始四处找医院,去上海找,去北京找,到了千禧年后,互联网开始发展,他找了个读书人,替他给外国的医生轮流发邮件,最后结果都是无果。「也算正常,毕竟是全球首例。」他死心了。
他想着,是不是自己欠了自己那早夭的妻子什么,他不家暴,也没让她累着,算是乡下的完人了,但他仍买了鞭炮和贡品,走回家,到她坟前拜了两拜,连个托梦都没有。「这代表她上天了,也好。」他死心了
他看着自己鼓起的肚子,像是对着自己的棺材,也像是对着自己的尸体。「或许这就是村里那些守活寡的女人的感觉。」他死心了。
他看着妇产科里的人逐渐减少,听说是政策限制生产了,不过他仍然关注每一个孕妇,其实本质上,他想找到一个和他一样的孕夫。「状元不也是第一个嘛。」他死心了。
最后他走进了寺庙,他听着僧人说佛陀以身饲虎,为世人赎罪,在地狱发菩提心,放弃王子身份顿悟,他仿佛收到了那位佛陀几千年前带给他的信息,好人受苦是因为前世之障,障受尽便可得福,而愿为众生度苦者成佛。他皈依了,他看到了希望。
再后来他又读《新约》,看耶稣以神力复活人,治好人的麻风,说麦子死了才能长出新芽,半嘲弄着半怜悯着被钉上了十字架,他大为感动,他认为一个人就当如此。他在心中给自己受了洗,他看到了希望
一日,一个人突然拿了一堆水果来,放在他的床头,狠狠的对着他磕了三个头,来祈求「圣婴」的护佑。他觉得很膈应,但是仍默许了,他那平和的神态与他无比的灵验被传开了,越来越多的人来妇产科拜他,和他诉苦,他以怜悯之心看着他们,他看到了希望。
再后来,他开始仔细听那些来拜的人的话,他才看出了什么不对之处,愿来拜他而不去拜正神之人,必有隐情,鸡鸣狗盗之辈比比皆是。「只要他肯来拜,代表内心还有善,或许还有救。」他痛苦着自己的灵验,无奈着。他是个好人,于是人们将他捧起,却只是期待好人的力量,而非愿意成为好人。但他逼着自己看到了希望。
最后,在他怀孕的第三十年,他突发奇想,要医院给他再做一次检查。检查结果下来,这场长达三十年的乌龙被告破,那根本是错误的影像,他什么病都没有,更别说什么怀孕。他恳求医生藏住消息,继续做他的圣婴,为了让别人看见希望,也为了让自己看见希望。
他在想,自己什么时候可以逃出这场滑稽戏。
「在我不认为自己怀孕之后吧。」他拨动着手上的玫瑰念珠,看着桌上摆着的《地藏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