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身边,有没有这样一种人,他们有一些与常人不同之处,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爱好,或者说……“癖好”。也许是公众所熟知的洁癖,强迫症,拖延症一类,又也许是一些奇怪到能被称之为“怪癖”的玩意。大部分人也许一辈子都碰不到几个有怪癖的怪胎,毕竟他们在人群中的占比甚少。但我似乎成了个特例,这种人,在我短暂的18年生命中出现了三次,并且每次都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幸运吗?一点也不。试想一下当你发现你的好友全都有着你无法理解的癖好时,你感觉如何?会不会让你觉得无法理解不可忍受?我就是这么想的。我从来都没给人提起过有关他们的事,但今天,在这里,我的伙计,虽然我们才刚见面不久,但我已经决定好了要告诉你一切——在我心底封存已久的,我曾经的三位好友的事绩。
他是我的一位小学同学。我认识他时,他成绩平平,家里人并不关心他,多数情况下对他十分冷漠甚至无视。所以,当我主动向他说话时,他简直欣喜若狂。那是三年级的事。
那之后我们就混在一起。这时我们才发现我们的相性到底有多好:我们住的地方靠得很近,有几乎一样的爱好。那段时期我们甚至还给自己起了中二的称号。我知道这听起来可能有点幼稚,但当时的我们简直算得上同穿一条裤子。每天放学我们都在外面玩到天黑,没有人管,也没有顾虑。就这样,过了两年平淡但不枯燥的生活后,我们迎来了六年级。
六年级最大的变化就是考试多了,压力大了:为了小升初考试嘛。但这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影响,事实上,他成绩拔尖,常年位居年级前十,我在他的影响下成绩也不差。日子像往常一样过着,但一切在那天发生了变化。那天放学的铃声像往常一样五点响起,我和他也像往常一样肩并肩走出了校门。但接下来他拉我去了一处我从没去过的地方,那是一栋高楼,就我所知,全市最高楼。
我至今仍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带我去那地方,但第一次去的经历我还是记得很清楚的。我们越过近乎于无的安保措施,搭上电梯,直奔天台。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如此壮阔的景色:浅蓝色的天空边沿浸染了一片橘黄,整座城市在晚霞的映照下熠熠生辉。这座城市被我们尽收眼底,我们都被这景色折服,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趴在栏杆上,想多看一点,生怕放过了什么细节。
在意识到这景色我看不完时,我才发现他早已没有注意远处的风景,而将视角向下移去,看着这栋楼的背面。那是一片工地,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里其实是一片烂尾楼,但这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可是又一新发现。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建筑材料杂乱地堆在楼背后的一条小路,有些钢筋制的骨架贴着墙面放着。那条小路没多少人走,起码我在天台上没有见过人。
再看一会,我有点腻了,但他仍旧兴致勃勃。他把头探出栏杆外,想把那条小路看得更仔细。我看在眼里,好心提醒他注意安全,但他只是摆摆手,表示不会有任何问题。其实我也没觉得他会有什么问题,至少在第二天之前我都是这么想的。
第二天一放学,他又拉我去了天台。我现在还记得他的书包当时装的有多满,看着就让我替他觉得吃力。很快我们再次站在蓝天之下,看着与昨日相似的景色。但这回有些不同了,他打开书包拉链,向栏杆边走去。我没有立刻意识到他要干什么,但当我意识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他两只手拎着包对天一甩,只见十几本书在空中划出弧线,散开的书页有如翱翔的飞鸟。接着,空气“哗啦”一声划开一道口,那些书就这样七零八落地坠下去了。
我急忙跑向栏杆边向下看去,那些书散在路上。一个震惊已经无法描述我当时的感受了,因为我清楚那些书对他的价值,它们是他这几年来全部的心血,是他现在辉煌成绩的证明。我问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只是跟我说:“为了释放压力啊,你难道不觉得把东西从楼上扔下去是一种享受吗?”我到现在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他释放压力需要用这么极端的行为。
虽然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他一个多月再没去天台,但我还是拦不住他。又是一天,他把自家养的仓鼠偷偷带进了学校。那只仓鼠很可爱,两只小眼晶莹剔透,白里透黄的毛摸起来特别顺滑。虽然它的体型还没我的手掌大,但它圆滚滚的身材说明了它被照顾得很好。我还记得它吃胡萝卜的样子,两只小小的前爪抓住胡萝卜片慢慢往嘴里送,两边的腮帮子动得飞快,不一会就能解决一片。
他向我炫耀,因为这是他父母送他的生日礼物。那天在学校我和仓鼠玩得很开心,它甚至在我的掌心睡着了。但放学之后,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言不发,带着装仓鼠的箱子,朝大楼的方向走去。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也跟了上去。
事实证明我的感觉是对的,当我赶到天台的时候,他已经拎着仓鼠的后颈,站在栏杆边了。我知道我做不了什么,所以只是呆在那里望着他。现在的他在我眼里犹如一位君王,在斗兽场里决定着战败的角斗士最终的命运。接着,在意料之中的,他向下竖起大拇指,只一挥,那只仓鼠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它在我惊恐的注视下掉下去了。
我向前冲过去,紧抓住他的胳膊,质问他为什么。但他没有理我,而是缓缓走开,只留下我一人在天台。我们俩之间裂痕已经越来越大。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很少跟他一起放学回家,因为我知道他每天都会去那栋楼,而我实在不想再看见那样的场景了。可我们之间的故事当然不会就这样结束。我刚才是不是说他像一位君王?那现在应该加上一个修饰语“末代”了,因为之后发生的事彻底颠覆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那天放学他找到我,说要去天台给我看样东西。开始时我很犹豫,但见他没有带任何东西,我就放心了:他总不可能把我扔下去吧?所以我又跟他一起去了天台。几个月没来,这里的风景却没变多少,只是天空没有以往明亮了。我像第一次来的时候,扒着栏杆向四周看去,努力不让自己回想起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并没有在意他在干嘛。
但当我的视线回到他身上时,他的行为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他把上半身的衣服脱了精光,正准备脱下半身的。顺便一提,我并没有在周围看见他脱下来的衣服。我花了点时间才缓过劲来,然后瞬间得出结论:他已经疯了,彻彻底底的疯了,再跟他相处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我转身就走,他也不挽留。在下楼的最后一刻我回过头来,朝他再看了一眼。他把衣服脱光,赤身裸体地站在栏杆边,左脚踏上栏杆,头发在天台的风中微微飘动。林立的高楼,都在他脚下,在夕阳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白色光芒,模糊不清,像是被笼绕在云雾中。他在我眼中仿佛是一名站在山巅的游者,享受着一览众山小的快感。最后我还是下了楼,一个人。
第二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在城南晚报的头条上,标题是“裸体男孩坠楼”。据报上所言,他被发现时“面朝天空,胸腔被钢筋刺穿,一件外衣搭在尸体上,推测是坠楼后一同扔下的……其它贴身衣物也在附近找到。”
他为了释放压力而把东西扔下楼,现在看来这压力有够大的,不是吗?
我是在刚入初中时认识他的,他是我初中的第一个同桌。初中对他来说是一个新环境,班上没有他认识的人,所以他一开始就很在意我,经常主动找我说话,于是过了几天我们就熟识了。他是独生子女,小学也没几个好友,所以很想在初中交到新朋友。我当然很乐于助人。不过我觉得很奇怪,按理说他这么外向的人不至于一个朋友也没有,而对此,他给我的答复是:他有一个别人忍受不了的习惯。
很快我就知道他所说的“习惯”是什么了,毕竟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他的桌上摆着一摞书,但每过一段时间他就会突然把那些书弄乱,扔的到处都是――像是看它们不顺眼似的。不过如果单就这样的话,他或许只会落得个“焦躁症”的名头。但他在这之后还会马上把那些书摆好,把所有的褶皱全都捋平,然后仔仔细细地放整齐,一定要摆到强迫症都找不出毛病来才肯罢休。
也许你会觉得这还好,因为他只是对自己的东西这样。但当你在认真上课,旁边人却突然把他的书一扫,弄到周围地上,然后再一本一本捡起来摆好的时候,你真的会觉得他不会影响整节课吗?而这种事情每天都要发生两三次。全班人——包括老师在内,都对他这种怪异的行为表示不满。理所当然的,几天之后他就被老师叫去谈话了。但这无济于事,他还是那么……“我行我素”。不过我习以为常。事实上全班就我一个忍得了他,所以,在老师的安排下,他的同桌一直是我。
他很健谈,常常向我说起他家里的事。他涉猎广泛,但最喜欢的还是医学相关的知识。他说这是受他哥哥的影响。他哥当时在某一流医学院进修,正在考虑读博。他哥对他很好,虽然一年中见面次数不多,但每次见面都会给他带来很多礼物。他曾多次跟我提起他的理想:当一名外科医生。说实话我真心羡慕他,毕竟在我看来他很可能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
我问过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癖好。他也不知道,仅仅只是觉得眼前的东西太整齐了就想破坏掉,然后又想将其恢复得更好。将秩序变为混乱,再将混乱变为秩序。也许是心理作用吧,他说。后来他主动跟我提起这个问题,我才知道这有多影响他的生活:他因为这个癖好掀翻过几十次桌子,拆过一百多个小物件,甚至还有几次想对电路下手。我倒是惊讶他家里人是怎么忍下来的。
而在上了初二之后,他的这种癖好明显“加强”了。他会突然把头发抓乱,然后再花上几分钟整理好。考试的时候他也会莫名奇妙地把试卷揉成一团,然后再展开,细心地尝试把每一个褶皱压平。他的这癖好逐渐影响到了和他有关的一切整齐的事物,比如他书上的字。他会用记号笔在书上乱涂乱画,然后又会用改正带,对着我的书把字给写回来。不用说,几次之后,他的书就已经惨不忍睹。
不过他不会对他特别喜欢的书做这种事。而他喜欢的书大多都是些文学性很强的小说和散文集,偶尔也会看看医学相关的书。这些书大多都是他哥买给他的。他哥对他可真好啊,不是吗?我都有点嫉妒了……说远了,还是扯回来。
一天他兴冲冲地走进教室,把一本厚书亮到我面前,指着那书上序言里的一段话:
人类较其它物种的不同之处,在于我们能创造机械,这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原因之一。但事实上,人类最值得骄傲的产物无过于这世间最精妙,最复杂,最迷人的机械:人体本身。有多少人好好想过自己的身体有多精妙与工整?各器官构成各系统分工合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各项维持生命活动的任务。眼睛背后的光学原理让我们能看清这个世界,大脑中的神经元传递着人间的喜怒哀乐。每个细胞每个组织都在参与有机体的生活,它们构成我们。肌肉与骨头的组合给予我们力量,血液在血管中奔涌的同时也在为我们运送养料。人体的精细,是任何他物都无法比拟的,这是我们生而为人的自信。
书名叫《人,人体与医学》,看封面感觉像是大学教材。事实上的确如此,这是他哥的教材,他哥回来时把书都送给了他。这段话写的确实不错,以教材来说,但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这么激动。他说,这段话给了他一些启发。我问他是什么,他不说,只说他要去医务室呆一会。说完就走了,带着书一起。
几节课之后他还没回来,老师也没有管,他已经成了被遗忘的人了。于是午休时我决定独自去医务室找他。我去过医务室,那里平时没有老师值班,也没人会去,里面只有一些简单的医疗器具以及药品。我推开门,里面的景象差点让我吐出来。
他坐在地上背靠装满药品的柜子,左手放在那本书上,右手拿着一把带血的手术刀,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他上身衣服被撩起来,露出鲜血淋漓的腹部。他腹部的肌肉被切开一道血盆大口,内里被血液、肠液、组织液以及各种我叫不出来的体液的混合物覆盖着。他的内脏在重力作用下已经脱离了腹腔,被肉拉着垂到体外,就像一个个诡异的提线木偶。小肠也随肚子被刀划开,有的肠道七零八落地搭在大腿上。食糜从中流了出来——也许是顺着混合的液体,也许是因为肠道在他生命最后的蠕动。一股股鲜红色的液体顺着肠道流下,弄湿了他的裤子、地板与书。他的肚子里就像是长出了一朵血红色的花,混杂着黑色与黄色如异形般开膛而出。
看来他的确从那段话里得到了一些启示,准备延续他的癖好,想把内脏弄乱。但只可惜,他再没机会把内脏放回去整理好了。
高一下学期,我被安排和她做同桌,然后就经常混在一起。虽然是异性,但我们之间绝对没有不纯的关系,更像是朋友。她活泼开朗热情大方,在学生和老师之间的风评不算差。不知怎得,我总是被安排和她做同桌,为此还常被别人说闲话。再次重申:我和她是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她有一把异常锋利的美工刀,我在很久之前就体会过其威力。仅仅是轻轻一碰刀刃,我的手指就有了一道血丝,甚至都感觉不到痛。我有时觉得那把刀甚至可以做到“吹毛得过”。她对那把刀很得意,毕竟拿来威慑一下别人真的很管用。
不过她也有个让人难以忍受的习惯,就是看不惯那些“突兀”的东西。虽说没几个人看得惯,但她的处理方式显然有点……过激了。就拿衣服上的线头来说,我从没见过她衣服上有任何线头或毛球。而每当她看见别人衣服开了线,就会拿着那把刀过去,用杀人一样的眼神照着线头就是一切。我就有几次就被她揪着领子,眼睁睁地看着她用刀在我脖子附近划几下,现在想起都能让我吓出一身冷汗。
某天我理完发去学校,正好在座位上和她碰见。很反常的,她一直盯着我的头发看。我觉得奇怪,问她怎么了。她说觉得我的头发太乱了,想帮我理一理。我同意了,但紧接着我就看她拿起了那把刀。我瞬间反应过来她想干嘛,马上用手把头护着。她反倒来笑话我了,说我太胆小。可我刚把手放下,她瞄准我的头发横着就是一刀,飘飘然几根断掉的头发从我眼前落下。得,这下真算得上“吹毛得过”了。
这事情过去没几天,我就看见她把自己原本的长发剪成了短发。而且看样子像是自己剪的,因为很丑。联想到几天前的事,我去问她原因,她说只是换个发型而已。但我敢打赌我绝对听见她后面跟了一句十分微弱的“也只是觉得它们太长太突兀了”。第二天我再见到她时,她的头发肉眼可见的又短了一半,甚至比很多男生的头发都短。第三天甚至更短,甚至能隐约看见头皮。第四天,她没来学校,我们得到的消息是,她要停课很长一段时间。
几个月后,我们升上高二。她这时候才回归课堂,但样子跟之前有了很大区别。她的脸色变得很憔悴,相较之前沉默了许多,头发虽然再次留长了,但发丝间可以看见头上有几道秃了的地方,露出微红的头皮。周围人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没事。可谁都能感觉到她变得更加神经质了。不仅经常朝着一个地方注目很久,还用的是看着恶心的东西的眼神。她之后一直随身带着那把刀,一天大半时间里都在手上拿着。
不过日子还是得照常过,我们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半年多,其间发生了一些事……不,没什么事。
快临近期末考试时,她突然没来学校了,老师对此没做任何解释。出于对她的关心——毕竟她的精神状况看上去不是很好,而且我是她唯一的异性朋友,我决定去她家看看情况。所以周末,我站在她家门口。这是我第一次来。我敲门,等了好一会才有人开门,是她。她很惊讶,也难怪,我没有提前通知她。但看清她的脸时,轮到我惊讶了:她的头发这回全没了,看上去甚至没了发根,只留下头皮上一道道鲜红的划痕。
她显得有点尴尬,但还是让我进了门。客厅很整洁,就像我之前对她的印象一样。但我总能闻到一股味道,说不上刺激,有点类似于铁锈味。通向两个卧室的门全都紧闭,房子里安静地诡异。虽然是白天,但房子里并不亮堂。我们就处于这种尴尬的境地,半天才开启话头。她猜到了我的目的,于是开口说不用太在意,这几天只是处理一些事而已。我问她为什么要把头弄成这样,她说觉得它们太多余了。
接着我们终于步入了相对正常的对话中,就像从前那样。我暂时不去在意她的头发了。但当我偶然问起她父母时,她突然支支吾吾说话不利索了,犹豫了好半天才回一句“在睡觉”。显然她有事瞒着我,当时可是临近正午。但我没有直接说出来,因为我知道她是不会告诉我的,并且我想自己看看是怎么回事。
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尴尬境地。又是她先打破沉默,说要回房间拿个东西,让我等等她。说罢她就起身,进了她的卧室。我趁此机会也走到那两扇门边,没错,那怪味就是从另一个房间里传出来的。我一边偷听着她在房间里的动静,琢磨着她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出来,一边打开了另一扇门。
仅仅是开了一道缝,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就扑面而来。我强忍着气味,悄悄走进了房间。房间的另一头,落地窗被窗帘封的严严实实,透不过一丝光线。我借着从客厅传来的光看清整个房间。一张大床在房间右侧,床头贴墙,只给左边留下一条窄道。一床被子被放在床上远门的那一头,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我沿着窄道向那头走去,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寂静中,我走到了床的那头,走到了那床被子的旁边。气味越来越浓烈,我的手不住地颤抖。我内心纠结万分,但最后还是决定把被子掀开。阴影之下是一块块被深红色覆盖的块状物体,这里就是气味的源头。被子底下的床单也被染成大块的深红,一些液体流到地板上。呼吸这时加剧,我差点叫出声来。因为我看清了其中一个东西:手,断掉的手,真实的手。
“看见了?”她突然出现在门口,右手拿着刀,那把我无比熟悉的刀。她脸上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直让我冒冷汗。“为……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我的声音在颤抖。她向前一步,几乎没动嘴唇:“因为,我想了很久。”再一步,“我们,对这个世界来说,是不是也是多余的东西呢?”又一步,“没有人爱啊,没有人在意我们啊。”我的心脏就像要逃跑了一样,但我可无路可退,唯一的路被她截住。
“所以,”她还在继续,“我不该存在吧,我们都不该存在吧,多余的东西就不应该存在吧。”她已走至床角,距我只有两米。“我想先处理掉自己,但我想起爸妈,他们呢?我可不能不管他们。”她现在的表情就像是碰见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而现在,你来了。所以,对不起……”沉默,我们就这样僵持着,突然:“永别了!”冲,刺,闪,撑,起,踩上床,回头,转身,跳下床,冲,出门,追,开门,刺,躲,出门,关门。我背靠门,大口喘气,刚才的事就像在一瞬间发生。在背后,她仍旧不停用刀无力地划门,这刺耳的声音提醒我:我确实逃走了。
我报了警。后来警方告诉我,她把自己的双腿砍了下来,最后在想尝试切掉左手时因失血过多而亡。至于被子里的尸块,是她父母的。所以我不愿想起那天我翻身从床上逃走时踩到了什么。不过,现在看看,谁才是真正不被爱的那个?她才是,对吧。她才是。
你有没有过这种经历:醒来时感觉喉咙里有异物卡着,感觉起来与鱼刺或痰都不同,像是一小团东西,有一些突起刺激着你的咽喉。我在小时候就经历过一次。小时候毕竟容易胡思乱想,而且想起看过的一篇文章,写人口腔内环境适宜蜘蛛居住,所以蜘蛛可能会趁人睡着时爬进人嘴里。现在看来当然十分荒诞,但那时候的我却觉得很有可能。
那样的经历再没发生过。按理说这种事转头就能忘掉,但那东西卡在我喉咙里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就像是故意恶心我一样,让我时刻想起自己可能吞了一只蜘蛛。而且我还不能确定这是不是真的,死都不能给个痛快。最后我实在受不了它每时每刻在我脑子里疯狂蹦跶,做出了一个决定:亲自试验一下,我吞下去的到底是什么。
说干就干,但要我直接上手蜘蛛,还是有点害怕的,所以我决定先从其它可能的东西试起——尽管我也知道可能性不大。于是接下来的那一周里,我试过包括毛线球、纸团、塑料片、硬币、小石子、樟树籽在内的三十多个东西,但它们都不能再让我体验一次那种感觉。终于,该试试蜘蛛了。
蜘蛛是在学校的窗边找到的,它当时正扒在网上。在我的印象里它已经在这里待了快半年了,而现在它要待着的地方将会是我的喉咙。为了防止被咬,我选择先把它弄死。书一拍,它就蔫在墙上了,那几条腿在空中愤怒地挥舞,也只是随风震荡一下罢了。它本就不大的身体现在已经变成一滴泥点,就像一团鼻涕。
我把它的尸体从墙上弄下来,它的身体现在成了完美的粘合剂,让我可以把它每一个部分都粘在一起,团成一个球状物。这个球状物显然并不规则,那些腿以一种极诡异的姿势弯折着,互相交织,像来自地狱的扭曲生物。我捏着这个……东西,强忍着恶心感,拼命告诉自己这是一劳永逸,是为了以后不再被这噩梦所困扰,把它缓缓送至舌根:我手指能够到的最远处。
我略微移动舌头,那东西就落进了喉口,不适感瞬间涌上心头。那些断腿就犹如一根根尖刺,想要刺穿我没有皮肤覆盖的咽喉。它们同时抵住我咽部的肌肉,刺激着我近乎裸露的咽部神经。但那并不痛苦,却更像是……一种享受。也许是我的大脑为了掩盖这微不足道的痛苦而大动干戈,指挥身体分泌出了大量多巴胺,但总之,这感觉就像是一次别开生面的咽喉按摩。
我尽力控制好吞咽的力道,让那东西往下移动了几分。但就在这过程中,那些腿——又是那些腿,它们现在化身成一把把匕首,在我的咽喉处,在我敏感的地方起舞。我迷恋着这种感觉,再一次,又一次,我让它在我喉咙里划动,只为让这快感能再延续一点,哪怕一点也好。没有恶心,没有不适,剩下的,只是享受。但随后,它还是落进了食道,这是它的最终归宿。
我上瘾了。我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原因显而易见。但是,一项由我发起的,针对蜘蛛的围剿行动,正式开始了。那些蜘蛛,管它是在厕所还是天花板,我一个也不放过,它们只能被迫来到我的咽喉,为我转瞬即逝的快感而服务。
随后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吃活蜘蛛。我想感受它在我喉咙里挣扎的感觉,想感受它拼命想要逃离却不可脱的感觉。我选了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蜘蛛,被我抓住时,它正在墙上艰难地爬行。我轻轻掐住它的身子,尽量不让它死,贴到眼前,仔细观察着它在空中挥舞着八只腿的样子。然后我把它举到头顶,仰头看去,现在它的腿就像一张嘴,拼命的呼救,但无济于事。我张开嘴,这对它来讲如同深渊,然后,松手,它不偏不倚地卡进了我的喉咙。我能感到它的绝望,因为它的腿正尽力移动。但它做不到,它越挣扎,我越享受,这是我对它命运的支配。弱小的生命在我手中被摧毁的感觉,让我对这种围剿行动更加着迷了。
我沉迷其中,没人管我,也没人在意我在干嘛,上了初中也一样。初中的那次经历十分难忘,那天我抓住一只蜘蛛,有我掌心一半大,我注意到它嘴里衔着一颗白色的东西,但没太在意,一样团成团,放进嘴里。当我像往常一样享受这快感时,有什么东西在我喉咙里爆开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液体状的东西在我的喉咙里不断蔓延。我意识到那白色的东西是什么了,是它的卵袋,在我喉咙里蔓延的,是刚孵化的蜘蛛。那些刚来到世上的生命胡乱疯跑着,在我喉咙里横冲直撞,想逃出去。但他们不知道,它们的每一次移动,都只是让我多一份愉悦。而当一只蜘蛛要爬上我的舌头时,我只是吞口口水,它们就悉数进了我的胃,最终全都化为食糜。多顽强的生命力,只可惜它们都死了。
我最后一次干这种事,就是在不久前。我在厕所的吊顶里发现了一只大蜘蛛,比一张光盘稍大一点,我抓住它,它身体表面的外骨骼非常坚硬,每条腿上甚至还有倒钩,先前我吞下的任何一只蜘蛛见了都会相形见绌。我太想试试把它塞进喉咙里是什么感觉了,但我的喉咙可塞不下光盘,所以我选了个折衷的方法:把它各部分拆下来分别吃掉。这感觉的确不错,那些腿上的尖刺完美的刺激了我的咽喉,而它们在完成了它们的使命后,顺利地被我吞下。
可那只蜘蛛没有放过我,它的灵魂留在厕所里诅咒我。那天后来,我在厕所里解决肚子里的存货,在我马上完事准备起身时,我发觉一根条状物体在肛门外吊着。我起初以为是金针菇什么的,毕竟我的消化系统一直都不太好。但随后我就发现我没法把它排出去,每当我控制我的括约肌使劲时,我的大肠末端都会有剧烈的刺痛感。我弯下腰来向那看,看见一条黑色的东西刚露出几厘米——是那只蜘蛛的腿。看来它的倒钩不止能给我带来享受,还能给我带来痛苦。
叫人吗?不会有人应的。可我总不可能就把它放在那不管吧,所以,嗯,我准备上手直接拔出来。我一边放松肌肉,一边抓住那玩意的末端,缓缓往外拉。但它的倒钩已经基本嵌入我的肠壁,导致我稍微一拉,就能感到从数个地方传来的刺痛。我马上停手,因为再这样下去被拉出来的可就不只是它的腿了。如果你想体验一下那种感觉的话,你可以试试用试管刷。总之我就这样和那玩意僵持了几个小时,直到我家里人终于发现了我,把我送去了医院,动手术把它取了出来。于是,我吃蜘蛛这件事就这样不光彩地公之于众了。再然后,我就来了这,和你,伙计,诉说着我的经历。
我看着面前的这位青年,他刚讲完他那四个离奇的故事。
“你说的这些我都相信,但是你既然来了这里,不就说明一个月前的那件事是你……呃……”
他突然起身,双手擒住了我的脖子,两个大拇指精准地卡住了我的气管,力度越来越大。而他脸上的表情相较刚才的轻松变得异常狰狞。我先是惊讶,但随后的窒息感让我意识到:他在下死手。我死命挣扎,但他的力气胜我一筹。就在我以为要昏厥过去时,他自己先松开了手。
“啊,真是抱歉伙计,但请不要再提起那件事了。”他又换上了刚才那副轻松的表情,但显然声音中带着怒气,“我们来谈谈别的东西怎么样?比如……嘿,我刚才给你讲了四个故事,现在也该轮到你了。如何?你是不是也有些什么怪癖呢?也许会危险到让你死的那种?如果没有的话……你想要有一个吗?”